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卷一多情刃 海上生明月
五海上生明月
尖銳急促的聲音笑道:“我們的确是要喝喜酒的,可惜不是什麽高人,鐘幫主非要這麽說的話,我倒沒什麽,只是他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細嫩的女子聲音又怒道:“臭雜毛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尖銳急促的聲音吃吃笑道:“我說你不是什麽高人!不承認你就站出去,叫人家瞧瞧你是不是,不要沖我發火嘛!”
“你以為老子不敢?”
細嫩的女子聲音突然消失,接着咚地一聲大震,船都晃了三晃。衆人一擡頭,便見門口多了兩個人。左邊一個瘦小枯幹,穿着一件不知打了多少補丁的道袍,袖管和褲管已經爛成幾縷布條,手腳沾滿污泥,就像枯敗欲死的竹節。他咧着一嘴黃牙,笑起來又尖刻,又惡毒,完全看不出年紀。任逍遙忽然覺得,姜小白若是站在這人旁邊,已可算是一條十分高貴、十分講究的土狗。右邊的和尚倒是幹淨體面得多,牙齒很白,笑起來也很慈祥,只可惜他已不能說是人,充其量是個肉球。一身白裏透紅的肥肉鮮嫩的幾乎要流出人油來。幸好現在沒有風,否則一定能看到白浪似的肉波。這人身材很矮——就算高也沒用,因為他肚子上的肉已經壓到了膝蓋,站着和坐着幾乎沒有分別。也不知那講究漂亮的身僧袍是穿在身上,還是夾在肉裏。
這樣兩個人,竟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麽進來的,更沒人看清他們是怎麽出現的。
楊一元手按劍柄,冷冷道:“你們是什麽人?”他遭逢慘變,時時刻刻都在尋找複仇對象,見這一僧一道行跡奇詭,不免血沖頂門。
肉球一樣的和尚笑道:“楊公子,你急什麽?”誰也想不到,那細嫩如女子一般的聲音,竟是這和尚發出來的。
“我們只是聽說合歡教的人會在這裏出現,便趕來瞧瞧!”枯竹一樣的道士笑得既詭秘,又惡毒。
王慧兒奇道:“合歡教是哪門哪派?我怎麽從不知道?我……”她話未說完,便覺袖口一緊。卻是王清秋緊緊拽住了她的袖子,好像生怕愛女一下子便被合歡教的陰靈劫了去。
枯竹一樣的道士看了看她,笑呵呵地道:“小丫頭當然沒聽說過合歡教,江湖中的年輕人誰都沒聽說過,因為這世上能聽說的事,都是別人想要你聽說的。當然,也因為它在二十年前就被九大門派剿滅了。”
肉山一樣的和尚道:“如今天門山那座九大門派輪流執掌的武林城,從前可是合歡教的總壇快意城呢!”
座中的年輕人無不聽得一怔,楊一元卻将一雙充滿仇恨的眼光投射在他們身上,就像兩柄利劍,認定這一僧一道必是合歡教中人,猛然狂吼一聲,一劍飛出!
楊家劍法在江湖上是有口皆碑的,這狂怒中的一劍更是威不可當,誰知胖和尚卻微笑着,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劍刺進自己身體裏。
有人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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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元正慶幸自己一劍得手,卻發現劍身上根本沒有血,倒有一股強大的吸力自劍上傳來,好像要把自己卷進一個巨大的漩渦中。他連忙運力抵抗,才發現自己的劍竟是被胖和尚的肉夾住了,心中大窘,額頭立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胖和尚道:“臭雜毛,你為什麽見死不救?”
瘦道士道:“這一劍要不了你的命,但是……”突然長身飛起,不知怎麽就抱住了想從後面偷襲的王慧兒。王慧兒本待從背後給那和尚一劍,迫他放了楊一元,沒想到被這髒兮兮的道士抱住。王慧兒拼命掙紮,聞到他身上那股油膩膩的惡臭,熏得幾乎睜不開眼。瘦道士嘆道:“小姑娘,道爺我修行不夠,你可不要挑逗我。”
王慧兒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跟,卻果真不敢再動。就聽一聲輕叱,秦子璧的雙環已向瘦道士當頭蓋來。瘦道士又嘆了口氣,道:“女人禍水,這話果真不假。”說着,已将王慧兒抛了出去,反身啪地一聲,用兩根手指夾住秦子璧的雙環。王慧兒噗通一聲摔到後排桌子前,擡頭正見任逍遙那張迷死女人不償命的臉,慌忙站起來,心裏怦怦直跳,不知怎麽,沖口道:“你是死人麽?見本小姐摔過來也不扶!”
