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卷一多情刃 文曲星少主

十一文曲星少主

任逍遙五人沿着錢塘江岸西行,經象山浦繞過陽明谷,便折向北。待到了荊山,西去便是臨安。此臨安非杭州故稱,乃是杭州府境西一座古城,亦是吳越王錢镠故裏。天目山環其三面,自古便是韋馱菩薩道場。任逍遙一手牽着沉雷,一手挽着梅輕清,滿目皆是山清水秀、佛法昌明。梅輕清卻走走停停,嬌聲喊累,任逍遙心知她是故意,卻不說破,帶她進了一家清淨敞亮的酒樓歇腳。

酒樓掌櫃見他們幾人豐姿俊逸,衣着不凡,連馬都神氣得緊,早搶在夥計前面迎了出來。任逍遙卻發現這間很大很氣派的酒樓冷冷清清,大廳裏居然一個人也沒有。掌櫃讓過任逍遙、梅輕清、梁詩詩和雲翠翠,對姜小白皺了皺眉。門邊夥計心領神會,伸手一攔,道:“出去出去,沒得剩飯剩菜”。

姜小白一怔,指着任逍遙道:“小爺是這家夥請來吃飯的,憑什麽不讓小爺進去?”夥計望向任逍遙,任逍遙等人卻已上了樓。姜小白一跺腳,退到街上,縱身躍上二樓,見任逍遙坐在窗邊,便騎在窗戶上,叉腰罵道:“任逍遙你這個混蛋,你一個人占三個女人也就罷了,連頓飯也不給小爺吃,小爺還請你吃過燒雞呢!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你掀到西湖裏喂魚!”

任逍遙只是微笑,三個女孩子卻笑得直不起腰。正在這時,街上突然響起一聲婦人的啼哭,聲音凄厲嘶啞,聽得人心中一顫。姜小白噗通一聲翻倒在地。任逍遙看着掌櫃,掌櫃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位公子,你是外地來的,這事不能說得太深。我看,就不要問了罷。”

姜小白爬起來道:“對對,掌櫃的我來點菜,那個,你們有菜譜麽?”

掌櫃笑道:“這個自然有,敝號……”

姜小白打斷道:“行,素的不要,葷的每樣來一盤,再來兩壇酒,馬馬虎虎差不多了。”

掌櫃瞠目結舌,梅輕清忍不住笑道:“姜公子,你吃得下那麽多?”

姜小白挺胸道:“小爺的飯量,與宰相的肚量一樣。”

雲翠翠冷冷道:“你要撐死自己我不管,只是這樣的死法太糟蹋糧食了。”

噗地一聲,鄰座一個綠衫男子嘴裏的茶全噴了出來。姜小白看了這人兩眼,見他面皮白淨,蓄着一撇小胡子,一雙眼睛不住地往雲翠翠身上瞟,神色輕浮,心中不悅,便挪到雲翠翠身邊,道:“翠翠,你還是關心我的。”

雲翠翠哼道:“你死了,還要勞動我們埋!”

任逍遙看他倆鬥嘴鬥得有趣,也似乎忘記了那一聲啼哭。掌櫃見任逍遙不說話,以為他默許,便道:“諸位客官可有什麽忌口?”任逍遙笑了笑:“忌慢。”

