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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是本朝少有的百年世族,代有祿秩,世承侯爵,枝系繁複冗雜,就如同一棵紮根皇城的參天古樹,輕易沒人撼動的了,連皇家都不行。

族中有的參軍入營做了震關将軍,有的浸淫官場翻雲覆雨,還有的做了商賈,卻因出身白家沒人敢看不起,到這一代正經的直系是正房大娘子白老太太生的一兒一女,還有二位小娘生的二房和三房。

陳氏就是二房裏的大娘子。

為求衆孩子能得到平等的對待,老太太上頭那輩就訂了一個規矩,白家排輩分不分哪房,就好比,白勁承雖然只有白沉柯一個兒子,但按這一輩的排名卻算是老三。

最大的是三房家的白文駒,其次是二房家的白羅昇,再是白沉柯,所以他一直被喚作三哥兒。

陳氏眼珠一轉,放下茶盞,“我兄長得了一株上好的萬年蕈,媳婦想着母親吃最好,就送了來。”她終于切入了正題,随後沖後頭捧着木盒子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這東西可補氣安神,延年益壽。”陳氏把盒子打開,站起來親自端到老太太跟前。

白沂檸好奇地瞧了一眼,那東西确實不若平時她在鄉野時常見的,這個的個頭極大,表面似打了油一般光亮。

衆人正觀賞間,耳邊響起了一道清越的聲音,“二嬸母出手可真大方。”

白沂檸擡頭看向出聲的方向,那人換了件鴉青色窄袖直領短衫,右手拿着一卷書冊,正悠然地從雲頭螺钿屏風後緩步走出,眉目淡淡,下颌微擡,不是白沉柯又是誰。

“柯兒睡醒啦?”老太太握了握他的手,笑迎道。

白沂檸瞧着老太太此時彎如月牙般的眼,心想,原來這府裏頭的孫兒與孫兒也是不同的,方才老太太看那位二哥的神色遠比看着三哥兒的冷淡多了。

“嗯,睡醒小一會兒了。”白沉柯點了點頭,走到白沂檸身旁坐下,随手将書冊放在一邊。

見他落座,白沂檸小手絞了絞衣角,內心糾結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面前那盤涼糕往他頭推了推,想要同他示好。

但白沉柯卻避開了,碰也不碰,拿起左手邊小厮剛沏的茶,端端地吹了一口,連半道眼風都不曾給她。

“說吧,有何事?”老太太重新看向陳氏,神色已恢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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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咽了咽口水,猶疑開口,“媳婦聽聞,儒學大家魏老先生在京中設學,我想讓晟哥兒去。”說完,輕輕拍了拍白羅昇的肩膀。

“不求官家的宗學,卻求魏先生的私學,你倒是想得清楚。”老太太這話說得陳氏有些讪讪。

“什麽事兒都瞞不過母親。”話語間陳氏認真了起來,“媳婦就是盼望着昇兒能真正有個好前程。”

“我同魏嵩是有些私交的。早前老爺還在時,與他游歷山水。花一包銀子買下魏嵩的一首詩,解了他當下的困頓。本是舉手之勞,沒想到他後來竟如此争氣,成了譽滿天下的儒學大家。”憶及往事,老太太目光柔和。

老太太說完後,看向離她有些遠的少年問道,“晟哥兒是自願去嗎?”

白羅昇站起來恭敬地俯身答道,“是的,祖母,孫兒想去。”

他聲音不大,落在安靜的廳堂裏卻擲地有聲。

“成了,這事兒我明早就托人給魏先生送一封信。在家裏等消息吧。”老太太點了點頭,這是答應了。

陳氏喜笑顏開,高興得又沖老太太說了許多奉承之言。

對比陳氏的情緒高漲,身旁的白羅昇卻有些出神,先是垂首凝視地面,随後又在視野邊緣注意到了一雙穿着小繡鞋的小腳,藏在衣裙裏若隐若現,甚是可愛。

他再往上瞧了瞧,腳的主人雙眼清亮,如山間的溪水,正小口小口咬着雪白的涼糕,一時被吸引住了。

對面的白沉柯敏銳地察覺到了白羅昇的視線,循着他的目光又瞧了瞧手邊那個正乖巧吃東西的,突然不悅地壓低唇角,氣息淩冽了起來。

他忽然松開手中的茶盞,清脆的聲音如平地一聲巨雷,驚得白羅昇瞬間清醒,旁邊的白沂檸更是慌亂地放下了手中的糕點,擡頭看他,如一只驚吓的貓兒。

其餘衆人皆是一頓,将目光都聚了過去。

白沉柯拿過白沂檸手邊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失手了。”他解釋道,神色自然,仿佛真是如此。

