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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陽光穿過碧綠的葉,灑下斑駁,裙袂飄然的女子從水邊過,腰間挂着半塊玉佩,輕輕晃動。

“些天酷熱,皇上不在養心殿,娘娘随老奴來。”

引路的太監是湍公公,他是宮中的老人了,從白欽帝時就服侍着君主。魏言和挽君随在老太監身後,一路繞過養心殿。

耳邊水車轉動的巨響漸大,檐頂有水柱道道流下,風拂過淅瀝飄灑,形成水霧薄幕。穿過這水簾,跨過條步寬的水渠,廳內涼爽得不似六月天。

湍公公退到一旁,魏言下跪:“臣妾參見皇上。”

曲膝半躺在清涼石椅上的白景懿眼未睜,幽幽道:“免禮。”然後以手示意魏言過來服侍。

水聲淙淙,魏言慢步上前,小心翼翼斟茶。挽君退到一側,而于此時,小太監進來通報茂管竹求見。白景懿似乎早已知曉茂管竹會前來,便應允。片刻後,茂管竹匆匆趕來,行過跪拜禮後拱手。

白景懿道:“擡頭說話。孤傳你來,是想聽聽你的說法。近日裏,宮內外把三月飄雪一案傳得沸沸揚揚,新科狀元死而複生?哼,無稽之談,孤倒是想聽聽是個什麽樣的案子。”

“是。”茂管竹心中得意,這可是他頭回被皇帝單獨召見,早已備妥一切的他,捋着思路一一道來。魏言保養得瓷白的手從旁桌遞去一杯溫茶給白景懿,尋常動作流露出千般風情。她看着白景懿将茶水幾口飲盡,又伸手接回茶杯。

動作行雲流水,惬意了然。

伴着淅淅瀝瀝的水聲,茂管竹将查案過程一一敘述。

末了,白景懿憤然拍椅:“好一個扈炎,在我眼皮底下膽敢官商勾結!傳旨審問扈府上上下下,看還有哪些黨羽!茂管竹此次有功,賞黃金三百兩,官升正三品。”

“謝主隆恩——”茂管竹再行跪拜禮,受寵若驚的他身子微微顫抖。

白景懿身後的老太監看在眼裏,面上卻毫無表情變換。如此一個小小案子,值得這般賞賜?白景懿所為,莫非就是在堵茂管竹的嘴,讓他趕緊徹底了結民間的傳聞。施恩未必是好事,不在朝堂之上賞賜,就更為蹊跷。白景懿是在暗示茂管竹莫再深究此事,趕緊借着審問契機斷了蔡尚書此中幹系。但願這刑部侍郎能懂,老太監內心一嘆,眼珠子偷偷轉到魏言身上。

白景懿端正姿勢,威嚴道:“你只言與你一同查案的是個普通布衣,他叫什麽?可有背景?”

茂管竹本是不想被攸寧搶風頭,才在故事之中将他形象淡化,卻還是勾起白景懿的興趣,想着既然恩賞已得,沒了顧忌,道:“永安縣清河茶樓的攸寧,公子攸寧。”

攸寧二字一出,幾乎所有人心中一咯噔。攸寧,侑凝,兩個字讀起來太多相像。在加上死而複生的案子,很難讓人不往曾經那件事去想。

究竟是天意還是巧合?

在旁端着茶的魏言不慎晃蕩了一下杯子,慌忙用衣袖擦拭。引得白景懿瞟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朕知道了,沒什麽事你就退下罷。”白景懿扶着額頭,似乎在想什麽。

“是。”茂管竹倒退出而出。

***

離開永安縣十裏外的一個山坡。

介生覺得雪葵不可能再來見他了,方打算換個縣居住時,清河帶着雪葵找上門。始終憋着口氣的雪葵旋即撲入介生懷中,又哭又笑。介生摸不着頭腦,清河邀請他一同去永安縣外走走。

分明是很熱的天,日頭毒辣,清河所過處卻陰冷得很。介生一路都憋着,終于待到三人坐在棵樹下休憩,他吞了吞口水,望着不動容顏的清河,試探道:“清先生若是有什麽話想同在下說,現下周圍也只有我們三人了。”

清河依舊毫無表情地看着介生,令人無法猜測到他究竟在想什麽,介生倒是忽而失落,忽而緊張,反将心中活動全全表露在臉上。

氣氛異常尴尬,介生等待着清河的回應,雪葵悄悄拽了拽介生的廣袖:“不是之前就跟你提過我家主人的性子麽,你還是先坦白比較好。”

“坦白?”介生更是一頭霧水。

清河捋起衣袖,露出條肌膚異常細膩的手,伸到介生面前,意味不明道:“還請介大夫幫我看看,我這病還有沒有得治?”

介生心中一咯噔,他曾是大夫這件事,甚至沒有同雪葵提過,但看着清河嚴肅的模樣,還是伸手搭脈。不消片刻,他先是狐疑,然後從地上跳起連連後退三步,驚懼得無法說出一個字。

“你怎麽可能活着?你是不是想說這句話。”清河緩緩起身,衣袖滑落蓋住臂膀,他垂眸看着雪葵:“雪葵和我一樣,我們是一類人。”

“無怪她從來不讓我碰到手腕,可究竟是為什麽,這不可能……”介生亦看着雪葵,她正擡頭看着他,墨色的發絲在風的吹拂下微微顫動,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生出幾分透明的意韻。

清河淡淡道:“所以你的确是大夫,為何要假扮成上京趕考的書生?”