掌櫃一怔,旋即打個揖,興高采烈地下去了。樓下走上來兩個人,其中一個嘆道:“天可憐見,那李婆婆已哭得咳血了,卻不明白那幫官老爺分明是一夥兒的。”另一人道:“莫若你我提點提點她,叫她回鄉去吧。”前一人道:“偌大個臨安城,誰敢?勸你還是別生事。”任逍遙等人暗暗聽着,總算弄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街上啼哭的老婦人是城東住的李婆婆,她有個女兒,在這間酒樓賣唱。前日被到此喝酒的幾位爺看見,硬拉去雅間陪酒。也不知因為什麽,人們只聽到一聲悶響,那小姑娘從二樓跳了出去,摔死了。屍體腦漿迸裂不說,衣衫也撕得破爛,滿手都是血痕,面目猙獰。掌櫃的吓壞了,喊人報官,那幾位爺倒也乖乖跟着官差去了臨安縣衙。縣令斷案神速:李氏女子盜竊客人財物,被客人發現後扭打,不慎墜樓而亡。李婆婆不服,可是沒辦法,因為喝酒的那幾位爺是杭州府的官吏,比臨安縣令還高了一品。那幾位爺住在縣衙,這兩天都在清涼峰游春上香,玩得不亦樂乎,李婆婆攔不了,告不了,只有每日在衙門街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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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吃了飯,自顧自下樓結賬。姜小白悶悶喝了幾杯酒,道:“這些狗官,該殺。”

任逍遙不鹹不淡地道:“無怪這間酒樓的客人這麽少,原來是剛出了人命。”

姜小白瞪他一眼:“你對這事無動于衷?”

任逍遙接過梅輕清斟得滿滿的酒杯,一飲而盡,道:“丐幫的人不是告訴過你,我是合歡教主?天下邪派領袖,豈會為了一條人命眨一下眼。”

姜小白手一抖,杯裏的酒都灑了出來。他突然覺得,任逍遙這個朋友似乎變得危險起來,他有些拿不準自己離開丐幫這注下得準不準。

吃過飯,天擦黑,五個人索性住下。姜小白一間房,梁詩詩和雲翠翠一間房,梅輕清和任逍遙一間房。任逍遙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好像還在陳無敗車裏。梅輕清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調皮的大男孩。或許唯有這樣的時候,在她一個人面前的時候,任逍遙才像個男孩。她躺在任逍遙身旁,挽着他手臂道:“少爺有心事麽?”

任逍遙既不動,也不睜眼:“明知故問。”

梅輕清笑了笑,手指撫着他的臉頰:“少爺是不是在想那位李姑娘的事?是不是想殺了那幾個狗官?”

任逍遙終于睜開眼睛:“為什麽?”

梅輕清翻個身,趴在他胸口道:“因為少爺是好人,是男子漢,是大英雄。”

“是合歡教教主,是通緝犯。”

梅輕清抿着他的唇,含含糊糊地道:“那我不管,我只管自己的少爺。”

任逍遙愣了愣,忽然将她塞到被子裏,柔聲道:“乖乖等我回來。”梅輕清開心地“嗯”了一聲,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臉上寫滿了溫柔。

無論是邪派的女人,還是正派的女人,等着自己心愛的男人行俠仗義後回來,都是一件開心的事。但任逍遙并不是去行俠仗義,他只是忽然想到,大牢被劫,死囚逃脫,還牽連寧海王府,靈隐寺僧衆又被盡數屠殺,出了這麽大的案子,杭州府的官吏居然還有心思游春禮佛,且是到這偏僻的臨安縣?

他剛剛翻上屋頂,就發現對這件事感興趣的人不止他一個。

一條淡淡的人影在街角一閃而沒。

雖只一瞬,任逍遙已看出這是個女人,輕功不錯,身材也不錯,心中一動,便跟了上去。那女人穿過幾條小巷,再轉過一個彎,之後輕手輕腳地翻進一面高牆。

臨安縣衙。

任逍遙心中冷笑,攀上牆頭細看,見整個縣衙靜悄悄的,半個人影也不見,公堂裏卻亮着燈,那女子正向公堂走去。她穿着深紫色的怪異衣服,蒙着深紫色的面巾,頭也包在深紫色的絲巾裏,只露出一雙冷冷的眼睛,盯着那三個男人。但任逍遙看她不是因為她的小蠻腰,也不是因為她的婀娜長腿,而是因為她背上那把刀。

彎彎細細的胭脂紅色刀鞘,刀柄上佩着一朵深胭脂紅色菊花。

任逍遙不禁摸了摸懷中那繡了八葉金菊的絲巾。這女人,跟帥旗有沒有關系?

