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玉佩
衣服濕了黏在身上,被轉涼的冷風吹了一下,蕭玉和縮了縮身體,“那我回去了,你呢?”
段樞白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黑皮種子,道:“我幫你種完蓮花就上去。”
蕭玉和忍不住關切道:“風冷了,你小心生病。”
“放心,我衣服又沒濕,而且我體質好着呢。”
蕭玉和回去泡了一個熱水花瓣澡,他泡在蒸汽騰騰的熱水裏,木桶裏面灑滿了粉嫩的花瓣,聞着清甜的香氣,他才感覺自己身上的泥巴味消失不見,浴桶邊的小木盆裏,泡着他髒兮兮的衣服,蕭玉和憤憤地打算泡一個晚上再洗。
段樞白整饬好蓮塘,拍拍手掌,就等幾個月後開花結果。
他洗完澡,換上一身白色的常服,去廚房幫蕭玉和端菜上桌,由于傍晚的事故,他們家今天比往常晚半個時辰吃飯,蕭玉和吃飯的時候瞪了他好幾眼,仿佛要把段樞白當成飯菜來啃,胃口比前幾天好了一倍,也不管什麽食不過三的規矩,一道菜夾了四五六七次。
段樞白暗暗點頭,果然多活動活動,會吃得更多一些。
臨睡前,蕭玉和在房間裏東翻西找,段樞白上樓看見他翻出了六七個紅木金鎖小箱,一個個打開翻找,不由得疑惑道:“怎麽了?在找什麽?”
蕭玉和情緒焦急:“我的一塊玉佩不見了。”
“玉佩?”
“我放哪了?明明中午還見過。”蕭玉和情态焦急,顯然那玉佩對他很重要。
“什麽樣的玉佩,很重要嗎?”
“很重要,那是我父親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蕭玉和的父親已經去世,父親給的禮物,自然是遺物,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段樞白道:“你再仔細想想,中午見過之後放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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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玉和閉上眼睛,拼命平複下雜亂的心緒,在腦海裏苦思冥想,“中午我拿在手上把玩過之後,我在軟榻上睡着了,玉佩放在枕邊,我起來的時候……”
“啊!”蕭玉和猛地一抽氣,“我想起來了!我起來的時候,順手別在腰間,然後我下了樓——”
蕭玉和蹭蹭蹭地下樓去浴室,段樞白也跟着下去,蕭玉和在衣服堆裏翻找了半天,“沒有,到底掉到哪裏去了。”
兩人加上匆匆而來的秋然又在院子裏找了許久,還是沒有看到玉佩的影子,段樞白看了看渾濁一片,倒映出月亮的黑幽幽泥水,說道:“有可能掉進了蓮塘。”
蕭玉和急的快哭了:“這要怎麽找?”
段樞白嘆了一口氣,安撫他道:“放心,如果掉進蓮塘裏,那我也保準幫你撈出來,不過現在天色已晚,烏漆嘛黑什麽都看不清楚,咱們先回去休息睡覺,明天白天再來撈吧。”
蕭玉和垂頭喪氣,苦着一張臉看了看漆黑的渾水,也只好這樣。
夜半時分,蕭玉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玉佩丢了,對父母的想念,對京城的想念盤旋占據在他腦海,輾轉反側攪合的他不得安寧。
翻來覆去良久,蕭玉和好不容易睡下,才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被亂七八糟的噩夢驚醒,蕭玉和喘着粗氣抱着被子坐起上半身,左手往身旁一觸,身旁空空如也,段樞白不見了。
他披上外衣,點着根蠟燭,順着雕花木梯下樓,一路走出門外,在那一片漆黑的蓮塘中,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夜間的風非常冷,蕭玉和裹了裹衣服,“你在幹嘛?不是說了明天再找嗎?”
