25

一連好幾天,朱璧都處在心神不寧的狀态。

幾天前,聞江潮開出那個的條件她沒有當場答應。呆坐了很久後,才像個木頭人似的僵僵站起來,聲音也同樣僵:“對不起聞總,這個條件……我現在沒辦法答複你……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再說。”

聞江潮似乎也不急于馬上得到她的的答複,他十分紳士地親自送她出去,一直送到電梯口,并彬彬有禮地對她說:“朱璧這個條件你可以慢慢考慮了。什麽時候考慮好了,随時可以過來找我。”

回到家的朱璧一派心亂如麻。這個選擇權看似在她手中,可是她卻并不占據主動位置,相反還要為這一選擇權而勞心傷神。如果完全無法可想倒還罷了,索性死了心準備往郊區搬。卻又偏偏有了一個可以将一家人留在上海市區的機會,不至于令母親和奶奶人到晚年還要學着适應新環境。只是這個機會需要付出代價,而且是她最不想付出的代價。

當初與歐陽奕分手後,朱璧再沒有和任何異性談過戀愛,也打心底抗拒與男人的接觸。因為她生活的所有縫隙裏都有黑暗往事留下的痕跡,那些痕跡就如同年年陌上的春草,永無休止地生長着,以致于蒙在心頭的陰影一直無法轉淡。她也就一直無法再接受任何一個男人,更無法與之有親密行為。

而如果答應了聞江潮做他的“女朋友”,那她就無論如何逃不掉“親密接觸”的那一關,那将是她最害怕也最難以面對的事情。

朱璧的猶豫不決中,聞江潮又一次給她打來電話,說是已經在普陀區為她們物色好了一套商品房。如果她願意,可以讓司機載上她和家人先去看看滿意與否。

朱璧遲疑一下後答應了,這是聞江潮開出來的條件,她反正還在考慮中,不妨先去看看具體化的房子好了,反正看一看又不會損失什麽。

那套房子朱璧看過後很滿意,三室一廳的小戶型,面積雖然不足九十平方,但是足夠一家人住得舒舒服服。而且房子的地理位置不錯,周邊設施又齊全,交通很方便,對于居家過日子的普通百姓來說絕對是首選。

看完房子回到家,一星期沒回去的朱璧發現整片老房子已經開始拆了。在簽妥拆遷協議書的住戶遵照協議紛紛搬走後,騰空的房子自然是要先進行拆除了。整片拆遷區被拆得亂七八糟,巷子裏堆滿拆下來的磚頭和棟木;挖斷的水管一節節堆放在一起;扯斷的電線蜘蛛網似的垂在半空;随處可見各家各戶搬走前胡亂扔棄的破爛玩意兒;展目望去一片殘敗荒涼的景象。

朱璧踩着滿地狼籍回到自己家,期間差一點被亂磚碎石絆倒,也差一點被廢電線纏上。原本這條小巷子,她平時不用五分鐘就能走完。現在拆成這副比工地還工地的亂糟糟狀,她得小心翼翼地挑着地方下腳,用了一刻鐘才走到家。

朱璧一進屋,常秋芳見了女兒就唉聲嘆氣:“這裏看來是住不得了。負責拆遷的人剛才特意過來打了招呼,說拆除工程已經正式開始了,過不了多久這一片就要斷水斷電。沒水沒電的話,我們還怎麽住下去呀?”

她奶奶還死倔:“我不管,沒水沒電我也要繼續住。沒電大不了晚上點蠟燭,沒水我每天上前面那條街的公用水龍頭拎水,日子照樣過。”

“姆媽,不行啊,您看看外頭拆得那副亂七八糟的樣子,您還想拎一桶水來回走,萬一不小心絆倒摔了跤可怎麽辦?不如我們還是搬吧,松江雖然是郊區,但好歹我們能住上一套大一點的房子嘛。”

“不去,我要那麽大的房子幹嗎?我在市區住了一輩子,現在要把我趕去郊區,我死都不去。”

聽着母親和奶奶的對話,朱璧知道必須要下定決心拿主意了,聞江潮開出的條件,她雖然并不願意接受,但此刻看來已經別無選擇了。

“媽媽,奶奶,你們不要擔心,我已經托了關系,争取到了一套市區的商品房作為配套房安置咱們一家人。你們不用住到郊區去了。”

朱璧這番話,聽得她母親和奶奶一起喜出望外:“囡囡,真的嗎?”

