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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後病着, 就連過年都顯得十分冷淡。好在,等到第二年開春, 二月裏, 東宮的太子妃崔氏順順暢暢的生下了一個小郡主,雖沒能一胎得男,當這也算是皇帝與皇後的長孫女, 自是有些不同的。
更何況,對于此時愁雲慘淡的皇家來說, 一個新生命的誕生着實是一件難得的喜事。
許皇後聽了這個好消息,心裏也高興得很, 本還有些危急的病情也跟着緩和了許多,就連精神都好些了。她特意吩咐了左右宮人,去把之前自己給孫女做的小衣小褲送去東宮, 還另外還多添了些賞賜。
許皇後一高興,皇帝自然也跟着高興, 他特意去問了太子的意見, 提早給剛出世孫女想了個封號:康樂郡主——只盼她此生健健康康, 快快樂樂, 尊貴一世。
等太子妃崔氏出了月子,許皇後大概也能坐起身了, 便特意叫崔氏抱了康樂郡主進宮說話。
其實, 崔氏面上雖是不顯,但心裏頭也有些忐忑的:她與太子成婚多年,連這幾年一直沒有消息, 雖有太子刻意冷淡的緣故,但“無子”一說确确是叫她這個太子妃站不住腳,忐忑擔憂許久。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雖說兒子女兒差不多,可她心底裏還是希望先能來個兒子,安一安心。只是天不從人願,她只得了一個小郡主,沮喪過後便也只能提起精神盡力養好身子,想着下一胎的事情。
好在,上頭的皇帝和皇後喜愛孫女,便是太子也因為這是自己的嫡長女而看重幾分,崔氏這才沒有慌了神。聽說皇後要看孫女,崔氏便連忙收拾了一通,抱着女兒入宮去了。
雖是四月暮春,京中卻也尚有幾分春寒,只是皇後的立政殿裏卻溫暖的很,倘若是穿着略厚的春衫入內便會不由得生出薄薄的細汗來。
崔氏抱着康樂郡主從外頭進去,将自己外頭披着的淺紫色鑲白狐貍毛的披風交給邊上的宮人,緩步入了內殿。立政殿的宮人們都穿素色衣裙,斂神屏息,待崔氏走遠了便輕手輕腳的把殿門口的杏黃色厚棉簾子放了下來,內殿中熏然的暖風便不知不覺間将門外帶進的寒意驅散了。
好在許皇後素是不喜熏香,內殿裏雖是用三腳镂空白銅爐子燒着銀絲炭但卻沒有燒香,只是擺了幾盆水仙花。也不知花匠是如何挑弄的,水仙花香盈盈,被暖氣一捂,竟有幾分甜軟。
崔氏抱着康樂郡主一路走來,脊背雖是出了一些汗,但是聞着這一絲絲的暖香竟也覺得有些舒服,神志也清明了許多。眼見着前頭兩個宮人掀開珠簾,馬上就要入內室,崔氏略一思忖便悄悄地用指尖戳了戳還在閉眼的女兒,好叫她醒過神來。
康樂郡主大約也是睡飽了,這會兒被親娘戳了戳,便好奇的睜開眼睛。她生了一雙黑葡萄似的眸子,滴溜溜的看着人,就像是好奇心極重的小動物一般左右瞧着對她來說十分新奇的立政殿。
崔氏見康樂郡主不怕生,心裏倒是暗暗的松了一口,等入了內室見着躺在榻上的許皇後,行過禮後便把她遞上去,笑着道:“想必也是知道要來見皇祖母,她倒是精神得很呢。”
許皇後背後壘了幾個枕頭,靠坐在榻上,面頰雖不複往日的豐盈,但依舊是眸光似水的模樣。哪怕是那磨人的病痛都不曾叫她真正失去溫柔的笑容。
她垂眸看着孫女,細細的看着,不覺間便露出笑容來,用些吃力的用指尖在康樂郡主的柔嫩的面頰上撫了撫:“原本是早早就想要見她的,只是怕過了病氣,這才等了些時候。這孩子生的真好,可人疼……”
崔氏見着許皇後的笑臉,多少也是寬了心,想了想便笑着道:“都說是像祖母呢,尤其是鼻子和嘴巴這裏。”
許皇後仔細瞧了瞧,不置可否,只是輕輕點了點孩子的額頭,輕輕的道:“她的額頭倒是有些像太子,寬寬的,老人家都說,這樣的孩子以後有福氣呢。”
許皇後這般溫柔的和崔氏說着話,忽而從被褥裏伸出手,握住崔氏的手掌,柔聲道,“我知道,太子有時候是不講理,聽不進話,叫人灰心。可你是他的發妻,是要陪他走一輩子的人,總也不能真就破罐子破摔不管他——男人的眼睛天生就是往前看的,指望他立刻就發現身邊人有多好,那是不可能的。但再長的路也有到頭的時候,等他回過頭來,就會知道珍惜身邊人的道理了。你的福氣啊,還在後頭呢……”
崔氏眸中淚光隐約一閃,咬着唇道:“母後……”