廊下站着三個男人,其中一個,竟是杭州府捕快首領、出賣寧海王府內衛的鐵雲濟。另兩人一個消瘦,一個大腹便便,都是衣着顯貴。就聽鐵雲濟拱手道:“紫幢刀主果然準時。”任逍遙不覺皺眉。紫幢與帥旗一樣,都是菊花中的上品。看來這個女人與帥旗絕對脫不了幹系。

紫幢一動不動:“你們的,情報,準麽?”

聲音雖然溫柔嬌美,話卻說得拗硬之極,一聽便知不是漢人,果然是個倭賊,杭州府中果然有人做了叛國之事,杭州府的官員跑到天目山下,果然不是為了游春禮佛。任逍遙暗暗冷哼,又聽鐵雲濟道:“若是不準,貴派又豈能兵不血刃地除去寧海王府大批內衛。”

紫幢伸出一只手:“拿來。”

鐵雲濟笑眯眯地道:“按照規矩,都是你們先付代價。”

“我已付過。”

鐵雲濟道:“可我們羅大人和王大人想要的除了銀子,還有一樣東西。”

紫幢冷笑:“貪心的漢人!你說,我馬上去禀報主人。”

鐵雲濟道:“這事倒不必驚動貴主人。只要紫幢刀主應允,我們還可将十萬兩銀子送給你。”

紫幢一怔:“納尼?”又用漢話道,“什麽?”

鐵雲濟整了整衣衫,賠笑道:“兩位大人哪裏缺銀子了,只是對紫幢刀主仰慕得很,渴盼一親芳澤,才與貴主人合作罷了。”

任逍遙看着那兩個面無表情的所謂大人,心中暗笑:“原來是兩個淫賊,難怪做得出大白天在酒樓淫辱女子的事。這三更半夜在公堂上賣國□□,倒也不稀奇。”他已明白,臨安縣衙連個巡夜的人都沒有,定是被他們支走了。想到此,他已不急着出手,而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伏下,想看看接下來的好戲。

可惜紫幢一時沒有明白鐵雲濟的意思。鐵雲濟幹咳一聲,道:“在下的意思是,兩位大人希望與刀主,呃,這個……”

紫幢眼珠轉了轉,道:“他們要我的人,是不是?”

鐵雲濟眼睛一亮:“是,是,正是呢。”一頓,又試探着道,“刀主可願意?”

紫幢點頭道:“‘辛喏比’就要為了主人的目的不惜一切。”

“辛喏比”的意思是忍,忍術,也可說忍者精神。鐵雲濟聽不懂,卻明白紫幢肯做這筆交易,當下搓着手,笑得不懷好意:“那,刀主請進,請進。”

紫幢卻又伸出手,指着石階道:“東西放在這裏。”說完,便大大方方解開了衣服,好像那是別人的衣服。鐵雲濟和那兩位大人的臉上頓時露出狗見了肉骨頭的表情。鐵雲濟從懷中掏出一節竹節丢到石階上,紫幢便一步步走了過去。

任逍遙只能看到她一雙光滑的腿,突然想到那天和曼蘇拉在地牢裏的情形,一股熱力自小腹騰起,趕快低頭定了定神。待他再擡起頭來,公堂裏已傳出了銷魂的聲音。任逍遙等了片刻,猛地掠至院中,抄起紫幢那支竹節,又一縱身翻上牆頭。院子裏立刻傳來紫幢又驚又怒的怪叫,任逍遙輕輕一笑,飛快地越過幾條街,閃身進了一條黑漆漆的小巷子。

他并沒走進小巷深處,而是貼着一側牆壁站立,黑色的衣服幾乎和牆壁陰影融為一體。可是紫幢卻很顯眼,現在她無論到了哪裏都很顯眼。

她身上只有一件半長不短的外衣,在胸前打了個結,兩條白生生的腿隔着幾丈遠都看得清,更別說在這小巷子裏。

所以她一進來就被任逍遙抓住了。

任逍遙抓住她的頭發大力一甩,紫幢便整個人撞到了牆上。接着任逍遙沖過去,一把扣住她兩手手腕,當地一聲,胭脂色的彎刀掉落。

“你是什麽人?”紫幢的聲音很平靜,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充滿怒意,“為什麽搶我東西?”

