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唯有夢魂長缭繞
顧佑安此人,雖然官至丞相,但是世間夫妻相處之道,豈非就是“一物降一物”?在朝堂之上他可以巧舌如簧,可以老謀深算,甚至可以掌握旁人的生死,但是到了這丞相府中,他的哪怕一衣一食都會聽從自家夫人的話。
他的夫人和一般年歲,長他三兩天而已,可是從他第一次進入恩師家中的時候,他家夫人便一直以“小姐姐”自居,對顧佑安從來都是照顧有加。等到了他們成親之後,這位顧夫人雖然是家中幼女,可是這丞相府中,卻頗有一些“長姐”的威儀——當然,夫婦之私更有甚于此者,顧丞相和顧夫人你情我願,旁人總不宜深究。
眼下顧夫人笑眯眯的看着顧丞相,卻無端讓顧丞相更加心虛。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他家夫人,在朝堂之上從來都是巧舌如簧,除了張二那個晚他一屆的狀元郎,辯論之事上還從未怕過誰的顧丞相都有幾分結巴了。故作撒嬌一般的對着他家夫人眨了眨眼睛,年近不惑的顧丞相期期艾艾的說道:“夫人,是這樣啊,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顧夫人的禦夫之術一貫是“以德服人”,她并不是兇悍的市井潑婦,反而精通一些領兵打仗之道。她的父親是當代大儒,目光長遠遠非尋常人所能及。他家雖然是累世宿儒,卻無論兒女都要習一點兵法。小兒女們雖不解其意,但是日後無論是行走在內宅還是朝堂,終歸受用無窮。
眼見着夫君一臉心虛,顧夫人暗覺不妙,已然将最壞的結果在心中過了一遍,她面上卻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微笑。
只是和方才關切的笑意比起來,如今他家夫人這笑意簡直讓顧丞相遍體生涼。知道之後要和自家夫人坦白的這件事不容半點含糊,一旦有一星半點解釋不清楚的,自己之後的日子便定然會“精彩萬分”——雖然有了那麽個來頭甚大的“兒子”,顧丞相也知道自己日後不會安生到哪裏去,不過他卻終歸不希望自己夫人誤會的。
最後梳理了一遍思路,顧丞相果斷的決定出賣國師大人的……面子,也不怨顧丞相會如此為之,能幹出那種事情,顧丞相已經很懷疑國師大人是否真的還存在“臉面”這種東西了。
他清了清嗓子,對自家夫人道:“夫人容禀,此事牽連深廣,說來卻可長可短,不知小姐姐想要聽長的還是短的?”毫無心理負擔的換上了兒時的稱呼,顧丞相一把年紀撒起嬌來能夠甩他那個成天一張冷臉的兒子一條街。
這老不正經的還敢撒嬌,說明事情還不算嚴重。顧夫人掃了牽着她衣角的顧丞相一眼,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的估量。雖然還是眯着眼睛笑着,不過顧夫人也不再故作柔情似水。恢複了正常的聲音,顧夫人對顧丞相道:“長的如何,短的又如何?先簡略說來聽聽。”
顧丞相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按照他的心思,其實是不願意賣這個關子,而想直接對他家夫人細細說來的。不過既然他家夫人說讓他先簡略的說,所以顧丞相只能默默的将自己桌上的硯臺拿挪到一旁,這才緩緩道:“夫人,我們即将又有一個兒子,你高興麽?”
