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洛陽才子他鄉老

李錦瑜是真的急了, 也不顧洛萬水就在外面聽着, 她飛快的跑到了淨室之中, 好歹沒有出現更尴尬的事情。

然後……李家的小姑娘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方才洛萬水說的是什麽。那人目光灼灼,悍然擁她入懷,悍然的說着喜歡。一時之間李錦瑜有些懵, 而後才是後知後覺般的不可置信——畢竟, 一個一直欺負你的人忽然說喜歡你, 正常人總是會懷疑這是某種新的惡作劇的。

而那一點零星的羞澀,也在這種懷疑之中被湮滅的徹底。

氣勢洶洶的走出了淨室, 李錦瑜看着一臉緊張的洛萬水,心道這人還裝得挺像。冷哼了一聲,李錦瑜揚起了小下巴, 對洛萬水說道:“我再也不會上你當了, 你……你休想捉弄我。”

洛萬水: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想把之前熊孩子的自己掐死。

一旁的小丫鬟看自家小姐久不歸來, 已然不顧自己扭傷的腳,踉踉跄跄的尋了過來。李錦瑜狠狠地瞪了一眼洛萬水,洛萬水摸了摸鼻子, 低聲道:“好好好, 你別生氣, 之後我再去找你。”而後一個閃身,洛萬水仿若憑空消失了一般。

會輕功了不起啊,還不是要喜歡我噠。

李錦瑜氣哼哼的看了一眼洛萬水消失的方向,這會兒才終于在面頰之上湧起了一絲羞惱。

自己造的虐還是得自己還, 洛萬水要走的路實在還有很長很長。

衆人的目光被這幾個是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占據,成帝喝了一口酒,微眯着眼睛看着衆人。他的目光落在一個坐在中間偏後的人身上,那人穿着一身四品官服,在錦城之中官位已經不算很低,但是在這種勳貴雲集的場合就有些不夠看的了。

成帝細細端詳着他。

這人是他十年前的榜樣,來自江南一帶,素有才子之名的沈自橫。這個人才能不差,甚至并不輸于與他同期的狀元張彥岳。然而十年過去,當年與他一道打馬游街狀元和探花已經在朝中身居高位,而沈自橫卻被放在四品的官位上整整十年。

這十年之中,不是沒有人為沈自橫打抱不平,李家老爺子更是因為欣賞沈自橫而特地為他走動了關系,只是所有的舉薦到了成帝那裏都恍若不存在了一樣,四品官位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成帝做的滴水不漏,讓沈自橫就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成帝将沈自橫擱置了,可是他卻一直在看着他。

他看到沈自橫從一開始的志得意滿到沮喪,又看到沈自橫從沮喪到慢慢平和。他的政績很好,每一年都能在大安百官的前列,沈自橫也開始花更多的心思在百姓身上,那些懷才不遇,那些憤憤不平,他恍若都忘記了一般。

沈家當年在江南便為他造勢,之後送他進京趕考,奪得榜眼,為的是借助沈自橫将沈家重新帶回盛京,之前的幾年沈自橫的官途還算通暢,沈家在他身上投注了諸多的期望。只是後來沈自橫一直官居四品,沈自橫的祖父嘆息一聲,只囑咐他踏實做官,盡自己所能的匡扶社稷,至若其他,便不要再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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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是沈家的幸運,也是沈自橫的幸運,他有一位足夠豁達又足夠有智慧的祖父,因此在這十年之中,他的人生雖然有些黯淡,卻并不至于抵制痛苦。沈自橫心态的轉變、行為的轉變,都是和他的祖父息息相關的。

成帝之所以一直不起用沈自橫,是因為他覺得此人心術不正——當年偏殿之中那些舉子的一言一行,早就有人禀告給了明軒。沈自橫之言行雖然不算是構陷,但是到底用心叵測。

心術不正在帝王心中并不是致命的缺點,因為帝王心術,選拔的是真正“可用”之人,而并非是德行之上完美無缺的聖人。因此,明軒其實是對沈自橫并無惡感,但是卻覺得此人尚且需要磨練。

作為朝臣,可以有心計有手腕,但是心機和手腕沒有足夠的智慧支撐,最終被人識破,那便是自不量力的蠢鈍了。

而成帝也并不在乎他的官員有野心有目的,像是沈自橫這樣一開始就明晃晃的将自己的目的擺出來的,對于明軒來說反倒是好事。可是這種目的顯露的太早,難免就會留下破綻和弱點,日後有人以此相脅,沈自橫做出有損大安之事,這是成帝不願意看到的。

成帝将沈自橫擱置十年,一直到他看着這個人眼中的波瀾已平,學會了收斂自己的野心,手腕和心機也越發圓滑深沉。看到沈自橫褪去了舊日的生澀,磨平了銳利的棱角,被時光打磨成了一個心機深沉卻又心态豁達的合格官宦的時候,成帝知道,是時候了。

不過在起用沈自橫之前,成帝還有對沈自橫的最後一道考驗。

那場篝火晚宴散去,諸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帳子,成帝身邊的雲海公公卻親自跑了一趟,将沈自橫喚到了成帝面前。

成帝已經換上了寝衣,因為他要召見大臣,是以皇後只能去兒子帳子裏稍微坐一會兒。

“我們長話短說。”成帝打了一個呵欠,直接對沈自橫道:“朕的中書舍人告丁憂還鄉了,你給朕舉薦一個人。”

