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
這一日豔陽高照,大将軍府大門外站着一群神情拘謹的奴仆,他們不畏烈日,已經在太陽底下站了近半個時辰。
即使他們早已經汗流浃背,神情有些痛苦,卻不敢吭一聲,繼續站着,直到看到街尾那幾輛馬車由官兵們護衛的車隊穿過街道,往巍峨氣派的大将軍府前來,這些奴仆方才不約而同地小聲籲了口長氣,每一個人心底無不無聲響喊,終于……
這幾輛馬車緩緩地在紅色的厚重大門前停下,衆人随即下跪迎接,「恭迎老爺與夫人回府。」
穿得一身華麗的任夫人透過窗紗看着眼前這座氣派宏偉的大宅,還有門口那兩只震攝人心、栩栩如生的大石獅,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恭迎他們的這一大群奴仆,震驚得一顆心都快跳出喉頭,拉住正準備下馬車的任老爺,「老爺,你快給我捏捏,我這不是在作夢吧?
這真的是我們楷兒的家?」
任老爺毫不客氣地用力擰了下任夫人的大腿,讓她痛得差點扯着嗓門破口大罵,但一接收到丈夫的警告眸光,馬上蔫了下去。
臨下車前,任老爺不忘警告她一番,「現在已經回到京城,你在苦寒之地養成的那些壞習氣該收斂收斂了,否則只會讓兒子丢臉。」
「知道,你快下去吧。」
兩人一下馬車,大将軍府的趙管事随即笑咪咪地迎向前來,向臉色的有些疲憊的兩人問安,「老爺、夫人,這一路辛苦了。」
「你是……」任老爺疑惑的看着趙管事。
「老爺,奴才趙胤,是大将軍府的管事。」趙管事道:「老爺、夫人,累了吧,奴才已經讓人備了解乏的水酒跟可口膳食,不知老爺跟夫人要先用膳還是……」
任夫人左右看了半天,就是不見自己的兒子,忙問:「趙管事,大将軍呢?怎麽沒有出來接我們兩個老的?」
「回夫人的話,大将軍前些日子救駕受了傷,現在正在平梁院休息,因此沒有辦法出來迎接兩位。」
「你說什麽,受傷?!」任夫人不顧他們現在還站在路上,方才任老爺對她的警告也一瞬間忘光,驚聲尖叫,「他現在在哪裏?快帶我去看他!」
「是,這邊請。」趙管事點頭行禮後,對後面那一群奴仆擺手,「都起來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任夫人站在門檻處吼着,「趙管事,你還在磨蹭什麽?還不趕緊帶我們去見大将軍!」
趙管事愕然地看着兇悍的任夫人。任夫人以前也是官家夫人,怎麽在苦寒之地待了幾年就跟個鄉下大嬸似的,跟揚森還有奶娘形容的模樣差距甚大,差點把他吓着。他摸摸鼻子,連忙向前帶路,「來了,老爺、夫人,請跟奴才來。」
趙管事帶着任老爺、任夫人穿過回廊與造景幽美的庭院,來到任楷的院子平梁院,介紹道:「老爺、夫人,這裏就是平梁院,是大将軍的院子。」
平梁院院子裏一名嬷嬷正要拿着藥包到後面小廚房熬藥,看到院門口的人,驚喜地叫道:「老爺、夫人,您們兩位終于到了!」
任夫人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這個一身福态的中年婦女,覺得眼熟,問道:「你是……」
「老爺、夫人,老奴是少爺的奶娘春華啊,您忘記老奴了?」
任夫人這時才想起她來,驚訝地問:「春華,你怎麽會在這裏?」
「夫人,少爺受傷了,老奴是來照顧少爺的。」一說起受傷的任楷,奶娘的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後來像是想到什麽,連忙擦幹眼淚,「老爺、夫人,您們趕緊進去看少爺,少爺看到你們,身上的傷肯定會複原得比較快,老奴先去替少爺熬藥。」
任老爺與任夫人聞言點頭,忙進入屋內。
奶娘前往小廚房,熬湯藥時,不時看着院門的方向,就擔心錯過任夫人。
在一旁吃着點心的揚森不解他娘親怎麽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問道:「娘,您是不舒服嗎?直朝院門看,要是不舒服,您去休息,這藥我來熬。」