任逍遙存心氣她:“我見小姐你生的貌美如花,一時看呆了。”
王慧兒一怔,臉紅道:“我?你,你真的覺得我美麽?”
任逍遙一本正經地道:“王大小姐,你很美,你把牙收起來真的很美。”
周圍人聽了這話,全都笑了起來。王慧兒氣得渾身發抖,正要發作,就聽鐘良玉道:“在下長江水幫鐘良玉,請兩位前輩放了楊公子和秦公子。”
“哎喲哎喲,”瘦道士叫道,“道爺我最受不了別人跟我客客氣氣的,這時候我他媽總是聽別人的。不像有些人,平日裏自诩名門正派,動手的時候說也不說一聲。”秦子璧臉上不由一紅,但他馬上就發現,瘦道士并沒有放開他的意思,一股大力從他的兵器上傳來,如同泰山壓頂,迫得他透不過氣來。
“慢着,”胖和尚叫了起來,好像誰家的小媳婦被人欺負了,“鐘大幫主,我們和合歡教可沒有什麽關系,這一點你要搞清楚了,否則,我們可不放手。”
瘦道士夜枭般笑了起來:“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語,你不是和任獨任教主相處得不錯嗎?”
“就是他殺了我爹娘!”楊一元一句話出口,一口血箭一般飙出。
胖和尚苦着臉道:“臭雜毛,你害死我了。”說話間內力一送,楊一元仰面跌倒。但他馬上又掙紮着站了起來,以劍柱地,死死地盯着胖和尚。
瘦道士臉上的皮笑得皺成一團:“你就招了罷!”
胖和尚嘆口氣,道:“不錯,我是認識任獨,老衲這輩子也忘不掉這個家夥,那就是個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大混蛋!”有人笑了一下,他立刻繃起臉道,“有什麽好笑的?有種等合歡教的人來了再笑!”
那人立刻噤聲。楊一元怒道:“邪魔在哪兒?我倒要去找他。”
和尚撇撇嘴:“嫩伢仔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為你值得任獨親自出手麽?就連你爹,也不見得是他動的手。”
楊一元大聲道:“是誰?”
“佛爺我怎麽知道是誰?你老子又不是我老子。”胖和尚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竟似有一絲笑意。
鐘良玉卻聽出了端倪,沉聲道:“大師的意思是說,合歡教想要重出江湖麽?”
胖和尚不開口,瘦道士卻道:“你這個人歲數不大,反應倒是極快。”
鐘良玉微笑道:“前輩最厲害的恐怕不是武功,而是口才。只是,據在下所知,天廚老祖和吃喝真人并不是憑口才享譽江湖的。”
瘦道士愣了一下,旋即點頭道:“好,好。想不到二十年後,還有人記得我們的名號!”說着,放開了秦子璧。
衆人面面相觑,想不到古古怪怪的一僧一道,竟是名動天下的方外高人天廚老祖、吃喝真人。誰都知道,二十年前,若論廚藝之高明,數京城百味齋主人、數位大內禦廚的授業恩師範錦言和行蹤不定的天廚老祖為最。範錦言不必說,天廚老祖卻是脾氣古怪,永樂皇帝曾以萬兩黃金作價,請他到宮中一展身手,卻不見他來。而天下第一知味善品之人,便是吃喝真人。這兩人結伴遨游宇內,雖是出家人,卻不忌葷腥,除了做菜,對什麽都懶得過問,有時數年不在江湖出現,有時又突然在某個地方大展身手。任逍遙也聽說過他們,因為他們曾為任獨的婚宴掌勺。
任獨雖然風流成性,一生中卻也認認真真迎娶過一個女人,那便是任逍遙的母親,鳳凰門掌門水柔鳳,江湖十大美人之首。只可惜她已在快意城城破之時香消玉殒了。想到這裏,任逍遙心中不由恨意大作,只想立刻砍下魏侯、王清秋、秦寒竹和孫自平的人頭。只是,天廚、吃喝二人是不是來保護魏侯等人的?若是,事情就更棘手了。
就聽鐘良玉道:“二十年前出入合歡教快意城如入無人之境,除了兩位前輩,沒有第三人。”
天廚老祖淡淡道:“那也許只不過因為我們關心的是清蒸熊掌需要多大火候,幹煸豹尾要不要多加蔥姜作料,鮑魚丸子是不是在湯鍋裏浸一下才鮮嫩可口。”
吃喝真人接口道:“白玉豆腐是放在天青色的盤子裏還是琥珀色的盤子裏,一桌酒席葷素該怎麽搭配才又養人又養胃,女兒紅要埋在什麽地方才最能保持原味。”
鐘良玉笑道:“兩位前輩一生逍遙快活,不知為何又管起江湖事來?”
