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橫禍

雖則葉遠思說的話有點玄乎,沈辭柔為了自己小命着想還是乖乖在沈府拘了幾天。轉眼就到了月中旬,沈辭柔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聽說長安城裏還是風平浪靜,她終于憋不住了。

入夏後沈辭柔就只穿清涼寬松的襦裙,提着裙子在東市晃了一圈,本着撞運氣的心态去近水樓逛逛,居然真的撞上了無憂。

無憂也換了夏衣,穿了身圓領袍,領口疊成翻領,革帶勒出勁瘦的腰身,懷裏倒還是抱了把七弦琴。

沈辭柔湊過去看了看琴,擡頭問無憂:“我瞧着這琴不像是先前送去霍樂師那兒修的那架?”

“那架琴早就取回來了,放在家裏,不敢随便拿出來用。”無憂大方地讓沈辭柔查看懷裏的琴,“這架我也用了有些年,習慣了。”

沈辭柔點點頭:“那你現在是要去彈琴,還是彈完了?”

“是演奏完了。”

沈辭柔敲了敲手腕:“接下來還有事嗎?”

無憂搖搖頭:“應當沒有。”

“那我給你找個事兒做。”沈辭柔一拉無憂的袖口,“陪我逛東市!”

沈辭柔遇見無憂時午時已經過了大半,東市的食攤上沈辭柔什麽東西都想嘗嘗,和無憂在一起又格外沒有時間觀念,逛着逛着就連申時都要過了。

眼看着快到坊市閉門的時間,沈辭柔急了,三兩口吃完了手裏剩下的小食:“快閉門了,我得走了。”

無憂倒是不急:“是快閉門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家在安興坊,從東市北門出去,很快就到了。”沈辭柔搖搖頭,想想又問,“你住哪兒?”

“還是送一段路吧,免得遇上什麽。”無憂堅持立場,回答沈辭柔的問題時倒是卡了個殼,琢磨了一下才回答,“我住在平康坊。”

沈辭柔覺得無憂這個略作遲疑的态度有點可疑,但想想好像也沒什麽毛病。平康坊裏确實住了不少樂師舞姬,同時也以妓坊聞名,以無憂的性子,不想說也挺正常。

沈辭柔不糾結這點小問題:“那從西門出去吧,可以順路走一段。”

無憂沉吟片刻:“也好。”

敲定了路線,一切都好說,兩個人腳程不慢,沒多久就到了西門。

臨出門時沈辭柔看見不少人聚在西門口,好奇心就有點發作,停了停腳步:“我去看看他們在看什麽。”

無憂也不急于一時,當然是點點頭,跟着沈辭柔混進了人群裏。

擠到人群前面,在看的東西就一目了然。市牆上貼了一列布告,內容大概是說有窮兇極惡之輩入了長安城,請城內的人自行注意安全,如有發現該犯則及時上報。底下講了講逃犯的體貌特征,還附了張畫像。

在邊上一幹大爺的長籲短嘆中,沈辭柔眯起眼睛看了看畫像,看清時整個人都僵了。

無憂發覺沈辭柔的神色不太對,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怎麽了?”

沈辭柔轉身從人群裏脫出來,到離人遠一點的地方才開口:“我覺得,我可能見過那個逃犯。”

無憂抱琴的手一緊,語氣還是一貫的溫柔和緩:“是嗎?在哪兒見過?”

“那天我帶你去找霍樂師,抱着那半幅字出東市的時候撞見過個人,體貌和布告上的描述大體一致。”沈辭柔回憶起當時極其匆忙的一瞥,“他戴着鬥笠,我沒有看見他的臉,但我看清了那顆痦子,就在鼻梁左邊。”

“照這麽說,至少二十多天前他就已經入了長安城?”

“我沒看錯的話,那就是了。”沈辭柔皺了皺眉,有些猶豫,“而且我看那布告像是近幾天新貼的,可是好幾天前就……”

沈辭柔不太确定要不要繼續說下去,無憂卻皺起眉:“繼續說。”

“六月初七那天我去赴宴,宴後我有個在大理寺的朋友就和我提起了這件事。現在都六月中旬了,怎麽才剛剛貼這個布告?”沈辭柔想不明白,有點自暴自棄,“算了,布告都貼出來了,那就是坐實了有這回事,我得趕緊回家了。”

沈辭柔擡腿想走,無憂卻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盯着沈辭柔又驚又疑的目光,無憂輕輕嘆了口氣:“既然他戴着鬥笠,你沒看清他的臉,他不一定沒有看清你的臉。”

沈辭柔眼神一凝,片刻後才艱難地吞咽一下:“不至于吧……”

“布告上既然說了讓看見逃犯的人及時上報,還有報酬,那麽看見的人有很大可能會上報。”無憂松開沈辭柔的手腕,“窮兇極惡之輩,多殺一個人也無所謂了。”

“可那都是上個月的事情了!”沈辭柔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胡亂摸了幾把,求援一樣地擡頭看無憂,“我長得這麽令人過目難忘嗎?”