奶娘不悅的擺手趕人,「去去去,我是看夫人出來了沒,許多年沒見着夫人,想跟她閑話家常。」
揚森聞言心生警覺,忙道:「娘,兒子有些話要提醒您,有的話可以說,有的話不能說,您可別給少爺添亂。」
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一樣,奶娘心虛地捂着胸口,反駁道:「你胡扯什麽,娘活了大半輩子,什麽話該講什麽話不該講,會不清楚嗎?」
「是嗎……」揚森一臉不信。
「走走走,別在這邊煩我,到時候少爺的藥都被我熬糊了。」奶娘不耐地趕走兒子。揚森又警告了自己娘親一句,「記住,不該說的不要亂說。」
「得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少爺那邊幫忙。」
待揚森走了,奶娘依舊心不在焉地一邊熬藥,一邊朝院門看。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這藥熬好了,任老爺跟任夫人也從屋子裏出來,奶娘趕緊放下手中的湯藥,追了上去,「夫人、夫人!」
「春華,怎麽了?」任夫人停下腳步,疑惑的看着奶娘。
「夫人,老奴有事要跟您說,這事很重要。」奶娘小聲地在任夫人耳邊說着。
任夫人皴眉看了下奶娘,春華的性子她是知道的,除非真的是很要緊的事情,否則春華不會如此冒失。她問:「什麽事?」
「這事最好私下跟夫人談,要是讓少爺知道,他會不高興的,可這事攸關他的生命,老奴不能不說。」奶娘神色難看地低語着。
任夫人看向正等着她的任老爺,「老爺,您跟趙管事先到松韬院吧,一會兒妾身讓別的奴才帶妾身過去,我想到楷兒這院子的小廚房去看看,給他做點以前他愛吃的吃食。」
任老爺點頭後便跟着趙管事先行離去。
任夫人拉着奶娘的手急匆匆地來到後方的小廚房。
「春華,你快說,什麽事情?」
「夫人,少爺福澤深厚,在戰場上不曾受過什麽傷,可是……」奶娘将江萱辦理和離的事情還有任楷最近受的這幾次傷都說了。
「你說什麽,真有這事?」任夫人大驚。
「就是啊,夫人,您回來了,可不能任由少爺繼續亂來。」
任夫人黑着臉,沉思片刻後做出決定,「這事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過幾天安定下來就找媒婆跟人牙子讓他們尋人。」
奶娘點點頭,「這樣最好不過了。」
炎炎夏日,暑氣升騰,蘇暢兒将手寫的小說送去給虎子讓他排版,因阿好婆忙着幫珍珠坐月子,她就不留下來添亂了。
眼看時間還早,她不想那麽早回宰相府,在街上閑晃,來到滿是柳樹的運河邊,看見不少小灘販撐着紙傘在烈日下做生意,熱鬧無比,她便學人買了把畫着荷塘風情的紙傘,沿着貫穿京城的運河慢慢閑逛着,不時停下來看看路邊小灘販賣的小東西或是小點心。
她發現有人在賣魚飼料,詢問了下才知道運河裏有不少小魚、小蝦,有些喜歡喂魚的孩子或是姑娘會買魚飼料坐到樹蔭下或拱橋上喂魚。
她瞧見那些小孩一個個喂魚喂得好開心,尤其是從拱橋上将飼料瀾下,一大群魚都會擠過來張嘴搶飼料,那畫面很有趣,她也買了一小盆飼料,站到拱橋上往下灑。
蘇暢兒一邊拿着紙傘,一邊喂魚,動作不太方便,她索性将擱在肩上的紙傘收起,雖然熱了些,但妨礙不了她喂魚的樂趣。
這條拱橋是連接東西兩岸的捷徑之一,有不少馬車會從這經過,這時,一輛黑色馬車緩緩從不遠處朝拱橋這個方向駛來,馬車上分別坐着任楷與揚森。
揚森神色擔憂地看着臉色蒼白,正閉目養神的任楷,皺眉道:「我說,少爺,你不在家養傷,到軍營折騰什麽?好不容易才快養好的傷口又差點裂開。」他看了任楷半天,忍不住吐槽,「想要避開夫人也不必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吧!」
「我不離開,難道讓我娘離開?」任楷沒好氣地瞪了揚森一眼。
揚森無奈地笑了笑。
