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朱璧認識聞江潮的時間很短,年初二月底才認識的,到目前為止才不過半年時間。

早春時節,楊柳枝頭猶是點點鵝黃嫩綠,花蕾在春風中微微含苞。一個星期天,朱璧回家吃飯時,從母親的嘴裏得知了她們目前居住的這套老房子,這個月将要正式開始動遷的消息。

常秋芳愁眉苦臉:“怎麽辦啊?這套30平方的老房子拆掉後按四十萬一個戶口補償,咱們一家三個人頂多就是一百二十萬的動遷費,這點錢根本買不起上海市區的房子,只能住到松江那些地方去,等于從市區人變成郊區人了。”

朱璧的奶奶氣呼呼地說:“我才不去松江呢,我在這兒住了一輩子,他們說拆就拆呀!我就是不搬,就是要繼續住在這兒,當最老釘子戶。”

老人家可以賭氣說氣話,朱璧卻深知不可能真這麽幹。她們一家老的老,弱的弱,且都是女人,不具備當釘子戶的能力,只能盡量向動遷組争取好一點的條件。她和母親商量了一下,認為要一套回遷房是最合算的辦法,房子小一點都沒關系,至少有地段優勢。

母親和奶奶都年紀都大了,和動遷組那邊談判就成了朱璧的份內事。事情進展可不太順利,她所提出的回遷房要求被拒絕了,表示最多只能給她們一套安置房。安置房分布在江橋、顧村或周浦那些地方,同樣不是什麽理想地段,沒多大意思,她當然也不能接受。談判因此進入了僵局。

朱璧第N次去找動遷組的人時,談話依然沒有理想的結果。他們倒是提出一個新辦法,讓她們一家再湊上百八十萬拿一套市區內某路段的小戶配套房。可是她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啊!

朱璧的父親朱向榮當初因貪污受賄被紀檢雙規後,錢就是他的命,只有盡可能把貪的錢都吐出來才能保住性命。她媽媽和奶奶因此傾囊而出,連原本住着的一套大房子都賣掉了,最後争取到了無期徒刑的判決。要不是這樣,她們三個女人現在也不會住到30平方米的老房子來。這間老房子還是她爺爺奶奶結婚時的屋子,已經陳舊不堪得根本不适宜再住人了。

再一次的徒勞無功後,朱璧只能沮喪地離開了動遷辦。回到家,她把情況詳細地對母親說了一遍,一攤雙手表示無奈:“沒有辦法了,動遷的補償費不夠買市區的新房,我們又拿不出更多的錢去争取配套房。媽,恐怕我們只能住到松江去了。”

這話她媽媽聽了還能唉聲嘆氣地表示認命,她奶奶一聽可就氣炸了:“我才不住到松江去呢,我老太婆哪兒都不去,就在這裏住定了。誰要逼我搬,我就死給他們看。反正一大把年紀了,我怕什麽?我什麽都不怕。”

安撫了奶奶老半天後,朱璧焦頭爛額地去上班。課餘時間,她特意找學校一位曾經有過動遷經歷的同事請教經驗,那位同事這麽說:“如果不是市政動遷,你們又有能力當釘子戶,就慢慢跟他們耗着吧,看誰耗得過誰。如果不想當釘子戶,又想盡量争取好的條件,就去走走關系托托人,看有沒有路子疏通一下。”

朱璧聽了只能苦澀一笑,因為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她們既當不了釘子戶,也沒有關系和路子。自從父親入獄後,她們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好幾次在馬路上遇見了以前的熟人,都不約而同地紛紛躲着她們走。像歐陽奕的父母曾經是她家的常客,但她父親落馬後卻從此絕跡不至、再無來往。人情的冷暖就是這麽現實,她還能上哪兒去找關系通路子呢?

正心煩意亂着,朱璧的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來電顯示。她按下通話鍵,電話那端響起了一位男士彬彬有禮的聲音:“您好,請問是朱璧嗎?”

“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朱璧的疑惑,話筒裏的男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道來:“我今天上午在動遷辦看到你,你提出的拆遷要求我都知道。或許我能夠幫助你,你願意出來和我見個面談一談嗎?”

朱璧更加疑惑了:“你是誰?你真的能夠幫我嗎?可你為什麽要幫我呢?”

“這些問題不如我們見面後再談吧。”

遲疑片刻後,朱璧終究還是不想錯過這一線希望與機會,她滿腹疑惑地點頭答應了:“好吧,我還有一個小時下班,到時候在哪裏見你比較方便呢?”

“一個小時後,我讓司機過來接你,你在東方神韻藝術學校上班是吧?”

朱璧不能不問:“你怎麽知道的?”

“動遷辦的人告訴我的。”

朱璧和動遷辦那邊打過不止一次交道,而且作為拆遷戶,他們也很了解這一家三口的基本情況。中國人不怎麽講究個人隐私,如果有人存心打聽她的話,很容易就能打聽到有關消息。只是她想不通,這個陌生人為什麽要特意打聽自己的情況?還主動提出要幫忙呢?

