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卷一多情刃 溫柔鄉鬥智 (1)

十五溫柔鄉鬥智

王慧兒一覺醒來,山洞裏已空無一人。她吃了一驚,旋即發現任逍遙正立在洞外,與三個黑衣佩刀的年輕人說着什麽。側耳細聽,發現他說的是“獵甲精騎是不是已經到了翡翠谷?”三人應了一聲,任逍遙又道,“有沒有走漏消息?”

一人道:“沒有人知道獵甲精騎,那些人都是跟着暗夜茶花來的。她們太顯眼了。”

任逍遙一笑。四十幾個青春美貌的少女,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引人注目,而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咱們的尾巴呢?”

這人道:“屬下使了些計策,他們便将青城派認作合歡教,一路追下去了。方向是湯口。”

湯口鎮是黃山腳下第一鎮,上黃山必經湯口,也必經鎮後的翡翠谷。任逍遙冷笑道:“做得好。宋芷顏呢?”

這人道:“宋星主按照教主吩咐,讓暗夜茶花在湯口招待前來投靠的各路人馬。”說完,又遲疑着道:“只是,武曲星主不見了。”

任逍遙一想到曼蘇拉這個瘋女人便頭疼,聽到她不見了反而松了口氣:“不見便不見。她瘋瘋癫癫,幫不上忙,四處鬧一鬧也好。”說完一揮手,那三個人便走得無影無蹤。

王慧兒暗忖道:“楊大哥他們跟着青城派去了湯口,一定會被汪深曉騙,說峨眉派的人是死在任逍遙手裏的,這可不妙。”忽又心中一震,任逍遙有越多的敵人豈不越好?接着又想到獵甲精騎。別人不知,但神算幫大小姐王慧兒卻是知道的。南宮世家飲譽嶺南武林,靠的就是七七四十九路相思劍法和獵甲精騎。南宮世家的人從不涉足中原武林,為何肯聽任逍遙調遣了?任逍遙讓他們埋伏在翡翠谷,又要讓暗夜茶花将正邪兩派的人都引到湯口,這是不是一個圈套?聽到任逍遙腳步聲漸近,王慧兒不覺心跳加速,感到他坐在自己身邊,居然開始摸自己手臂。她一陣耳根發燙,心裏将任逍遙這色狼的祖宗十八代都刨出來罵了一通。然而,手臂上的傷口卻一陣清涼,原來任逍遙竟是在給自己敷藥。王慧兒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就聽任逍遙道:“王大小姐睡得可好?”

王慧兒心中一緊,再也裝不下去,起身道:“上官掌門呢?”

“這倒不勞你操心,我已派人将他屍身運走了。”任逍遙看了看她,又笑道,“你把牙收起來以後,果然長得還算不錯。”

王慧兒漲紅了臉,捂着嘴道:“你運他屍身做什麽?”

任逍遙道:“峨眉掌門豈能随随便便下葬,自然是将他送回峨眉。”

王慧兒冷哼道:“我不信你這麽好心!”

任逍遙道:“信不信由你,我沒工夫再陪你玩。”說完,他竟然站起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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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慧兒一臉愕然,聽着烈焰駒的蹄聲漸漸消失,躊躇半晌,也沿着山路往西走。她的親信手下都已被殺,只能先找楊一元和秦子璧,再圖将來。昨夜下過一場雨,馬蹄印十分明顯,王慧兒一路跟下來,繞過幾處山巒,傍晚時分,遠遠已瞧見湯口鎮的影子了。

湯口始建于唐,因此處溫泉水溫如湯,其味芳香,得名“湯口”。鎮子落于兩山之間,鎮後一片接天蔽日的竹海,便是翡翠谷。出谷沿着溪流上溯,就是冠絕五岳之上的黃山。王慧兒蹲在溪邊掬了些水清臉,發覺臂上的傷口已無大礙,不覺心神俱爽。擡頭望去,一幢幢青瓦白牆中騰起袅袅炊煙,腹中不覺有些饑餓。偏在這時,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傳來,三人三馬疾馳上山,掀起的泥點幾乎濺了她一身。王慧兒剛要出聲叱罵,又是一隊人馬路過,如此過去了四五批人,全是往湯口鎮去的。她見這些人面相兇惡,不似善類,暗暗心驚。

