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龍族-柒

對于“放雀歸山”這一詞的理解,千梓應最有感觸。

不出幾月,她已經是個成熟的曬魚大戶了,并在南栖的帶領下,研制出了辣味小魚幹,桂花味小魚幹,還有鹵味小魚幹……多到數不清口味的小魚幹,成為南栖和阿雀閑暇時最喜歡的點心。

比起在琅奕閣日日念書等蒼玦歸家,南栖在辰山更開心。

他甚至開始在辰山的師兄弟間賣魚幹,十條小魚幹換一次教導,前前後後學了好些術法。有些仙君看南栖是只小妖,便想為難他一下,擡手就是一道仙才可用的仙術。

南栖學不會,就日日去請教岷申,然後試了一次又一次,極為刻苦。

岷申笑他:“我瞧你開始天天摸魚曬魚,連早課都要遲到,還以為你不想好好學了,對你甚是失望過。”

南栖趕忙辯解:“你們是仙,我是妖。平白無故地教我東西,大家心裏都會不自在的。不如用小魚幹來交換,有來有往,方可長久相處。我以前在長沂峰也經常交換,人參精們幫我找果子樹,我摘了之後就會分它們一些大的。”他喋喋不休地說起以前在長沂峰的日子,唯獨漏說了那只欺負他的鷹。

鷹也是有不同的,岷申就是只好鷹。

因為他從調理氣息,到術法的運氣,無一不慷慨教授給南栖。岷申是道遠上仙的大弟子,為人憨實正派,內裏卻最為細心。別看他其貌不揚,他的仙術在辰山僅僅亞于道遠上仙。

不過,岷申也勸過南栖:“他們教你的這些都是仙術,不是普通術法。你還未成仙,是無法使用這些仙術的啊。”

“可我覺得這個仙術好威風。”南栖作勢揮了衣袖,招來幾只山中野雀,興奮道,“我若學會了,招來的就不止這幾只了!有成千上萬!這樣,我便還能幫蒼玦去打仗!”

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南栖急忙捂住嘴,委屈地耷拉下腦袋,腳尖踢着地上的一顆小石子。

“南栖,戰場豈是兒戲。”岷申若有所思,緩緩道,“況且你和四殿下這段路,還長着。”

但岷申未有過兒女私情,如何能懂得南栖的心思。

白日裏,南栖又是學習又是曬魚幹,忙得不亦樂乎,臉上總帶着笑意。可每當深夜,南栖就拿着錦袋貼在胸前,聞着龍鱗上的檀香,一遍遍地抹幹澀的眼睛。

偶爾,南栖會在月初收到一封蒼玦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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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箋隐秘,唯在南栖手中展開,是蒼玦的幾句簡語,起初是問南栖是否安好,後來慢慢地就變成了流水賬一般的字句,回回展開信箋,都是蒼玦那幾句做了什麽,吃了什麽,以及,衡水河岸的花開了,折了一枝給你……

仙術幻化的信箋中,落出一朵白色的花,還未染上戰争的血腥味,幹淨透徹,應是初綻時就被蒼玦折來了。

南栖将它養在花瓶中,提筆給蒼玦回信。

他說自己近日學了很多東西,辰山的大家都待他很好。在這裏有數不清的小魚,也有許多野雀陪他說話。還有,阿雀又長個子了,她越來越漂亮啦。昨天,千梓給大家做了好吃的糯米糕等等。

寫到最後,南栖抹了抹眼睛,哭不出來,就是很想蒼玦,也不知道他在衡水河岸是否平安。南栖不問,是因為曉得蒼玦只報喜不報憂。

所以南栖發誓,他一定要學會這道仙術,也一定要成仙,他不想給蒼玦拖後腿。

南栖學得慢,偶爾有幾位仙君調侃他時,岷申都會幫他說話。道遠上仙也是一個好脾氣的長者,他們教會南栖許多東西,也讓南栖在沒有蒼玦的生活裏更加堅韌。

……

南栖是會成長的。

三年的時間如風而過,南栖身有仙桃的靈氣護體,又有辰山的地脈提供仙氣,他的容貌也從三年前初來辰山時的稚氣,蛻變成今時今日的朝氣。

他赤着腳,蹚過水池子,墨發束起成一條清爽的馬尾,随風朝後散開,猶如披了一肩的潑墨山水。他的眸子清澈,唇齒間蹦出的聲音朗朗,朝着前方大喊:“岷申——我成功了!”

