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昆峒派的高嶺之花(二)

在衆人或驚訝或嫉妒的目光中,褚荞帶着男孩飛回了清樂峰。

一路上兩人沒有交流。褚荞對着這樣縮小版的穆堯,一時也覺得腦子有些懵。

昆峒派乃是盤羅大陸第一仙門,而褚荞又是門派中唯三的化神期大能之一,同時精通煉藥。昆峒派的半數丹藥都出自她手,高階的更是在整個修仙界一丹難求。

可就是這樣一位本應受人敬仰的大能,卻獨自居住在清樂峰上,連一個仆役也沒有。平日裏能上得了山的,只有掌門和總被派來傳話的大弟子元洛,其餘人被擋在陣法外,有事也只能扯着嗓子往山上喊。

褚荞把小號的穆堯帶進了木屋,讓他坐下,他點頭,身子卻沒動。

“你叫什麽?”褚荞無奈,只得問到。

雖然把他認了出來,但也不知他這一世的名字有沒有變化。

“穆堯。”

“多大了?”

“十一。”

“十一了?”褚荞微微驚訝,繼而心裏泛起一陣心疼。

她看他的樣子,頂多也就七八歲的模樣。

“穆,堯。”褚荞輕聲道。

他擡起頭來。

聽着自己的名字被清冷卻柔和的聲音念出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漸漸浮上心頭。

“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師尊了。這清樂峰上只有你我師徒二人,若有困處,便自己去找元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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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師尊。”

“一會兒會有人給你送來衣食雜用,後山有泉水,你自去清洗幹淨。”褚荞又看了看自己這全山峰唯一一座木屋,無可奈何道,“你的屋子也要明日才能建起來了,今晚,你便先住在我這裏罷。”

“是。”穆堯一直很聽話,什麽都應下來。

見褚荞吩咐完,穆堯行禮,往後山去了。

等他走遠,褚荞臉頰抽了抽,“噗嗤”噴出一聲笑,揉着化身為純白小獸的系統球道:“我竟然……成了他的師尊?系統,我剛剛說的那幾句話是不是特別的有氣勢?”

系統球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她的手。

“又賣萌,你什麽時候才能說話呀。”褚荞給它順了順毛,起身來到裏屋,“走罷,趁着這一會兒,把這個世界的信息傳送給我。”

再睜眼,她已經身處透明空間中了。

腦波一動,熟悉的輕柔力量循序漸進地湧入腦海。

在這個世界中,穆堯身世凄苦,在昆峒派的入門測試中測出了五靈根,被分到了外門。外門弟子平日要做雜役,維持仙門的正常運轉,只有晚間才有自己的時間修煉。

偶爾會有仙君來傳講授課,但因平日無人指引,外門的靈氣又稀薄,這些四靈根、五靈根的弟子們最高僅能達到煉氣七層修為,從未有人築基。

但穆堯卻築基成功了,花了十年的功夫。

這等不可思議的事情,當然引起了仙門的注意。最終穆堯被接進了內門,收入了鶴唳仙君的門下,成為了唯一一個五靈根的內門弟子。

也就在這時,他遇到了這一世的命定之女——董月。

董月是水土雙靈根,天賦不錯,人長得甜美又活潑,很受雷印峰上下師兄弟的追捧。穆堯剛來的時候,她一口一個師弟叫的親切,明明比他還小上兩歲,卻偏要一副照顧人的姿态,落在他人眼中口碑倒更好了幾分。

穆堯被纏的煩不勝煩,索性閉關修煉。等五年後達到築基中期時出關,聽說董月最近跟正雍峰上的一位師兄走的極近,更有傳言那位師兄已經向掌門提出與董月結為道友的請求了。

穆堯對這些不敢興趣,除了向師尊鶴唳探讨遭遇的瓶頸外,幾乎都待在自己的院落中,一心修煉。

雖然平日裏沉默寡言,但他愈發清俊的五官哪怕在像貌普遍出衆的仙門中也是拔得頭籌,僅着普通的青衣道袍自有一股水墨般氤氲的氣質在內,走在哪裏都是吸引人注意的存在。

漸漸的,許多女修以請教修煉問題為由往他的院落跑,董月也在其中。在見到穆堯後,她顯得更熱情了,一邊好心地趕走其他人,一邊自己又賴在他身邊,并訴苦道她被正雍峰的師兄纏的無法,求他出面為她做主。

穆堯還沒有行動,正雍峰的師兄便聽說了董月總跟一個五靈根的築基期弟子走在一起,心中嫉妒,便上門挑釁。

築基中期對金丹初期,勝敗毫無懸念。

但穆堯還是一言不發地應戰了,被師兄故意打成重傷。後靠着鶴唳為他向褚荞求來了丹藥才恢複了回來。

董月繼續待在穆堯身邊噓寒問暖。

有的女修看不下去,私下裏提醒穆堯董月行為不端,曾經還試圖勾引過師尊,讓他離的遠一些。

穆堯不覺自己何時跟她離的近過。他之所以應戰,只不過想在修煉之餘增加些對戰經驗,有人送上門來,他也懶得拒絕。

日子一天天過去,仙門修煉十年如一日。可進入築基中期後,穆堯修煉的進度便慢了下來,天生五靈根的桎梏,讓他的身體猶如一個巨大漏鬥,吸入的靈氣常常運轉不完一個周期便消失散盡。