之所以先将硯臺這種大規模的殺傷性武器挪開,是因為顧丞相深知,他家夫人看着柔弱嬌小,可事實上卻有能一腳踹倒石獅子的一身“神力”。如果不将那硯臺挪到他家夫人的小短手夠不到的地方,顧丞相還真害怕自己被瞬間開瓢,永遠喪失再解釋下去的機會了。
顧夫人臉上的笑容一凝,先是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繼而猛然瞪大了眼睛。顧丞相見此便知不好,連忙道:“所以夫人,這話還是應該聽那個長的版本,容我細細道來才是。”
顧夫人“彭”的一聲将手中的食盒狠狠磕在了桌子上,拉過顧丞相方才坐着的太師椅,顧夫人坐在上面,沖着顧丞相揚起了一抹冷笑。她拿着顧丞相的黃銅鎮紙在手上把玩,也不看顧丞相,只是冷冷道:“你說。”
那黃銅鎮紙原本是長長的一條,卻被顧夫人幾下掰彎,顧丞相看在眼裏,只覺得如今被他家夫人捏在手上的是他脆弱的骨頭一般。冷汗瞬間就滴了下來,顧丞相再不敢耽擱,忙不疊的将他與算天塔,算天塔的國師與錦鸾郡主等等各種人物的淵源都如實的告知了他家夫人。
此事到底太過奇異,作為聽着算天塔內國師的傳奇故事長大的一代人,顧夫人對這種事情的真實性始終存了一半疑慮,她不太相信國師會如此“荒唐”。而之所以還能夠相信一半,是因為顧夫人了解自家夫君承了算天塔一個天大的恩情,以她家夫君的為人,是決計不敢在這種事情上胡編亂造的。
假的終歸真不了,顧夫人漸漸安穩了心性,氣定神閑的端出食盒裏面炖好的燕窩抿了一口,顧夫人緩緩道:“既然如此,三日之後,妾身便随夫君往算天塔前走一遭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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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夫人的眼中還帶着一絲威脅,不過顧丞相卻是如蒙大赦,殷勤的給自家夫人捏了捏肩膀,顧丞相連聲應“好”。
而這三日,顧丞相也沒有閑着,他開始在錦城之中為自己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兒子造勢。顧丞相已然想好了托詞,于是狀若無意的對同僚提起,其實六年前他道滁州任上的時候,他家夫人曾經又懷有一子,只是此子羸弱,剛落地近乎沒有呼吸。他們夫婦悲痛欲絕之際,天上忽然一道靈光閃過,之後他們懷中那個幾乎已經斷了氣孩子便消失不見,只留下了一張紙。
那張紙上面說此子和算天塔有些淵源,當年顧丞相凍餓之際能承蒙算天塔救助,正是因為此子。紙上還說,若要他一世福壽安康,必離開父母,在國師身邊待上六載才是。
而今六歲期滿,顧夫人和顧丞相便打算迎回此子。
這話雖然是假,不過卻大抵将此事圓了過來。六年之前顧丞相的确上任滁州,為期恰好是一年,足矣讓一個孩子落生。而當年顧夫人重回錦城,在錦城的貴婦圈子再一次露面的時候,人的确有一些虛胖,若是她在滁州生了一個孩子,那倒是好解釋這其中的原因了。
更何況顧丞相每年逢年過節都會在算天塔前跪拜,算天塔內之人對他的恩情整個盛京的人都知曉。不過顧丞相對關于算天塔的事情始終守口如瓶,而且也是他受算天塔主恩惠,而非施恩于算天塔,所以這麽多年過去,關注此事的人便越發的少了。
少卻不代表沒有,如今顧丞相爆出這個消息,“丞相大人又添一子”和“顧丞相家有一子養在算天塔內六年”相比,前者已經不算是什麽爆炸性的傳聞了。
三年前張家十七小姐張妙妙洗三宴的那一幕還讓人記憶猶新,如今又多出一位和算天塔塔主有淵源的人,顧尋川還沒有出塔,就已然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就連成帝和每天沉迷于妹妹的可愛之中不可自拔的皇後都特地過問了顧佑安此事。
于是,在顧尋川和顧佑安約定好的那一天,圍在算天塔下圍觀的人預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多了起來。
算天塔積威甚久,那些看熱鬧的人倒是不敢太過靠近,于是,在算天塔前的空地上,便呈現出“顧丞相夫婦站在前頭,而其餘人呈扇形站在距離他們一射之地的地方”的神奇場景。
青衣在塔上看見塔下的這幅樣子,他無聲的和顧佑安對視了一眼,終于邁着小短腿“登登登”的跑到了顧尋川身邊,苦口婆心的勸道:“主人,外面人多,一會兒你可得選一個漂亮的出場方式。”
顧尋川有些不明所以,不過論起人間事,的确是青衣比較精通。想了想,顧尋川點了點頭。
于是,一直在向着算天塔觀望的人便看見,傍晚時分,算天塔頂一陣金光閃過,天上的火燒雲朵凝結成了火紅的雲梯,一個錦衣公子一步一步踩着雲梯,就這樣走向了這個塵世。
嗯,錦衣公子哪裏都好,就是……迷你了一點。
顧丞相也是第一次看見國師大人這幅孩童模樣,饒是他養氣功夫再好,此刻也不由想要笑出聲來。
還是他身邊的顧夫人狠狠掐了他一下,呆呆的望着顧尋川,顧夫人良久才低聲說道:“好吧,這會兒我倒是相信這不是你親兒子了。你怎麽可能生出這麽好看的孩子?”
被夫人大力掐得快要哭了,并且心靈受到一萬點傷害卻還要保持微笑的顧丞相:QAQ寶寶心裏苦。
作者有話要說: 顧夫人,一個外表嬌小玲珑,溫柔文雅的……怪力女漢子。
力氣大到一言不合就把顧丞相拍成肉餅餅的那種。
顧丞相這麽多年還能活下來的理由大概是……他長得好看?沒錯,顧夫人就是個重度顏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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