任夫人一聽到蕭萱跟任楷和離,第二天氣呼呼的馬上到牙行将适合的八字給人牙子,要他們留意手中的姑娘有沒有這種八字的,要是有,馬上帶來,結果這些人牙子陽奉陰違,馬上帶了幾個假貨來讓任夫人挑選,一邊慫恿她買幾個丫鬟伺候任楷。
任夫人雖然氣人牙子騙她,卻還是挑了好幾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要放到任楷的院子裏,此舉馬上就打擾到任楷靜養。
任楷十分不悅,又不好直接反對,便暗中讓人牙子直接把人領走,無須付錢,只要那些人別在他眼前礙眼就好,把任夫人氣得扯着嗓子罵他不孝,幾乎每天要讓任夫人叨念,他索性前往軍營,免得在家被任夫人荼毒他的耳朵。
「不過,少爺,不是我要說,你這段日子到底是倒了什麽黴啊?」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些意外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任楷很無奈地說着。
「那些大梁人也真是不省心,三不五時就要上演一次刺殺,他們不煩我都煩!」揚森撇了撇嘴,一臉憤怒,「就說端午節那天,不能讓大家好好過節嗎?搞個聲東擊西,先在畫舫放火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刺客趁機刺殺另一邊的皇上,要不是少爺你機警,立馬飛身向前,這會兒可能得換人做皇帝了。」
任楷聳聳肩,「前大梁的百姓這兩、三年內是不可能消停的,你也別想太多,那天是禦林軍裏出了奸細才會出這樣的漏洞,幸好皇上沒事。」
「還好少爺不是掌管禦林軍,否則功過相抵,你這會兒肯定要被調往邊疆守城。」
「調往邊疆是不至于,不過這還沒坐熱的大将軍之位可能得換人當。」任楷低笑道。
揚森忿忿磨牙,「這些大梁人這麽會鬧事,主要是他們的太子還活着,死了就沒這些事了,真不知皇上是怎麽想的。」
「君心難測,也不可随意揣測,要是這麽一直下去,皇上哪天惱了一一咦?」任楷撩開馬車上的簾子,看着外頭慢慢飛逝的景致,眸光忽然被拱橋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住,「暢兒……暢兒!」
急駛的馬車很快就通過橋面,準備往另一邊街道駛去,他朝着前頭的車夫緊急喊道:「停馬車一停下,任楷不等車夫開門,迳自推門下車,往拱橋跑去。
「欸,少爺,出了什麽事了?」揚森在他身後喊着,卻怎麽也喊不回他。
騎馬跟在後頭的威虎、威豹趕了過來,疑惑地問道:「大将軍是怎麽了?」
揚森搖頭,「不知道,少爺好像看到熟人,馬車一停好就沖下去了。」
「熟人?」「我好像聽到他喊什麽倉兒還是唱兒的……」揚森撓着頭皮回想任楷喊了什麽。
暢兒?威虎跟威豹互看了一眼,威虎問道:「這樣……我們需要跟上前保護爺嗎?」
「你确定這時候我們追上去,爺不會轟了我們?」威豹橫他一記白眼。
「那再等等吧,一盞荼後再去找爺。」
揚森兩臂搭在他們肩上,不懷好意地賊笑着,「你們兩個是不是知道少爺去追誰了?」
「這事……恕不奉告,你若是想知道,直接問爺吧。」威虎馬上拒絕透露任何消息。揚森不滿地叫着,「威虎,你很不夠意思耶!
「我們兄弟寧願被你認為不夠意思,也不想被我們爺調到黑海受訓。」黑海的訓練對他們來說可是地獄般的存在。威豹推開他的手臂回到自己坐騎上,「我們兄弟追爺去了。」
「你自己先回去吧。」威虎手中将繩一揮,也往任楷消失方向追去。
與此同時,蘇暢兒将手中最後一把魚飼料灑進河裏,拍了拍手上的飼料屑,拿起腳邊的紙傘往另一邊橋下的市集走去。
她在街口看到一名賣冰糖山楂的老伯,這冰糖山楂跟有些黏牙的糖崩蘆不太一樣,糖葫蘆是用棉白糖熬制的,而冰糖山楂是用冰糖,兩種不同的糖熬制出來的口感有差別,酸酸甜甜的冰糖山楂一點都不黏牙,她就喜歡這樣的口感,忍不住停下來跟他買點,邊吃邊逛。
任楷站在市集街口四處張望,方才他明明見到暢兒往這走來,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人影?
