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卷一多情刃 峨眉戰青城
十四 峨眉戰青城
血影衛沒有再度出現。
對于功夫太差的不速之客不必理會,這是任逍遙給他們定的第二個規矩。他們執行得很好,任逍遙很滿意。接着他發現這兩個人是玄陰三煞,不,應該說是玄陰雙煞。他們衣衫破碎,神情狼狽,手臂和後背都挂了彩,似是剛從一場激戰脫身,口中叫道:“教主救命!”便提着劍奔了過來,仿佛被一群瘋狗追趕。
任逍遙第一個反應是江山風雨樓,或者說,是聽雨樓在追殺他們。第二個反應是玄陰雙煞怎麽找到這裏來了?剛想到這兒,就見劍光一閃。
玄陰雙煞變得的神情兇狠,身手矯健,哪裏有一點受過傷的樣子。兩道劍光合成一個交角,仿佛一把巨大的剪刀,鉸住任逍遙。任逍遙身子一晃,退入房中,正待抽刀出鞘,誰知玄陰雙煞齊齊退出門外,砰地一聲将門關死。緊接着所有窗子也都砰砰砰關死,院子裏似乎湧進許多人,窗下撲撲撲一陣連響。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任逍遙,我已在你這間屋子周圍放了幾百斤烈性炸藥,識相的話,就乖乖束手就擒!”
任逍遙聽出是王慧兒的聲音,反而放了心。任何女孩子的聲音,任逍遙都只聽一遍便能記住。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道:“神算幫的消息果然靈通。只不過,王大小姐以為可以制得住我?”
王慧兒冷笑:“至少我還有玄陰雙煞做幫手,你卻是身陷絕地,孤立無援。”
任逍遙不理她,自言自語地道:“你們兩個背叛本教,這份膽識倒比我想得高些。”
外面立刻傳來玄陰雙煞冰冷的聲音:“玄陰三煞雖然不算好人,但你殺了我家三弟,這個仇一定要報。”
任逍遙同意:“而且只有殺了我,聽雨樓才會放過你們,對不對?”
玄陰雙煞道:“不錯。”
任逍遙嘆了口氣:“那你們就趕快點炸藥吧。”
沒人答話。
任逍遙冷笑:“怎麽,又不想讓我死了?”
王慧兒道:“你若是說出合歡教寶藏的秘密,我可以留你一條命。”
任逍遙笑了:“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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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慧兒微愠:“少裝蒜!自然是多情刃上的寶藏地圖。”
任逍遙冷哂:“王大小姐為了寶藏,居然可以放棄殺父之仇,這等心胸,實令本教敬佩不已。”
王慧兒怒道:“誰說我放棄殺父之仇了!本小姐只是這次饒你,下次你便沒有機會了!”
任逍遙哈哈一笑:“好,我說,但你要一個人進來聽,而且是脫光衣服進來聽。”
王慧兒怒罵道:“本小姐數到三,你若不說,就帶着你的寶藏上西天!”
任逍遙撫掌道:“不錯不錯,反正多情刃是不會被炸藥炸毀的。我死了,你一樣可以慢慢研究這把刀”
“一!”
“其實我是好心救你。你若不進來,會吓壞的。”
“二!”
任逍遙嘆了口氣:“動手吧。”
話音剛落,院子裏便響起一片刀聲,和一陣慘呼。雪白的窗紙上噴濺了數道血跡,空氣裏飄滿了滾燙的鮮血味道,就連遠處的鳥鳴都變得詭異恐怖起來。嘩啦一聲,窗子撞破,玄陰雙煞一身是血沖了進來,嘶喊道:“任逍遙,我要你的命!”然而只躍進半個身子,便被兩道飛抓抓住後腰,呼地一聲拉出房間,院子裏響起兩聲慘叫,再無聲息。
任逍遙慢慢打開了房門。
王慧兒握劍的手在顫抖,身子也在顫抖。她帶來的二十個人,加上玄陰雙煞,已變成了四十四瓣屍體。每個人都被攔腰斬斷,血流滿了整個院子。在杭州數次交鋒,任逍遙都是孤身一人,這次王慧兒又得到可靠消息,任逍遙只身帶着梅輕清到了績溪,跟着他的黑道幫派卻是往歙縣去的。王慧兒根本想不到任逍遙周圍還埋伏着一群兇悍的殺手,而且是功夫如此高強的殺手。她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子,乍見了如此慘烈的殺人場面,一時吓傻了。
任逍遙走到她面前,柔聲道:“現在是不是後悔方才沒有進來了?”