“真的,我剛剛才看完房子回來。房子很好,我很滿意,你們一定也會滿意的。”

朱璧肯定得無以複加的回答令兩位老人家都喜笑顏開,迫不及待地就催着她馬上帶她們去看房子。路上常秋芳想起來,追問女兒争取這套房子的細節問題。她盡量略過重點不提,只說是人托人找的關系,具體的她也不好多問。并且反複交代:“這事你們記住千萬千萬別跟鄰居們提起。要是知道咱們家占了這麽大的便宜,他們肯定要去鬧的,一鬧沒準就把咱們這套房給鬧沒了。所以一定不能告訴別人,知道嗎?”

常秋芳深以為然地點頭:“知道了,我保證不會跟別人說的。”

她奶奶也直點頭:“只要不讓我住到郊區去,要我當啞巴都可以。”

普陀區的那套新房子,朱璧的母親和奶奶看過後都滿意極了。她奶奶高興得直樂呵:“要是這麽着,拆遷倒是一件大好事,至少我又住回了寬敞幹淨的樓房。真好,原本我還以為我要老死在那間老房子裏呢。沒想到黃土都埋到脖子根了,倒還有機會住上一套新房子。”

奶奶這話讓朱璧鼻子一酸,她想自己真是沒什麽可猶豫的了。一套市區的新房子能讓老人家的晚年不受影響地過下去,還能過得舒服許多,這就算是她這個孫女兒為奶奶盡的一份孝心吧。

再次走進聞江潮那間豪華的江景辦公室時,朱璧懷着一份豁出去了的勇氣。他像上次一樣彬彬有禮地接待她,氣定神閑地問:“你是不是已經考慮好了?”

“是的,我考慮好了,決定接受你的條件。”

“很好,那套房子你們滿意吧?過段時間後,我會準備相關文件為你過戶。”

朱璧醜話說在前頭:“聞總,雖然你現在是這麽說,但要是萬一你不給我辦過戶怎麽辦?老實說這一點我有些不放心,請問你有沒有一個能讓我相信你會言而有信的辦法?”

既然打算豁出去犧牲自己為家人換回一套可供安居樂業的房子,朱璧當然得要确認自己的犧牲有價值,而不能是白白地被人哄騙一場。

“那要怎麽樣才能讓你放心呢?是否需要我提前把房子過戶給你。但是,如果我把房産證換成了你的名字,你卻反悔了不肯做我的女朋友怎麽辦?請問你有沒有一個能讓我相信你會言而有信的辦法?”

聞江潮的反問,問得朱璧啞口無言。他則繼續不緊不慢地往下說:“或許,你可以考慮一下信任我。你看,我有公司在上海,我有地位有身份,我不會存心賴一個女人的賬。如果我真那麽做,你大可以豁出臉面找來公司鬧,事情鬧大了我也沒面子。不是嗎?”

沉默了片刻後,朱璧只能挫敗地一聲輕嘆:“看來,我只能選擇信任你了!”

頓了頓後,她忍不住又說:“聞總,你可真是慷慨呀!上海市區的一套房子價格不菲,你卻願意用它來交換一個‘女朋友’。其實我都有些不明白,我為什麽會值這麽一套房子?”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是她看不懂的錯綜複雜:“只要我對你有興趣,你就值。”

“我還想知道一點,為什麽你會對我有興趣?千萬別告訴我我長得很像你初戀情人之類的話,這理由實在太濫了。”

有那麽一兩秒鐘的時間,聞江潮凝視着朱璧的瞳孔深處迸射出一絲強光,那是閃爍着內心秘密的光芒。但他的口吻卻淡然随意:“有興趣就是有興趣,為什麽非要理由呢?如果一定要一個,那就算你長得像我初戀情人吧。”