忽地,他看見一個賣冰糖山楂的老伯,他記得暢兒不太喜歡吃吹糖人,反而喜歡吃冰糖山楂,每一次見到都喜歡買上幾顆解解饞,當時他還笑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結果硬被她塞了顆山楂,然後被她笑說他更孩子氣,以後不許笑她。
他走向前,「老伯,來上一份山楂。」
「欸,好的,一份十顆,夠嗎?」老伯問道。
「夠了。對了,老伯,跟你打探個人。」
「什麽人?」老伯停下動作看着他。
「有一個姑娘,今天穿着……」他閉起眼睛回憶那驚鴻一瞥。「水藍色裙子,還撐着一把紙傘,有一雙清澈而有神的眼睛,聲音軟綿……」
「這位大爺,您這樣描述,老頭子實在沒什麽印象,市集裏随便一抓都有你形容的姑娘,不過聲音軟綿的……」
任楷拍了下手,「對了,她笑起來有一對可愛小酒窩。」
「酒窩啊,嗯……我想起來了,就在剛剛,有個有一對可愛小酒窩的姑娘,聲音軟綿綿的,還跟我聊天,說她最喜歡吃冰糖山楂。」老伯恍然想起,連忙告知。
「對,老伯,她往哪裏去了,您有印象嗎?」
「我沒注意,不過我聽她說要買點東西回去做,是可以涼快一下的東西。」
涼快一下……涼快一下,那肯定是暢兒,只有她會說這麽跳脫的話,她肯定是要到雜貨鋪采買制冰的東西,如果不是她,誰會這麽說?
任楷給了山楂老伯一些碎銀,接過冰糖山楂後,匆匆趕往雜貨鋪。
蘇暢兒買了一些硝石,從雜貨鋪走出來後,便往阿好婆家的方向走去,打算教阿好婆制冰。
京城的夏天比大林村熱多了又悶,她擔心忙着幫珍珠坐月子的阿好婆會熱壞,要買個粗使婆子來幫忙,阿好婆又不願意,說自己還能動,堅決不肯浪費錢買人,她只好買硝石回去教阿好婆怎麽制冰,讓阿好婆過個涼快的夏天。
她走着走着,感覺身後好像有人在跟蹤她,決定加快腳步,只是,她腳步愈快,後面跟着她的人也加快速度,到後來她幾乎是小跑步往前走,看到前面有條巷子,飛快地彎進去,躲在巷子裏一道頹敗的木牆後。
她觀察四周,發現自己正踩在一塊破麻袋上,頓時扯出一抹冷笑。很好,不管是誰,敢跟蹤她,她就讓他知道什麽叫做蓋布袋!
任楷加快腳步追到巷子,發現整條巷子空蕩蕩的,正懷疑自己是不是追錯人了,猝不及防地,他的後腦被人狠敲一記悶棍,他沒來得及回神,而後一塊破布罩上他的頭擋住他的視線,随即是一陣陣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
從這攻擊的手法,他就知道自己沒追錯人,忙叫道:「暢兒,暢兒,是我!」
這人認識她,而且這聲音很熟悉……她停下攻擊,扯下他頭上的麻布袋,一看,震驚得張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被她揍得十分狼狽的人。
竟然是任楷!
