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應似飛鴻踏雪泥

張家六郎今天就覺得他的同窗,亦是好友的顧雲城很是奇怪。

顧雲城是大安丞相顧佑安的長子,平素最是沉靜認真的性子,在書院上課的時候,哪怕人心再是浮動,他卻是始終都是可以靜下心去讀書的。可是今天,分明是他們最喜愛的敬庭先生的課,可是顧雲城卻是頻頻走神。

張家六郎坐在顧雲城的鄰桌,将他臉上的困惑和擔憂都看得清清楚楚。張家六郎嘆了一口氣,眼見着他家二哥将嚴厲的目光投射過來,張家六郎連忙搖了搖頭,為他的好友向他家兄長求情。

這一節恰好是張家二郎張敬庭的課,他瞪了一眼自家弟弟,轉而望向了依舊在神游天外的顧雲城。也知道近日以來錦城之中關于顧丞相家的風言風語,更何況科舉在即,他的這個學生都是住在他身為大儒的外祖家,每日由他外祖父親自教導,想來也沒有機會回家向父母探究一二的。

人之常情。張敬庭并不是那種對待學生十分嚴苛的師長,他嘆了一口氣,看在顧雲城平日十分勤勉,而他家中的确出了大事的份兒上,張敬庭沒有追究顧雲城的走神。

不過敬庭先生還是微微鄙視了一下顧雲城的——添了個弟弟而已,又不是香香軟軟,可愛非常,會揪着自己衣角甜甜的喚“二兄”的小妹妹,還值當如此失神?

顧雲城:好了,知道您妹妹天下第一可愛了,先生您收一收,得意臉太明顯了啊喂!!!

可惜張敬庭接收不到顧雲城的怨念,他只是想起了他家軟乎乎的小十七,一貫嚴肅的臉上就不由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不過張敬庭的神色變化卻逃不過方才還可憐兮兮的望着他的他家六弟的眼睛,張家六郎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兄長想起了什麽,到底在課堂上,讀書還是最關鍵的事情,所以張家六郎只能回憶一下今早出門的時候妙妙在自己懷裏像是小雲團一樣的觸感,然後借着寬袖的遮掩,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到眼下的學習中來。

方才他為顧雲城與自家二哥求情,張六郎心中便有所準備,知道他家二哥的火力一定會轉移到他的身上。果不其然,下一刻張敬庭便将自家這個不争氣的六弟提溜起來,一口氣接連問了他四五個問題。

幸而平素張六郎是真的用功,雖然最後一個關于治國的問題回答得還顯得有些空洞,不過到底強過同齡人一些,在他這樣的年紀裏終歸也算是不錯了。張敬庭雖然有些不滿意,卻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于是終歸讓他家弟弟坐下了。

課堂之上“險象疊生”,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剛剛一下課,平常和顧雲城關系比較好的少年都圍了上來,十分關切的詢問顧雲城的情況,就連在剛剛從騎射場上回來的張家七郎也湊了過來,寬慰一般的拍了拍顧雲城的肩膀。

幾個讀書人都十分含蓄,沒有人好意思當着顧雲城的面打聽他的家事,不過張七早早就走上習武的道路,跟書院裏的武将在一起混了這麽久,他原本就爽朗的性子變得愈發的直來直去。直接用手肘推了推顧雲城,張七大大咧咧的問道:“哎,小顧啊,你娘真給你生了個弟弟啊?”

衆人有些驚詫于張七的直接,不過卻也都十分關切的屏息寧神,等待着顧雲城給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誰也不曾想到,顧雲城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盯着張七問道:“卿淵兄,彥岳兄,你們家中兄弟衆多,在下倒是有一事不明,想詢問二位兄長一下。”

卿淵是張七的名,而是彥岳是張六的名。兩個人都未及弱冠,家中長輩還沒有為之取字,而顧雲城和二人便一同長大,兩家長輩又十分交好,所以顧雲城和張家的幾位公子關系自然要更加親厚一些,直稱名字也并不冒犯。

張七和張六兩個人家裏的兄弟多,這是整個錦城都出了名的事情,而顧雲城一臉的苦惱,二人自然想要幫他解決一二。所以張七二話沒說,直接拍着胸脯道:“有什麽問題小顧你說,就是我和老六不知道,大不了我們幫你去問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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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七和張六年歲相差不過幾個月,張七又是不拘小節的性子,所以平日裏他總是“六哥”、“老六”的胡亂稱呼着,張六也是知道這人是什麽德行,所以也不會認真和他計較。

顧雲城沉默了一下,深覺這個問題去問先生當真不像話,所以他抿了抿唇,對周遭其他的小夥伴們低聲說道:“你們娘親懷過孕的,也都幫我參謀參謀。”

能趁着午休的功夫過來關懷顧雲城的,自然是和他關系極好的。幾個半大小子很快圍成了一圈,低聲嘀咕了起來。

顧雲城小聲道:“我跟你們說,六年前我娘和我爹從滁州回來的那一會兒,她是真的體寬了不少,而且臉色蒼白得吓人,養了半個月才養好的!”

