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的精神因你而波動(五)

整整兩日,軍部的人都可以看到赫泊中校被裏斯中尉纏着,像個尾巴一樣甩不掉。

“喂,赫泊!我們不是同伴嗎?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剛出會議室,裏斯又大步追了上去,男人的步子邁的又快又穩,絲毫沒有為他停下的意思。

“奧蘭薩也是你的同伴,你怎麽不去問他。”

“……他?算了吧。”裏斯縮了縮脖子,“我還不想死這麽早。”

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裏斯一個沒注意到,一頭撞在了他的背上。

“唔,你幹嘛突然停下?”

“是誰給你的錯覺,讓你覺得現在就不是在找死了?”赫泊回過頭來,眼神凜冽,似乎可以聽到骨骼活動的喀嚓聲,他低下頭來,“裏斯,我也并不是一個耐心的人。”

“咳……”裏斯艱難地咽了下口水,等迫人的氣勢漸漸散去,才喘着氣擡起頭來,只能看見那人消失在走廊的背影。

他能感覺到剛剛那一瞬間透露出的殺意是真實存在的,還在發涼的手心提醒了他,那人也是一名頂級的黑暗哨兵。

真是奇怪,即便是這樣了,他還是寧願來招惹赫泊,也不敢随意在奧蘭薩面前多嘴。

夜晚,金碧輝煌的帝國大劇院後臺,化妝師仔細觀察了褚荞的臉後,由衷地感嘆一句:“菲妮亞,你真是主神寵兒,我現在感覺任何妝容都會成為你這張面孔的負擔。”

褚荞聽後睫毛輕輕動了下,沒有反應。這位化妝師應該是對菲妮亞極為熟悉了,并沒有在意她的失禮,簡單地為她畫上眼線,微微上挑的眼角使得原本純淨無邪的水眸多了一絲妩媚,配上清冷的神色,更是造成了一種視覺上反差沖擊。臉頰上只是輕輕上了點腮紅,便将白皙的肌膚帶出一絲清純的誘惑。櫻唇微微張開,明明只是在神游着,但那精致的五官和獨特的氣質卻仿佛勾的人心裏癢癢,像一個發光體一樣讓人移不開視線。

妝容定下後,褚荞換上了服裝師為她搭配的垂地白色長裙,當最後将一個花環戴在了她金色的卷發上後,四周傳來一陣倒吸聲,時間好像靜止了。

“咔咔——”幾聲連拍打斷了衆人的失神,一個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捂住了手機,小聲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實在是沒忍住……”

卡佳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上前扶着褚荞坐上了輪椅:“小姐,我們該上臺了。”

褚荞點了點頭,臨出門前,化妝師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在她的耳邊肯定道:“親愛的菲妮亞,請相信我,你會讓在座的所有人見到真正的露比尤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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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獨奏會的主題是——月神的最後一夜。

在Z國,流傳着關于月光女神露比尤娜的傳說。她是主神羅澤求而不得的愛人,相傳主神為她鑄造了透明的水晶宮殿,花園裏種滿了她最愛的白玫瑰,每到夜晚都會散發出瑩瑩光澤,此時露比尤娜就會在透明的宮殿裏翩翩起舞,而她的舞姿會将玫瑰的光芒聚合在一起,也就是人間看見的月光。

主神羅澤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獻到了她的面前,然而她在心中卻恨着将她束縛在這裏的那個人。她在自己的身上下了詛咒,一旦羅澤觸碰到她,她的心口血便會染紅滿園的玫瑰,以此懲罰羅澤摯愛的人間,讓那裏從此再無潔白的月光,唯剩最後的泣血紅夜。

羅澤每晚都會站在花園中,看着露比尤娜在透明宮殿中跳舞,到了日出之時再離去。哪怕在最混亂的諸神之戰期間,月神的宮殿都不曾受到過一點侵害,是神域中僅剩的一片淨土。

直到有一日,主神羅澤受了極重的傷,卻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拖着帶血的铠甲來到了露比尤娜的花園外。他沒有進來,怕自己的血染髒了她的地方。

當夜色降臨,露比尤娜從房間中走到宮殿中,看見了渾身是血的羅澤。能夠見到心愛的女神最後一面,羅澤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安靜地感受着最後的血液從身體裏流逝,感知漸漸麻木,可就在涼意布滿全身之時,一個溫暖的觸感讓他的心口一顫。

他倏地睜眼,見到露比尤娜不知何時踏出了從未離開過的花園,俯身看着他。而她的胸前已經染紅一片,鮮血順着胳膊流向指尖,最終融入了他的心口。

與此同時,滿園的白玫瑰争相開放,枝葉舒展着像是貪婪地吸收着露比尤娜的心口血,紅色漸漸彌漫上潔白的花瓣。曾經令人心安的純潔白光變成了妖嬈的一片緋紅,映入了羅澤驚恐的雙目,也籠罩在了人間。