過了一陣,山下又駛來一隊馬車,和着一陣莺歌燕語,卻是六輛馬車,車上是一群妖嬈豔麗的女子,說說笑笑,媚眼流波。其中一個沖王慧兒笑道:“小姑娘,要不要跟我們走?湯口有大生意呢!”其他女人聽了便是一陣哄笑。

王慧兒見她們也是去湯口,不覺皺眉。眼前的小鎮雖還是寧靜致遠,她的心頭卻布滿了陰霾。正躊躇着要往哪裏去,就見山下緩緩行來一頭毛驢,一個綠衣中年人騎在上面,優哉游哉,仿佛游山玩水的大戶秀才。毛驢走得極慢,沒有濺起一個泥點。王慧兒不覺對這讀書人添了些好感:“喂!你是去湯口麽?那裏來了很多惡人。你去了,小心丢了命!”

秀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笑道:“偏巧我也是個惡人。”話沒說完,出手如電,一下子扣住了王慧兒的手腕。

王慧兒大驚失色:“你?你是什麽人?”

秀才笑了笑,悠然道:“我是個不采花的采花賊。”

王慧兒看着他一襲綠衣,将腦子裏的江湖人物過了遍篩子,駭然道:“你,你是綠水仙?”

秀才點了點頭:“不錯。不過王大小姐不必害怕,教主點名要的女人,我是絕不敢碰的。”他眯着眼睛看着王慧兒,又道,“可我不明白,教主怎麽看上你的?難道是看上了你的牙?”

王慧兒氣得簡直要昏過去。

湯口已經不是普通的山野小鎮了,這裏簡直比杭州最繁華的夜市還要熱鬧。

天還沒有黑,街巷中卻挂起了成串彩燈,好似一片琉璃世界。臨街人家的房子都被改成了酒肆和賭場,燈火通明的屋子裏傳出嘈雜的呼喝聲,三三兩兩佩劍帶刀的江湖人在街上閑逛。路邊的小吃攤主熟稔大方地招待着客人,竟似對這些刀頭舔血的江湖人毫不畏懼。王慧兒一路走來,已經認出七翼飛蝗、綠葉紅花、長白三友、黃河神蛟幫、川陝一溜風許多人,可是一個鄉民都沒見到。她心中不安,沖一個賣馄饨的小販道:“喂!你不知道這裏很危險嗎?這裏有很多江洋大盜!”

小販卻連眼皮都沒擡:“江洋大盜才更要吃飯,要喝酒,要賭錢,要女人,這些大爺們銀子來得容易,花起來才痛快,那錢才好賺。什麽人會沒來由地為難生意人!徽州的商戶有一半都趕過來了,連逐花坊的女人都坐不住了。我只不過來賺些小錢,姑娘難道不是麽?”說着盛了一碗馄饨,端到一旁的桌子上,再也不看王慧兒一眼。

王慧兒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綠水仙拉着她穿過小鎮,來到一座大宅前。這宅子氣派雖大,匾額上的字卻被刮掉,刻上“溫柔鄉”三字,院裏傳來男男女女放浪的笑聲。王慧兒忍不住問:“這是什麽地方?”