吃喝真人也笑了,換了一種鄭重的語氣道:“你最厲害的也不是武功。只要假以時日,長江水幫前途不可限量。”
鐘良玉拱手道:“多謝前輩擡愛。”
天廚老祖道:“魏莊主,你知我二人從來只為美味游走,所以才用這道‘海上生明月’請我二人來此?”魏侯點頭,他又接着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不過,出家人畢竟是出家人,何況見死不救,是我二人慣常所為,你可不要指望我們助拳。”
魏侯還未說話,楊一元已怒道:“那你們來幹什麽!”
天廚老祖道:“一時技癢,想将孫島主那道稀有食材做成‘海上生明月’。”
吃喝真人道:“順便想勸勸諸位,還是找個地方隐居去吧。”他的目光犀利而惡毒,甚至有些譏諷的味道,“縱然任獨不來報仇,諸位這二十年便過得心安理得麽?”
沒人說話。
良久,魏侯才苦笑着道:“不想兩位早已沒了對敵的氣概。可是,”他口氣一凜,昂然道,“無論當年如何,魏某都絕不會任人宰割。”
秦寒竹也道:“不錯。”看了楊一元一眼,繼續道,“當年楊大哥與我等殺入快意城,才有今日的飛環門、碣魚島和神算幫。如今他既遭毒手,就算任獨不來找我,我也要找他!”說完自懷中摸出一物,狠狠擲在地上,發出叮地一聲。
奪魂令。
“叮叮叮”三聲連響,孫自平、王清秋和魏侯紛紛效仿,将自己收到的奪魂令擲在地上。魏侯拍着楊一元肩頭道:“賢侄,令尊不僅是我的結義兄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讓任獨為所欲為。”
鐘良玉道:“在下平日雖與金劍門沒什麽往來,卻對楊大俠敬仰得緊。何況,唇亡齒寒的道理,在下也很明白。今日之事,長江水幫亦願盡綿薄之力。”
衆人不禁愕然。這件事本與他無關,長江水幫也從未得罪過合歡教。鐘良玉主動攪進來,必然是想為長江水幫正名——當年他父親在快意城一戰中做了壁上觀,令長江水幫的名聲與其他門派相比差了一大截。但是,無論鐘良玉出于何種目的,他肯插手這件事情,便算一件俠義之舉。楊一元已眼眶發熱,說了句“小侄”便哽住喉頭,再也說不出話來。秦子璧握緊雙環,寬慰道:“楊兄,咱們拼死一戰。”
任逍遙不覺皺眉。
江湖中人如此痛恨合歡教麽?從小到大,他聽到的都是任獨快意恩仇的故事,至于合歡教在江湖中究竟做過什麽,卻知之甚少。
誰知這時,天廚老祖忽然輕輕嘆息,道:“果然,富貴安逸的日子過得久了,人就變得無恥起來。”
吃喝真人說得更直接:“你這小娃子懂什麽!你以為幾個門派聚在一起就太平無事了?要真有這麽簡單,我看合歡教也快散夥了。”
孫自平臉色微變,幹咳道:“莫忘了合歡教就是被天下英雄聯手剿滅的,我們這許多門派聚在一起,他難道還敢找上門來?”
吃喝真人還未說話,天廚老祖便攔道:“算了,咱們心意已到,還是看看那食材,給大家,尤其是鐘幫主添點喜氣吧。”
鐘良玉挽着蘭思思的手,道:“多謝兩位前輩。在下新婚之時,能吃到天下第一名廚的‘海上生明月’,實是三生有幸!”