然後他不再繼續談論這個問題,而是低下頭從抽屜裏取出一串鑰匙交給她,叮囑說:“這是我公寓的鑰匙,給你一套。你現在和同事一起合租房子是吧?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準備搬,明天我會讓司機去接你。”

朱璧早就知道所謂的女朋友其實就是包養情人的體面說法,聞江潮現在要求她搬去和他同居她也不能拒絕。動作僵硬地接過鑰匙時,她的指尖發涼,輕觸在他的掌心時,被他敏銳地察覺:“你似乎很緊張?”

她實話實說:“是的,因為……我還從來沒有和男人同居一室過。”

她說得婉轉,他卻問得直接:“你的意思是……你沒有過性經歷?”

聞江潮的聲音不高,是低且溫和的耳畔細語,音色富有磁性和質感,很動聽。但這句話聽在朱璧的耳中,卻仿佛是暴風雪呼嘯而來,将她的整個身子完全凍僵了。

僵了很久很久後,她突然一笑,一個非常奇異的蒼涼的笑:“你希望我是處女嗎?對不起,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不,我有過性經歷,并非完璧的處子之身。是否還值得你花一套房子的大價錢來包養呢?聞總,或許你需要重新考慮一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聲音緩慢,語氣卻毫不猶豫:“不,我想不需要,我對你很滿意。”

就這樣,朱璧搬進了聞江潮的那套高級公寓。搬家時,她刻意把自己的東西都搬進了客房,而非主卧室。

她在客房裏收拾衣物時,聞江潮袖着雙手靠在門口,一邊看着,一邊慢悠悠地開口問:“看來……你不太想和我一起住主卧室是吧?”

她頭也不擡地疊着手裏一件襯衫。領角衣角都撫得平平整整了,依然不停地撫了又撫,刻板機械的動作。好半天後,她才低聲說:“沒錯,老實說你對我而言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我一時間沒辦法和你建立親密關系。我畢竟不是妓-女,不管生張熟魏都能迅速入戲地接客。抱歉聞老板,你能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

一番話說完,雖然一直低着頭,但朱璧可以感覺到聞江潮的兩道視線始終如雙絲網般籠罩着自己。似是思忖般的良久沉默過去後,她終于聽到了他平靜地回答:“好啊,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對我這個陌生人慢慢地熟悉起來。”

聞江潮的允諾,讓朱璧有如被壓着一塊磨盤般的心略感輕松了一些。至少她可以不用馬上面對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聞江潮答應給時間讓朱璧慢慢熟悉他,可是她卻并沒什麽心思去熟悉這個陌生人。那個趁人之危的交換條件就讓她對他有着一份天然反感。而他也不是一個容易和別人親近熟悉的人,話特別少,對什麽都淡淡的。她也是相似的脾氣性格,不愛與人交往,跟異性接觸總是習慣性地保持距離。

雖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兩個同樣安靜內斂的人如兩個影子般無聲地存在,而影子與影子之間如何拉近關系呢?即使疊合在一起,也是一種毫無實質的虛無。

朱璧希望這種适應過程可以無限期拉長,但是她也知道不可能,聞江潮已經算是很有耐心了,可他顯然開始漸漸失去耐心。最近的兩三個月來他試圖循序漸進地親近她,從起初有意無意般的肢體碰觸,到夜裏偶爾跑來客房與她同睡一床,時而會有親吻或愛撫。

她雖然滿心抗拒這種親近,卻也不好直接拒絕他,每每僵直着身體被動配合,希望自己木頭人般的呆滞僵硬可以打消他的性趣。最初這種方式是有效的,但是昨天晚上……

一回想起昨晚聞江潮“有失風度”的行為,朱璧就無聲地嘆口氣。她一直在逃避的事情,看來是沒有辦法再繼續逃避下去了。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而她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缺乏承受力。怎麽辦?怎麽辦?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辦,滿心都是凄楚憂傷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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