任逍遙笑道:“我看你肯為了這東西陪兩頭豬,所以就想搶來,叫你也陪我玩一玩。”

他說得很像實話,因為他現在死死頂着紫幢的姿勢實在很不正經。紫幢似乎笑了笑,眼神溫柔起來:“你看起來倒比那兩頭豬順眼得多。”

說完,雙腿便環在任逍遙腰間,輕輕摩擦。任逍遙解開她的外衣,看了兩眼,略略失望地道:“也沒什麽了不起。”說完,居然把她扔了出去,就像扔垃圾一樣。紫幢渾身□□地跌了出去。任逍遙左手拎着她的外衣,右手捏着一枚小巧的四角飛镖,嘿嘿笑道:“女人果然要先脫光了才能碰,否則死也不知怎麽死的。”紫幢喉嚨裏低低吼了一句,抄起胭脂色的刀,迎面劈來。

刀送勁風,似帶血氣。任逍遙冷哼一聲,一掌擊出。

鳳凰掌刀第一式,鳳沖霄。

自他發現這套刀法的妙處後,還未演練過。如今遇上一個不強不弱的敵手,便起了一試的心思,手掌貼着刀背滑下,不偏不移切在紫幢雙腕。紫幢不退反進,蛇一般貼着任逍遙滑到他身後,彎刀順勢向他撩去。任逍遙居然也是不退反進,一把扣住她的腳踝倒提起來。紫幢怪叫一聲,刀尖紮向任逍遙臍下三寸。兩人相距不足半臂,即使任逍遙不願打女人,也不得不打。他一腳踢在紫幢胸前,刀尖走偏,在牆壁上撞出一溜火花。紫幢咚地一聲掉在地上,身子卻擰得麻花一般,又是一刀劈出。任逍遙叱道:“自找苦頭!”一掌打在紫幢臉上,打得她撞在對面牆上。

紫幢長發散落,一雙眼睛裏滿是驚恐,竟然就地一滾,逃了出去。

此刻雖是半夜,月亮卻大得很。明亮的月光照不到小巷子裏,卻照得到大街上。這女人居然一點也不害臊,居然光着身子便逃了。

任逍遙只能苦笑。

街上忽然響起紫幢的驚呼聲。任逍遙立刻追了出去。

還有誰在打這情報的主意?是鐵雲濟,還是寧海王府,抑或是紫幢的主人派了別人來?

都不是。

長街盡頭,一個綠衫男子挾着紫幢,朝任逍遙招了招手,轉身飛掠。任逍遙認出這人就是白天在酒樓裏喝茶的那個人,有些意料中的果然如此,又有些意料外的居然是他,卻毫不猶豫地緊跟上去。

他不擔心這個人引自己去的地方有沒有危險,更不考慮這個人是敵是友。因為他做事根本很少考慮後果,因為他自信有能力承受任何後果。

但是現在,他卻有些無力承擔這場追蹤。只因這個綠衣人的輕功實在高得駭人。若不是他故意走走停停,任逍遙一定追不上他。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城,在一處山坡停了下來。綠衣人微笑看着任逍遙,道:“你好。”

他的聲音很禮貌,很平淡,透着稍許的書卷氣,就像在對一個老朋友講話。紫幢穴道被制,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任逍遙借着月光望去,見她一張小臉還沒有巴掌大,圓圓的很是可愛,不禁嘆了口氣:“你怎麽忍心把這樣可愛的女人丢在地上?你至少應該給她披件衣服。若是凍病了,我不喜歡。”

綠衫男子詭秘地笑笑:“任教主已有三個美人相伴,還想再添個東瀛女伴麽?”