露比尤娜緩緩靠近羅澤,露出了一個絕美卻殘忍的微笑,好像在說着終于毀掉了你摯愛的人間,終于讓你感到心痛,終于得到了解脫……

這就是月神的最後一夜。代表了愛與恨、絕望與解脫、純潔與噩夢的交織和無窮複刻。白玫瑰也因此擁有了花語:最後的愛,絕望的愛。

當穿着純白長裙,頭戴花環的褚荞坐在輪椅上,被卡佳緩緩推上舞臺的時候,全場都陷入了寂靜。觀衆們深深地注視着那個纖細的人影,她的容貌美的毫無一絲瑕疵,眼眸中平淡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進入不了她的世界,卻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誘惑着人們想要拼命突破她的領域。越是美好,就越是忍不住靠近。靠近不了,便想要将她毀掉。

在這一刻,人們好像看見了傳說中的露比尤娜。

聽衆席前排的位置,一個身穿黑色定制西服的男人緊緊扣住了扶手,眼眸中幽暗深邃,虔誠而專注地凝視着舞臺上的那個亮光,好像要把她收進自己的腦海存起來。

褚荞的雙手觸碰到琴鍵時,仿佛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靈巧優美的音符從她修長的雙手下蹦跳而出,将衆人帶進了她構築的領域,将她所描繪的一切美好呈現出來,一同呼吸、一同感受。人們時而站在了瀑布之前,心髒好似随之傾瀉而下,爽快冰涼的觸感直通心底;時而又來到了兵戈紛亂的戰場,清脆的冷兵器碰撞聲就在耳邊,一聲聲地刺激着神經,仿佛下一秒就要緊張到崩裂,戰馬從身邊略過,而自身卻身陷重圍、孤立無援,再也尋不到方向……

觀衆們的心情跟随着褚荞的琴音一路跌宕起伏,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散,久久之後衆人才恍然醒來,發現自己原來仍在金碧輝煌的音樂廳,從沒有掉落過黃沙彌漫的戰場上。有人劫後餘生地捂住了胸口,接着掌聲漸漸響起,越來越響亮,萦繞在音樂廳中發出渾重的回響。

上半場結束,卡佳推着褚荞回到後面的準備室休息。

剛進門,一束鮮嫩的白玫瑰就被人送入了她的懷中,擡頭,見海茵身穿精致的禮服,親切地笑着道:“Bravo!菲妮亞,你今天的演奏實在是太完美了!”

萊頓也笑着将手插在口袋裏,他今日穿着高檔的西裝,顯的身子高挑挺拔,站在海茵身後格外相配。

褚荞抱着花,走到椅子上坐下,看起來有些疲倦。

海茵還想說什麽,被萊頓拉住了,溫聲道:“中場也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讓菲妮亞好好休息下吧。等演奏會結束了,我們再好好慶祝。”

“我還想多陪菲妮亞待一會兒呢,一個人在這裏多沒意思。”海茵嬌嗔地瞥了他一眼,“那好吧!菲妮亞,我們就去外面等你哦,加油!”說着上前在她的臉頰響亮地親了一口,笑着拉着萊頓出去了。

直到門再被關上,褚荞的鼻間仍然是濃濃的香味,久久散不去,讓她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小姐,您怎麽了?”卡佳遞上了溫水,關切問到。

褚荞連着喝了幾口水,但那香味仿佛浸入了腦中一樣,胸口感到一陣憋悶。她靠着椅背緩緩閉上眼睛,想利用這十幾分鐘平靜下來。

“小姐,小姐!”

後來,她是被卡佳推醒的,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仿佛度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她竟然在這短短的時間裏睡着了?

“小姐,您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她又做夢了,夢到穆堯眼神冰冷地用一道道法術攻擊着她,而她卻毫無抵擋之力,只能處處逃避。但是不論她逃到的多快,跑得多遠,穆堯總會緊緊地跟在後面,像是要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肯放過她。

在記憶的最後一刻,她被水柱擊中了,墜落到了穆堯的懷裏時,聽見熟悉的聲音說着狠厲的話,低低的刺入腦子深處:“終于捉到你了,師尊。這一次,我會把你關起來,讓你永遠也無法離開我……”

當褚荞再次被卡佳推上舞臺的時候,奧蘭薩眼眸一縮,他明顯感受到了她紊亂的精神。她在恐懼。

臺下的掌聲響起,很快又落了下去。衆人一臉期待地看着她,等待下面精彩的曲目。

可是輪椅上的女孩仍然呆呆地坐着,沒有絲毫的反應。又等了片刻,議論聲隐隐響起。

奧蘭薩眉頭皺起,健碩的黑豹從他身後一躍跳上了舞臺,走到褚荞的身邊,輕輕在她懷裏拱了一下。不多時,白色的貓崽探出了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有些怯怯地看了看外面,見黑豹耐心地站在旁邊,終于伸出了爪子。

黑豹一口将它叼了出來,輕柔地放在了自己背上。小貓崽在它的背上縮成一團,微微發着抖,直到感受到黑豹身上溫暖的體溫,才慢慢緩和下來,勾住了它充滿力量的脖頸。

“奧蘭薩,它的主人目前處于極度的恐懼中,情緒正在失控。”

“發出精神連通的申請。”

“這裏有許多人在,進行精神連通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你不能保證沒人能夠看見你們的量子獸并進行攻擊。”

“聽從命令。”

“……是。”

黑豹托着貓崽站起了身。

“主人,主人!奧蘭薩申請接通您的精神領域,您現在最好接受!”