堂下有眼力見的小厮馬上過來撿起碎瓷片,又拿幹布來清理淌了一地的水漬。

但站在白沂檸後頭的白芍看得真真兒的,那茶盞分明是三哥兒自己摔的。

不知緣由,亦不敢多言。

白沉柯摩挲着書冊的邊緣,忽然開口,“祖母,我也有一事相求。”

老太太好奇地睜大眼,“哦?何事?你平日可甚少求人。”

“我也想一同去私學。”

“你怎的又想去了。”老太太繼續說着,“早前問你,你還不願去呢。”

白沉柯垂下眼眸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身側的白沂檸,朗聲道,“我想參加科考。”

老太太喜極,“甚好甚好,子孫們個個上進,那白家往後的日子也便不用愁了。”

這一打斷,老太太正好止住了陳氏的話頭。

“好了,你們回吧。”她咽下一口茶,清了清喉,下了逐客令,然後扶着白蘇的手走出了屋子。

她一走,衆人便都散了。

白蘇在房內一邊捏着老太太的肩膀一邊問,“我見三哥兒好像也不大喜檸姐兒,方才檸姐兒好似想同他說話,但他都不曾正眼瞧過。”

“先看看吧,若實在不行,就換一個。”老太太閉着眼睛說道。

陳氏與白羅昇一道回了自家的院子,那粉衫丫鬟手裏來時的盒子已經不在了。

“你瞧瞧你祖母對白沉柯那樣兒,哪有半分把你放在眼裏。”陳氏咬牙切齒地抱怨。

“母親還說呢,在廳裏一頓數落那新來的丫頭,祖母怎麽會高興?”白羅昇跟在她旁邊皺着眉。

“一個鄉下丫頭怎麽說不得了,順便還能羞辱一番白沉柯,嫡孫又如何了,作配的也不過是這種沒教養的。”

看着陳氏滿臉不屑,白羅昇嘆了一口氣道,“這丫頭怎麽說都是祖母親自留下的,您這樣不是打她的臉嘛。”

陳氏被他駁得啞口無言,煩躁地扯了扯手裏的帕子加快了腳步。

老槐樹下。

白沂檸一路跟在白沉柯後頭,但卻不離得十分近,隔了一小段距離,時不時垂頭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暗自思量着前面之人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

空青苑就在眼前,白沂檸擡頭間視野裏已空無一人。

應是進了院子裏了吧,她也沒多想,走到拱形石門處,擡起腳正要踏進去,突然被伸出來的腿絆了一下。

正當她以為自己要摔個嘴啃泥的時候,裏面的人迅速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怎的如此不當心?”

白沂檸心有餘悸地擡頭,始作俑者嘴角正噙着一絲調笑,半倚在門處,眸色如水。

難道不是你絆的嗎?白沂檸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定了定神,面上依舊滴水不漏地福身行禮道,“見過三哥兒。”

白沉柯伸手扯下頭頂的柳條枝,在白皙修長的指尖把玩,垂眸輕聲道,“離他遠些。”

“誰?”

“白羅昇。”他停下手裏的動作,站直身子,看着白沂檸認真道,“你離他遠些。”

雖不知為何,白沂檸還是應下了,“三哥兒說什麽就是什麽。”

“嗯。”白沉柯點了點頭,略一停頓,又自語道,“不然下次,就不扶你了。”

“什麽?”白沂檸聽得不真切,拍了拍襦裙擡頭問道。

“無事。”

白沉柯轉身走進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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