任逍遙心中一驚,不知他如何識破自己身份,臉上卻不表露半分:“你是誰?”

綠衫男子眼中閃過一抹凄涼之色,重聲道:“我是個廢人。”說着,從懷中摸出一個銀色的精致酒壺,坐下來喝了口酒,道,“令尊昔年的朋友中,任教主知道幾個?”

任逍遙又吃了一驚,卻冷哼道:“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為何?”綠衫男子竟有些失望的樣子。

“他從前的朋友,未必還是他的朋友,更未必是我的朋友。”

綠衫男子怔了怔,點頭道:“不錯,時間的确會改變許多人。譬如二十年前的江湖第一采花賊綠水仙,現在卻對女人半點興趣也無。”

任逍遙打量着眼前這綠衫男子,道:“你是綠水仙?”

“不是。”

“不是?”

綠衫男子咬牙道:“現在我只不過是躲在暗處、受申正義那老王八蛋管束的一條狗。”

任逍遙知道“申正義”這個名字。

當年快意城一戰,九大派與武林正道共活下來四十一個人,除去三十二個九派弟子,其餘便是追魂金劍楊休、神算幫王清秋、碣魚島孫自平、飛環門秦寒竹、五靈山莊魏侯、丐幫袁池明、威雷堡沈西庭、陸家莊陸千裏和徽州正氣堂堂主,鐵鞭申正義。這九個人的名字、兵器、武功、勢力、癖好甚至樣貌穿着,任逍遙都從小熟記于心。

尤其是申正義。因為徽州正氣堂與九大派交往最密,江湖中的名氣也是最大。申正義能令昔日合歡教的座上賓綠水仙甘心做狗,可見這個人的本事也不一般。想到此,任逍遙便也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道:“你是來重入合歡教的?”

綠水仙點頭:“如今江湖上想要重投合歡教的人,已經全往江南來了。只要教主現身,不消半日,便可召集到三五十好手。在下不敢說是令尊的朋友,但看昔日情分……”

任逍遙擺手打斷他的話,淡淡道:“人也奇怪。當年四十九分堂怕死,便眼看着快意城淪落,卻不肯馳援。如今怎麽不怕死了?哼,看來,合歡教有寶藏的事情,倒該早些散布出去。”他盯着綠水仙的眼睛,“君子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有時候并不全對。”

“教主心思缜密。”綠水仙的神情有些難看,卻不是心虛,“這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這世上也的确有人為了錢財不顧生死。但對我來說,無論金山銀山、縱然是長生不老藥,我也不會放在眼裏。”他的聲音竟有些哀凄,一面說,一面伸出手,慢慢将唇上那撇漂亮的小胡子撕了下來,“老子二十年前就再也碰不得女人了。”

任逍遙皺眉道:“傷你的是申正義?你來投靠我,是因為我正往黃山走,你希望我能到徽州替你出這口氣?”

“不錯。”綠水仙的眼睛突然變得怨毒,目光蛇信一般微顫,“就算教主不想對付他,他卻要對付教主。我是他的狗不錯,他卻是九大派的狗!我這條狗只看他一個人的臉色便罷,他卻要看九個主子的臉色,哈哈,哈哈哈!”任逍遙不語,他知道綠水仙一定有消息要告訴自己。果然,綠水仙笑夠了,正色道:“九大派統領江湖多年,絕不肯讓出這位子來。教主與暗夜茶花在杭州一現身,華山、青城、崆峒和點蒼派的高手便晝夜兼程趕往正氣堂,如今怕是已經到了。”

任逍遙一怔。

為何是這四個門派?他隐隐覺得事情并不這麽簡單,沉聲道:“這局面我早已想到,多謝你好意示警。合歡教也歡迎各種各樣的朋友。只不過,”他口氣忽地一冷,“申正義既然是九大派的狗,為什麽不殺你?你能離開正氣堂來尋我,為什麽要給姓申的做二十年的狗?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很好的解釋,我只能把你當做奸細。”