“我告訴你們原因,你們也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麽辦到的嗎?你們的脈象,我從來沒見過。”介生等待片刻,清河沒有作答,他嘆了口氣,便陷入回憶中:“我并非故意假扮,而是為了完成一對病患的心願。他們是對真心相愛之人,婦人等良人戰勝歸來等了七年。後來完婚,二人因早年遭遇沒法生孩子,我給他們調理身子時,他們視我如同親生孩兒。我自小無父無母,老夫又酷愛舞文弄墨,我便答應他們上京考個功名回來。”

介生邊說着邊靠到樹幹上,悵惘道:“說到底,我和那老夫也是同類人,明明都愛舞文弄墨,偏偏又做着自己不喜歡的事。”

“你不喜歡行醫?”雪葵覺得行醫比讀個秀才要來的受人敬仰。

介生道:“曾經收留我的師父和我說過,為醫者,不宜過悲,不宜大喜,應時時從容處之,方可救傷患于須臾。可我并不是那樣的人,我看清先生倒是更适合行醫。”

“那位老夫名字是什麽?”清河的思維和介生沒在一個頻率。

“水有為。”介生如實回答,轉而問道清河:“清先生能說說關于您和雪葵的故事嗎?”

水有為,與水埃一個姓,或許将來能照顧水埃。清河心中打着算盤,驀地唇角勾了勾,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唯獨水埃能夠引起他的喜怒哀樂。

他的笑容被雪葵捕捉到,這意味着清河在介生的身上找到了價值,很有可能将來會成為一夥人。雪葵不知是喜還是悲,雖然能夠在一起了,卻将命運交給未知。

清河接下去的動作也驗證雪葵的猜想,他向前幾步,背對着介生道:“如若你能放棄考功名,我同意你待在清河茶樓,與雪葵一起。當然我也不會讓你白白犧牲,我保證讓水有為考取功名。另外,知道三十一年那件事的人,要麽加入我們,要麽死路一條。”

空氣凝滞。

清河道:“你有的是時間慢慢考慮。”

“不需要!”介生忽而拽過雪葵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都說清河茶樓無所不能,雖然我沒真正見過,但看先生如此氣勢不會是假。能跟随這麽個主子,也是我介生的福分。當然,前面的都是客套話,我很早以前就答應過先生,會照顧雪葵一輩子,言出即行。”

他們二人的手,緊緊地扣在一起。

清河用腳丈量着距離,忽而轉身,狠狠道:“好,那便看清楚了,我們究竟是什麽東西!”

話音剛落,墨黑色煙雲倏然缭繞,林中霎時寂靜得可怕。正對着介生,清河半張臉的肌膚慢慢脫落,露出坑坑窪窪的血肉,滴着墨黑色的濃汁。他正死死注視着介生,介生不适地皺起眉,心中有個錯覺,就好像清河心中有着深仇大恨,可偏偏……

他将一切藏在華麗外表下。

綠林中墨色煙雲缭繞,輕薄卻透不進光,清河步步向前,煙雲就籠罩而來。介生和雪葵漸漸化作濃重墨色下微小的影子,模模糊糊,而那墨色仿佛須臾間就可将他們吞噬殆盡。

清河履履獨行,視周圍無物,或者事态根本就在他的掌控中,無須在意。

“你究竟……是……”

介生硬是将未說完的話生生吞下 ,腦袋跟着清河的步伐轉動,卻被他半人半鬼的容貌震住,咧着嘴,不知該說啥。

“看清楚了嗎?”沙啞而空洞的音嗓。

介生艱難地點點頭,清河哈出口氣,擡手喂自己吞下顆藥丸,不消片刻容貌漸漸複原,然而方才黑色煙雲所過之處,草木盡灰。

太陽金光再次透入林中,介生覺得渾身綿軟,無力支撐後重重落地,他方才究竟看見了什麽?是清河?還是一個怪物?

“我們出來一整日也該回去了,算算日子,魏言差不多該出宮來清河茶樓。她和攸寧十一年沒見,必定有很多話要說。”清河變回風輕雲淡的模樣,似乎剛才發生事都不過是場幻夢。

雪葵拖起地上癱坐着的介生,無奈道:“早知道你這麽膽小,我就不看上你了。走吧,等你搬來清河府居住,我會慢慢把一切告訴你。”

“誰膽小了!”介生驀地從地上坐起,對雪葵撒嬌道:“只要你在我身旁啊,就算是鬼來了,我也得裝作天不怕地不怕。”

“就知道你是裝!”

“口誤口誤,我自小四處流浪,什麽怪病怪人沒見過,說不定還能把你給治了~”

介生和雪葵一路打打鬧鬧,清河獨自在前,直到回到清河茶樓門口,介生說還需回家鄉一趟告訴水有為發生的事,他放棄考功名,還遇到今生摯愛。臨走前,介生向雪葵許諾,一個月內定會歸來。

二人在大門口你侬我侬良久,久年在旁作嘔,最後被清河帶走,說是過幾日魏言會來茶樓,有件事要吩咐他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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