綠水仙哈哈笑道:“這裏原本是徽州首富辛家的避暑莊園,現在是任教主的居所,也是兄弟們快活的溫柔鄉。”

王慧兒渾渾噩噩地被綠水仙拉了進去,心中一陣恐懼。院子裏擺滿了桌子,坐滿了人。許多王慧兒認識和不認識的江洋大盜摟着那些坐馬車來的青樓女子,杯盞相交,相談正歡。有人喊道:“綠水仙,你這淫賊又弄來個小妞兒給教主麽?”又有人接着道:“綠水仙你個龜孫是不是走了眼,這妞兒跟教主那四十幾朵花比起來要差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慧兒身上,淫邪得仿佛能穿透她的衣服,看到她的身子一般。王慧兒又氣又怒,恨不得将這些人的眼珠統統挖下來踩扁。綠水仙瞪着他們道:“老子豈會走了眼,老子就算瞎了,摸一把也分得出漂亮女人。”他看了王慧兒一眼,嘆了口氣道,“教主山珍海味吃多了,換換清粥小菜也不錯。”

人群裏登時爆發出一陣哄笑,那些□□已經笑得直不起腰。王慧兒卻已快哭出來了。忽然一個清脆妩媚的聲音道:“是綠水仙前輩到了嗎?”随着這語聲,後堂走來兩個白衣女子。左邊一個眼如彎月,右邊一個粉面如花,正是暗夜茶花中的徐盈盈和岑依依。綠水仙立刻笑道:“在下幸不辱命,教主要的人已經帶來了。”說着将王慧兒推到前面。徐盈盈牽起她的手道:“跟我來吧,教主等你很久了。”院子裏的人齊齊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王慧兒甩脫她的手,大聲道:“那混蛋究竟要怎樣!”

不知誰道:“自然是打算滋潤滋潤你了。王大小姐,你看徐姑娘和岑姑娘神采奕奕的樣子,昨夜想必過得很舒服了,哈哈!”

徐盈盈和岑依依微笑着,并不反駁,雖然昨夜任逍遙根本不在這裏。

“不如神算幫也并入咱們合歡教算了。”

“過了今夜,就算教主不要,王大小姐也一定不肯走了。老子第一眼看到任教主,就知道全天下的人都沒法跟他搶女人。”

“就是就是,昨天那個姓吳的碰了碰梁姑娘,不是立刻被大卸八塊扔到山溝裏喂野狗了麽!”

“那姓吳的太不開眼,竟敢碰教主的女人,教主沒有滅他滿門就算手下留情了。”

院子裏的人七嘴八舌說了起來,夾雜着女人們的插科打诨,越來越亂,什麽都聽不清。王慧兒卻已鎮定下來,緊握短劍,壓住心頭仇恨,昂首道:“任逍遙在哪裏?帶我去見他!”

岑依依抿嘴一笑:“王姑娘請。”說罷轉身便走。王慧兒緊緊跟在她身後。後宅廊下或坐或站着更多的白衣女子,個個都像岑依依一樣年輕漂亮。不知為何,王慧兒竟有些嫉妒。走不多時,便見一叢翠竹環着假山,間有亭臺點綴,騰着袅袅白霧,夾雜着女孩子戲水的笑聲。岑依依邊走邊道:“奇松、怪石、雲海、溫泉是黃山四絕。辛家也真是富足,竟将溫泉引入自家庭院來。”

王慧兒冷哼道:“你們占了人家的庭院作樂,倒一點也不臉紅。”

岑依依頓足轉身,笑道:“我們為何要臉紅?辛家平素橫行鄉裏,這處宅邸乃是強拆了二十七戶人家的老宅建成的。教主占了他家別院,将那二十七戶人家都請進來快活快活,實在大快人心呢。”

王慧兒一怔,撇嘴道:“難道你們會一直在這裏住下去?你們一走,他們就要遭殃了。”

岑依依又轉身前行:“不會的。教主已經殺了姓辛的人,将他們的錢財拿去分了。那二十七戶人家拿了銀子,也足夠遠走他鄉過好日子了。”她的聲音變得無限憧憬,“我長這麽大,沒有見過比教主做事更痛快的男人了。”

王慧兒忽然搶到她身前,大聲道:“他昨天根本不在這裏,你再怎麽替他說好話也沒有用。”

岑依依滿臉不屑:“說話越大聲的人越心虛。你豈能殺得了他!”

