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緣故

官兵的嚷嚷聲在鬧市中響起, 驚擾了無數過客,不願意多事的腳步匆匆離開是非之地, 好事之客則停在一旁看熱鬧。

段樞白腳下步子一頓, 順着來聲處看去, 四個衣裳齊整的建興守衛将一名清瘦俊朗的青年團團圍住, 正待捉拿他前去太守跟前治罪。

那青年一身簡單青衣, 嘴角依稀有胡渣, 手上提着一壺酒, 全身氣度落拓風流至極,他被官兵圍住,眼神裏沒有一丁點害怕,還優哉游哉喝了一口酒。

段樞白看清那青年的面容, 雙眸登時一亮,蕭玉和扯他的衣袖:“夫君,怎麽了?”

蕭玉和咽下口中的糖炒栗子, 他的好奇心不旺盛,對眼前的亂狀并不在意,但他細心地注意到夫君好像被街邊的事吸引住了。

“沒事。”段樞白對着他安撫一笑, “我們過去看看。”

他來宣州挖牆腳,這鏟子還沒挖,牆角自動塌了?

段樞白認得那青年,那青年名叫符千席, 宣州落魄世家子弟出生, 他家道雖然中落, 但他才學過人,為人爽朗,善于結交朋友,在宣州一帶極有名望。符千席曾受朋友鼓動前往京城投去國舅爺覃元門下,段樞白也曾是國舅爺門前的紅人,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符千席在覃元門下待了十數日,意識到國舅爺并非可追随的明主,繼而甩甩袖子回了宣州。

廣交好友……段樞白滿意地點點頭。

他帶着蕭玉和走上前問道:“官差大人,請問這人所犯何事?”

領頭押解的官差回頭看他:“你是何人?”

符千席驚訝脫口:“段将軍?”

顯然符千席也是認得段樞白的,但他對段樞白可沒有一點兒好印象,這個覃國舅門下的走狗,好大喜功,恣意妄為,以為自己手裏拿了一杆槍,就能捅破天嗎?遭受上位者厭棄是遲早的事,他被發配去陽州實屬活該。

當初得知段樞白被派往陽州,符千席私下裏嘲笑過他好幾次。

但是現在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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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千席在心中暗道:這個狗屁莽夫還真走運。

段樞白原屬覃國舅門下,然而不日前,覃國舅在岳陽被誅,餘黨被一網打盡,遠在陽州的段樞白沒有受到一點波及。

當年覃國舅平定金蓮黨叛亂,殺閹黨,除奸臣,擁護小皇帝上位,立下無數功勞,封官拜侯,在朝廷裏如日中天,簡直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國舅爺皇帝太後一脈,在面對共同敵人的時候能擰成一根繩子作戰,而當敵人除掉後,幾方勢力開始分崩瓦解。

皇帝和太後久居深宮,身邊最親近的人是什麽?還是宦官。

宦官為什麽能當權?因為他們是皇帝身邊最貼心的人,鞍前馬後,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急,皇帝想要吃喝玩樂,就供着他吃喝玩樂,不會像臣子一般在耳邊絮絮叨叨說些家國天下的煩心事,怎麽能不讨他喜歡。對在深宮長大的皇子來說,身邊貼心的小太監才是他們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最親近的人想要得到什麽東西,我能不滿足他嗎?

奸宦餘孽左立安重新讨得幼帝和太後喜歡,和國舅勢力的分歧也就越發嚴重,終于有一天,左立安設計誅殺了覃元。

覃元既死,天下十三州動蕩,如今京城周邊有軍權的勢力隐而不發。

領頭人看了一眼段樞白,驚訝道:“原來是陽州太守大人。”

他指了指符千席:“這人設奸計私放流民入城,惡意攪亂城中秩序,我等要捉拿他去孫大人面前問罪。”

符千席斜了斜眼睛,毫不畏懼,他有恃無恐道:“太守大人乃是子民父母官,怎能将流民拒之城門外,我見幾名憔悴老母親,子女餓死途中,失子之痛,本就痛心徹骨,符某不忍其再受饑勞之罪,特意放其入城。”

“若是大量流民湧入建興,你要建興的老百姓如何安居樂業?”

“那也不能見死不救!”

符千席和領頭官差當衆吵了起來,符千席是個文人,引經據典堵得人啞口無言,普通官差哪裏吵得過他,但這領頭人一根筋,好說歹說愣是說不動他。

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尤其是旁邊這個看好戲的呆鵝大頭兵,符千席瞪了一眼段樞白,聽了他這麽一席掏心掏肺為民請願的誅心話,作為一個正直沖動的忠誠武官,早就應該出聲助他為正義吶喊!!!

結果矗在那摟着美人和個傻鵝一樣!

