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白芍說完老太太的吩咐後福了福身退下了,不敢多打擾他們。
遠離人群的後院是安靜的。
白沂檸走在前頭,一步一步踩在松軟的草地上,裙擺摩挲着發出簌簌嗖嗖的雜音。她低着頭,臉頰發紅。
她心中那份剛抽芽的,小心翼翼的情絲,連同方才旖旎的餘韻,就這樣一分不落地裹進暮春的晚風裏。
白沂檸在腦海裏反複回味着那個輕吻給她帶來的感受,比過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讓她來的雀躍,心裏似被什麽填滿了,有一絲悵然,有一絲愉悅,酸酸漲漲地從心口滲出,循着溫熱的脈絡,傳到四肢百骸。
他們身後的天空又綻開一朵煙花,絢爛多彩的,映得她的側臉明明滅滅。
白沂檸看着地上被庭燈淺映拉長的影子,他們一前一後,一高一矮,如一株雙生并蒂,縱使鬥轉星移也齊頭并進。
“嗯?”
她的手突然被一只溫涼的手握住,連同他袖口順滑的絲帛一同覆在她的手背上。
癢癢的。
白沂檸仰頭。
明明是一起長大的,小時他們站在一處,她還能到他的眉骨,現在只能堪堪平視他的肩膀。
他總是寡言的,強勢的,偶爾笑着也如天上的月亮那般清冷。
借着燈,白沂檸瞧見了他眼底的星火,溫潤綿長。
她感覺到他的手貼着她的,輕輕張開,輕柔地穿過她的指縫,一涼一暖,十指交纏。
他的唇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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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沂檸嘴角也不自覺翹起。
“傻笑什麽。”白沉柯垂頭望着她。
“我才沒有。”她的聲音帶上了甜膩,“哥兒不也笑了麽。”
白沉柯沒有反駁她,手中的力道緊了緊。
不遠處是人聲鼎沸的廳堂,檐角垂落一盞棗紅燈籠。
風一吹,燈影晃了晃。
“到了。”白沂檸停住腳步,和他相對而站,想抽回手。
“嗯。”
白沉柯沒有立即放了她。
他垂下睫毛,蓋住那雙清亮的眼。
右手用了點力,白沂檸撞進他的胸口。
“何時嫁我?”他暗啞道。
白沂檸背着燈火的臉一紅,雙手推開他。
跑了。
白沉柯站在過道中,臉上半是光亮,半是陰影。
小時候,他的心底滿是潮濕淤泥,也企盼有人與他在陰冷中酣眠,直到有一日掀開一角,一束陽光跌跌撞撞地落了進來,他就拼了命的想要留住。
現在,那束光,就這樣圍着他,繞着他,嬌嬌軟軟地握住他的手。
他斂眸,撚了撚指尖的溫熱。
其實,他們的相遇,遠比七年前要早。
***
“祖母,我來晚了。”白沂檸走到廳門,廳門外搭了幾張桌椅,老太太坐在正中央,左手邊的茶案上放着幾盤果子。
“我正說呢,再等你半柱香,我就讓他們開始了。”老太太臉上挂着笑容,想必剛才和衆人聊的正高興,并沒有在意白沂檸晚到的事。
“你們瞧瞧,我就說吧,她一到,另一個必定跟來。”老太太指着白沂檸後頭,樂道。
“祖母。”白沉柯拱手請安。
“好了,都到齊了,剛是煙花,現在是什麽?”老太太好奇地問道。
“祖母看了便知。”白沂檸彎了彎杏眸,快步走到旁邊同白芍耳語了一番,白芍點頭小跑到湖對面。
過了一會兒,湖對面的岸上飄起了孔明燈。
先是孤零零地一盞,随後越來越多,飄在如墨的夜色裏如漫天散星。
“孫女聽聞孔明燈又稱許願燈,多為祈福之意,沂檸妹妹的心思可真是巧。”白思柔剝了顆橘子,遞到老太太面前,稱贊道。
“莫急,還有呢。”白沂檸看着對面的天空,心裏有些緊張,她不能确定那個法子是否管用。
“你們瞧,那似乎是個字。”人群裏不知是誰驚訝地喊了一聲。
果然,原本松散的孔明燈漸漸聚在一起,悠悠晃晃地顯出一個字來。
字的橫豎被微風吹得有些歪折,但不難辨認,是極大的一個“福”字。
成啦,白沂檸杏眼一彎。
煙花四起,在福字背後綻開飽滿的色澤。
趁着熱鬧的聲響,白沂檸拎起裙角走到老太太面前,徑直地跪了下來,“沂檸祝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好好好。”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彎腰去扶,“你這孩子行這麽大的禮作什麽。”
白沂檸站到她身邊,老太太後半句話被煙花綻開的聲音蓋住了。
隐約可以聽見的就是“早日抱曾孫”五個字。
她紅了臉,偷瞥了一眼白沉柯。
沒想到被他清清淡淡的眸光抓個正着,忙垂了頭,腰間的香囊也羞澀地在半空中晃了晃。
***
外客散得差不多了,每一家回了宴禮,這忙碌的一日才算是結束。
白沂檸回了房正卸着頭上的朱釵銀簪,猛然站起,懊惱地喊了一聲。
“姐兒怎麽了?”白芍端了一盆清水進來。
“忘了去廚房問那些廚娘關于嗣遠國公娘子糕點的事了。”她喪氣地耷拉着肩膀。
“應當還有名冊,就是有一些從外頭請來的不大方便了。”白芍擰了擰沾濕的手巾,思索道,“不過那位狀元夫人應當在京裏,明日姐兒要不遞了帖去問一問?”