王慧兒好不容易壓制住自身的顫抖,大聲道:“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任逍遙詭秘地笑笑:“你還沒脫衣服給我看,我怎麽舍得殺你?”
“你……”王慧兒怒極,手一翻,一劍刺出。
這一劍當然落空了,就連她自己也知道一定刺不中,她只是想發洩那種欲哭無淚的委屈。
現在她的劍在沉雷身側,手在任逍遙手裏,人在任逍遙懷裏,苦着臉出了績溪城,往西邊的山中去了
“如果你敢喊叫,我便扒光你的衣服游街。”這是任逍遙抱她上馬時說的話,她不敢不聽。
任逍遙當然不是對王慧兒有什麽企圖,他讓王慧兒坐在自己懷裏,慢慢出城,只不過是不想讓她發現自己在尋找合歡教的标記而已。陳無敗雖然不告而別,但他沿途一定會留下合歡教特有的标記。所以任逍遙才會向西而去,而不是南面的歙縣。
一出城,他就發現至少有三批人在跟着自己。便貼在王慧兒耳邊道:“跟你一起來的,是不是飛環門和神算幫的人?”
王慧兒只覺得耳根一陣發熱,心砰砰跳個不停,明知這個人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卻還是忍不住臉上發燒。她心裏把自己罵了無數遍,卻一點用處也沒有。
任逍遙見她不語,便道:“你不說我也早晚會知道,他們一定會忍不住動手。到時……”
想到那群兇悍而神秘的殺手,王慧兒不禁道:“你,你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要殺了他們?”
績溪西邊是白楊山、鳳凰山、雪嶺頭,越過這百餘裏山路,便是黃山。這條路上沒有客商也沒有游人,的确是個殺人滅口的好地方。任逍遙故意道:“不錯,我帶着你走,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只要他們一動手,就會死在我那群侍衛手裏。”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冰冰的,“所以我得好好謝謝你,若不是你,我便沒有這般輕松了。”
王慧兒心裏急得要命,眼淚不住地在眼眶裏打轉。
任逍遙又戲言道:“當初你們怎麽不一起動手?若是你們一起動手,說不定你不會落在我手裏。莫非,王大小姐是故意送上門的麽?這樣的女人本教可不喜歡。”
王慧兒咬牙道:“你管不着。”
任逍遙笑了笑,雙臂一收,将她抱得更緊:“神算幫是這幾家中消息最靈通的,我的行蹤也一定是你先知道,你是不是想先問出寶藏的下落,再殺了我?”
王慧兒哼了一聲。任逍遙說的正是她打的小算盤。這樣的伎倆雖然不光彩,卻也不丢人。試問誰能對一筆足可複國的寶藏不動心,尤其是神算幫這樣的半個生意人;又有哪個女人能對青春永駐的秘密不着迷?
任逍遙不再說話,反而優哉游哉地哼起了歌,好像真的是出來游山玩水的一樣。王慧兒被他雙臂箍得喘不過起來,全身都軟軟靠在任逍遙懷裏。她既希望楊一元和秦子璧趕快來救自己,又害怕他們被血影衛暗算。正在胡思亂想,任逍遙突然一勒缰繩,抱着她躍下馬來。她才發現,路邊竟然有三個死人。
三個男人,年紀不大,全是中劍而死。四周草木淩亂,似乎發生過一場激鬥。任逍遙從屍體上摸出三個金鈴,随手一搖,叮鈴鈴的聲音清脆異常。王慧兒低呼道:“峨眉派的人!”
任逍遙看了她一眼:“見識不錯。”
王慧兒撇嘴道:“神算幫對江湖各門各派都了如指掌。”
任逍遙一笑:“是麽?你們的資料裏對合歡教是怎麽說的?”王慧兒氣鼓鼓地不說話。任逍遙也不逗她,而是很認真地問:“能不能看出是什麽人殺了他們?”