任楷不由分說地一把将她拉進懷裏,用力圈在自己的臂彎之中,佳人入懷的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想念她,這半年來壓抑在心底的擔憂終于消失。
蘇暢兒捧着他的臉仔細看着,語氣有些艱澀地問道:「任楷,你怎麽會在這裏……」自從得知他沒收到口信,她就十分擔心,從沒有想到能再見到他,尤其還是在這距離石林鎮至少千裏的京城。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我派人找了你大半年,始終沒有你的消息,你是怎麽到京城的?」想來他一直找錯方向,他低估了這小女人。
「任楷,我一一」才剛開口,她就看到他胸口有一片血漬逐漸暈開,眼一瞠,驚呼道:「你怎麽流血了?」
他垂眸不在乎地說:「大概是傷口又裂開了,稍早就有裂開的跡象,不用擔心,沒事的。」
「什麽叫沒事,一定是我害你的傷又裂開!」一想到方才自己沒有看清楚來人,就打得他一頓粗飽,她滿心愧疚與自責。他拉開她的手,搖頭道:「沒事,真的,我這大半年大大小小的傷勢不斷,比從軍這十年所受的傷還多,已經習慣了。」
「我那兒距離這裏只有兩條街,去我那裏包紮。」她撿起地上的紙傘和牆角那袋硝石,不給他反對的機會,拉着他往她在京城買的小宅子前去。
蘇暢兒剛到京城不久,便從房牙子手中買下兩座連在一起的宅子,一座給阿好婆一家落腳,一座她自己住,會這麽做,于公是住得近,工作方面有問題可以很快獲得解決,于私是這樣可以繼續跟阿好婆保持友好關系,不會因為住在一起久了而産生龃龉。
最近因為她住回宰相府,小宅子空下來,不過宰相府的戚管事有派人每天前來打掃。
「任楷,快點把衣服脫了,我幫你上藥。」她從櫃子裏拿出裝着簡單藥物的藥箱,動手要替他将衣服脫了。
他抓住她的手,「暢兒,我是男人,你一個姑娘家脫男子的衣服……」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矯情?」她眯眸睨他,「你把我當男的不就成了。」
「我一點也不想把你當成男人,把你當男人,那我們兩人成什麽關系了?」
「那把我當大夫,這樣總成了吧?快把衣服脫了,別跟娘們一樣。」
娘們?任楷眉尾抖了抖,他這模樣竟然被她當成娘們,士可殺不可辱,既然她一個大姑娘都不介意,他一個大将軍又在意什麽!
他将外衣跟中衣給脫了,并道:「可別後悔我沒有顧慮你的名節!」
蘇暢兒将一塊幹淨的布放進酒精裏,用幹淨的夾子夾起,稍微擰幹,而後開始在他胸口那道足足有一個手掌寬度的傷口上消毒,「忍着點,有點疼,不過這樣消毒,傷口很快就會好。」她問道:「怎麽傷的?」
「端午那天為了救人而受傷的。」暢兒一直是個獨立且奇特的姑娘,交友從不在乎身分,只在意她認定的好友會不會欺騙她,因此他一直未跟她表明自己的身分,他不清楚她是否會接受他的身分,兩人好不容易才相聚,他不想因為任何原因造成隔閡或誤會,甚至又無交集,只能隐瞞解救皇上一事,先暫時籠統帶過。
「你行啊,這是刀傷,你救人反倒把自己當成砧板。」她沉聲調侃。
「不小心沒注意到,下次不會了。」他眼神柔和地看着細細為他上藥的蘇暢兒,感覺自己空虛已久的心房随着她上藥的動作逐漸被填滿。
「不提這些,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到京城的?我留了人在黎陽縣找你大半年,卻一直找不到你。」思念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将他籠罩其中,過去的歲月裏,他時常夢到她,想過數種重逢的可能,卻沒想到會在京城與她相遇,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突然停下上藥的動作,怒瞪他,「說到這個我就有氣,任楷,你跟盧蕭蕭究竟有沒有發生過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提,她還差點忘了這一條帳沒跟他算。
他皺眉,「你胡扯什麽,盧蕭蕭跟我怎麽可能發生什麽事?她假冒的事我不是跟你說過了。」
「既然你跟她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她跟他爹為什麽會因為你而想要我的命,找人把我裝進布袋,再從橋上丢進河裏,要不是我命大,早淹死了!」
