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來者不善

李貞将手邊的書卷晃了晃，撫須笑道：“一本棋譜罷了，閑來無事便看兩眼，不然真成了你們的手下敗将。”

如瑾身上已經暖過來，便從暮草手裏接過棋盒走到書案另一側坐下，一邊将棋盒打開，一邊說道：“那爹爹還需下些苦功，聽聞您現在連二哥都不敵，殊不知他的棋藝是我們三人中最差的。”

李貞用書卷在如瑾頭上輕輕敲了一下，見她皺起鼻子，朗聲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小年紀竟這般狂妄。”

如瑾已經将棋盒放好，擡眼看着李貞說道：“初生牛犢不怕虎，爹爹若是不信，咱們便來過幾招。”

“真是好鬥，若生個男兒身，定是那不服管教的小子。”

全伯端着茶具輕放在書案側面，跪坐下來為他們煎茶。

茶葉被碾碎，茶香便散了出來，如瑾心神放松，輕笑一聲擡手示意李貞先落子。

旁邊全伯一邊熟練的沖茶，一邊笑道：“奴倒是覺得瑾兒這勁頭足，很是難得。”

李貞聽罷含笑點點頭，捏着手中的棋子便落了下去，“先發制人。”

如瑾緊跟着擡手也落下一子，說道：“後來居上。”

屋內茶香四溢，棋盤上殺伐決斷。

下了一個時辰，中間飲茶歇了一會兒，兩人便說起了當下的朝堂局勢。

如瑾面露凝重之色，沉聲道：“武後大權在握，近來更是動作頻頻，她一向對李氏宗親不滿，父親和大哥都是親王又任州府刺史，手握實權，可有被為難？”

李貞并沒有指責她一個女子妄論朝政，而是很有耐心的回道：“洛陽城是我豫州之境，是皇朝東都，她為難我豈不是置東都于險地？更何況，滿朝文武多是李氏提拔起來的老臣，其中盤根錯節利害相關，她動手也得掂量後果。”

如瑾抿了口茶，聞言擡頭看着李貞的眼睛，問道：“那，若是她打算拼個魚死網破呢？”

若是她偏偏就不讓這李氏一族立足呢……

室內瞬間靜了下來，只能聽到全伯注水的聲音，好一會兒李貞才說道：“越王一家始終對李氏效忠，至于她輔佐誰為帝……只要是個明君，咱們越王府和琅琊王府絕不會作亂犯上。”

“那……父親可曾想過，女子稱帝？”

李貞聞言嗤笑道：“一個寒門出身的女子罷了，憑着先皇寵愛才登上如今位置，有何能耐去稱帝，這歷朝歷代哪有女子為帝的先例，荒唐！”

如瑾撚着棋子，嘆了一聲沒再說話。

李貞以為自己說話太重，想了想又放緩了聲音說道：“你且放心，隴西李氏一門樹大根深，豈是她能撼動，莫怕，家中不會出事的。”

“好。”

如瑾心知父親對自己多有愧疚，覺得若是她有個好出身，一定是巾帼不讓須眉的奇女子，見他神情變得小心翼翼，連忙點頭應下。

對面李貞敲了敲桌子，二人繼續搏殺，這一段話便被揭開了過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如瑾又落下一子，頗為得意的說道：“爹爹又露敗相，還不認輸？”

李貞擰着眉說道：“怎可認輸！不戰至最後怎知結局，你且看我如何扭轉戰局……”

如瑾笑了一聲，正要落子就聽到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凝神辨認，猜測是前院護衛，對方內力深厚，腳步輕快只是氣息急促，看來是有什麽要緊事所以驚慌。思及此，便将棋子收回。

“我留一步棋，來日再戰。爹爹這裏看來是有急事處理，兒先告退。”