下班後,朱璧在校門口等到一輛黑色賓利,司機恭恭敬敬地為她拉開車門請她上車,然後把她載到了浦東一家高檔寫字樓下。

乘電梯升到四十七層再邁出來時,朱璧看到迎面而來的某地産公司LOGO,這家公司就是即将大力開發她家老房子那塊地的地産公司。一位助理模樣的年輕人等在電梯口,禮貌地含笑問候并為她帶路。

“朱小姐您好,我們聞總經理正在等您,請随我來。”

朱璧被引進了一間面積很大裝修很奢華的辦公室。一進門,躍進眼簾的是整面落地玻璃長窗,将黃浦江東西兩岸的如畫風光盡收眼底。正值日落之後的黃昏漸暮,天空是一片柔軟的薔薇紫,零星亮起的燈火有如明珠散落,東一顆西一粒地點綴着風情各異的建築物。

落地長窗前,有一個身形修長的男人正背對門口伫立着。雙手插在褲袋裏,一個十分悠閑的姿态,似乎是在欣賞着這一窗迷人的風景。

“聞總,朱小姐來了。”

那位聞總經理慢慢地轉過身來看着朱璧,目光深深,聲音淡淡:“你好,朱璧,我是聞江潮。”

朱璧有些發怔,因為眼前這位老總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居然就坐上了這家地産公司總經理的位置。顯然應該是個富二代,白手起家的年輕人鮮少有能發展得這麽迅猛的。

助理把朱璧引進辦公室就退出去了,她被聞江潮請到大班臺前坐下,然後他親自為她泡了一杯碧螺春茶,可以說是客氣之極。

朱璧不明白這位聞總為什麽這麽客氣,禮下于人,一般是必有所求。可是她有什麽值得他來求的呢?難道是他擔心她們三個女人要鐵了心當釘子戶,影響到他的樓盤開發計劃?如果真是這樣,她倒是可以趁機和他談談條件。

所以,接過那杯茶後,朱璧就開口和聞江潮談起來她們那套老房子的拆遷要求。無非還是希望能争取到一套回遷房,不至于讓母親和奶奶住到郊區去,由城裏人變成城外人。

靜靜聽完了她的要求後,聞江潮微微搖着頭說:“說實話,你們這個要求公司是沒法答應的。公司有公司的拆遷補助标準,所有拆遷戶都一視同仁。如果你們這一戶破了例,這個口子一開,接下來的問題就不好解決了。”

動遷辦那邊就是這樣答複朱璧的,現在聞江潮也如是答複。沮喪地一聲輕嘆後,她問得直接:“聞總,既然你說統一标準不能改,那你又約我來談什麽呢?顯然你并不能夠幫助我什麽。”

聞江潮沉默了片刻,一雙秀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朱璧。他的眼神有些奇異與複雜,她心裏突然隐約感到不安,一種沒來由的說不出的不安。

“朱璧,是這樣的,雖然公司方面沒有辦法答應你的要求,但是我私人可以做到。我可以私人為你們提供一套市區內的商品房,或是一套你們想要的回遷房都行,就看你願不願意接受了。”

聞江潮緩緩說出的這番話,朱璧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願意私人為她們提供房子?天底下會有這樣的好事?當然不可能,這絕對不會是無償的,他一定有他的條件。

深吸一口氣,她再一次直截了當地發問:“請問我接受這套房子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呢?你不可能白白給我一套房子,一定有你的條件是嗎?”

“我只有一個條件——我希望你能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這個答案令朱璧為之一震。聞江潮這話說得很客氣,但她明白做他女朋友只是一個好聽的說辭罷了,說得難聽點他其實就是想用一套房子包養她。有錢人看中了一個女人後,想要得到她的方式往往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最初聽完聞江潮的這句話後,朱璧白着一張臉很想發火,很想罵人,還很想把手裏那杯茶對着他潑過去。他當她是什麽人?商品還是貨物?開個價格就想購買她,她可不是那種把姿色當姿本滿世界撈金斂財的外圍女。他憑什麽對她提出一個這麽羞辱性的條件?

然而,她的憤怒很快就被一陣自卑與悲哀取代了:算了吧,朱璧,你也不是什麽好女孩了。都破銅爛鐵一塊了,還有人願意以一套房子的價格來購買你,已經算是很看得起你了。你還神氣什麽傲氣什麽呀!你以為你還是當年的那個局長千金嗎?

朱璧又是自憐又是自傷地垂着頭咬着唇發呆,聞江潮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她。臉上的表情平靜如水,沒有一根線條能夠洩露他的內心秘密。

感覺到聞江潮的視線一直在籠罩着自己,朱璧下意識地擡眸從眼睫下瞥了他一眼——這位開出價錢準備購買她的“金主”很年輕,眉眼端正,氣質沉穩,穿一身合體的Burberry三件套西服,舉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紳士範兒,渾身上下沒有半分輕薄氣息。

單看外表,他不像是那種輕浮孟浪見了漂亮女人就想收為禁脔的花花公子;也不像是那種惡俗不堪只會拿錢砸人的所謂土豪。可是,他卻偏偏對她提出了這麽一個條件——一個明擺着是見色起意、趁人之危的條件。

她真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看上她呢?上午才在動遷辦見過她,下午就打來電話,傍晚更是正式攤牌跟她談條件了。這麽上心地想要“購買”她,似乎是她十分合他的眼緣如他的意。

為什麽?因為她長得漂亮嗎?雖然她的容貌還算出衆,但上海灘年輕美貌的女孩子多如天上繁星、澗中繁花。她相信,以這位聞總的身份地位,只要他願意,心甘情願來投懷送抱的美女沒準可以排滿整個外灘,他有什麽必要非她不可呢?為什麽不是別人,偏偏卻是她?

這個問題朱璧雖然很不解,但她卻沒有在這方面繼續思索下去了。因為,還有更現實的問題等着她:聞江潮開出的這個條件,她到底要不要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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