天廚老祖大笑道:“這道菜不僅得要天下第一名廚的手藝,還要天下第一饞蟲的功夫,更要天下罕見的食材才做得出!這麽算起來,可是九生有幸!”衆人聽他如此說來,心中憂慮不覺散了一半,都對那“海上生明月”好奇不已。任逍遙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吃喝真人來了興致,轉頭道:“孫島主,你信中所說的罕見大魚,可帶來沒有?”
孫自平道:“不僅帶來,還是活的。”
吃喝真人訝然道:“活的?你說那魚有五丈長,我怎麽沒見這船上有大水箱?”
孫自平道:“因為水箱就在諸位腳下。”
廳內一片嘩然。幾個碣魚島下人過來,在大廳當中的地板上摳了幾下,就聽噠噠噠一陣機簧聲響,廳中一塊兩丈見方的大木板被起了出來,下面隐隐反射出水光,竟是個巨大的水箱,風一吹,腥氣撲鼻。
吃喝真人猛嗅了嗅,贊道:“海水,哈哈,孫島主真好興致,這道菜裏的‘海’已有了。”
天廚老祖不痛不癢地道:“你還不去将那魚殺了好下鍋!”
吃喝真人挽起衣袖,向水箱內望了望,吐了吐舌頭道:“這魚說不定能将道爺我吞了。”說着向孫自平讨了支匕首,噗通一聲跳進水裏,便沒了蹤影。幾個膽大的剛想湊近去瞧,水箱裏陡然嘩啦一聲,一道水花激射而起,直直澆在琉璃燈上。廳內燈影斑駁,腥氣更濃。水箱中嘩嘩聲不斷,好似滾開的油鍋,一條巨大的影子擺來擺去,卻始終不見露出水面。人們不覺替吃喝真人捏了把汗。蘭思思軟軟倚在鐘良玉懷裏,好像吓得不輕。天廚老祖卻一點也不擔心,叫道:“這臭雜毛的手藝越來越差了。來來來,咱們先擺案子。”孫自平立刻着人擡上來一個條案,上面擺滿了各色廚具調料,旁邊還有人搬來一只燒得旺旺的爐子。天廚老祖卻只拎起一把菜刀、兩個大盤和一個小鍋,道:“将無用的東西都拿走。”
孫自平一怔:“這道菜的器具這麽簡單?”他說的正是衆人心中疑惑。本來大家都被那神奇的“海上生明月”吊足了胃口,此刻天廚老祖卻什麽材料、器具都不要,未免令人失望。
天廚老祖明白衆人心思,道:“大象無形,大音希聲,這麽簡單的道理你們都不懂?”
孫自平還是不太相信:“連爐火也不要?”
天廚老祖冷哂:“炭火燒出來的東西,算什麽稀奇!”
就在這時,水箱裏嘩啦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黑影直沖照壁飛去,屋子裏腥味兒撲鼻。黑影撞上照壁,又滾落在地,竟是一條五丈長短、海碗般粗細的怪魚。蘭思思只看了一眼,便尖叫一聲,躲到鐘良玉身後。衆人見這魚尾側扁平,巨口無鱗,卻是一條海鳗,不覺一顆心心怦怦亂跳。
尋常海鳗不過長到一丈長短,如此大的一條的确駭人聽聞。
吃喝真人不知何時已爬了上來,渾身濕漉漉地滴着水,哈哈笑道:“新娘子莫怕,這海鳗已斷氣了。”
天廚老祖奔過去,手起刀落,将海鳗剝皮去骨,削頭去鳍,又清掏內髒,廳內一時血流如注,腥臭難聞。若非江風通徹,幾乎沒人能在廳中多留半刻。江湖中人雖也見過不少血腥的殺人場面,卻從未在餐桌前觀摩過,一個個呆若木雞,有的人扭過頭去,不住幹嘔。孫自平皺着眉,示意下人過去清理穢物。天廚老祖淨了手,細細挑了一塊四方鳗肉擺上條案,運刀如飛,一片又一片海碗大小的薄肉片跳入盤中,仿佛舞蹈,很快堆了整整齊齊一盤子。
任逍遙不禁暗贊。他看得出,天廚老祖這套刀法若用來殺人,也絕對不差。他生□□刀,暗暗留心,待天廚老祖把鳗肉切完,也将刀法記住了七八分。只覺這路刀法雖不如血影刀法痛快淋漓,個中變化卻足夠繁雜有趣,一時無法領悟透徹。
衆人看着那滿滿一大盤子鳗肉,不知天廚老祖打算如何烹制它們。就見吃喝真人捧起鐵鍋,盤膝而坐,閉起雙眼。不多時,鐵鍋中居然冒出了絲絲白煙。
他竟然以內力熱鐵鍋,難不成天廚老祖要用內力燒菜?衆人驚得下巴都已快掉到地上。誰知天廚老祖居然真的伸手試了試溫度,又從衣袖內摸出一個小瓶子,倒了幾滴油進去。咝咝一陣響,一股難以形容的香味彌漫開來,将之前的腥氣和惡臭全都蓋了下去。
這味道就像是一把鑰匙,将每個人的心門打開,令人想起許多莫名的事情來。魏侯忍不住道:“這是什麽油?”