段樞白彎腰還在淤泥裏摸索,語氣随意地說道:“你翻來覆去吵得我睡不着,我一想反正睡不着,不如起來給你找一找。”
“晚上這麽冷,這水裏還不凍成冰啊,你快出來,別找了,我不要了。”
“哪能不要啊,我再找找,你回去睡吧。”段樞白在冰水淤泥裏一抓,似是摸到了圓形的東西,大喜道:“哎!玉和,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你丢的玉佩?你運氣真好,一來就找着了。”
段樞白将撈起來的東西在泥水裏洗幹淨泥沙,舉起來給蕭玉和看,借着微弱的光線,段樞白勉強認出是一塊蓮花狀的玉佩。
難怪嬌少爺這般喜歡。
蕭玉和随意瞥了一眼,接過他手中的玉佩,忙催促道:“你快上來吧,你手都冷成冰塊了,小心着涼。”
段樞白悠悠地爬出水面,“放心,我身體好着呢,生不了病,這下東西找着了,你能睡個好覺,我也能好好休息一晚。”
“你看看,是不是你掉的那塊玉佩,既然是你父親送給你的,以後可要好好保存着,快回房間睡覺去吧,小心夜裏風大着涼。”段樞白催促蕭玉和趕快回房間睡覺。
蕭玉和往回走了兩步,見段樞白沒跟上來,疑惑道:“那你呢?你不和我回去?”
“你看我現在這一身泥巴的樣子,哪還能上你那雕花大床,我就在外面随便對付一晚吧。”段樞白打了個呵欠,不作死不會死,白天沒有手賤那一下,晚上就不會如此。
想起白天蕭玉和說的那句話“你再胡說八道你今天就睡這!”,還真一語成谶。
“不行,你和我回去,還得洗個熱水澡,你聽聽你聲音都變了,我去給你熬碗姜湯。”
段樞白後退兩步,讪笑着推脫道:“不用了吧。”
蕭玉和拽住他的袖子,容不得他拒絕,段樞白頭重腳輕地跟着他洗了個澡換了身幹衣服,又喝下一碗姜湯,還被蕭玉和灌了一碗不知名的藥,再回到床上時,已快到寅時,段樞白迷迷糊糊有些發熱,藥裏可能有助眠的效用,他恍惚間看了看夜漏道:“還能睡一個多時辰,玉和,如果卯時我未能起來,你叫我一聲,我早上還得帶着兵士去山上負重跑……”
說沒說完,他就昏睡過去,蕭玉和躺在他身邊,抱着洗幹淨的玉佩怎麽也睡不着,就這麽睜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過了良久,天光大亮。
“現在什麽時辰了?”段樞白猛地坐起身子,軒窗外射進來雪白的光,他既驚且疑地問道。
蕭玉和端了一疊新蒸好的紅豆糕上來,聞言道:“你醒了啊,已經辰時了,來吃個糕點吧,我剛做好的紅豆糕。”
“辰時?為何卯時你不叫我?”
“那時你發熱了,我就沒叫你起來,讓你多睡一會兒。”蕭玉和把糕點放桌上,走到床邊坐下,摸摸段樞白的額頭,輕輕笑道:“退了。”
段樞白甩開他的手,掀開被子快速換上衣服。
“你不用着急,剛剛張副将來過,我幫你應付過去了,來,吃個糕點吧。”蕭玉和捏起一塊糕點,正要喂去段樞白嘴邊。
段樞白看都沒看他一眼,摔門而出。
蕭玉和在原地哼了一聲:“語氣那麽兇,我做錯什麽事了?還不是為了你好,不識好人心,你不吃,我自己吃。”
蕭玉和自己吃了兩塊,小心翼翼把剩下的用油紙包好,留着段樞白回來再吃。
他打發秋然去洗自己昨天換下的衣服,而蕭玉和則洗完晾好段樞白的衣服,坐在玉榻上縫了幾件衣服後,哼着小曲在屋裏選豆子,昨個兒送來了一些紅豆,他選出來又飽滿又紅豔的豆子來做紅豆飯。
身為将軍夫人,哪怕新陽城條件不好,也不會虧待了他,他想要什麽食材,自然有人幫他去和村民換,去陽城甚至宣州買。
“公子,出事了!”秋然急匆匆沖進木樓大喊道。
蕭玉和将簸箕放下,“出什麽事了?大呼小叫的,在這裏能出什麽事?”