王慧兒怔了怔,又往那三具屍體上看去,臉色微變,半晌才道:“看不出。”
任逍遙知道她一定看出了什麽,卻不想說,笑道:“我也看不出。”
他臉上在笑,心中卻陰雲密布。峨眉派的人決不是陳無敗殺的,上官燕寒沒有掩埋門人屍體,可見情勢危機。他這等人物居然都被逼至這等境地,敵手的武功究竟多高?最重要的是,既然自己的弟子都已顧不了,他還會保護梅輕清麽?輕清會不會有危險?任逍遙摸了摸懷中的月老牌,猛然拉着王慧兒躍上沉雷,飛馳而去。
王慧兒吓了一大跳,胳膊差一點被扯斷。她不明白一個人前一刻還在懶洋洋地笑着,後一刻怎麽就突然縱馬飛馳起來。走了不到十裏路,又發現兩具屍體橫卧路邊,赫然也是峨眉派中人,陳無敗的标記卻消失了。任逍遙眉頭緊鎖,看樣子這夥殺手是鐵了心要将上官燕寒一行人斬盡殺絕。他心中着急,又一陣打馬狂奔,不多時前方現出一片密林,隐隐傳出刀劍之聲。任逍遙勒住沉雷,對王慧兒道:“你可以走了。”王慧兒訝然:“你肯放我走?”任逍遙冷笑:“我為什麽要帶一個醜八怪在身邊?”話音未落,人已掠入密林深處。王慧兒氣得跺了跺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生氣。
任逍遙一入林中,便倒吸一口涼氣。
戰況比他想象的要激烈得多。
上官燕寒執劍而立,身後四男兩女六名峨眉弟子都已負傷,被二十個白衣劍士團團圍住,包圍圈正中站着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人。梅輕清和陳無敗卻不在這裏。任逍遙在那人身後,看不見他的長相,只聽他說道:“上官燕寒,我念你是一派之主,不忍動手,你自行了斷吧。”
上官燕寒雖處劣勢,卻不驚不懼:“汪掌門與在下還未比試,在下不敢,亦不能自行了斷。”
“有何不敢?有何不能?”
上官燕寒道:“一樹開五花,五花八葉扶,皎皎峨眉月,光輝滿江湖,這句話,汪掌門不會不知。”
中年人哼道:“我豈會不知!青城、黃陵、點易、雲頂、青牛五派源出峨眉,是為五花。僧、岳、趙、杜、洪、化、字、會八門武學是為八葉。”
上官燕寒點頭:“既然汪掌門明白峨眉與青城兩派淵源,這同室操戈、有辱門風之事,敝人是不屑做的。”
任逍遙吃了一驚,這中年人竟是青城掌門汪深曉麽?
汪深曉冷冷道:“上官燕寒,你不用繞圈子,你該知道,你我之間這一戰是免不了的。黃陵、點易、雲頂、青牛四派已盡歸我青城,蜀中除了你,再無他人與青城派為敵。”
上官燕寒道:“我卻從未想與你為敵。”他吸了一口氣,忽然聲色俱厲,“汪深曉,你不顧武林同源之誼,連滅四派,我已料到你遲早會對峨眉不利,卻沒想到你竟如此卑鄙,用這偷襲暗算的下作手段!”
汪深曉哈哈一笑:“我的确卑鄙,卻不如你的好徒弟卑鄙。上官掌門這樣的大人物離開巴蜀,我自然不難得知。然則上官掌門繞道績溪去往黃山的行程,我怎會得知?”
上官燕寒心中一凜。他應冷無言之邀勸任逍遙放棄報複正氣堂一事,是臨時的主意。除了跟在自己身邊的十一名弟子,無人知曉。難道這十一人中有人被青城派收買了?他不由自主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弟子們身披數創,卻神色如常,又懷疑是汪深曉的離間之計,正思量間,猛然耳邊劍氣森寒。
汪深曉趁他一回頭的工夫一劍襲來。招式猛看是化門三十六式春蠶劍法,卻又夾雜青城派“守無致虛訣”的殺招。汪深曉收服四派多年,對武學的融會貫通顯然已有所成。這一劍刺出,林內立刻風雲慘淡。上官燕寒贊聲“好”,劍光匹練般灑出,峨眉仙子劍如天外落雪,紛紛揚揚中帶出一片淩厲光華,與汪深曉鬥在一處。樹林中勁風激蕩,铮铮聲不絕于耳。
任逍遙在一旁看得心神大快。冷無言的劍法雖也精妙無匹,但他人畢竟年輕,招式施展起來精巧優雅有餘,開阖大氣不足,不如這兩位掌門輔以渾厚內力後的劍氣如虹。況且峨眉派武功介于少林的陽剛與武當的陰柔之間,可說是亦柔亦剛,內外相重,舒緩優雅。任逍遙正在細細品味,突覺身後衣袂聲響,王慧兒趕了過來。他立刻捂着王慧兒的嘴,不準她插手出聲。
他巴不得峨眉青城拼個兩敗俱傷,如此合歡教便少了兩個勁敵。他甚至想,若是九大派中多幾個汪深曉這樣的人,豈不快哉!