空氣瞬間凝結起來。

綠水仙不說話,眼神望向地上的紫幢。任逍遙随着他的目光一瞧,不覺怔住。

紫幢臉色緋紅,胸膛起伏不停,連那雙蓓蕾似乎也變得大了起來,眼中溢滿索求之意。綠水仙輕嘆道:“這東洋小娘們中了‘金槍失魂散’,如果我能在兩個時辰內與她交合,今後無論她與什麽樣的男人上床,也會覺得比不上我。這就是申正義不殺我的原因。”

江湖第一采花賊不是浪得虛名。綠水仙除了輕功超絕,金槍失魂散也可算古往今來最厲害的催情迷藥,只可惜綠水仙永遠用不上了。“整個徽州,沒吃過逐花坊滋補藥的男人,恐怕不多。只要我乖乖做逐花坊的買賣,乖乖給正氣堂送藥送銀子送女人,申正義也不太過問我的事,更不暴露我的身份。與其在江湖中漂泊,不如暫且寄人籬下,以圖長久。教主以為呢?”

任逍遙冷哼一聲:“正氣堂不過如此。”

綠水仙笑得像一根針:“男女之事乃是天地間第一件大事,人越老,就越怕女人覺得自己不行。所以越是老男人,越是喜歡未□□的小姑娘,因為那些未經人事的小雛根本不知道什麽樣的男人算好,什麽樣的男人算孬。何況,名門正派也要穿衣吃飯,養家糊口,正氣堂能成為九大派最好最壯的狗,沒有銀子怎麽行?狗吃得屎,又怎會嫌錢不幹淨?這世間,誰敢說自己的每個銅板都是幹淨的!”

任逍遙盯了他半晌,終于道:“有一件事,你若能做好,合歡教便永遠歡迎你。”他指了指紫幢,“既然你對付女人很有一套,就幫我問問這個女人。只要是她知道的,無論什麽事情,問得越多越好。”這句話說完,人已在三四丈外。他不想跟綠水仙糾纏下去,對這樣的人和事他只覺得頭大。現在他只想摟着梅輕清好好睡一覺。

可是他一回去就知道自己休想睡了。

原本空蕩蕩的院子裏擺了五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坐了人,十幾支火把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晝。

第一張桌子上擺着一把新月狀的彎刀,一看形制便知是上古之物。旁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賊眉鼠眼,瘦小精幹,女的卻已肥得站着和躺着沒有區別。

第二張桌子上擺着兩匹用整塊翡翠雕成的二尺高的奔馬。坐的是兩個銀發老人,一個着紅袍,一個着綠袍。

第三張桌子上是一支長長的玉如意,上面鑲着一塊核桃大的夜明珠。人卻圍坐着七個。每個人的面色都一樣蒼白,就像七個痨病鬼。

第四張桌子上放着一支足有七兩重的人參,坐的是三個土得掉渣的人。他們渾身都是泥,就像剛剛從土裏鑽出來一樣。這些人形色各異,卻都瞧着任逍遙那間黑漆漆的屋子,似乎站在他們面前的梁詩詩和雲翠翠根本是透明的。

梁雲二人眉頭緊蹙,姜小白卻笑嘻嘻地看着這些人,道:“合歡教有什麽好,值得諸位拿這麽值錢的東西來拜山?”

這話不對。因為第五張桌子上什麽也沒有。桌子後立着五個年紀不等的随從,警惕,精幹,就像五條忠心耿耿的獵犬。前面只坐着一個男人。他的年紀與任逍遙相仿,臉上挂着禮貌的笑容,高挺的鼻梁就像一只待飛的兀鷹。淡煙色衣服做工考究,用料上乘,束發的銀色綢帶上鑲着一塊墨綠翡翠。

所以任逍遙徑直走到第一張桌子前,心思卻留在第五張桌子上。衆人見了他,不由全站了起來,既興奮又緊張地道:“任教主……”任逍遙不理他們,抄起桌上那把刀,峥地一聲抽了出來。

刀如新月,寒氣逼人。

任逍遙微笑着道:“這是什麽刀?”