對此,鶴唳覺得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正逢每五十年一開的摩河秘境開啓,鶴唳便讓他跟随昆峒派的其他弟子一同前去,尋找自己的機遇。

摩河秘境的開放上限達到了合體期,這說明裏面的難度較大,伴有危險。昆峒派僅允許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前往,并要有合體期的長老帶隊。

鶴唳為此專門尋了掌門,因穆堯能以五靈根的資質築基,掌門也想看看他究竟能否結丹,便特準了他的随行。

此次帶隊進入秘境的有三位合體期長老,将三十名弟子分成三組,每組單獨行動。

穆堯不巧與董月和那位正雍峰的師兄分到了一組,此時董月剛剛結丹,而那位師兄已經到了金丹巅峰的境界。

師兄看不起穆堯這麽多年來還停留在築基中期的修為,一路上冷嘲熱諷。

董月也覺得穆堯沒長進,原本那令人驚豔的悟性看來也抵擋不了資質的限制,對他的心思便漸漸淡了下來。再加上此次秘境兇險,她更依賴于修為高的師兄保護,于是見穆堯被羞辱也不曾出言制止過。

穆堯對此無波無怒。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尋找機遇上,以求突破,對這兩人仿若空氣一般。

十人小組不可能全部維持一致,偶爾也可以結伴出行,只要不走遠,并在規定時候回來集合就好。

某日穆堯單獨探尋時,竟遇到了百年難遇的都靈蟒蛻皮。

都靈蟒乃七階靈獸,相當于人修的元嬰階段,內丹可用于煉制高階丹藥,極為珍貴。它在蛻皮的時最為虛弱,修為只有金丹巅峰的程度。此時有一位同樣金丹巅峰的昆峒派女修似乎不願放棄這一機遇,正獨自與之交戰。

穆堯自知不敵,看了一會兒正打算離去,卻見大蛇忽然撤出戰鬥,張開大口轉頭吞掉了自己的皮!

都靈蟒的皮有療傷的奇效,但此時它的皮還未全部脫掉,猶然連心。大蛇将自己的皮撕扯下來,吞掉,其痛感更是超乎想象,可見其要做最後一搏的決心了。

穆堯眼神縮了縮,果然見它嘶叫一聲,瞬間由弱勢轉為反攻,向着女修沖去。女修見狀不好,想跑卻為時已晚,被蛇尾狠狠地抽到了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蛇尾又接着向下拍打了兩下,女修直接昏了過去,生死不明。

見她不動了,大蛇這才調轉過頭,蛇信吞吐兩下,緩緩朝着她爬了過去。

情況危急,穆堯沒有時間過多考慮,取出臨走前鶴唳交給他的符紙擲了過去,相當于金丹修士的全力一擊。

但這對于暴怒期的大蛇來說,僅僅能讓它身形一阻。穆堯移身到它上方,緊接着又将剩下的兩張符紙一同擲出,正中它的眼睛。

大蛇雙目失明,吃痛地搖擺着巨大頭顱。穆堯趁機沖向地上的女修,将她抱起逃開。

然而大蛇聽到動靜,尾巴對着他們直抽過來,穆堯只得将女修放到相對安全的地方,抽劍迎上,勉強與受了重傷又失明的大蛇戰在一起。

他借着身子的靈活,試圖耗盡大蛇的體力。

眼見大蛇動作越來越慢,穆堯心裏微松,忽聽頭上傳來一聲響亮的叫喊:“師弟莫慌!為兄這便來救你!”

穆堯眼睛倏然睜大,心覺不好地轉頭看去,正見一條藤蔓沖着自己的心口沖來。

他堪堪避過一點,仍然被強勁的力道擊倒在地,肩膀被穿透,鮮血淋淋。

“師兄!你打傷他了!”董月驚呼尖叫。

“呀,打歪了。”另一個聲音輕描淡寫道。

鮮血仿佛可以為大蛇指引目标,穆堯狼狽地滾開一擊,卻躲不開第二擊、第三擊……

被蛇尾幾乎抽打成血人,穆堯一直不曾放棄,努力攀爬到了蛇背上。

“師兄……你不救他嗎?”

“救,怎麽能不救?”輕笑着,随手扔下幾道術法,打在大蛇身上,讓它更暴怒,身子甩的也更厲害。

穆堯對上面兩人視若無睹,集中全部精力穩住身子,一點一點挪到了前端,拔劍,朝着大蛇的七寸處狠狠插下!