而他的身後,阿雀提着裙子,吃力地跟着他跑了許久,累得兩頰通紅,還悶出了一身的汗。可她非但沒有抱怨,反倒是美滋滋地轉了一個圈,為南栖高興道:“三年了!終于成功了!南栖好棒呀!”

岷申正在書房看書,桌案上沏了一壺茶,半盞飄香,微苦。

他慢吞吞地起身出去,掀開挂簾後,驚了。不遠處,千萬只麻雀齊刷刷地朝岷申的書房飛來,啾啾啾地氣勢洶洶,一副要淹沒了此處的陣仗。

“快!快轟出去!”岷申頭疼,大聲道,用了仙法驅趕這千萬只麻雀。

無奈,即便他是一介天界仙君,也抵不過這般多的麻雀一齊飛來。岷申受不了那叽叽喳喳的吵鬧聲,更忘了提醒南栖,他這樣做會吵到其餘師弟們的早課……最糟糕的是,麻雀們不滿岷申對它們用術法驅趕,紛紛在他書房上方拉了鳥屎才離開。

岷申:“……”

南栖目瞪口呆。

阿雀還沒好氣地哼了聲:“誰叫你用術法趕它們的,麻雀也是有脾氣的!”

岷申:“……”

南栖:“我錯了……”

随後,南栖又挨了訓。

但道遠上仙并未真的責罰他,則是驚嘆于南栖居然以妖身學會了一道仙術。他也曾多次探查南栖體內是否有封印,不然以南栖的資質,吃了仙桃來了辰山後仍不成仙,着實是有些奇怪。

只是,道遠上仙無論如何探查,都未看到任何封印。

南栖為此失落了好一陣。

然而,三界中,封印的術法皆有不同。有些封印,是他們無法知曉的。當今世上,也只有一位上仙有探查所有封印的本事。

那位上仙便是已經失蹤多年的扶風閣尊師——蓮辰上仙。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它足以讓一個少年退去青澀的姿态。

南栖就是最好的例子。

千梓為他收拾衣物時,總感嘆道:“公子現在穿着白衫,總有仙人的感覺,若不走近,還以為是哪家仙君來辰山了。”她彎起眼睛笑道,“辰山果然是人傑地靈之處,修行最是相宜。”

南栖托腮看書,心中猶豫,皺眉:“可我依然不能成仙。”

千梓放下疊好的衣物,起身過去為他倒了一盞溫茶,安慰他:“公子莫要着急,凡事都求個緣分。”

若是沒有緣分,那就得去劈幾道天雷歷劫求緣了,但這是下下策。

然而南栖卻并不知道天雷的事情,他滿腦子都是蒼玦許久沒給他寫信了。

他趴在桌案上,無心看書,聲音細若蚊聲:“我什麽時候才可以見到蒼玦啊?”

千梓見此,忽然嘆氣道:“殿下諸事繁忙,衡水河岸的戰事也不知何時結束。今早奴婢又聽幾個仙君提到,現下天界龍宮中龍妃頻頻挑事,實在是讓人憂心得很。”

南栖擡頭:“龍妃挑事?”

千梓輕聲:“似乎……是要給殿下約見之後成婚的對象。殿下是龍宮中年紀最小的皇子,只剩下他還未有妻室。但公子不必擔心,龍妃每隔一陣子就要鬧上幾回幺蛾子,奴婢都見慣了。她總以殿下沒有子嗣一事來為難殿下,使得殿下也甚是煩惱。”

她搖搖頭,責怪自己說了多餘的話。

南栖悶聲嘀咕了句:“子嗣那麽重要嗎?”

“奴婢多言了。”千梓知錯道。

“千梓,你同我老實說。若我成不了仙,蒼玦還執意要和我成婚,那他會被為難嗎?”南栖什麽都不知道,卻不想一直糊塗。

千梓猶豫着不敢說,但她的表現已讓南栖明白了許多。南栖又問:“我成不了仙,也沒辦法給蒼玦生個孩子。那我和蒼玦是不是不能成婚了?”