秋然一邊急匆匆地爬樓梯,一邊說話道:“公子,我在路上聽說……姑爺被打了四十軍棍。”
“什麽?”蕭玉和拍了一下桌子,震怒道:“誰敢打他?”
“是姑爺自己下的令,說是違反了軍規……”站在門口氣喘籲籲的秋然小聲說完,擡眼偷偷看了看自家公子。
蕭玉和只覺得一口氣堵上心頭,喉嚨裏也像是堵上了什麽東西。晚上泡了冷水發了熱,好不容易退燒了又挨四十軍棍,真當自己是鐵打的不成,蕭玉和鼓圓了眼睛,咬牙切齒道:“秋然,他在哪,我們去找他,免得他爬都爬不回來。”
“公子,在廣場那邊,當衆行刑的。”
蕭玉和帶着秋然腳步匆匆下樓,還未帶踏出房門,那個“爬不會來”的人自己走回來了。
段樞白轉身對張長樂說:“你先回去吧。”
張長樂有些猶豫,過了一會還是說道:“是。”
段樞白挺着腰跨過門檻。
蕭玉和站在樓梯口,看着那人自己回來,和平常的樣子別無二致,腰杆子都沒彎一下,身上煩怒一掃而空,他笑着迎上去,眉開眼笑,語氣輕松道:“不是說你挨了軍棍嗎?我就知道沒有吧,你可是将軍,他們哪敢打——”說到這裏,突然看見了段樞白肩後的血跡,驚叫道:“血!”
段樞白走了幾步到方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仰頭一口喝下解解渴。
蕭玉和站在他身後給他小心翼翼地解開衣裳,露出青紫交加的後背,大大小小的棍影重疊在寬闊的脊背上,青的紫的還算好,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看得蕭玉和眼眶發紅,衣服黏在皮肉上了,他雙手顫抖着輕輕揭開,大叫着讓秋然去拿療傷藥。
蕭玉和紅了眼睛,語音哽咽:“他們憑什麽打你。”
段樞白苦笑一聲:“犯了錯誤,活該受罰。”
誰讓他昨天偏要把嬌少爺拉下泥潭,丢了玉佩,早上還失約訓練。
手賤一時爽,後續火葬場。惹出來了這一連串禍端,他活該。
蕭玉和奪了他手中的茶盞,奮力扔在地上,“砰”的一聲脆響,碎瓦四散開來,木屋裏更加安靜,蕭玉和啞着嗓子說道:“我知道了!你就是在埋怨我!你怪我早上不叫你!那麽害你犯了軍紀的就是我,你讓他們來打我啊!”
段樞白輕輕看了他一眼,另外拿了一個茶杯倒茶:“不關你的事。”
蕭玉和流下兩條眼淚,紅腫着眼睛:“怎麽不關我的事,是我害的,那我就應該和你一同受罰,你讓人也打我四十棍子吧。”
段樞白看見他淚眼朦胧的雙眼,心中陡然一軟,見蕭玉和似乎真要沖出去找人打棍子,忙抓住他的手腕,讓他在一旁的凳子坐下,雙手輕柔地為他擦眼淚:“說什麽傻話,四十棍子打下去,我家嬌少爺還在不在?乖,好吧,你也有錯,必須受罰,本将軍就罰你為我上藥,成不成?”
蕭玉和哭着嘟囔:“這算是什麽懲罰?”