果然，話音落罷，便有人在外面禀報。

全伯起身出去，如瑾也招來暮草，穿了父親的寬大狐裘鬥篷，兜帽蓋頭，整個人便被嚴嚴實實的裹住，只露出一雙眼睛沖着父親俏皮的眨了眨。

李貞見狀笑了一聲，上前為她系好帶子，拍拍她的頭，說道：“路上慢行，積雪化的時候路上濕滑，莫要摔了。”

“爹爹還欠我一局棋，莫要想着抵賴。”

李貞擡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憐惜道：“好好好，留着等你來，先回吧。”

如瑾欠身施了一禮便走了出去。

出來時便看到父親的得力護衛裴守德神情緊繃，立在沿下，平常若是碰上，還會上來同她說兩句，今日卻僅是勉強笑了一下便大步往裏面走去，神情中夾雜一種不安和懼怕。

如瑾眉頭緊蹙，放慢腳步回身看了他一眼，他在怕誰？略一尋思便往院門口望去。

剛步下臺階，迎面而來五個黑衣男子，如瑾連忙避在一邊，小心的打量了一眼。

一模一樣的黑色衣裳，不同于時下流行的袍子，有些類似胡服的緊身衣褲。腰間系着三寸來寬的皮質腰封，上覆一寸寬的镂空鐵皮，應該是插着軟劍一類的兵器。黑色的長靴用同色的皮繩緊緊的綁在小腿上，便于行動，看樣子應該是護衛、殺手一類的身份。

外罩黑色的狐裘大氅，立領一直擋到鼻尖，走動間就好似卷進來一股凜冽的黑風。

如瑾上下一掃，眼神一錯，便撞進了一雙深潭似的眸子裏，只是一瞥便屏住了呼吸，或許是因為那雙眼太驚豔，亦或是眸子裏的寒光太攝人。

總覺得，下一瞬自己就會斃命于對方的刃下。

她小心的收回視線，将臉埋在衣領內，寬大的兜帽将她的臉遮去大半。餘光中黑色的影子一晃，片刻便到了書房門邊，為首那人朝全伯亮了某個東西。

全伯臉色一變側身請那人進去，在鬥篷撩起的瞬間，如瑾瞥見了他別在腰間的一把環首刀。

刀首上的鐵環是罕見的黑鐵打制，呈龍形，刀鞘通體烏黑毫無裝飾，又在尾端雕了一處盤龍紋樣與龍環遙相呼應。

龍紋……乃是皇家之物，可見這幾個人是從長安宮裏來的。

出來後，如瑾便問暮草，“那幾人功夫多高？”

暮草聽罷皺了眉頭，很謹慎的說道：“一人可抵我三個，尤其是領頭的那個，即便我師父在，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以我的能耐探查不出他的底。”

如瑾也修習武藝，只不過天資一般體質又弱，所以算不上什麽高手，只能感覺出這些人厲害，卻不知多深的修為。

那渾身戾氣，一看就是刀口舔血之人，連暮草都這般說，那麽以如瑾的功力，正面對決的話連十招都走不下來。

這才正月，朝廷就派人來，大節下的會有什麽事？

她在屋內坐立難安，按照往常的習慣為家中蔔卦。

“篤篤”如瑾扣着書案，皺眉盯着桌上的銅錢，她占蔔天分不高，師父早前便說過多次，即便她花十倍的力氣也難得他一半真傳，所以如瑾便專學了六爻蔔卦這一種，畢竟行走江湖的時候，這一技傍還是有大用處的。

如今這幅卦象是“地火明夷”，為易經第三十六卦，中下卦，是鳳凰垂翼之相，意棄明投暗。

日沒入地，光明受損，前途不明。宜隐忍行志、韬光養晦。

若是結合現下格局來看，越王府處境不妙。

武後籌備多年，反對她的老臣、門閥、宗室全都沒有落個好下場。

待時機成熟，公然誅殺，她又有何懼！

驀然間，她似乎想到什麽，起身便往外跑，她知道了，那些人正是皇朝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