那一男一女見任逍遙拿了刀,心知拍對了馬屁,就聽男人朗聲道:“這是戰國徐夫人的佩刀,寒月刃。”

寒月刃!

聽到這個名字,任逍遙不覺精神一振。

徐夫人乃歐冶子後又一鑄劍名家。昔年燕太子丹求天下之利匕,得寒月刃,重以毒煨淬,制成見血封喉的毒匕,荊柯刺秦王,用的便是這把刀。

那女人笑道:“我們夫妻知道教主愛刀如命,趟了無數古墓,總算摸到了這把寶刀,送給教主做見面禮。”

任逍遙把玩着寒月刃,嘴角忽然現出一絲詭谲笑意:“兩位是‘鷹燕□□、盜傾天下’衛紅鷹、于紫燕麽?”

女人赧然道:“不想教主居然知道我夫妻的名號。”說話的時候,輕輕扭動着腰肢。除了衛紅鷹,別人已經快要吐出來了。

因為她實在已經沒有腰了。

任逍遙又問:“你們兩個誰的力氣大?”

衛紅鷹不假思索地道:“她!她跺一跺腳,整座山都會顫。有一半的墓,是她憑着顫聲找到的。”

于紫燕抿着嘴笑道:“死人!明明是你的力氣比我大,要不然,當年,你怎麽能在墓道裏強迫人家跟你,跟你那樣的?”

這次姜小白真吐了,把剛剛灌到嘴裏的一口酒全吐了出來。

任逍遙将刀遞到衛紅鷹手中,抽出多情刃,道:“給我試刀。”

衛紅鷹捧着寒月刃,惶恐地道:“這,這恐怕不合适。”

任逍遙冷冷道:“你想抗命?”

衛紅鷹怔了怔,忽然面露喜色,深吸一口氣,運足十成功力,舉起寒月刃狠命劈了下去。

咔嚓一聲,寒月刃,斷。

這據說可以斬斷幹将莫邪的上古神刀,竟然輕易地被多情刃削為兩截!

所有人都看呆了。于紫燕語無倫次地道:“教主,教主的多情刃果然是人間至寶,這,這寒月刃如此不堪,教主毀了它也,也好。”

任逍遙冷冷道:“這根本不是寒月刃,兩位的膽子不小,竟敢拿贗品騙我!”

衛紅鷹、于紫燕臉色慘白,急道:“我夫妻有眼無珠,被人騙了。求教主饒命,求教主饒命!”

任逍遙不理他們,轉頭看着旁邊桌子上的三人,揚眉道:“長白三友?”

這三人正看着鷹燕□□出醜,聽了這話,立刻恭恭敬敬地道:“教主英明。我等奉上這支老參,懇乞一個為合歡教效力的機會。”旁邊一紅一綠兩個老者也道:“這兩匹翡翠奔馬,不成敬意,請教主笑納。”七個痨病鬼緊接着道:“我等誠意追随教主,請教主收下我等的玉如意。”

任逍遙不置可否。

這兩個老人是賭中聖手綠葉紅花,世上還沒有一個人能贏得了他們。七個痨病鬼是荊楚大盜七翼飛蝗,所到之處如遭蝗災,半個銅板也不會剩下。這些江湖中惡名昭著的人物投靠合歡教,任逍遙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那笑得很禮貌的年輕人,居然不打算說話。

所以他只好先說話:“這位兄弟怎麽稱呼?”

年輕人并不起身:“在下複姓南宮,草字煙雨。”

任逍遙皺眉:“這名字太柔媚了些。”他已用最快的速度将腦子裏的江湖名人過了一遍篩子,卻找不出一個叫做南宮煙雨的人。

南宮煙雨笑了笑:“父命難違,在下只好将就了。”

任逍遙道:“南宮兄弟武功高強,江湖中為何沒有你的名號?”