天色漸暗,山風驟起,似乎要下起雨來。林中的劍光卻越來越亮,上官燕寒和汪深曉已拆了上百招,依舊不分勝負。就在這時,一個眉目清婉的峨眉女弟子突然躍起,一劍向汪深曉刺去。立時有人驚呼道:“月池師妹!”
上官燕寒見是弟子李月池出手,不禁又驚又怒。驚的是她根本助不了自己,反而有可能被兩人劍氣所傷,怒的是自己最不喜別人插手,當即喝道:“月池退下!”
李月池卻退不得。她一入戰圈,便被兩人內力牽引,劍鋒走偏,汪深曉一掌拂出,意欲将她擊退。上官燕寒見狀劍鋒一轉,刺向汪深曉掌心勞宮穴。誰知汪深曉竟是虛招,手中劍直奔上官燕寒心口,竟似完全不怕李月池的劍。
他當然不必怕。
兩個青城弟子出手,向李月池身上抓去。
上官燕寒身子騰起,卻如猿猴般倒挂,避過一劍,一拳向汪深曉臂彎擊去。赫然是峨眉通臂拳與十二氣樁功雜糅的打法。汪深曉的手臂咔嚓一聲脆響,他怒喝一聲,一劍揮出,竟是刺向李月池。上官燕寒罵了句“無恥”,身子落下的同時一抓李月池左肩,卻仍是慢了一步,李月池小腹堪堪被劃傷,一下倒在他懷裏,所幸李月池只是輕傷。峨眉弟子将那兩名青城劍士擋住,上官燕寒怒視汪深曉:“你這小人!”
汪深曉定住身形,冷哼道:“你這弟子偷襲在先,該當小懲。”
上官燕寒還要說些什麽,突覺胸前一涼。李月池從他懷中躍起,一道血箭淋漓噴出。不覺一陣恍惚。峨眉弟子見了齊齊怔住,片刻又怒道:“李月池,你這叛徒!”
李月池立在汪深曉身側,垂首道:“師父,月池只是想要入青城派,可是峨眉和青城近年來已經勢如水火,弟子不如此做,汪掌門,汪掌門萬萬不會容得下弟子。”
上官燕寒封穴止血,臉色不變:“向汪深曉透露我派行蹤的,也是你了?”
李月池不說話,汪深曉卻道:“不錯,你可知你的弟子為何如此?”
上官燕寒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那匕首刺得雖不深,卻不知為何血流不止,雖然封住了胸前五處大穴,仍是一陣陣眩暈。是以他巴不得汪深曉多說幾句話。汪深曉一指李月池,得意地道:“上官掌門難道忘了,汪某的大弟子江戍臣,是她的心上人。你卻圉于門戶之見,不準臣兒上峨眉山。數年前臣兒遠走江浙抗倭之時,我便告訴李月池,只有青城峨眉合一,她才有可能與臣兒在一起。”
李月池道:“師父,汪掌門只是希望峨眉與青城并派,只要您答應此事,汪掌門不會與您為敵。并派之時,是以武藝決出新掌門,您不會輸的。”
上官燕寒一聲嘆息:“月池,你實在糊塗!汪深曉殺了你這許多師兄師弟,豈是誠心并派之舉?即使并派,這仇恨又如何化解?更何況,”他突然語氣一凜,“峨眉弟子豈能白白犧牲!”他身側的五名弟子也齊聲道:“峨眉弟子豈能白死!”
李月池一怔,汪深曉卻哈哈笑道:“上官燕寒,你說夠了沒有?”
上官燕寒以劍拄地,冷冷道:“還有一句,并派之事,是你癡心妄想。請!”
這個“請”,是請出手的意思。峨眉弟子揚眉出劍,森森劍氣立刻籠罩四周。
汪深曉冷笑道:“我看上官掌門還是答應并派為好,否則你毒發身亡,可不是好看的。”
李月池身子一震:“汪掌門,你?你給我的匕首上有毒?”