白沂檸苦着一張小臉,點點頭,“也是,只能這樣了。”
翌日一早。
從狀元府回來的那位小厮傳話說,唐家帖子接了,檸姐兒何時去都行。
白沂檸聞言在府中留了個話,匆匆忙忙就出門了。
狀元府是官家親賜,朱門大院的,雖及不上白家氣勢宏大,但在京中也算是不錯的了,可見官家看重。
白芍走上前去敲門,剛敲第一下,門便開了,出來迎的不是李夫人,而是一個衣着華貴的婦人,朱唇白面的,頭上珠串叮當響,笑起來有些谄媚。
“喲,這便是白小娘子吧。”那婦人拉着白沂檸的手甚是熱絡地往裏頭帶。
“您是……”
“這是我們老夫人,狀元的生身母親。”她身後的侍女對白沂檸福了福身,解釋道。
白沂檸忙請了安,話本中的狀元郎皆是兩袖清風,才情橫溢不為五鬥米折腰之人,可眼前這位狀元的母親,打破了她的想象,手上的玉镯,滿身的首飾金銀,讓人有一種乍然暴富,恨不得嚷嚷地讓所有人都知道的感覺。不像祖母,在衣着上皆是往素了穿,頭上的簪釵皆是點睛之用,萬萬不會如眼前之人一樣……
“去沏壺好茶來,就用陛下三月新賞下的。”婦人特地加重了“陛下”二字。
“多謝夫人,我是來找李小娘子,請問她現在在何處?”白沂檸坐在廳堂的檀木椅上,直截了當地切入主題。
“哦哦哦,她在內院呢。”婦人忙起了身,“我陪你去吧。”
“不敢勞煩夫人,讓下人帶我們去便可。”白沂檸婉言拒絕。
一行人走出前廳,陪在婦人旁邊的那個侍女才不平道,“夫人何必巴結一個姐兒,瞧她不領情的模樣,奴婢看着都不高興。”
“那是你不了解他們忠義侯府,百年根基,加上他們家與太子的關系,往後用到的機會怕是有呢,能攀上一點是一點。”婦人看了看手上的指甲,“梅兒,再用鳳尾花補一補這顏色。”
……
白沂檸跟在引路的下人後面,走到一處有些偏僻的曬着被單衣裳的地方。
白芍皺了皺眉,扯了那人問道,“你別是帶錯了路。”
“沒有沒有,我們大娘子就在前面。”
白沂檸透過晾曬的衣裳隐約看到一個人影正坐在一張矮凳上,前面端放着一個木盆,木盆旁邊有些水漬,流向遠處地勢較低的地方如一條小溪。
下人帶完了路,默默退下。
“李夫人?”白沂檸訝異道。
李夫人聽到聲音停下搓衣服的動作,她擡起頭,站起來甩了甩手上的水漬,有些驚訝地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早上我們便遞了帖子,李夫人還不知道麽?”白芍問道。
看來她在府中沒有任何地位可言,都是那位狀元母親做的主。
“讓你們見笑了,我……”李夫人不大自在地松了松卷起的袖子,“我去換一身衣裳,你們去正堂等我吧。”
白沂檸點頭應下。
李夫人端着一壺茶盞走過來,身邊竟是連個侍女也沒有,皆是親力親為,白芍趕忙去幫忙。
“小娘子不必奇怪,我其實算不得正經夫人。”她淡笑道,“我小時沒有飯吃,是我夫君給了我一碗粥,才沒有餓死。”
李夫人倒了一杯茶,送到白沂檸面前,“當時唐家也窮,婆婆怕夫君因為家境娶不上娘子,就問我願不願意做她的兒媳婦,我答應了。”她頓了頓,“後來就在他們家幫忙伺候,洗衣做飯,都是做慣了的。”
白沂檸聽完她的話一時愣怔。
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是同一類人。
只不過命運眷顧她,讓她碰到了真心待她的哥兒,疼愛她的祖母,從虎狼窩中逃出後,吃穿不愁,還能讀書寫字,沒有人能比她更幸運的了。
李夫人談起這些臉上不悲不喜,神色平靜。
“我們來是為了昨日之事。”白沂檸開口道。
“是關于那個小侍女的吧。”李夫人猜測。
白沂檸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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