無憂看着沈辭柔那張相當漂亮的臉,在她期盼的目光裏殘忍地點了點頭。

“那我是完了呀……”沈辭柔一想到那個逃犯就渾身發毛,原地踱了幾步,忽然靈光一閃,“不對啊,就算他還記得我的臉,也不一定這麽巧,就能遇上啊?”

“是,不一定能遇上。所以趕緊回家,逃犯落網之前不要随便出門。”無憂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話說到這份上,沈辭柔也不推辭,和無憂并肩走在路上,越想越覺得自己凄涼。

想着想着她又覺得不對,無憂雖然是男子,身量也高,但看起來身形并不壯實,腰勒得她看看都忍不住想摸摸自己的腰比一下。無憂又是個琴師,習武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如果真的那麽不幸,遇見了那個布告上的逃犯……誰保護誰啊?!

想到這裏,沈辭柔頓覺自己遇上的事兒簡直是慘無人道。

**

越是不想遇見什麽,就越會遇見什麽,沈辭柔一路求神拜佛從上清宮拜到了白馬寺,恨不得連西域那邊的神也拉來一起拜,然而在轉過一個拐角時她回頭一瞥,還是看見了個胡服鬥笠的身影。

“我真的挺倒黴的。”沈辭柔腿都有點發軟,撐着和無憂說,“我看見了。”

無憂面上還是很冷靜:“那怎麽辦?”

沈辭柔僵硬地邁步:“你說我能不能找到巡城衛?”

“巡城衛在坊市閉門以後才會開始巡街,”無憂殘忍地戳破真相,“而且,這是平康坊,他們不會來的。”

沈辭柔很想把先前決定穿平康坊的頭扭下來,她又拐過一個街口,心一橫:“你先回去吧。”

“怎麽突然讓我回去?”

“如果他不想殺人,那我們分開各回各家也沒事;如果他想殺人,我猜我是打不過他,”沈辭柔扭頭去看無憂,“那沒必要拖上你了。”

無憂看着那雙清澈的眼睛,沉默片刻後皺了皺眉:“為什麽你覺得我們分開,他就不會找我麻煩?”

“這逃犯還玩連坐嗎?”沈辭柔驚了,“是我看見他的,你又不知道他。”

“我們一起看到了市牆上的布告,随後我和你一起走了一段路。倘若他跟在我們後邊,是聽不到我們在說什麽的。”無憂說,“能從山南西道一直到長安,他總會有點緊張,很有可能會認為你把相關的事情告訴了我。”

沈辭柔順着無憂的話往下想,僵了僵才回答:“也就是說,那個逃犯,很大可能不會放過我們?”

無憂點點頭,居然笑了笑:“所以現在該怎麽辦?”

沈辭柔實在難以理解無憂在笑什麽東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然是跑啊!”

**

一刻鐘後。

沈辭柔先前和崔慕栾他們一起逛平康坊的次數也不少,還是頭回發現平康坊這麽大,跑了這麽久還沒看見北門的影子。

越往北跑,時間拖得越久,人煙就越稀少。太陽也漸漸西沉,腳下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沈辭柔也越來越慌,偏偏體力消耗得差不多,再跑就要命了。

無憂懷裏還抱着把七弦琴,負重跑就更吃力,停下來的時候面上飛紅,鼻尖都滲出些細小的汗珠。

他擡袖抹去鼻尖上的汗,聲音倒不帶喘:“沒力氣了?”

沈辭柔喘着氣,搖搖頭,又緩了緩才說:“這可能是我活了十七年裏面,最傻的那一天。”

“怎麽傻?”

“為了躲個可能的逃犯,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沈辭柔舔舔嘴唇,“萬一先前是我看錯了呢?”

無憂失笑,看着沈辭柔背靠着牆蹲在地上的樣子,忽然伸手輕輕地摸了摸沈辭柔的發頂,掌心觸感柔順,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大難臨頭,沈辭柔也顧不得問無憂這個動作是路數,艱難地撐着膝蓋站起來:“快走吧,不然要麽被追上,要麽今日得在平康坊過夜了。”

無憂沒回答,他的視線投在遠處的一個拐角,隔着幾個破口的水缸看見沈辭柔所說的人。

一身胡服,鬥笠壓得遮住了面容。

趁着對方還沒看見,無憂側身避到牆邊,一手抱着七弦琴,另一只手扶起沈辭柔:“他過來了。”

沈辭柔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只用眼神傳達着內心的焦灼。

“跑不遠了。”無憂算了算到北門還有多少路,轉頭看見了巷口塌了一半屋頂的茅屋。

他抱緊七弦琴:“到前面去,先躲躲。”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給基友看的時候,基友吐槽為什麽一國之君出門不帶暗衛什麽的。我說想象一下自信的十三段3000分琴爹,點了清音長嘯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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