汪深曉道:“不錯。”
李月池轉頭向上官燕寒望去,見他面色發青,果然是中毒的跡象,不由驚怒交加,大聲道:“你不是說,只要我師父答應并派,就絕不傷他性命嗎?”
汪深曉搖頭嘆道:“上官燕寒不死,我如何做掌門?我不做掌門,并派有何意義?”
李月池牙齒打顫:“你,你卑鄙!”說到這,竟嗚嗚哭了起來。
上官燕寒卻淡淡道:“卻不知汪掌門要如何對江湖中人解釋敝人的死因。”他目中一派冷淡,毫無驚慌失措之意。堂堂峨眉派掌門意外身死,峨眉弟子自然要讨一個說法。一念及此,李月池也止住了哭聲,怒視着汪深曉。
汪深曉卻仿若胸有成竹:“事實就是,你死于合歡教之手,青城派冒死搭救,搶出你的屍身不說,還救了李月池姑娘。”
李月池嘶聲道:“你休想要我幫你撒謊!”
汪深曉道:“這個随你,汪某絕不勉強。只不過,你以為臣兒會鐘情于一個弑師叛門的女人麽?你若還想與臣兒在一起,這裏的峨眉弟子就必須死,而你,必須說謊。”李月池像被人抽了一鞭子,頹然坐在地上。汪深曉掌中劍一擺,獰笑道:“上官掌門,你和你的這五位弟子,怕是都要死在合歡教手中了。”說着便要動手。
突然一個冷漠的聲音道:“汪掌門既入教,為何沒來拜見本教主?”另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汪掌門想要什麽消息流傳到江湖中去,恐怕還要問一問我。”
汪深曉一驚回身,見是年輕的一男一女,沉聲道:“來者何人?”
王慧兒笑道:“五彩緞帶三兩枝,江湖百事皆可知。我姓王。”
汪深曉盯着她頸間的五彩絲巾,點頭道:“神算幫的王大小姐。”他又看着任逍遙,遲疑道,“你是……”任逍遙一句話也不說,刀已出鞘,血色一閃,離他最近的一名白衣劍士已經身首異處。不僅青城弟子,就連王慧兒和峨眉弟子都吓了一跳。汪深曉驚呼道:“多情刃!你是……”
他話未說完,任逍遙已縱身一刀掃來。他清楚自己很難打得過汪深曉,只能在氣勢上壓倒他。汪深曉做了虧心事,一時劍法稍亂,當地一聲,刀劍相交,劍已被多情刃削斷。這一下心中更駭,身子疾退,手中那半截長劍一抖,又是春蠶劍法。
任逍遙靠着多情刃斬斷了他的劍,卻也震得虎口發麻,偏偏春蠶劍法長于困守,一時找不出這裏的破綻。汪深曉也看出了任逍遙的武功底子,信心大增,劍法漸見穩妥,大聲道:“殺了峨眉派和神算幫的人!”
十九個白衣劍士猛醒,紛紛朝上官燕寒和王慧兒沖去。峨眉弟子将王慧兒搶到上官燕寒身邊,圍成一圈與青城派交上了手。王慧兒急得大喊:“任逍遙,你那群殺手呢?為什麽不叫他們動手!”
任逍遙仿佛沒聽見。自出道以來,他還未遇到這等厲害的敵手,血影刀法虎虎展開,只覺比跟冷無言過招還要痛快,竟然忍不住大笑起來。他一笑,汪深曉反而心虛,一時戰成平手。
峨眉弟子已經倒下三個,剩下兩人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上官燕寒忽道:“峨眉十二樁功,天、地、之、心、龍、鶴、風、雲、大、小、幽、冥,化萬法為一法,以一法破萬法,舍之,收之,斷之……”
他竟然開始指點任逍遙用峨眉武學去破春蠶劍法。
峨眉十二樁功是身法,任逍遙照他所言,刀分十二樁,割破春蠶劍法禁锢,最後一刀直取中路,用的仍是血影刀法。就像上官燕寒雜用十二氣樁功與通臂拳一樣。這樣的臨陣變化立時見效,汪深曉左臂齊肩斷下,痛呼一聲,向林外掠去。十九個白衣劍士只剩下十一個,也不敢久留,當下走得幹幹淨淨。
任逍遙回頭,見峨眉弟子只剩下一人,王慧兒手臂也被劃傷,而上官燕寒中毒已深,傷口的血變成了黑紅色。
峨眉弟子一臉警惕,掙紮着護在上官燕寒身前道:“你待怎樣?”