天廚老祖得意地道:“這叫做‘滋味油’,是用五十種香料調配而成,任何人只要嘗了一口,便能憶起人生最具滋味之事。世上僅此一瓶,明日之後,便成絕響。”
衆人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奇怪的油,但聞到那味道的時候,心中确實滋味各異。王慧兒忍不住道:“這樣的好東西,前輩為何不多做一些?”天廚老祖未答話,冷無言已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天廚老祖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笑道:“說對了。人生苦短,夜長夢多,這世上最好、最難忘的東西,莫過于曾經得到,卻又立刻失去的東西。無論做菜抑或做人,俱都如此。”說着刀尖一挑,一片薄薄的鳗肉落入鍋中。
一入鐵鍋,鳗肉立刻變成淡淡的金黃色,天廚老祖翻了兩番,便将它挑到另一個盤子裏。之後再滴進幾滴“滋味油”,如法炮制。不一會兒,所有的鳗肉薄片都變成了淡淡金黃色。廳內飄滿了神奇的滋味,引得所有人的饞蟲蠢蠢欲動。
吃喝真人睜開眼睛,長出一口氣道:“總算好了。奶奶的,這道菜耗費道爺如此多的內力,大和尚,虧你想得出這馊主意!”
天廚老祖微微一笑:“怎麽,你覺得不值?”
吃喝真人擦了擦汗,拍手道:“值,就是累死我也值。”
衆人不覺低低一笑,看來他這天下第一饞蟲的稱號真不是白來的。孫自平上前道:“勞動真人,孫某實在過意不去。”說完一揮手,就要讓下人們布菜。吃喝真人立刻瞪了他一眼,道:“暴殄天物,粗魯至極,這道菜豈能裝在盤子裏吃!”
孫自平遭他這一句,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那,那要怎樣吃?”
吃喝真人道:“這道菜不是叫做‘海上生明月’麽,自然是要這樣吃。”話音未落,一掌切在桌子上,鳗肉震得飛到半空。吃喝真人手一抖,掌中飛出一支繩镖,穿過鳗肉,奪地一聲釘入廳頂。他滿意地笑了一聲,手再一揮,繩镖另一頭也釘入了房頂。天廚老祖道:“請孫島主将燈滅掉,只留一盞白紗燈即可。”孫自平依言做了,衆人再看場中,不覺驚呆。
只見繩镖自屋頂垂下一個優美弧度,橫跨水箱。上面整整齊齊挂着五十只金黃色的“月亮”,在白色燈光中熠熠生輝。海水映出它們的影子,婆娑靈動。周遭江水滔滔,夜風陣陣,異香撲鼻。
人群中疏疏落落地響起了一陣掌聲,是冷無言:“情景交融,虛實相生,兩位前輩這道菜的滋味,實已勝過無數讀書人的文章。”
鐘良玉也笑道:“這道菜的确稱得上天下無雙。”
魏侯等人也贊嘆不已。五鶴機靈地道:“莊主稍待,小的去為您取。”說完騰身躍起。
他的确沒有辜負五鶴這個名號,身法輕靈無匹。然而廳外倏然一道白光射來,五鶴不知那是什麽,只将頭一縮,身子斜飛出去。待他站定身子,轉身一望,水面的“月影”上居然飄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暗夜茶花!