褚荞的思維陷入了混亂,她渾渾噩噩的,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無窮無盡的黑暗空間,她不知道現在是在哪裏,是被穆堯追殺到了這裏,還是重新進入了一個世界,沒有方向,也找不到出口。

她感覺自己很疲憊,很想現在就躺下去。

“主人!您不能睡!”

——系統保護:精神連通申請自動通過。

下一秒,褚荞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菲妮,你現在進入了自己的精神領域,冷靜下來,跟着我說的做。”

這不是穆堯的聲音……你是誰?

“記住,這裏是你自己的精神領域,沒有人能傷害到你。”聲音雖然冰冷,但卻并不叫人覺得害怕,反而能夠從中聽出耐心和溫和來,“菲妮,現在想象你回到了你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的地方……?

哪裏是最安全的地方?在她穿越到陌生世界的時候,曾經以為有穆堯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現在那個曾經讓她最安心的人,卻要把她永遠關起來。

要去一個,穆堯找不到她的地方……

當褚荞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來到了透明空間。

感受到菲妮亞的情緒不再像方才那般恐懼,奧蘭薩微微松了一口氣,接着道:“你做的很好,菲妮。現在你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不會再有人能夠傷害到你。”

褚荞呆呆看着透明空間,心裏覺得空蕩蕩的,不知道該怎麽做。

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接下來,你的面前出現了一扇門,打開它,菲妮。邁出這一步,你将回到真實的世界,這裏還有未完成的獨奏會,許多人都在等你。”

一扇門漸漸在眼前成型,褚荞一步步向它走去……

哪裏是真實的世界?什麽是……獨奏會?

腦中仿佛有上億根精神線同時運動了起來,滑過時間的縫隙,漸漸尋到了自己該有的位置,思維開始清晰。

是了,她不是褚荞,而是菲妮亞。這裏也不再是昆峒派,而是帝國大劇院。

她正在進行獨奏會。

門被推開了,一束光透了進來,在盡頭有一個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站在那裏,那樣的沉穩而可靠,好像已經站在那裏等了自己很久很久。

“歡迎回來,菲妮。”冰冷的聲音在這時柔軟了下來,近在耳邊距離,讓人一下子覺得安定。

她朝着他走去,在即将觸碰到的時候,男人驟然消失,下一秒她好像腳下踏空,一下子墜入了現實。

身下是冰涼的輪椅,面前是一架大型三角鋼琴。

耳邊傳來隐隐的嘈雜聲……

“怎麽回事?這都十分鐘過去了!”

“難道是忘了譜子?”

“有沒有人上去問問啊?”

……

她轉過頭向臺下看去,一眼就看見了前排坐着的那個醒目的男人。合體的西裝更顯得他的身材高大修長,搭配的領帶和袖口,無一處不精致。紅褐色的頭發被梳在了後面,露出了飽滿光潔的額頭,面部的線條猶如被最精細的大師雕刻出來,流暢而輪廓完美的讓人驚嘆。

他就坐在那裏,看着褚荞的目光沒有絲毫轉移,仿佛沉澱了億萬光年,執着而深刻。

漸漸的,有一股力量将她與周圍隔離開來,那些議論聲都隔絕在外,再也聽不到。她好像被保護在了一個單獨的領域內,溫柔而可靠,在這裏面她可以自由的呼吸,可以不必有任何的擔心,可以感到安全。

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呼吸,雙手緩緩放在了鋼琴上。

“看,菲妮亞要開始彈奏了!”

“終于要開始了嗎!”

萊頓也松了一口氣,輕輕安慰着焦慮不已的索伊夫人。他的身邊,海茵在露出微笑的瞬間,眼中暗沉一閃而過。

她看見了舞臺上,一只矯健的黑豹正溫順地匍匐在菲妮亞的腳邊。她曾經見過許多次它戰鬥時兇悍很絕的模樣,當所有人都驚嘆于奧蘭薩的傲人戰績時,她為自己能看到他更深層次的一面而感到自得。可直到今日,她才見識到了什麽才是奧蘭薩最不同的一面。

“海茵,怎麽了?”萊頓發現了她的情緒波動。

“沒事。”海茵努力平複下來心情,面上寬慰着道,“剛剛真是被菲妮亞吓到了。”

在衆人的矚目下,臺上的女孩輕輕按下了第一個音,仿佛向人們開啓了一扇嶄新的大門。

那是一首全新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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