在大安,中書舍人是為皇帝撰寫旨意的文臣,一般由官員舉薦各地的才子,作為儲備力量重點培養。中書舍人可以不參加科考,直接便是七品官員。因為是天子近臣,所以中書舍人十分容易被提升,也算是大安為了選賢舉能,為那些一直科考運道奇差的才子們留下的一條入朝為官的道路。

這“才子”之名是需要經過皇帝親自考驗的,若是欺世盜名之輩,就連舉薦他的人也會一并責罰,所以雖然“中書舍人”是一塊大肥肉,但是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咬上一口的。

舉薦之人非但不能落下什麽現實好處,而且還要承擔風險,因此這“舉薦”的活計,當真不是那樣好幹的。

成帝特地如此為之,想要看的便是沈自橫會舉薦誰。

沈自橫對成帝這樣做的目的已經明晰,他嘆了一口氣——十年空待,沈自橫以為自己會興奮的,然而真的到了這一刻,沈自橫除卻有一種“終于”的感覺之外,心頭已無太多的心緒翻湧。

“快些,皇後習慣早眠,別耽誤皇後休息。”成帝沒有給沈自橫太多感嘆的時機,如此催促道。

“不知聖上想要北地才子,還是想要江南才子?”朝中江南和北地的官員需要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大安并無鄉黨之争,但是北地和江南的才子在面對同鄉的時候,感情還是有些和旁人不同的。

所以,在舉薦人才之前,這些事情需要問清楚。

“江南。”成帝用手指叩了叩桌子,別有深意的說道。

沈自橫心下一沉,卻揚起一抹有如當年的笑意。他輕聲卻又堅定的道:“江南?江南自臣之後,焉有才子?”

成帝都快被沈自橫氣笑了,卻聽見沈自橫繼續道:“臣弟沈梧州今一十又七,自幼乃是臣親自教導筆墨,後又在宿儒手下躬行學習,如今雖不敢稱一聲才子,不過中書舍人之位,梧州才能足矣。”

成帝的笑意凝固在嘴角,他撥弄了一下手邊的流蘇,忽然厲聲道:“沈自橫!國家選賢舉能,如何能夠兒戲?自古舉賢避親,你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卻就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自你之後無才子,你這是在諷刺朕昏庸,不懂的知人善任?”

成帝一怒,無不讓朝臣膽戰心驚,然而沈自橫面上卻并沒有太過驚慌的神色,他淡淡一笑,繼而擡起頭來面向成帝。

這一刻,沈自橫的身上仿若驟然抹去了這十年官海沉浮的痕跡,他的聲音已經變得低沉,不複當年蟾宮折桂之時的鋒銳,然而他的語調卻更加不疾不徐,帶着無比的淡然和從容。沈自橫後退幾步,一撩衣擺沖着成帝下拜。

“十年之前,臣小人行徑,陛下十年不用自橫,乃是磨煉臣之心性。如今十年已過,臣雖不才,終有些許長進。”向着成帝一叩到底,沈自橫道:“沈梧州卻是江南之中最符陛下期許之人,若是臣今日有所顧忌,怕陛下說臣藏有私心,因而不舉薦此人,而我大安失去一位能人志士,那才是我大安之不幸,是臣之失職。”

成帝忘了一眼沈自橫,這一眼的時間有些久,為的是辨別他這番話是假意還是真心。許久,成帝道:“那這位江南才子,你姑且在沈梧州上任之前暫代中書舍人,替朕拟旨吧。”

沈自橫心頭一松,叩謝皇恩。

江南沈家,沈梧州的任書和他兄長的家信是同一天到的。他們的祖父反複将兩紙書信看了許久,最終只嘆了三聲“好”字。

他從沒有對自橫那孩子失望過,而沈自橫,也從未讓他、讓沈家失望過。這一天雖然來得晚了一些,可是終歸到來了。

沈家的庭院之中,一個眉目溫潤,恍若藏着一段溫山軟水一般少年輕輕的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他身邊的小厮匆匆跑了過來,對他清晰而快速的說道:“二少爺,朝廷來為您量體制作官服的大人到了。”

被稱為“二少爺”的自然是沈家梧州,他對小厮微微颔首,轉而從桌上拿起一方素帕,輕輕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這才随着那小厮一道走了出去。

他終于将踏上和自家兄長一樣的那條路,這條路并不平坦,可是卻連接着他的家庭和抱負。或許并非家中長子的緣故,沈梧州沒有沈自橫那樣強烈的想要振興沈家的願望,沈家如今衣食無憂,子孫孝悌有序,正是延綿之道,至若能否重回錦城,那卻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然而沈梧州從小蒙兄長教導,識字起便讀聖賢書,他有自己的一些願望,在他尚且混沌未開的時刻。那個時候沈梧州便想着要為大安、為大安的百姓做一些什麽。沈梧州一直覺得,他可以不偉大,也可以不青史留名,但是至少要做到問心無愧才好。

錦城。錦城。

沈梧州默念着這個沈家人心心念念了數代的詞語,某種劃過了一抹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 有個姑娘和叔說,炮灰和男配的區別就是,男配是大家的。嗯,沈梧州應該就是那個本文裏屬于大家的男配。

和簡直有毒的三觀不正的陸戎同學比起來,沈梧州同學簡直是無公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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