就像風吹動柳梢,落花飄零在流水中那般不經意,那般悄無聲息,門口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一個白衣如雪的十六七歲少女。
她身姿輕盈,仿佛天山雪蓮輕輕飄落,讓人忍不住想接在手中;她的容貌說不上傾國傾城,但那股清水般的純粹,卻令人的心也沉靜;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好像是用晶瑩剔透的水晶雕琢而成,流動的眼波仿佛春江上的漣漪,又仿佛遠山飄來的木葉清香;她的皮膚很白,像雪一樣,卻又有着玉石般的瑩潤。可是她的表情——
如果你沒有在風雪荒原上忍饑挨餓地過上三天,就絕不會知道她臉上的冷酷究竟有多深。誰都難以想象,一個如此美麗的少女,竟有這般肅殺氣質。
就聽她冷冷笑道:“五靈山莊的禽獸,居然會被一朵花吓成這樣!”
天廚老祖和吃喝真人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欲言又止。卻聽四人齊聲喝道:“你就是暗夜茶花?”
說話的是五靈山莊另四位護莊統領。魏家武功承華佗五禽戲而來,故而護莊統領名號分別為一虎、二鹿、三熊、四猿、五鶴。這四人見五鶴遭人戲弄,一時怒氣難平,閃了出來。
雪衣少女只淡淡道:“不錯。”
四人聽了,正要沖出,魏侯卻突地沉聲道:“想不到名動江南的飛賊暗夜茶花,竟是合歡教的人。你是奉命來殺我們的麽?”
衆人聽得心中一驚,任逍遙也暗暗吃驚。想不到暗夜茶花居然是合歡教的勢力,更想不到暗夜茶花中除了蘭思思、梁詩詩和雲翠翠之外,還有一個輕功如此高絕的人物。他一心想探知任獨在江湖中的勢力,答案居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雪衣少女道:“我來找一個人。與五靈山莊無關,至于誰來殺你,你不必問我。”她瞟着魏侯,“不管是誰,你總是逃不掉的。”
魏侯還未說話,孫自平已仰天長嘆:“罷,罷。孫某的命你拿去罷,這樣倒也清淨。”他這麽一說,王清秋和秦寒竹的臉上登時一片悲戚之色。
誰知雪衣少女掃了孫自平一眼,冷冷道:“我找的不是你!”
孫自平愣住了,結結巴巴地道:“難道,難道任教主要親自動手不成?”
雪衣少女悠然道:“或許,他覺得叫你擔驚受怕一輩子,比殺了你更有趣。”
孫自平就像被人抽了一鞭子,頹然坐了下去,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十歲。楊一元突道:“那你要找誰?”他眼中布滿血絲,死死地瞪着雪衣少女,一字一句道,“我爹是不是死在你手上?”
雪衣少女想也不想:“不是。”
誰也沒想到她竟答得這麽簡單,這麽幹脆。楊一元慘笑道:“沒想到,合歡教竟是敢做不敢當!”話未說完,一劍刺出。然而誰也沒看清雪衣少女是怎麽躲開這一劍的。她只不過輕輕轉了個身,楊一元的劍便落了空。若說剛才她出現時沒被發覺,是衆人疏忽的話,那麽這一次不得不承認,她的輕功果然了得。就聽她道:“我是合歡教的人不錯,但殺人卻不是我職責所在。”
楊一元哪裏聽得進去,正待再次出招,鐘良玉忽然飛身攔下他,望着雪衣少女道:“暗夜茶花劫掠官私財物無數,莫非是合歡教的財源麽?”
雪衣少女颔首道:“鐘幫主果然不錯,無怪思思為你傾心。”鐘良玉一怔,不明白她話中之意。蘭思思卻已臉色慘白,全身止不住顫抖起來。雪衣少女看着她,眼神就像一根針那樣尖銳無情:“思思,你既然做過賊,就一輩子都是賊,一輩子也休想脫離暗夜茶花的身份。”
廳中登時一片嘩然。誰也想不到,長江水幫幫主的新婚夫人,居然是惡名昭著、遭三省通緝的江南飛賊。更要命的是,這飛賊組織是為武林公敵合歡教效命的。
鐘良玉面色一變,瞪着蘭思思道:“你是暗夜茶花的人?”