王慧兒像被人打了一板子,讷讷地說不出話了。是啊,憑她的武功怎麽可能殺得了任逍遙?假山中突然傳來任逍遙的聲音:“依依,你啰嗦什麽!過來陪我喝酒!”岑依依臉上泛起一抹令人心跳的桃紅色,身子一轉,小鳥般往假山中奔了過去。王慧兒愣在原地,忽覺有人拉住她的衣襟,哼道:“教主叫她一聲,她就什麽都忘了。”卻是徐盈盈和綠水仙。

三人拐過回廊,眼前是一個大大的溫泉池,白霧彌漫。池中有五個披着白紗的女孩子在沐浴,姣美的身材若隐若現。池邊一間水榭,中央擺了一張雕花太師椅,椅子上鋪着厚厚的紫紅波絲絨毯,椅子前一張暗紅色條案,上面擺着精致的小菜和金色酒具,一雙白嫩如藕的小手正在擺弄它們。

任逍遙半躺在太師椅上,一條腿架在桌子上,一條腿随意地垂着,一只手摟着岑依依,一只手擺弄着多情刃。黑得發亮的綢衫,繡着卍字暗紋的滾邊,襯得他的人更加神氣。岑依依小鳥一樣依在他懷裏,臉紅得厲害,捧着一盞四方金杯,杯中的酒也像她的臉一樣紅得可愛。她将杯子舉到任逍遙嘴邊,任逍遙便一飲而盡。

岑依依甜甜笑着,對王慧兒招手道:“王大小姐請過來坐。你應該餓壞了。”說完轉頭看着任逍遙,怯生生地道,“教主,依依做得對不對?”

任逍遙親親她的手背,道:“對,對極,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岑依依的臉更紅。王慧兒忍不住道:“任逍遙,你到底想怎樣!”

任逍遙終于坐直身子,陰陰笑道:“和你談筆生意。”

王慧兒只覺得渾身發毛:“什麽、什麽生意?”

任逍遙指尖敲着金杯,道:“上官燕寒是怎麽死的,除了青城派,如今只有你知道。我已經告訴汪深曉,拿三十萬兩銀子來,我可以替他背這個黑鍋,還可以叫你為他作證。你覺得這買賣怎麽樣?”

王慧兒冷冷道:“就算你不承認,我也會說是你殺死上官掌門的,我恨不得你的仇敵越來越多!”

任逍遙淡淡道:“我的仇敵本就不少。”一頓,突又厲聲道,“我為什麽要殺上官燕寒?”

王慧兒一怔,順口謅道:“因為合歡教要挑戰九大派,奪回快意城,你既然遇見了他,自然要殺死他。”

“我是怎麽殺死他的?”任逍遙窮追不舍

王慧兒張口結舌:“你……”她想說用刀殺死,可是又一想,任逍遙本不是上官燕寒的對手,她必須編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才行。她的臉憋得通紅,半晌才道,“你收買了李月池,用淬毒匕首害死了他。”

任逍遙盯着她,眼中忽然出現一絲譏諷的笑意:“你真打算昧着良心說謊?”

王慧兒只覺汗毛倒數,良久才重重地道:“是。”

任逍遙點點頭:“很好,但願一會兒你不要說錯話。”他站起身來,沖着溫泉中的女孩子們道,“寶貝兒們,起來把衣服穿好,咱們很快有客人到了。”五個女孩子立刻唧唧喳喳地起身穿衣,好像完全沒發現任逍遙正抱着雙臂,微笑看着她們。王慧兒實在對這些女孩子的臉皮厚度佩服得五體投地。

忽聽院子裏有人喊道:“華山派、青城派、點蒼派、崆峒派、正氣堂到。”一陣腳步聲響,汪深曉當先走了進來,他的斷臂纏着厚厚紗布,身後跟着七個人,王慧兒大都認得。

第一個人二十出頭,劍眉星目,甚是清隽,乃是華山派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雲鴻笑。他神情凝重,有着與年紀不相符的冷靜。

