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快至晌午,街道上人流馬車川流不息,一頂精致的雕花小轎夾雜其中,悠悠蕩蕩朝禦街北部駛去。

白沂檸坐在車裏,左右手繞着絲綢手帕轉圈,越轉越快,柳眉擰成一團,臉上有些煩惱之色。

“姐兒覺着應該如何處置?”白芍坐在白沂檸旁邊,看向那張帕子,都快要甩出去了。

白沂檸沒有作聲。

李夫人說,昨日那位侍女纖瘦偏白,兩眼細長,看着不大好相處,外穿柳綠色褙子,裏面是素腰竹青色長裙,旁的也沒什麽,她腳上的那雙藍青色百納繡鞋與京裏的款式有些不同,像是江南那邊慣用的。

聽描述應該就是喜鵲了。

車轱辘軋過地面發出不急不緩的悶響,白沂檸掀開窗口的簾布,探出頭透氣。

她知道蘇夢遙偶爾會給她下絆子,但是這次實在是過了些,她便罷了,出了事頂多罵一罵,責罰一頓,但那位夫人身懷六甲,搞不好就是一屍兩命。

蘇夢遙就這麽厭惡她嗎。

車外的帶進來的風吹亂了白沂檸臉頰兩側垂落的頭發,她伸手別在耳後,理了一兩次,還是散落出來,抿了抿唇,幹脆關上了窗,聲音有些大。

“姐兒今日是怎麽了。”白芍幫忙順了順,關切地打量着白沂檸的臉色,寬慰道,“既然已經知道是誰做的,報給老祖宗就是。”

“可是,我們沒有證據。”白沂檸揉了揉肚子,悶聲悶氣地說道,“今早我好像沒吃什麽特別的,怎的感覺有些腹痛。”

“早起姐兒就食了麥饘和一小塊蒸餅,同往常一樣,無旁的了。”白芍皺着眉頭,“一會兒要不讓大夫給姐兒瞧瞧。”

“不用了,一陣一陣兒的,現在又好些了,我估摸着可能是吹了點涼風,不用小題大做了。”白沂檸嘆了口氣,“每次徐大夫過來都要瞧哥兒的臉色,我都替他緊張。”

白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還說呢,徐大夫一搭了姐兒的脈,哥兒的眼神熱得冒煙,都快能在徐大夫的手上戳窟窿了。”

小轎緩緩停在白府側門,白芍先下了驕,再小心地扶白沂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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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沂檸想了想,還是朝百部閣走去,無所如何,這樁事都得讓祖母知曉。

經過門口的牡丹花瓶,白沂檸聽到裏面傳來一句,“昇兒,今年的科考,你有把握嗎?”

她踮腳往裏頭望了一眼,正廳裏端坐中間的是祖母,左右兩側各坐了一個人。

白羅昇不知如何回答,彎着腰低頭小聲道,“孫兒不知道。”

“你也考了一次了,若是這次不過……”老太太頓了頓,“我們忠義侯府也不必非得吃這碗飯,出去謀個閑職還是方便的。”

白羅昇紅着臉,瞥了一眼坐在對面端着茶盞不甚在意的白沉柯,急聲道,“孫兒今年一定會能進殿試。”

“若能如此自然是好的,只不過還是身體緊要。”老太太點點頭。

“孫兒回去讀書了。”白羅昇站起來拱了拱手,他心中焦慮,旁邊的茶一口未飲,匆匆告退。

他出了門,正好撞上端立着的白沂檸,知道她都聽到了,不由顯出了些慚愧的神色,幾年前他尚心比天高,以為自己必能一次就中,結果落了榜。

“二哥哥不必焦心,古人雲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今年定能高中。”白沂檸不是故意聽牆根,還同當事人撞上了,她心中也有些汗顏,對他寬解道。

白羅昇看向那張溫柔嬌美的小臉,緊擰的眉頭微動。

近些年,他眼前這位“妹妹”楚腰衛鬓,娉婷袅娜的,長得愈發的好了,連着幾次他都能在學堂課餘時聽人提起她的名字。

那些個世家子弟書沒讀幾本,對哪家哪戶有長的好看的小娘子,倒是門兒清,若不是礙着白沉柯那張閻王臉,早就對白沂檸有所行動了。

以白沉柯的實力,今年殿試必中,甚至能争一争狀元,思及此,他心中發酸,憑什麽一個父母都不在身邊的三弟,能不費灰飛之力就得了世子位,才情名利,都占盡了便宜。

父親給他選的大娘子是永安縣主的女兒,婚後算得上琴瑟和諧,卻遠沒有眼前這位“妹妹”長得貌美,連妻妾都比不上白沉柯,他有些不平,盯着白沂檸的臉,透露出些許熾熱來。

白沂檸對上他的視線,心中有些不适,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幾步,淡聲道,“二哥哥若是無事,我先進去了。”