「你說什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去年夏天,我當時被沖到下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岸,花了三天時間回到村子,我擔心盧家父女知道我還活着,會再次謀害我,決定連夜離開,離開前有留話要傳達給你,但後來又發生很多事,話沒有傳到……」她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下。
任楷擰着眉頭回想,「看來是陰錯陽差我們同時離開,你失蹤後我一直找你,後來臨時接到軍情必須趕往戰場,只好留下威虎繼續找,沒想到就這麽錯過……」當時讓人守在她的宅子那邊,肯定會遇到她,就不會有這近一年的相思之苦了……
「不要轉移話題,任楷,你知道我讨厭欺騙,當時盧蕭蕭可是信誓旦旦地說她是你的童養媳,我可告訴你,我拒絕當第三者,也就是插足兩人感情的第三人!」她拿過幹淨布巾開始為他包紮。
他現學現用,「暢兒,你我之間已經沒有第三者了。」
「沒有了?你的事情處理好了?」
他點頭,「處理好了,不過不是我處理好的,而是我以前的小妻子自己處理的,她到縣衙申請了和離。」
「嗄,你被單方面和離?」她十分驚訝。
「半年前我才知道我們已和離,所以我現在沒有妻子。」他沉點下颚,輕哼了聲,「因此,暢兒,你我之間并無其他阻礙,沒有任何人橫跨在你我之間。」
看他神情坦蕩的模樣,看來他說的都是真的,然而自己那事……雖然并不是她願意的,可畢竟是發生過,她得坦白,免得日後彼此心裏有疙瘩。
她突然停下動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任楷斜睐着她,「你不相信?」
「不是,」她繼續幫他包紮,「其實我有一事一直不記得,因為我以前腦袋曾受過傷,很多事情都忘了,直到落水才想起,我覺得這事不該隐滿你……」
「說吧。」
「我找到我的家人了,我不是孤單一人。我在很小的時候被惡姨娘拐騙出府,後來輾轉賣給人牙子,有一戶人家急着給即将上戰場的兒子娶妻,看中我,把我買了去,當時我年紀很小,并沒有洞房,後來我那個名義上的丈夫去了戰場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所以……我們兩人的事你得想清楚。」她雙手一灘,大有把一切都丢給他做抉擇的态勢。
他問:「就是你找到親人了,還有你被拐賣、被人買去當媳婦兒這三件事情?」十幾年的戰争導致許多人被迫于去戰場前先娶親嫁人,他不也是因為戰争,在上戰場前被逼着娶了個小媳婦嘛,因此他并沒有多想。
「是。」
他低頭沉笑一聲,帶繭的雙掌捧着她的臉頰,寵溺地看着會讓他沉醉的清澈眼眸,「暢兒,在你失縱後,我深深體會到什麽叫做不要錯過,什麽叫做即時把握,除非你丈夫活着且不肯跟你和離,否則我不會放棄你。」
「你真的不介意?」
「那你介意我有過媳婦兒嗎?」
她猛搖頭,「當然不介意,我在意的是你的未來是否只有我一人。」
「暢兒,我亦是如此,我在意的是我們兩人共同擁有的未來,而不是沒有彼此的過往。」
他神情嚴肅凝重向她許下諾言,「我只想與你攜手未來。」
「我走了,你們別跟着我,我不喜歡出門後面還有個小尾巴。」
「小姐,不行啊,您上回出門沒有帶上奴婢們,夫人可是罰奴婢們挨板子呢。」柳絮緊張地追了上去。
「那我去跟我娘說一下吧。」蘇暢兒腳下步伐一拐,前往葛氏的幽獨院。
穿過景色秀麗的庭院與彎彎繞繞的小徑,未讓人通報,她便一腳踏進幽獨院的屋子,正要往裏頭走去,就聽見葛氏像是在商議什麽與她有關的事情,她撩開垂擋的珠簾,「爹,娘,你們在聊什麽?」
她一進入葛氏的屋內,便看見桌案上有不少人物畫軸。她拿起其中一張畫,問道:「爹,娘,這是?」
葛氏掩着唇低笑,告知她,「爹娘正在給你相看。」
「嗄,相看?爹、娘,我才十六歲你們就給我相看,這麽怕我嫁不出去?」她皺眉看着手中這張畫像,随手一丢,「畫都畫成這樣,本人一定長得醜。」
「雲彤,你怎麽這麽說,那可是禮部尚書的嫡子,文采更是斐然。」葛氏使了個眼色,讓一旁的葉嫂嬷趕緊将畫撿回來。
「文采能當飯吃嗎?要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好歹要找個賞心悅目的,要不然影響食欲啊。」蘇暢兒腱着眼眸随手又挑出一堆塞到葉嬷嬷手中,「這些都拿去丢了,看了晚餐都吃不下。」
夫妻倆愕然地看着幾乎全空的桌案,方才整張桌子都擺不下,有一些畫軸還掉到地上,現在整張桌子大概就只剩下五、六幅畫。