許皇後卻轉開目光去看懷中的孫女,語聲溫柔:“母後也知道你過得辛苦,可人一輩子哪裏能一點苦也不知呢?先苦才能甜啊。”她用指腹撥了撥康樂郡主的面頰,不知怎的竟是逗得康樂郡主咧嘴一笑,連聲音都跟着輕了下去,口上道,“你瞧,她笑起來多甜?再難再苦,你想一想孩子,心裏就能舒服了……”
崔氏含着淚去看康樂郡主的笑顏:康樂郡主正咧着嘴,白嫩嫩的頰邊隐約有小小的酒窩,黑葡萄似的眼睛就像是月牙一樣的彎,她的笑容便像是穿破陰雲的燦陽,無憂無慮,天真快樂,便是旁人看了,都會不由得跟着她露出笑顏來。
崔氏看在眼裏,心中一酸一軟,隐約間明白了什麽是“為母則強”,咬了咬唇,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母後說得話,兒媳都記下了。”
許皇後這才微微颔首,還要再說幾句卻見着大宮女春華端着藥從外頭進來,輕輕的提醒了一句:“娘娘,該吃藥的了。”她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皇上說了,他現今一時脫不開身,叫我看着您把藥喝了。”
許皇後笑着搖頭,抱怨了一句:“整日裏喝藥,喝的我都厭了……”
崔氏連忙應了一句:“母後自個兒說得先苦後甜呢。”說着,她便将懷裏抱着的康樂郡主交于邊上的宮人,親自接了藥碗來,小心周道的服侍着皇後用了。
等用了藥,許皇後略有幾分倦色,便揮揮手道:“你先抱康樂回去吧,我也要躺一會兒了。”
崔氏連忙點頭,又扶着皇後躺下,替她理了理被角,這才抱着康樂郡主離開。
許皇後這一覺便是睡到了傍晚時分,等醒過來的時候便能瞧見窗外如血一般的殘陽,似乎十分溫暖的模樣。她微微嘆了口氣,勉強又提起一些精神,吩咐左右道:“去叫四皇子、五皇子還有二公主過來吧,就說我有話要與他們說。”
二公主是女孩家,一見着皇後便忍不住撲倒許皇後懷裏哭了一通,嘴裏嘟嘟囔囔的道:“母後都不疼我了,這幾日都不見我,我想死您了……”
許皇後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解釋道:“前幾日病得厲害,怕叫你們過了病氣,這才不叫你們過來呢。”
二公主癟癟嘴,還要再哭,許皇後卻戳了戳她的面頰:“可不許再哭了,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二公主只好咬咬唇,摸了一把眼淚,委委屈屈的站在榻邊。
許皇後招招手,叫了蕭明钰上前來,溫聲道:“四郎你到我跟前來。”她用目光細細的看着自己的次子,語聲輕輕的,“你們兄弟幾個,倒是只有你最像你父皇。長得像,性子也像……”
蕭明钰垂下頭,輕輕的道:“父皇常說我像您呢……”
許皇後被他這忽如其來的一句話逗得一樂,然後又輕輕咳嗽起來。
蕭明钰連忙遞了茶水過去,輕聲道:“您先喝口溫水,潤潤口。”
許皇後抿了一口水,這才把話說下去:“……你們要記着,無論如何,母後心裏頭都是惦記着你們的,都是盼着你們一生平安康健的。”她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麽,面色微微一變,然後長長的喘了口氣,“無論母後做了什麽事,也都是為你們好。”
二公主與五皇子都聽的淚眼汪汪,忍不住撲上去抱着許皇後又哭了一場。
蕭明钰也紅了眼眶,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只是他心裏頭卻不知怎的生出一絲隐約的不對來,什麽叫“無論母後做了什麽事,也都是為你們好”。
然而,許皇後到底沒有把話說清楚,她用手掌輕輕的撫了撫一對兒女的頭頂,偶爾問幾句他們的起居來。
然而,所有人心裏都隐約有些預感,都忍着眼淚珍惜着這難得的一刻。直到許皇後倦了,這才開口叫蕭明钰領着弟妹,只是輕之又輕的交代了一句:“四郎,照顧好你弟弟和妹妹。”
蕭明钰咬着唇,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到了五月初,許皇後本已緩和的病逝便又加重了,幾次昏迷,竟是再度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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