“好了好了,秋然把藥拿來了,蕭玉和,還不領罰。”段樞白表情嚴肅地命令道。
蕭玉和別別扭扭地接過藥瓶,含着淚花給他上藥,手上的動作輕柔,生怕一個不小心弄疼了他。
段樞白笑出聲:“你能快一點嗎?弄得我直癢癢,我不怕痛就怕癢。”
他的話激地蕭玉和下手一重,段樞白抽氣一聲,蕭玉和惡狠狠道:“痛死你活該!”
雖是這麽說,但他接下來的動作依舊輕柔無比。
費了三盞茶時間,蕭玉和才慢悠悠地受完了他的懲罰。
段樞白穿上衣服系好腰帶,看着臉色依舊不太好的蕭玉和,笑着說道:“藥上完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蕭玉和沒好氣地瞪他:“你這一身傷你還要跑哪去?”
段樞白給他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打趣道:“放心,我現在生龍活虎地很,多謝蕭公子讓我多睡了一個多時辰,我啊,精神着呢。”
“你又胡說八道,就知道逞強。”
“沒逞強,跟着我來。”
段樞白帶他去往西邊的樹林,林子邊已經蓋起了三棟房子,這些木房子會圍起一個“回”字形的大院,現在還有人在邊上繼續搭建木頭房子,他們見到段樞白二人,施禮道:“見過将軍,見過夫人。”
段樞白點點頭,帶着蕭玉和進了院子,建好的木房子前堆好了許多木箱,兩人站在那堆木箱子前,蕭玉和看見最上面的無蓋小箱子裏裝着一群拱來拱去的……小黃鴨。
蕭玉和看向身邊的人,眼神無聲地在問: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段樞白拍拍蕭玉和的肩膀,沒忍住笑出了一聲,摸了摸鼻子,接而咳嗽一聲裝嚴肅道:“蕭玉和同志,現在本将軍正式任命你為養殖署總監,以後這塊地盤,全歸你管了。”
同志?養殖署總監?還有這群小黃鴨,蕭玉和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不知是氣的還是什麽原因渾身發抖道:“你居然讓我一個侯府公子來養小雞小鴨?”
段樞白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不僅僅是小雞小鴨,未來還有小羊小牛小馬小兔子……”
蕭玉和聲音大了一倍,“有什麽區別!!”
段樞白失笑:“勞動最光榮你懂嗎?整天悶在家裏也不好,這小木樓不比高門大院,你也沒地方可欣賞,天天見你在窗戶前張望,怪可憐的。”
蕭玉和低着頭悶悶道:“那你就讓我趕鴨子啊,剛來陽城的時候還哄我說會讓我住大房子,請禦廚來給我做飯……”
段樞白摸摸他的頭,溫柔道:“以後給你修大房子成不成?再說禦廚,咱家裏不是已經有一位比禦廚還厲害的大廚嗎?”
“你是說我?”蕭玉和指了指自己。
段樞白點點頭。
蕭玉和瞪大了眼睛:“你個混蛋。”
段樞白點頭确認:“好好好,我是個混蛋,對了,咱家後面還有兩塊菜地,我之前拾掇拾掇種了些東西,上供給禦廚發揮。”
蕭玉和撇撇嘴嫌棄道:“就你那菜地,那麽蔫兒吧唧的幾顆小白菜,和爛茄子。”
段樞白讪笑:“我那不是……不善打理嘛,細心的蕭小公子幫忙齊整齊整呗。”
蕭玉和哼了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段樞白見狀笑着繼續道:“趕明在家門口再搭一個葡萄架,架子下面弄個秋千,讓你能有個地方休息,蓮塘附近再修個小亭子,夜晚乘涼在亭子裏對月飲酒。”
蕭玉和抱着手臂,意有所指道:“那你的亭子可得好好休整修整,萬一某人喝醉了不小心掉進蓮塘,摔得一身泥可別怪到我身上。”
“嗯,你倒是提醒我了,是得加裝個護欄,畢竟咱家容易醉倒的那位嬌貴的很啊。”
“段樞白,你個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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