第二個人是個二十不到的瓜子臉少女,雙眼純淨如水,安靜溫柔,反倒不去注意那不甚美麗的眉和唇。她一身麻衣立在雲鴻笑身邊,略顯凄怆。王慧兒不認得她,但想來亦是華山派人。

第三個人年紀與汪深曉相仿,身材卻珠圓玉潤,與他那一臉的和氣倒也般配,是點蒼掌門顧陵逸。

第四個人國字臉,皮膚黑亮發紫,不怒自威,正是正氣堂堂主、鐵鞭大俠申正義。

最後三個人身着杏黃色長袍,看來三十歲上下,俱是長臉鷹鼻,眉宇間一股淩厲之色,是崆峒派四傑之三的杜伯恒、杜仲恒和杜叔恒,亦是掌門杜暝幽的兒子,更是寧海王府內衛統領之一杜季恒的哥哥。

王慧兒暗暗高興,這些人足夠讓任逍遙頭疼的了。只是她不明白,為何汪深曉與另外六人站得很遠,不甚自在。莫非他心中有愧?

任逍遙摟着岑依依,手指繞過她白嫩嫩的脖子,點弄着她的雙唇,目光卻停留在那麻衣少女身上,懶懶地笑道:“請坐。”

沒人坐。

任逍遙又道:“怎麽不見鐘幫主?”

沒人說話。

任逍遙臉色一冷,也不開口。足足僵了半晌,申正義才幹咳一聲,道:“鐘幫主就在鎮外,你若想見他,出鎮便是。”他的聲音溫和有力,仿佛用鐵水澆築出來的一般,俨然內家高手,而且是絕不遜于上官燕寒的高手。

任逍遙毫無懼色,甚至頗為挑釁地擡起一條腿支着身子,道:“鐘幫主定是與楊一元、秦子璧計議大事,本教主不便叨擾。”他說的話雖然客氣,眼睛卻只看着岑依依,完全不把這些武林名宿和江湖新秀放在眼裏,嘴角還挂着那氣死人不償命的笑。

跟他比冷淡,那是打錯了主意。

申正義看着王慧兒,清了清喉嚨道,“此間之事,原是在下與合歡教的舊怨,你卻綁架此地二十七戶村民,又抓了王姑娘以為要挾,豈是大丈夫所為。”

任逍遙笑道:“綁架?”扳起岑依依下颌,道,“寶貝兒,他們居然說我綁架,哈哈!”

岑依依故意嗔道:“那些人想走便走,我們何時攔過!我們只不過說,若是他們在這裏玩上一天一夜,我們便送每戶一千兩銀子。誰見過做這樣賠本生意的綁匪?”話音剛落,溫泉池的另一側忽然走出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岑依依挽着任逍遙,淺笑道:“這位便是我們任教主,你們不是說想當面謝謝他麽。”這群人立刻湧到水榭外,卻又齊齊停下腳步,仿佛生怕自己的泥腿踩髒了锃亮的大理石磚,一面猛作揖一面道:

“謝謝任教主,謝謝任教主替我們出了這口惡氣!”

“這挨千刀的辛老鬼,總算蒼天有眼,派任教主來收拾他了。”

……

申正義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辛家倚財仗勢,橫行鄉裏,別人不知,申正義卻是清楚的。這戶人家雖然跋扈,衙門卻不管——這個世界勾連牽絆的事情何止千絲萬縷,有時候一件正義的事情并不能帶來好結果,或者說只能帶來一時的好結果。辛府上上下下養着百十號人,徽州一半的商戶與他們都有生意往來,辛家倒了,第一個不答應的是徽州府的官員們,卻沒想到任逍遙不分三七二十一便殺了他們。

申正義暗暗嘆息。他自名申正義,卻常常感到正義難伸,有時候他也不清楚是自己老了,畏手畏腳了,還是成熟了,冷靜了。他只明白自己若是在任逍遙這個年紀碰到辛家這樣的大戶,也會忍不住替天行道的。