說完她拎着裙擺跨過門檻,頭也不回地走了。

“聽柯兒說你早上去狀元府了?”老太太看到白沂檸進來,指了指旁邊的座位,讓她靠着自己坐。

“昨天兵荒馬亂的,沒有好好謝過李夫人,今日特地去了一趟。”白沂檸怕白沉柯聽了不高興,隐瞞了蘇夢遙的事。

“我拿了些新桃放在你屋中了。”白沉柯放下茶盞。

一晚未見,他似比昨日還俊雅了些,白沂檸看到他溫和清冷的眉眼,想起昨天自己膽大的行為,心頭一跳,又羞澀了幾分。

“多謝哥兒。”她小聲謝道。

白沉柯自然知道他的小娘子在想些什麽,唇角一彎,沒有點破。

一個神情寵溺,一個眉目含春。

老太太眼神來回在他們身上打轉,笑罵道,“好了好了,你們倆回屋膩歪罷,老喽老喽,瞧着自個兒多餘喽。”

“祖母……”白沂檸嗔道,“祖母才不會多餘,今日我還想着要陪祖母吃午膳呢。”

正在此時,玉桂快步走了進來,對白沂檸和老太太一一行禮,朝着白沉柯正色道,“太子邀您去宮中一聚。”

白沂檸見白沉柯猶豫,像是不太想走,催促了一聲,“快些去吧,下午等你回來用晚膳。”

白沉柯點了點頭,拱手對老太太道別,沒走幾步,又回頭叮囑道,“桃子性溫,吃多容易上火。”

“知道啦。”白沂檸小手擰着裙面,哥兒真是愈發的唠叨了。

“以前也不曾見他對我如此上心。”老太太看着白沉柯的背影,酸道。

“哥兒心中是時刻記挂着祖母,對我只是管教罷了。”白沂檸忙補救道。

“好了好了,我玩笑而已,你不必緊張。”老太太笑着寬慰道。

老太太年歲大了,不經久坐,才這麽一會兒就覺得背上不爽利,單手扶額撐在桌案上,另一只手伸到後面捶了捶。

“祖母要不去花園走走?”白沂檸見狀下了椅子,繞到老太太身旁,不輕不重地一路從肩頸往下捏。

“還是檸兒手巧。”老太太放松了身子,“也好,是得走一走。”

白芍和白蘇不遠不近地跟着,白沂檸挽着老太太的手,沿着湖邊走。

臨近夏日,湖上的荷葉青翠如玉,一張張飽滿圓潤,荷葉相疊的縫隙中探出來一枝枝鼓鼓囊囊的花蕾,有些頂端已經綻開了粉紅的顏色,如一個欲語含羞的少女。不遠處飛來幾只撲閃着翅膀的蝴蝶,在花頂上稍作停留,又飛走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昨日夢遙曾要對嗣遠國公娘子下手害她?”老太太停下腳步,眉心緊擰。

“嗯,如果李夫人沒有撒謊的話,應當就是蘇夢遙身邊的喜鵲。”白沂檸點頭,一同站在柳樹下。

“那盤糕點還在嗎?”老太太沉聲問道。

“昨日我讓白芍收起來了。”白沂檸扭頭示意白芍上前。

“回老祖宗的話,奴婢已詢問過鼻子靈敏的廚娘和大夫,都說那東西裏有花生粉。”白芍恭敬地答道。

“夢瑤真是糊塗!”老太太不悅地斥責了一聲,“她那些小把戲。我以前覺着上不得臺面,作不出什麽水花,就未放在心上,竟是縱得她無法無天起來。”

白沂檸垂下眼簾,“其實我也不大确定是不是真是蘇姐姐做下的,沒有證據,而且還關乎我們侯府的顏面,還希望祖母查清楚,不聲張才好。”

“你做的很好,也很妥當。”老太太捂着白沂檸的手拍了拍,“我心中有數,此事你不用插手了。”

“嗯。”白沂檸點頭應下,瞧着日頭正是最曬時,建議道,“祖母我們先去食午膳吧。”

“好。”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往回走。

***

飯後白沂檸回屋睡午覺,在榻上來回翻滾,無論哪個姿勢都睡不着,她覺着腰肢發酸,像是坐久了冷板凳,連着小腹,說不上來的難受。

她幹脆坐起來,下床走到桌邊,拎了茶壺想倒水,裏面卻是空的。

小腹愈發疼得厲害,如有一根長棍在裏面攪動,下身似有什麽滲出來。

她疼得趴在桌上,一只手來回揉按。

這是怎麽了?難道真是生病了嗎?

白沂檸疼得難以自抑,彎着腰,小步踱到門口,扶着門板,正要喊白芍過來,看到白沉柯從空青苑正門走了進來。

見她臉色蒼白,牙齒咬着嘴唇,十分難受,白沉柯忙大步走上前,扶住她的腰,皺眉問道,“哪裏不舒服?”

“肚子……”白沂檸無力地靠在他身上,雙手按着小腹。

白沉柯瞥見屋內椅子上的血跡,心中一驚,将白沂檸橫抱而起,“玉桂!”他喊了一聲。

玉桂從偏廳跑過來,“哥兒怎麽了?”

“去請大夫!檸檸生病了。”

玉桂不敢有所耽擱,腳下生風,一溜煙消失在門口。

白沉柯抱着白沂檸回屋,将她放在榻上,發現不光椅子上,她裙上也沾了斑斑血跡,以為是什麽絕症,臉色也蒼白起來,握着白沂檸手,不知是在安撫白沂檸還是安撫自己,“無論是什麽病,我定會找人治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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