卻眼睜睜地見到一條藤蔓擋來,纏住了他的劍柄,一抽,劍從他的手中脫落開來……

穆堯眼眸一深,保持冷靜地伸手去捉,卻感到身子又被抽了一下,就這麽從蛇背上滑下,正正掉到了大蛇頭下。

他的眼眸倏然睜大,眼見蛇頭張開了大口,尖牙泛着銀光,伴随着董月的尖叫聲,胸腹一陣刺痛……

毒液極快地滲透到了全身,穆堯感到自己手腳逐漸麻木,失去知覺。

就在大蛇準備進一步将他吞入腹中時,一把飛劍抛來,直入七寸之處,大蛇嘶叫一聲,搖晃着頭顱,驟然倒地。

模糊的視線中,穆堯見到兩人從天而降,一人攬着瑟瑟發抖的女子盛氣淩人地走到他的面前,垂下頭來,悠閑道:“師弟放心,這條都靈蛇師兄已經殺掉替你報仇了,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師……師兄,他,他還有氣……”董月吓得舌頭都開始打結,“那邊的林師姐……好像也還活着……”

“嗯?”

被斜睨一眼,董月立刻閉了嘴。

師兄放開董月,看着她微微一笑,緩緩道:“穆堯因貪念都靈蛇內丹,不顧同門之誼偷襲了林師姐,造成林師姐被蛇尾抽中,重傷不治。而穆堯修為低下,我等趕來之時也未能将他從蛇嘴中救下,中毒而亡。”

董月眼睛現出難以置信,嘴唇抖得厲害。

“如果師妹記得這些,這枚蛇丹,自然就是師妹的了……嗯?”

“記,記得了……”董月眼中閃出一絲貪婪,垂下頭,輕聲應了下來。

……

當褚荞的意識返回了透明空間,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她看着最後兩人回去禀報了此事,帶隊的長老勃然大怒,怒罵穆堯狼心狗肺!甚至只命人将那位女修的遺體帶了回來,對穆堯不管不顧。

待秘境關閉,衆人返回昆峒派,而穆堯,卻永遠地留在了那裏。

鶴唳得知此事,細細追問了多次,可在董月的作證和帶隊長老的駁斥下也無處下手。

下一次秘境開放又要再等五十年,屍身和一切痕跡早已不在。

再之後,董月服得內丹,修為直接突破到了金丹中期,在那師兄的庇護下一路順遂,盡享仙途。

***

穆堯在後山洗幹淨身子,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又把送來的食物都吃完,這才心滿意足地回來。

站在木屋外,他敲了敲門,沒有動靜。

“師尊?”叫了一聲,還是沒有人應。

門是開着的,他輕腳走了進去,探出半個頭往裏屋看,忽然怔住。

“……師,尊?”他走到近前,看着女子伏在桌上,白衣如雪,黑發如墨,傾灑而下。她的側臉露在外面,上面布滿了淚痕,眉頭緊蹙着,仿佛陷入了極度的悲傷當中。

這副模樣,就和當時從村長口中聽說他父母再也回不來,那種得知最重要的人離去時的痛苦一樣,無助地渴盼能有個人拉他出深淵。

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水,湊到跟前,輕聲喚道:“師尊,沒事了,醒過來吧。”

褚荞倏地睜開眼,裏面滿含的痛色還沒有蕩開,就看見縮小版的穆堯站在面前,正擔憂地看着自己。

她愣愣看了他片刻,忽然一把将他摟進了懷裏。

低下頭去,聽他的心跳。

那裏沒有血窟窿,渾身散發着青草香。

還活着。

穆堯身子僵了僵,并沒有推開她。過了半晌,見她還維持着這個動作一動不動,緩緩擡起了小胳膊,拍了拍她的背。

褚荞使勁眨了眨眼睛,逼回眼淚,待再直起身子後,又恢複成了那個冷淡的女仙君,好像方才情緒失控的不是她。

穆堯退後兩步,垂着頭,安安靜靜地站着。

“用過飯了嗎?”褚荞淡淡道。

“用過了。”

“可還缺什麽?”

“回師尊,不缺。”

“……那便好。”

聽着清冷的聲音說着溫柔的話,可以感受到其中對他的關心,穆堯沉寂的眼中浮出絲暖意。

擡起頭,溫聲道:“師尊也累了,早些休息罷。徒兒到外間去睡。”

“去吧。”褚荞點了點頭。

看着他轉身走了出去,目光不由露出懷念之色。方才他那個樣子,就好像自己熟悉的那個溫潤又體貼的穆堯回來了。

他總是對那些向他透過善意的人抱了一絲溫柔。哪怕從來不說,也會默默地用行動回報。

想必上一世之所以應戰金丹期師兄,也是有幾分看在剛入雷印峰時,董月對他的那些“關照”上的吧。

褚荞想着,微微嘆了一口氣。聽到外面沒有了動靜,起身走了出去,來到榻邊,輕輕為他掖了掖被子。

凝視了他寧靜的睡顏片刻,方才轉身回了裏面。

熟不知,在她剛剛轉身後,榻上原本閉着的眼眸,忽然睜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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