這時任逍遙已聽夠了感謝,懶懶動了動手指,權作揮手:“這地方本就是你們的家,不妨多住幾日,再拿了銀子往他鄉去。”他忽然一笑,“這兩天湯口會很熱鬧。”這些人不知自己成了鉗制江湖各派的砝碼,只覺得天上掉下來一個剛好砸中自己的大餡餅,登時止不住又哭又笑,千恩萬謝地去了。

待他們走遠,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便響了起來。顧陵逸諷道:“任教主手段果然高明。”他的聲音有點尖,又有點沙啞,就像被踩住了尾巴的貓。

任逍遙一笑:“顧掌門過獎了。”他環顧四周,道,“若沒有辛家這樣的人,我也想不出這個法子。諸位若實在想與本教一戰,不妨稍等兩天,也可讓這些人多快活幾天。”

顧陵逸冷笑道:“莫非任教主還在等幫手?”

任逍遙道:“幫手沒有,對手倒有一個。”一頓,又正色道,“若我輸給了他,諸位也不必動手,合歡教自當退出江湖。”

此言一出,不僅顧陵逸等人,就連岑依依她們的臉色也變了。

那麻衣少女忽然道:“你是去光明頂與冷公子一決生死?”

她的聲音如眼眸一般溫柔純淨,任逍遙含笑望着她,目光大膽熾烈:“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麻衣少女被他盯得臉上一紅,微愠道:“華山派,文素晖。”

任逍遙又問:“文姑娘為何穿成這樣?”

文素晖眼圈一紅,還未說話,雲鴻笑已沉聲道:“文師妹的未婚夫,在下的大師兄展世傑,不久前被倭寇所害。敝派此番東來,一是為了助寧海王府抗倭,二是為了替大師兄報仇。”

任逍遙心中一沉。

展世傑,那個他想救卻無法救、為保寧海王府平安而自刎的侍衛統領,實令他欽佩不已。他不禁立刻對雲鴻笑和文素晖好感倍增,惺惺道:“展大哥的确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寧海王府的四位統領都令人欽佩。只不過,”他忽然話鋒一轉,“他們的尊師就未必令人欽佩了。”

汪深曉臉色有些不好看。

顧陵逸愠道:“任逍遙,你将我們幾人請到此處來,究竟意欲何為!”

任逍遙緩緩道:“兩件事。第一件事我已說過,約諸位兩天後翡翠谷一戰。在此之前,不許踏入湯口鎮一步,不許進入黃山。”

申正義冷哼道:“任教主好大的口氣。”

任逍遙懶懶一笑:“申大俠若是不答應,或者不能說服正氣堂的客人們答應,就等着為湯口的百姓收屍吧。你該知道,到這裏來見我的兄弟,最拿手的事情便是殺人放火。況且,”他目光一冷,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是知會你們,并非商量。我說出的話,從無更改!”

他雖然還是懶洋洋地靠在太師椅上,但是這句話說完,整個院落都已布滿殺氣,一股餓虎嗅到肥羊般濃重的殺氣。衆人只覺一股大力劈面碾來,仿佛被埋進了一個巨大的冰雪漩渦,喘不過氣來。申正義上前一步,沉聲道:“任教主好功夫。”這句話說完,那股殺氣似是遇到了對手,沒有先前那般淩厲。

任逍遙毫不驚惶,笑道:“盈盈。”

徐盈盈從懷中取出一支響箭:“誰敢出手,我就點了它,響箭一起,那二十七戶人家先沒命。”

申正義等人臉色一變。溫泉池足有三四丈寬,任他們武功再高,也來不及阻止對面的徐盈盈燃放響箭,更何況水榭中還有一個任逍遙。衆人的氣勢登時弱了下去。不知誰說了句“無恥”。

汪深曉幹咳兩聲,道:“任教主只說了一件事,還有一件呢?”

任逍遙盯着他,忽然笑了笑:“汪掌門是個明白人。這件事還是你說吧。”

汪深曉怒道:“豈有此理!汪某怎麽知道你要說的事情!”