蘭思思慘然一笑:“相公,這些事情,我,我本不想瞞你。我知道,你一心想要讓長江水幫成為名門正派,我,我不想讓你臉上無光,更不想要你為難,只好自己想辦法。”
雪衣少女冷笑道:“你的辦法就是出賣自己的夥伴麽!你可知道我最恨叛徒?你親手将自己的姐妹送進杭州大牢,就是要官府盡快結案,讓暗夜茶花成為歷史麽?”
蘭思思咬牙道:“不錯。”
雪衣少女大笑:“思思,你以為當上長江水幫的幫主夫人,我便會放過你麽?就算我放過你,合歡教也不會放過你。在做的諸位英雄躲了二十年,不是也逃不掉因果報應麽?”
撲通一聲,蘭思思跪下顫聲道:“師父,求求你,你放過我吧!思思只想過相夫教子的日子,師父的養育大恩,思思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師父。”
所有的人都露出驚異的神情,任逍遙也不例外。這少女看起來比蘭思思還要年輕一些,如何會成了她的師父,又如何對她有養育大恩?
雪衣少女冷冷道:“相夫教子?你的男人會放過你麽?”她看了鐘良玉一眼,眼中充滿憐憫,“你心裏不是清楚,這個男人為了長江水幫的前途,是決不會與飛賊為伍的。說不定,他還會将你送進大牢。”她忍不住大笑起來,“我平生最恨叛徒,但看在師徒一場,我便替你男人殺了你,免得你和他為難。”
蘭思思身子一軟,無力望了鐘良玉一眼。鐘良玉将她拉了起來,柔聲道:“你現在是鐘夫人,不用再跪任何人。”他看着雪衣少女,緩緩道,“煩請轉告貴教教主,鐘某對暗夜茶花沒有任何興趣。但貴教若要荼毒武林同道,鐘某不才,也要領教領教他的刀法。”
雪衣女子冷笑道:“憑你也配!我就是要當着你的面,殺了蘭思思這個叛徒!”倏然一劍刺出。
鐘靈玉抽出一柄鋼刀抛了過去,高聲道:“大哥接刀!”鐘良玉身子騰起,避過一劍,反手揮刀。當地一聲,刀劍相交,鐘良玉居然退了三步。他只覺氣血浮動,不由大為驚詫。這雪衣少女的內力跟她的年紀完全不符,這一劍之威,抵得常人苦練三十年。鐘良玉來不及多想,雪衣少女第二招已遞出。鐘良玉索性押上十成內力去擋,當地一聲,竟然又被震退一步。
這下不僅是他,滿屋的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巴。
雪衣少女冷哼一聲,第三劍斜刺殺來。鐘良玉不再與她硬碰硬,刀式一變,化攻為纏,想要瞧瞧這女子的劍法有何破綻。一瞧之下,立刻又吃了一驚。這少女的劍招如水銀瀉地,無懈可擊,招式變化繁複老辣,每一劍都似經過千錘百煉,從最恰當的角度奔襲而來,完全不似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所能駕馭。就連冷無言這樣的劍術高手,也看得暗暗心驚。四十招一過,鐘良玉已明顯處于下風。
任逍遙心中更加驚訝,甚至有些心虛,暗道:“暗夜茶花的主人武功如此卓絕,怪不得她只聽老家夥的調度。看來我要在武功上多花些心思了。”
雪衣少女忽道:“你的功夫不錯,可惜我卻不想和你糾纏下去。”說完身子忽然一轉,甩脫鐘良玉,一掌拍到蘭思思眼前。蘭思思驚叫一聲,眼看躲閃不及,吃喝真人手腕一晃,繩镖閃電般繞在她腰間,将她拉出了雪衣少女掌風範圍。雪衣少女一掌打空,臉色一寒,愠道:“你們兩個老不死的,居然來管合歡教的事!”
天廚老祖捂着胸口道:“豈敢豈敢,佛爺可是怕了你那情郎。”
吃喝真人嘎嘎笑道:“靜水蓮影動,凹晶月痕新,離人谙別意,冷露濕舊襟。打死道爺也想不到,寫出這樣纏綿情詩的江湖第一才女,居然成了飛賊首領,哈哈,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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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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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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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