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生父

縱然是有多少不舍，這樣惬意的鄉村生活終究是要過去的。不過斯鷺在離開的時候瞧見那群眼睛紅紅的小朋友，甚至是趴在桌上怎麽哄都不肯擡頭的大同學，她還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林風眠在一旁遞紙巾：“沒關系的，我們不是新設立了專項基金會嗎？他們以後的生活會好的，也會忘了你的，你不要太在意。”

斯鷺聞言立刻瞪了他一眼：“有你這樣說話的嗎？”

見她破涕為怒，林風眠也對她的怒火坦然接受，滿不在乎地回答：“我說真的，不信你試試。人大多健忘，離了誰都照樣過。”

“瞧你這滄桑的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什麽都經歷過呢。”斯鷺聽他講話總有一種過來人的感覺，擦幹了眼淚揶揄他。

林風眠斂下睫毛，望着某處，不回答。縱使斯鷺這樣的粗線條也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怎麽了，什麽情況？”斯鷺将他的臉扳過來，“發生什麽事兒了？”

林風眠眼眸的焦點渙散，像是在幻游太虛聖境。他的表情也是有種難以言喻的迷惘傷心，冷淡，還有那麽些委屈。在他臉被斯鷺捏痛的時候才仿佛回了神，眼眸中帶了點霧氣，像是迷路的小孩。斯鷺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他了。林風眠這怎麽了，被誰欺負了？

“我的親生父母想要見我。”他的聲音低低的，帶着些失落，可能還有一些期望。

斯鷺只知道林風眠是被養父母收養的，并且可能童年回憶不是很愉快，再加上養父母的虐待才導致他獨自逃離家庭，來到陌生的北京，一個人住在地下室還患了抑郁症。可是她從沒聽林風眠說過自己是如何被親生父母送走的。

但是斯鷺猜測了一下，人之常情可能是林風眠親生父母家裏頭很窮，沒錢養小孩了就把他送給別人家養了。現在林風眠這麽紅，又賺了這麽多錢，還是去年的中國福布斯榜第九名，這親生父母想來認親要錢其實也挺正常，人性嘛，總歸就是這樣現實。

不過說真的這親生父母當真是太現實些了吧，當初他可是要病得十分嚴重，父母就算是實在經濟方面拮據不給錢養他，給他一些感情上的慰藉也不至于到那步田地啊。

不過也有可能是有苦衷呢，實在是沒錢養不活他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哎。

“那你的想法呢？要去看他們嗎？”斯鷺覺得這種父母當真也沒什麽可尊敬的，當然了，血濃于水，林風眠遲到了這麽多年的親情，如果能在他功成名就時補上，在一定意義上，可能也算是一種圓滿吧。

“嗯，我決定去看看。”他說這話時無波無瀾，似乎心如止水。事實上他自從年前就接到了這消息，父親在電話裏言辭懇切，他實在是考慮了良久才做出了這一決定。

而當斯鷺真正陪林風眠來到他親生父母家的時候實在是被震撼了一下。寸土寸金地段的別墅，裝飾得富麗堂皇，家裏司機阿姨廚師管家一應俱全，這什麽情況？暴發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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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讓他們一夜致富？讓他們從親生兒子也送走到這樣的人生巅峰？人生如戲啊！

林風眠的父親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他從樓上下來的時候人還沒出現肚子先映入眼簾，當真是個将軍肚。

“風眠，我的寶貝兒子，爸爸對不起你啊，這麽多年辛苦你了啊！”林爸上來就抱住人高馬大的兒子，哭得涕泗橫流。

斯鷺皺眉，小心翼翼地觀察林爸，那張臉到身材當真是無一處像的地方。要不是這家夥家裏頭這麽有錢，斯鷺還真的覺得這人是來招搖撞騙的。

林風眠面無表情，斯鷺卻明顯感覺到他身體僵硬，似乎有些尴尬，又有些感動，不知道如何面對。

“叔叔別激動。”斯鷺只好上前解圍。

這時候這別墅的女主人也來了，她身材窈窕，妝容精致，身着緊身的藕色連衣裙，打扮得十分年輕。

這下斯鷺真的狐疑了，她驚疑不定地打量這對夫妻，真的跟林風眠一點都不像！這不會真是一對騙子吧！林風眠這個傻瓜，想爸媽想瘋了是不是？腦子被狗啃肚子裏去了？

“安順，別難過了，這不是找着了嗎，咱們坐下來聊。今天我專門布置了許多好菜。讓你們父子倆好好喝兩杯。”這女人直接無視了斯鷺，也沒跟林風眠打招呼，就安排大家坐下，是一種客氣和冷淡，這是親媽？

不過很快，斯鷺就從談話之中明白了緣由：“你去見過你媽媽了沒有？”