任逍遙哈哈笑道:“我本是怕說錯話,既然汪掌門也怕說錯話,”他斜了王慧兒一樣,“不如請王大小姐說罷。”

王慧兒立刻手足無措起來。

神算幫與江湖名宿打過不少交道,向來坦坦蕩蕩,而她現在要說的卻是謊話,這令她頗有一絲臉紅。她深吸一口氣,心中喊着“我要報仇,我要報仇”,然後用淡淡的語氣将之前編好的謊話細細說了一遍。她自認表演絕對到位,絕對逼真,甚至連眼眶都濕潤了,卻不料汪深曉的眼眶沒濕,額頭倒濕了。

他居然在出汗!他為什麽出汗?難道自己說得不夠精彩?

王慧兒滿肚子疑問,卻又不敢問。看了看別人,發現衆人都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汪深曉,仿佛他們已經知道殺害上官燕寒的真兇是誰了。王慧兒又看着任逍遙,見他臉上依然挂着那抹惱人的笑意,似乎對眼前的狀況很滿意,倏然覺得全身冰冷。

難道自己說錯話了?難道任逍遙做了什麽手腳,令自己這番話反而幫他揭破了真相?

申正義瞪着汪深曉道:“汪掌門,這是怎麽回事?”

汪深曉滿頭大汗,狠狠瞪着王慧兒,渾身不住地顫抖,道:“你這小賤人,信口雌黃!你究竟得了什麽好處,居然替上官燕寒如此說話!”

“替上官燕寒說話?上官掌門都死了,如何替他說話?我明明是在幫你啊!”王慧兒心中大喊,一臉疑惑地道:“晚輩沒有……”

“住口!”汪深曉一聲斷喝,“你敢說你沒撒謊?”

王慧兒委屈得簡直要哭出來,她确實在撒謊,可是卻是好意的,她不明白汪深曉為何如此說。

顧陵逸道:“汪掌門,這件事你不打算解釋一番麽?”他的話音中帶着三分疑問,七分幸災樂禍。任逍遙聽得出來,嘴角微微上揚。

汪深曉沉默片刻,突然對王慧兒道:“你這不知廉恥的小妖女,如此陷害汪某,陷害青城派,從今日起,青城派與你神算幫勢不兩立!”說完,對其他人微一欠身,只因他已不能抱拳,“汪某就此告辭。”竟真的走了出去,連頭也沒回。

沒有一個人攔着他,哪怕假惺惺的客套都沒有。王慧兒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岑依依突然冷冷地道:“汪掌門走了,你們怎麽不走?難道要留下來用飯麽?還是你們這些名門正派想要那二十七戶人家的命?”

任逍遙輕叱道:“依依,你怎麽對客人如此無禮!”

岑依依立刻換了一張笑臉,道:“依依只是不喜歡和陌生人一起用飯呀。”

她笑得雖甜,話卻說得不留情面。申正義當然知道這是逐客令,沉着臉道:“告辭。”

任逍遙還是半躺在椅子上,淡淡地道:“慢走,不送。”

于是這一群江湖上名聲赫赫的人就這麽不尴不尬地向外走去。

任逍遙忽又大聲道:“傳令下去,文姑娘若是想進湯口,或是想到黃山一游,任何人不得阻攔。”

文素晖身子微頓,卻沒有回頭。

王慧兒再也忍不住,大喊道:“你們,你們為什麽這樣便走了?你們為什麽對上官掌門不聞不問!難道你們都跟汪深曉一樣是個僞君子!”

沒有人理她。

王慧兒幾乎虛脫,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任逍遙的笑聲,霍然轉身,見任逍遙摟着岑依依笑成一團,幾乎要躺在椅子中,猛地火起,厲聲道:“任逍遙你這個混蛋!”反手一劍刺了過去。

可惜她的劍還沒挨着任逍遙的衣衫,人已被四個白衣女子擒住。她嘶聲道:“你,你究竟做了什麽手腳,為什麽他們會是那樣的反應!”

