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天順十二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許姝朦朦胧胧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呼嘯的風聲仍然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通着地龍的屋子燒的有些過熱,許姝把胳膊從掐金絲牡丹暗紋錦被中伸出,這才覺得胸口不再那麽憋悶了。

只是,身上那層密密的汗意還是讓她有些不舒服。

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摸摸自己發熱的臉頰,卻在下一瞬,她霍然從床上坐起身。

燒了地龍的屋子,她已經多少年不曾見過了。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攥着被角,不可置信的再次打量着眼前這個閨房。

安杏胡同的定國公府,外祖母精心給她布置的寶林院,這是自己住了十七年的閨房,不會錯的。可為什麽,為什麽她又會回到這裏?

上一世,穿越後的許姝在外祖母高寧大長公主的驕縱下長大,可惜最後随廢太子圈禁禁宮。屋裏的地龍崩壞也沒人修,寒風刺骨的屋裏她只能緊緊拿薄被包裹住自己。

她有時候忍不住想,自己不小心被凍死了,應該也不會有人知道。誰能想到,再次睜開眼,自己竟然又回到了穿越之初?

摸着溫暖的炕面,再看看地上四個盛滿水的粉彩花蝶瓷盆,許姝的臉色更白了。

她自小身子不好,極其畏寒。尤其是到了冬天,手腳更是冰涼。可天下人皆知,成元帝沉、迷丹、藥,寵、幸煉丹方士高歸真,為了煉制這延年之藥,京城的煤炭成噸成噸的被送往崇明園。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裏,崇明園可以說是煉丹不止,爐火不滅,還用的是極好的紅羅炭。即便是京城世家大族也忍不住抱怨,聖上把個山清水秀的崇明園搞得烏煙瘴氣的。

定國公府雖不缺個把炭,可這紅羅炭,卻也算得上是奢侈。就連大皇子生母容妃娘娘宮裏,聽說都極少用的上呢。

可外祖母卻交代下來,府邸可以缺了別人的,斷斷不能缺了寶林院的。這番結果就是,她這寶林院的地龍燒的極好,平日裏怕她燥熱還不得不備幾盆水放着,保持屋裏的濕潤。

入目的八角宮燈映襯的屋裏愈發暖和,許姝更覺一陣心慌,一不小心便把床沿小案幾上的茶盞給打翻了。

同一時間,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随即見一位五旬左右,身着古銅色雲錦蟠龍紋褙子的婦人走了進來。

看寶貝外孫女身着單衣就這麽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高寧大長公主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發,笑罵道:“你這孩子,才染了風寒還沒大好,怎麽又不注意了?”

按說,許姝在府邸這麽得寵,房裏怎麽也得有幾個丫鬟值夜的。可許姝自小就睡眠淺,只許她們侍立在外間。因着這個,大長公主方才聞着屋裏的動靜,才沒發落外面的丫鬟。

許姝眼眶紅紅,直接就撲倒在了外祖母懷裏。

高寧大長公主忍不住笑出聲:“我的姝兒是越大越黏人了。”

許姝自然聽的出外祖母是在打趣她,可她此刻只想緊緊的抱着外祖母。上一世,她才剛及笄沒多久,外祖母就去了。依着外祖母的意思,等孝期一過,自己便會嫁給二表哥。誰知乾清宮一道聖旨,她只能踏入東宮。

聖旨上說她秉性柔嘉,溫良敦厚,特許配為太子繼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可京城誰不知道,她被高寧大長公主寵的無法無天,生性刁蠻,陰晴不定。

別說是皇家,整個京城世家名門都躲的她遠遠的,生怕有她這麽個孫媳婦。

許姝絞盡腦汁都沒能想明白,聖上怎麽會在再次立廢太子為儲君之後,指了她做太子繼妃。

要知道,聖上之前可是罵已故太子妃羅氏為大曜第一妒婦。罵她恃寵而驕,善妒行惡。

有這前車之鑒,許姝就更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了。而這個答案,直到她被幽禁禁宮多年,也未能揣摩透。

“外祖母,姝兒就是想您了。”許姝偎依在外祖母懷裏,哽咽道。

大長公主瞧她孩子氣的樣子,心情頗有些複雜。

她一共育有兩子一女,嫁入定國公府殷家第一年,就得了對龍鳳胎,也就是她的長子和長女。

而她當做眼珠子來寵的寶貝女兒,從第一次見到許家二爺便一門心思放在了許二爺身上。現在回想起來,也怪她太過驕縱女兒,又仗着自己的大長公主身份,愣是讓已有婚約的許二爺娶了女兒。

那個時候,她多少也看得出,自個兒這位女婿,心中是有怨氣的。可她總覺得,這事兒也沒什麽大不了,過些日子就好了。只怪她想的太淺薄,這女婿心裏終究還存着那個女人。後來她又想着,生了孩子許就好了,可感情這事兒誰說得準。女兒自小就是驕傲的,加之身份顯赫,知道自己不得他心,竟不肯再踏入許府一步,而是開府別居,不知是為了置氣還是為了別的什麽,最後竟把那女人指給女婿做妾。

其實這又何必呢?

這之後,京城便有傳言,淮穆長公主荒、淫、無度,蓄養面首。

高寧大長公主是何等人物,又是今上的嫡親姑母,今上能順利登基,她不無功勞。又豈會在乎這些流言蜚語。那些坊間關于女兒的談資,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可她終歸還是錯算了一步,淮穆長公主多年郁結于心,終究還是選擇用最決絕的方式來結束這段孽緣。她也不想想,她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兒姝姐兒要如何在許家立足。

大長公主又痛心,又怒其不争,可暗惱過後,也只能把所有的懊惱化為憐惜,用在唯一的嫡親外孫女身上。

想起這些過往,大長公主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自打姝姐兒三歲被她接到身邊養着,除了逢年過節會讓人随外孫女回許家拜見長輩,姝姐兒鮮少和許府有什麽來往。

可這麽做到底對嗎?近來大長公主總這麽想着。

她總有走的那一天,殷府能照拂她多久?加之如今自個兒那女婿已是官拜內閣首輔,她就是再埋怨女婿,也不能因着這個,讓姝姐兒和許家有了隔閡。

可她雖這麽想着,心中到底還是不願自己寶貝外孫女離開自己。

罷了,就先這樣吧。

大長公主不由得眼眶也有些紅,看着許姝:“姝兒,以後再不許淘氣了,大冷天的去玩雪,外祖母就是太慣着你了,才讓你這麽不注意自己的身子。”

許姝知道外祖母是在心疼她,不由喃喃低語道:“外祖母,是姝兒不好,以後,再不會胡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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