「雲彤,我們女人挑夫婿不只是挑好看,還要評斷各方面,例如家世、家産、學識等等……」
蘇暢兒手叉着腰,「娘,那些皇子們不說,現在整個朝廷放眼望去,哪個人家世比我們宰相府好?」
葛氏和傅瀚典互看一眼,想了想,搖頭。
「比家産,爹的身家不要說,光女兒自己賺的還少嗎?」她現在每天的收入可以說是日進鬥金,還是好幾鬥。
夫妻倆又看了對方一眼,不得不承認,他們這女兒很會賺錢。
「比學識,女兒自認為不比他們差,那還需要委屈自己去嫁一個比自己差的嗎?」她好歹也是個認真讀書的大學生,自小所學是包羅萬象,又每天接受網路電視的知識與資訊,她的見識見解難道會比這些古人差,她可不認為。
說到這個,傅瀚典的臉色沉了沉,不得不承認,他這女兒見解有時候比他這當宰相的還廣,朝堂上有幾個解決不了、讓他頭疼不已的問題,她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他的煩惱,讓他既欣慰又生出一種遺憾,若她是兒子就好了。
傅瀚典道:「雲彤,你說的是沒有錯,不過姑娘家最後總是要嫁人的。」
「既然要嫁人,家世、人品、財富很少有比得上我們家的,所以我不如找一個好看的,最少以後生的孩子漂亮些,您說對吧,爹!」
還對吧!傅瀚典頓時被她這話噎得不知該如何回答。
「雲彤,你怎麽可以以貌取人呢?」葛氏試圖扭轉她的歪理。
「娘,您是希望自己的外孫是個漂亮娃兒,帶出去人人稱贊,還是要抱個醜娃兒,讓別人在背後偷笑?」
「呃……如果可以,娘親當然是希望有個可愛的外孫……」
「是吧,所以爹、娘,要是那人長得不好看,我們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葛氏不說話了,怎麽說都說不過這女兒,還是閉上嘴讓丈夫去處理吧。
傅瀚典沒好氣地瞪了讓他傷透腦筋的蘇暢兒,「你說這麽多,最終還不是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不想相看,當爹不知道嗎?」
「還是我爹聰明,不愧是老江湖!」
「雲彤,你一個姑娘家,說話……」她那副痞樣讓傅瀚典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相爺,您不是說皇上要在乞巧節那天接見我們雲彤嗎?」葛氏忽然想起一事,連忙提出意見。
「每年乞巧節皇宮不是都會舉行宴會,讓臣子們帶着自家兒女出席,不如利用這天讓雲彤看看這些世家子弟,要是有雲彤看中意的,我們再讓人打聽打聽,這也好過看這些經過造假的畫像,您說是吧?」
「嗯,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就先這麽辦。」
「什麽乞巧節啊?」
「就是每年的七夕,皇宮都會舉行宴會,讓一些臣子們的子女相互認識交流。」
「唷,相親大會啊!」想不到古代還有相親大會。
葛氏與傅激典白眼頓時上吊,他們女兒可以不要這麽直白嗎?
葛氏接收到丈夫的眼神,連忙溫柔的勸着,「雲彤啊,這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可以說出來,知道嗎?捅破了不好聽,且容易傷了顔面。
蘇暢兒扯了扯嘴角,腹诽了聲:古人真是做作虛假,一句話就可以很清楚明白不說,偏偏要彎彎繞繞的,不累嘛?「好了,我知道了。爹,娘,我是來跟你們說一聲,我要回以前的住所去一趟,看看那些書印得如何。這路怎麽走我都知道,就不帶柳絮出門,娘,您也別罰她。」
「什麽,你又要出門?」
「娘,我只是回我以前的家去看看,不算出門。對了,還有我今晚要到玉柳川放水燈,會回來很晚。」
「你還要去放水燈?!」葛氏驚呼,「放水燈不是中元節時才放的嗎?」
「娘,我以前住的那個區域外鄉人居多,那裏的老人家提醒過我,要我今年七月初一這一天到河邊放水燈,祈求在京城一切平安順事,尤其是剛到京城第一年的外鄉人,很靈的,讓我千萬不要等中元節才跟所有人一起擠着放水燈。」
葛氏蹙眉。這習俗她也是曾經聽說過的,可是一聽是晚上她就有些擔心,提議道:「晚上太危險了,不如你在家裏的湖邊放水燈吧。」
「家裏不行,家裏的湖是排到暗渠下,玉柳川是直通出海口,意思不一樣。」
「那就帶幾個随從跟丫鬟一起去吧。」傅瀚典希望她從此平安順遂,放水燈祈求是好的,因此不反對她此番出門。
「不了,我那院子才多大,爹是知道的,再帶上丫鬟、随從,院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