任逍遙坐正身子,看了王慧兒片刻,輕輕一笑:“謝謝你。”

他笑得很溫柔,很親切,可王慧兒只覺得不寒而栗。

然而任逍遙接下來說的話足以令她崩潰:“我給他們的請帖中沒有署名,只蓋了這個印。”他手中托着一枚橙紅色的玉印,那是峨眉掌門玉鑒。“我的信只有五個字,汪深曉害我。”

王慧兒怔怔地盯着那枚玉印,似懂非懂。

任逍遙道:“怎麽,不明白?汪深曉到了湯口鎮,與各派彙合,別人見他斷了一臂,自然要問。他便說上官燕寒勾結合歡教,半途截殺青城派,意圖一統川中武林。反正上官燕寒已死,怎麽說都由得他,給他扣上這個勾結邪教的罪名,對青城派有百利而無一害。申正義等人雖然對此半信半疑,卻也無法向千裏之外的峨眉派取證。申正義兩方面都不想得罪,我派人送去這封信,正好給他們一個臺階,所以他們才會要汪深曉來這裏當面對質。”他把玩着玉鑒,“想不到這玉鑒倒是好用得很。”

他頓住話語,含笑望着王慧兒。王慧兒冷靜下來細細一想,突然什麽都明白了。

她若照實說上官燕寒是被汪深曉害死,汪深曉正可反駁說這是合歡教的陰謀,說任逍遙害死上官燕寒,意圖打擊峨眉,并借機陷害青城派。可她偏偏撒謊說上官燕寒是被任逍遙殺死,這就等于說峨眉派并未勾結合歡教,撒謊的是汪深曉。神算幫靠買賣江湖消息為生,立幫之本便是決不說謊,是以王慧兒雖然年輕,但是神算幫大小姐的身份卻令她說出來的話很有份量。再加上那封蓋了掌門印簽的信,就算上官燕寒已死,就算汪深曉可以不承認,就算別人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兇手,他也再無臉面繼續留在此地。

更重要的是,與峨眉派那一戰,他不僅斷了一臂,也折損了不少弟子,對于這樣一個處心積慮要一統川中武林的人來說,現如今保存實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對抗合歡教的硬仗,還是先讓別人去打吧。王慧兒此番話正好給了他一個天大的理由離開這裏。說不定此刻他心中亦在感激王慧兒。

如此一來,任逍遙便兵不血刃地除去了一個強勁敵手,所以他才會對王慧兒說了那句“謝謝你”。只不過,神算幫此後就要與青城派結下一個大梁子。更可怕的是,王慧兒的确撒了謊,這件事水落石出之時,神算幫還能在江湖中立足麽?

王慧兒想到這裏,已是臉色慘白,站立不穩,全憑那四個白衣女子架着她才沒有跌倒。她只覺胸中憋得喘不過氣來,不可抑制地又踢又罵,如同一個潑婦:“任逍遙,你這個混蛋,你這個邪魔,你最好殺了我,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任逍遙皺眉道:“這女人太吵了,你們怎麽還不把她弄走!”

徐盈盈立刻帶着四個白衣女子将王慧兒往後院拖去,良久,王慧兒的罵聲才聽不見了。

天完全黑了,溫泉池旁已沒有一個人。岑依依倒了一杯酒,捧到任逍遙嘴邊,柔聲道:“教主,這計策依依直到現在才看懂,依依實在佩服得緊。”

任逍遙卻拿開她的手,一把将她按倒在椅子上,湊近道:“看不懂最好,我喜歡聰明女人,卻不喜歡有心計的女人。”說着撩起她的裙子,在她腿上用力掐了一把。岑依依的臉頰立刻飛上兩朵紅雲。任逍遙笑道:“一碰你就臉紅,真有意思。”他手下不停,順着她的腿慢慢往上摸去,一直摸到她兩腿之間。

岑依依嘤咛一聲,按住他的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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