白瞎了他在街邊說那麽多話。

麻木不仁,蛇鼠一窩,果然是覃國舅一脈的,就是沒出息。

段樞白摟着自家夫郎,兩人靜靜地将好戲看完,期間他還喂了蕭玉和好幾個糖炒栗子,蕭玉和也反喂了他好幾個,兩人吃栗子看戲不亦樂乎。

臺上的戲唱罷,段樞白和領頭人說道:“我來宣州還沒拜訪過孫太守大人,我與你們一同前去。”

段樞白讓人把剛買的絲綢玉器送回客棧,自己和蕭玉和跟着一群人前往太守府。

孫智心得聞段樞白來了,特意出府來接見,他笑得一臉熱情:“段大人好久不見。”

“見過孫大人。”

兩人哥倆好的寒暄了幾句,段樞白剛去陽州赴任那會子,曾在孫智心家中待過,兩人臭味相投,都愛喝酒,混成了稱兄道弟的酒肉朋友,老哥們孫大人,在他臨走時還特意派遣幾艘大船送他們一路渡江。

孫智心五官長得和彌勒佛一樣,大腹便便,眼角嘴邊常帶笑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當官的,反而更像是個商人。

他穿着官服,走路有點滑稽,本人也是個胸無大志有點小聰明的不好不壞平淡官。

符千席被押去了偏廳喝茶,他被人守着,其實一點都不怕,他知道孫太守不敢拿他做什麽,正所謂刑不加文人,嚴厲酷刑施展不到他身上,更何況他名聲遠播,這次還是為了可憐百姓,孫智心要是敢動他,可不得激起民憤。

符千席吊兒郎當地翹着二郎腿品茶,吹了一口香茗,嫌棄道:“這茶葉,老了。”

“要是能撈得着口酒喝就更好了。”

孫智心和夫人柳月君在後院裏設宴待客,孫智心和段樞白坐一桌,擺着酒肉小菜,兩人互相幹了一杯,隔着屏風,孫夫人和蕭玉和坐在石桌前,擺着香茗果點,孫夫人拉着蕭玉和的手,說了好些貼心話,孫夫人感慨道:“玉和,幾月不見,你是越發清俊了。”

蕭玉和端莊地品了一口茶,“夫人謬贊。”

孫夫人上上下下瞧着蕭玉和的模樣,是真的驚訝住了,第一次見到蕭玉和時,她就覺得對方生得好,清雅美公子,站在段将軍跟前跟個游離于塵世的谪仙公子一樣,也不知道皇帝是怎麽賜的婚,兩人一點都不搭,明眼人見了都知道是對貌合神離的夫夫。

夫郎對夫君不假辭色,夫君對夫郎也愛理不理,孫夫人還和孫大人議論過,這樣的一對夫夫,以後可要怎麽過日子,都是風華的好人物,可別最後成了對怨偶。

結果這才幾個月,就從貌合神離變成了真正的如膠似漆。

那黏糊勁兒,她這個嫂夫人都看得豔羨,剛剛那段将軍将人護在懷裏,溫柔囑咐的模樣,她家男人哪對她這般溫柔過,再看看蕭玉和,在将軍身邊,清冷氣兒化開了,眼角眉梢都是春情與媚意,這放在她們過來人眼中,一定是被人好好滋潤疼愛過。

人也越發地玉致動人,哪怕她是個女人,偶然見了對方轉動的眼波,也不禁要失神一陣。

一杯酒下肚,孫智心拉着段樞白開始絮絮叨叨地哭訴:“我當了這麽多年太守,兢兢業業,怎麽有這種事攤在我身上,那群流民,你以為我就願意看着他們餓死嗎?這種先河不能開,收留了一群人,後續的全往這邊跑怎麽辦?我還不得為了宣州的老百姓着想,這人多,就容易亂,唉,也怪這世道不好,年年鬧天災,兼州那邊苦,去年旱災顆粒無收,今年一場大水把家也給沖走了……”

“容州聶琨那厮混賬,居然勸流民往我宣州跑,說我宣州糧倉滿盆,我呸。”

“……”

段樞白傾耳聽他倒了一肚子苦水,給對方倒了一杯酒,兩人幹了。

“老哥們,你押在偏廳裏的那位打算怎麽處理啊?”

孫智心捂着額頭疼道:“這尊大佛我還不知道要怎麽打發,如果不是看在故人之子的份上,我一定要狠狠給他一個教訓。”

“你現在是不是很希望他離開宣州?”

“那當然了,我求之不得。”

段樞白眼睛一眨,臉上笑得越發燦爛,他勾住孫智心的肩膀,用哥倆好的語氣道:“這樣吧,孫兄,小弟我來給你出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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