“婦人生産之後都會胖的,不胖才是不正常。”張七摸了摸下巴,說的十分肯定。他悄悄挪開一點兒,離開他家六哥能踹到的範圍,而後不由一臉喜滋滋的繼續道:“我跟你們說啊,我娘生我璨璨姐的時候我是沒機會看到,不過生了妙妙之後吶,我娘那麽瘦的人都是要浮腫幾個月才恢複的。我家妙妙多心疼我娘啊,剛出生那會兒才……”

“四斤七兩!”幾個小夥伴無奈扶額,齊聲将張七之後想說的話補齊。

一個身材看起來比張七這個學武的人還要高大,卻是一副書院統一的書生打扮的男孩子捶了捶張七的肩膀,将話題從“顧夫人當年的虛胖”毫不留情的帶偏了去:“哎我說張七,錦鸾小郡主今年有三歲了吧,什麽時候讓我們這些做哥哥的也看看她啊,成天聽你說你家妙妙這麽可愛那麽乖的,我們還都沒見過呢!你看我這見面禮都準備三年了,你和張六兩個卻愣是沒讓我送出去。”

“滾!”

“想也別想!”

兩聲驟然高亢的男聲響起,不過讓人意外的是,上一句是以斯文俊秀著稱的張家六郎喝出的,而後一句才是張七郎這個武夫說的。

張六郎的父親是張家四老爺,是大安少見的能以白身入書院教書的文人。不過張家四老爺到底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恐學生受到他的影響,過早的遁入此途,所以他只在書院教了半年的書便自己請辭了。

而張家的四老爺可以不教書,卻不可能不教子。張家六郎自小在他爹的影響下,也是一副恬淡文雅的性子,倒是鮮少有這麽直白的具有攻擊性的時候。

眼見着同窗們都一臉驚詫的望向自己,張家六郎輕咳一聲,卻是毫不退讓的對那大個子說道:“妙妙沒有別!的!哥!哥!”

得,根兒還在錦鸾郡主身上。書院的同窗對視一眼,這些年也多多少少聽過關于錦鸾郡主的兄長們的趣聞,如今親眼得見,他們都有些無奈的搖頭笑了。

偏生那大個子生來就有些愣生,很是不懂得察言觀色,別的小夥伴兒已經會意,而他卻還是一臉莫名。

撓了撓自己的頭發,大個子嘿嘿一笑,對方才張七和張六的粗魯并不在意。他一臉理所應當的說道:“咱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在我心裏,各位就像是我嫡親嫡親的哥哥弟弟一般。錦鸾郡主既然是張七和張六的堂妹,不合該也是我堂妹麽?”

“快別說了你個傻子。”另一個瘦高的學子捂住了大個子的嘴,對張七和張六歉意的笑了笑,道:“我弟弟腦子拗,他就是把你們當兄弟的意思,沒想跟你們搶妙妙。”

這個瘦高的少年是那個子的兄長,雖然從體型上來看,兩個人應當颠倒過來才是。和他那個只長個子不長腦子的弟弟相比,此人倒是聰慧了許多。如今他一語中的,幾句話就讓張六和張七方才有些鐵青的面色和緩了不少。

張七歉意的抱了一下拳,道:“子占兄見諒,方才是我們兄弟無狀了。”

他自然疼愛且寶貝自己的妹妹,說是放在心尖兒上也不為過。因為妙妙還小的時候就要和各種人争搶這孩子,所以張家的幾個公子格外聽不得別人觊觎自己“哥哥”的這個身份。然而他怎樣疼惜幼妹都沒有過錯,傷害到朋友卻就不好了。

如今冷靜下來,張七和張六也知道大個子崔子占素來憨厚,他們二人方才委實過分了。兩人一道認認真真的對崔子占道了歉,崔子占撓了撓頭,連忙說“不必不必”。

顧雲城有些無語的看着自己太過不靠譜的友人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方才的讨論并沒有确切的答案,他覺得,今日自己說什麽也要回家一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們保護妹妹什麽的很萌,但是無差別攻擊就不好了。幸而張家都是知錯就改的好孩子。可憐的大個子崔子占兄,日後國師大大去喵喵身邊的時候沒有被“狂犬”一般的哥哥們咬死,最先以身試法的子占兄功不可沒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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