南宮煙雨有些意外:“教主從未見過我,怎知我武藝?”

“你空手而來,可見是個極自負的人。”任逍遙淡淡道,“自負是要有本錢的。任何事情都是要有本錢的。”

南宮煙雨抱拳道:“教主高論。不過,在下空手而來,倒不是為了炫耀武藝。”他笑了笑,神情忽然變得鄭重起來,朗聲道,“合歡教文曲星星主見過教主。”

任逍遙怔住了,所有人都怔住了。只見南宮煙雨從袖中抽出一支金色節管,道:“密令,合歡教星主由暗轉明,助教主複教。”

這話別人聽不懂,任逍遙卻懂,只是他不明白一點:“你的年齡,不可能是星主。”

南宮煙雨緩緩道:“文曲星星主南宮敬是家父,但想為合歡教效力的,是我。”

任逍遙雙眉一挑:“他呢?”

南宮煙雨道:“他已老了。一個人老了,就沒有什麽雄心壯志,只想安安靜靜地過完剩下的日子。”

“他不肯來?”

“不錯。”

“你為什麽肯?”

“我年輕,而且功夫還不錯,所以想出名,想過那種好馬、好酒、好女人的日子。”他說得很平淡,但于平淡中隐見狂傲。

任逍遙卻笑了:“你野心很大,但也很誠實。你會不會做了星主,還想做教主?”

南宮煙雨居然點頭:“有可能。”

任逍遙居然不氣:“什麽情況下會有這種可能?”

南宮煙雨答得很幹脆:“第一種,我的本事比教主大的時候;第二種,我不小心喜歡上教主女人的時候。”

任逍遙笑了:“看來你都考慮清楚了。”

南宮煙雨淡淡地道:“無論做什麽事,我都會把本錢和風險算清楚。”

任逍遙不動聲色地道:“我也一樣。”

說完,忽然一刀向南宮煙雨劈去。南宮煙雨似是早有準備,白光一閃,掌中已多了一柄軟劍,唰地一抖,幻為一道燦爛的水簾,護住周身。任逍遙的刀并未出鞘,他不想占利刃的便宜,只想知道文曲星星主的實力,更想知道自己的實力。按照宋芷顏所說,星主的序位是按照武功高低來排的,曼蘇拉的功夫也确實比宋芷顏兇悍得多。任逍遙一直不服,他認為那些星主固然比他強,卻是占了內力深厚的便宜。南宮煙雨是文曲星主的後人,對任逍遙來說,這是一個絕佳的試刀石。

多情刃一招破開那道水簾,劍光便如煙霧般散去,卻立刻如雨簾般連綿而至。無論多情刃左沖右突,也無法擊破這柄軟劍布下的水簾,傷到其後的南宮煙雨。

任逍遙立刻便明白南宮煙雨的劍法與冷無言的不同之處。冷無言的劍招氣度優雅,柔中帶剛,南宮煙雨的劍法卻是絕對的柔弱如水,卻水滴石穿。你明明看到一招破綻,明明一刀切向了這個破綻,這個破綻卻立刻變成了殺招。十幾招之後,誰也無法肯定這種劍法中哪些是陷阱,哪些是真正的破綻。若非這劍法遇到的是多情刃,恐怕會将對手活活逼瘋。

任逍遙不想瘋,所以他立刻停手:“很好。”

南宮煙雨收起軟劍:“什麽很好?”

任逍遙道:“相思劍很好,相思劍法也很好。”

南宮煙雨有些意外:“教主認得相思劍和相思劍法?”

任逍遙肅然道:“淩曦、環碧、雲峰、觀瀾、相思、幽谷、浣花,江湖傳說中的七大劍客,我已認識了兩位。只不過,”他笑了笑,“沒想到相思劍的傳人竟是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不介意各種性向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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