林風眠搖了搖頭，他才決定過來。

斯鷺也才曉得這個叫沈文敏的女人是林爸後娶的妻子，難怪是一點兒都不像，而且對林風眠看都不多看一眼。

“爸爸這麽多年真的想你啊，自從你五歲被人拐走了，我跟你媽媽每天做夢都在想你，登報紙又發宣傳單，都沒有你的消息，倒是上當受騙了無數次。”林爸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想起了當年的傷心事，淚水當真從他的眼袋劃過，十分痛苦的模樣，“你跟爸爸說，你後來去哪裏了？這麽多年怎麽過來的？那些該死的人販子有沒有怎麽你？”

林風眠今日并沒有見到親人那樣的激動與亢奮，有時候看着沈文敏失神，對當年的事情也三緘其口，只是實在是被問得多了的時候回答兩句：“那時候太小我也忘記了，後來到了河北養父母家裏，後來我十八歲就出來了。”

什麽都抵不上今晚給自己的震撼大，她隐約知道林風眠小時候是吃了許多苦，沒想到竟然是被人販子賣到養父母家中的，當真颠沛流離命運多舛。斯鷺瞧着這梨花木的餐桌，還有身邊訓練有素的傭人，想想命運真是愛開玩笑，林風眠從小到大過得那麽拮據，出身卻如此優越。

“哎，這些年你受苦了。但你不愧是我的兒子！能這樣的條件下還成為大明星，了不起！爸爸敬你一杯！”林爸想到兒子如今的身價，紅光滿面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幸好你成名了，還是靜荷找到你我才能與你相認啊！這丫頭去你演唱會的時候，跟你說你的身世，你當時是不是整個人都鎮住了？”

斯鷺忽然想起報紙上那個在林風眠演唱會上失态的神秘女郎，瞄了他好幾眼：這家夥倒是很沉得住氣！這是瞞了自己兩個多月？

“建飛呢？他哥哥來了怎麽也不下來接待？！”林爸有些醉了，開始朝沈文敏嚷嚷，“這小子都要大學畢業了，就知道在家打游戲！沒有一點出息！”

“他和同學出去了，好不容易回來讓他放松放松。他寒假不是還去你公司實習的嘛，可把他累得夠嗆！”沈文敏毫不掩飾對兒子的關愛。

“他大哥回來他還跑出去胡鬧，還敢跟我提什麽實習，簡直就是廢物！什麽事兒也做不好！”林爸提到這小兒子的不争氣，像所有家長一樣唠叨個不停，一點沒有對待林風眠這樣的客氣和刻意。

“好了好了，他回來你又挑三揀四的，弄得不愉快。”

斯鷺瞧了眼林風眠緊抿的嘴唇和挺直的背，心裏有些心疼，對于這個陌生的家，陌生的父親和繼母，他像是個外人。父親把他當客人，繼母把他當個入侵者，排斥感極為明顯。而林爸再婚的小兒子都快大學畢業了，林風眠要是上了大學這會也就才畢業吧，這說明這小兒子沒比林風眠小幾歲呀，他被拐了之後沒多久他爸爸就離婚再生孩子了吧，當真是涼薄。思及此，她握了握林風眠在桌下的手，只覺得他平時溫熱的手指也是涼涼的。

期待已久的親情呀，不過如此。不過沒關系，不還有我呢嗎？

林風眠明白她的意思，悄悄握緊了她的手。其實也沒關系的不是嗎，這麽多年過來了，最需要親情庇護的時候已經熬過去了，他會有自己的家庭，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如今的他可以給孩子所有當年自己渴望的東西，不，他會給的更多。

這一頓飯當真是食之無味，結束時斯鷺瞧見沈文敏十分明顯的如釋重負，心裏對這個女人便無半點好感，匆匆離去。

回去的夜裏斯鷺輾轉反側，林風眠也是無心睡眠，她忍不住問他：“你小時候的事情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林風眠沉默了許久，像是陷入了沉思。他在黑暗中抱緊她，像是在噩夢的苦海之中抓到一縷浮木，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有了一絲澀然：“沒被……沒離開家的時候，我記得有人教我彈鋼琴，有人抱着我坐在鋼琴前，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教我，那時候覺得鋼琴是個有趣的大玩具，也過得很快樂。後來被關進屋子裏，被打得頭破血流，就學乖不敢哭了。有的人被打斷了腿去街上乞讨，不過我很快就被送到養父母家裏了。養父不能生，脾氣暴躁，他也不喜歡我，我和養母是一路被皮帶抽過來的……養母……她是個可憐人，被打麻木了……可能習慣了吧。我親眼看見她被父親一直踢，踢到床邊，我攔不住，養母甚至叫我認命不要攔……我跑了之後就再也沒回過家，後來選擇去琴行工作，是因為看到有父母送孩子去學鋼琴，我在玻璃窗外看，覺得那一幕好像我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