千梓一聽,慘白着臉,立刻跪下了:“公子……”

南栖連忙扶起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是再難問出點什麽來了,便轉了話題:“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千梓,我、我去找找阿雀吧。她在哪呢?”

“應是在前堂的仙君那混點心吃。”千梓低着頭,看不清什麽表情。

話罷,南栖已匆匆趕往前堂去,想來也是因為方才的話題尴尬了。

千梓這才沉下面色來,思慮萬千。他們在辰山整整三年,衡水河岸的戰役卻一直沒有結束,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她趁着無人,溜到了偏僻的山腳下。辰山有屏障護佑,只出不進。她焦急地朝外張望了許久,一只蝴蝶才謹慎地飛近了。

千梓喚他:“朝峰?”

蝴蝶在屏障之外落地成人,是一個身着黑衫的男子,他蒙着面,一雙水綠色的眸子尤為獨特:“姐姐。”

“大殿下近日如何?”

“偏水嶺的結界牢固,我已經無法探知了。只能等霧散之日,進去看一看。”距離他上一次去偏水嶺,已有三月時間,朝峰握緊拳頭,“大殿下狀态不好,往後出來了,也是廢人一個。除了黑龍內丹,三界中,沒有任何一樣東西可以幫他找回修為了。”

不等千梓說什麽,朝峰已然道:“姐姐,你若殺不了蒼玦取內丹,那只能我親自去衡水河岸了!”

“你瘋了!”千梓呵斥。

朝峰偏過身:“大殿下對我們有恩,我不能忘恩負義,見死不救。況且,我得到情報,蒼玦近日受傷了,無人領兵。”

“他傷了?”千梓斟酌道,“不行,這也有可能是戰場上的計策。你不能輕易上當,暴露身份與行蹤對大殿下沒好處。”

千梓不知蒼玦重傷是真是假,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她的弟弟去送死。朝峰是個一根筋的人,千梓只得将計劃先行告知:“我有別的辦法。”

朝峰望向她。

千梓動了動薄唇:“蒼玦心系一只麻雀妖,龍妃早盯上了,我也已有打算。只是,我們還須再耐心等一等。”她道,“若麻雀妖可以用鳳凰草懷胎,那便是黑龍血脈,即便是死胎,功力減半,也可煉制能增長一萬年修為的丹藥。若我有辦法讓那死胎在他腹中留上個數月再剝腹取出,那便更有利于我們。”

鳳凰草,若非鳳族,必生死胎。

一旦等南栖有孕,那便是實打實的死胎。蒼玦身為一介上仙,必然不會留一個死胎在琅奕閣中,也定然不會讓外界知曉這個死胎的存在。到時候,她們只需要伺機而動,趁着混亂奪走那個死胎,便可以煉制丹藥,拯救苦海中的大殿下。

她的眸子深邃,心中已有了一道完好的算盤,唯待一個時機。

而蒼玦受傷的消息,随着衡水河岸戰火燃起的速度,很快傳到了天界,自然也傳到了衆仙的耳中。

千梓再回廂房,等到日落,都未見南栖。倒是院落裏曬着的小魚幹,少了大半。

她匆匆尋去前堂,看到堂內空無一人,仙君們都已回了各自的廂房歇息。千梓左右找了好幾圈,便是連阿雀都不見了。她心想不對,去到岷申的廂房處打擾詢問,才得知南栖今日在前堂聽到了蒼玦受傷的消息。

千梓心中猶如重石懸起,層層寒意浸濕了她的思緒,她懷疑南栖已經在去衡水河岸的路上了。

如今天妖兩界紛亂,衡水河岸是最危險的地方。南栖一只小妖過去,指不定還未見到蒼玦,就已死在路上……并且,還有可能是死在天界兵将的手裏。那麽,她所做的一切準備,就皆泡湯了。

千梓耽擱不得,同岷申說明了情況,便一同出了辰山沿路找南栖。

殊不知,待他們走後——

廂房邊上的一棵參天大樹上,南栖和阿雀探出兩個腦袋來。

阿雀小聲:“千梓姐姐果真上當了,這樣我們就可以順利開溜了!”

南栖紮緊了手裏的包裹:“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你帶這麽多小魚幹幹嗎?”阿雀不解。

“蒼玦打仗累,我給他帶些當幹糧。”南栖變成一只麻雀,吃力地馱着一大袋魚幹,“啾!”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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