任逍遙撮唇為哨,一陣馬蹄聲響起,沉雷已到了他身邊。他懶懶地笑了笑:“扶你師父上馬,找個地方治傷。”
那弟子還在遲疑,上官燕寒已道:“他若要殺我,就不必出手。”這弟子一想也對,便與王慧兒扶着上官燕寒上馬,又狠狠瞪了李月池一眼,慢慢往林外走去。
林子中只剩下李月池一人,怔怔地出神。
天已黑透,風挾雨絲,更顯山中幽黑冷寂。三人往西行了一程,發現不遠處火光明滅,卻是一處山洞。走至近前一看,裏面空無一人,卻有烤好的山雞野兔,在冷冷的雨夜裏飄着香熱的氣。想來是血影衛準備的。王慧兒與峨眉弟子合力将上官燕寒安頓下來。任逍遙吃了東西,便找個地方躺下,好像這裏只有他一個人。
王慧兒氣道:“任逍遙,你既然救了上官掌門,為何又對他不聞不問?”
任逍遙閉着眼睛,嘴裏叼着一根草棍:“第一,我不會解毒,第二,我不是好人,這理由夠了麽?”
王慧兒咬着唇,恨恨道:“夠了!”她又向那峨眉弟子望去,希望他能有些辦法,卻發現他的情況比上官燕寒還要糟糕。
他全身大小劍傷不下二十處,流血過多,一路上只憑一口氣支撐。此刻突然到了一個溫暖又比較安全的地方,便再也撐不下去,靠着山壁的身子不住地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疼痛。王慧兒這千金大小姐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不由急得快要掉眼淚,正是百般無奈,猛然瞥見洞外有個人影。她心頭一震,卻發現那人是李月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漸至瓢潑。李月池跪在雨中,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神情凄楚。大雨打濕她全身,更顯身子單薄。王慧兒心念轉動,對她道:“你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點進來幫忙!”李月池欲言又止,躊躇片刻,終于起身進來,垂頭不語。王慧兒又道:“你會不會解毒?”見她搖頭,便指着那峨眉弟子道,“那你幫他包紮。”
李月池低聲應了,跪在峨眉弟子身側,将他沾血的衣衫解開。這人恍惚中看了她幾眼,突然怒目圓睜,推開她罵道:“賤人!”李月池結結巴巴地道:“師兄,我……”
這人一掌掴在她臉上,仿佛用盡全身力氣道:“我不是你師兄,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你!”說完,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向前一栽,氣絕而亡。
李月池愣了片刻,撲到他屍身旁痛哭道:“師兄,我錯了,我錯了……”
忽然就聽上官燕寒嘆息道:“月池,這也不能全怪你。”李月池聽了,只哭得更傷心。上官燕寒道:“或許當初為師确不該因峨眉青城兩派的嫌隙,不許你與江戍臣往來。”李月池頓住哭聲,雙手死死抓住衣角,手背上青筋扭動。上官燕寒又道:“好在你良心未泯,也不枉峨眉教你養你這許多年。你不必再回山,去找江戍臣吧。但願他莫辜負你。”
李月池身子一震,哭聲戛然而止。她擦了擦眼淚,仍是低着頭,顫聲道:“月池永遠是峨眉弟子,我,我……我不會再找他。”
任逍遙忽然一翻身,道:“你找不找他都一樣。”李月池擡頭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任逍遙便将江戍臣四人為保寧海王府而自盡的事說給她聽,最後冷笑道,“汪深曉為了利用你,一定沒告訴你這個消息罷?”
李月池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淚已幹了,眼睛也變得空空蕩蕩,仿佛靈魂已經倏然飛走,飛到江戍臣的墳前去了。
洞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似有不少人往山洞摸索而來。王慧兒握緊短劍:“青城派來得夠快!”
李月池看了上官燕寒一眼,牙關打顫,重重叩了個頭,轉身沖了出去。雨中傳來她凄厲的聲音道:“汪深曉,我要你的命!”緊接一個男子的慘呼聲響起,然後是铮铮兩聲劍鳴,便無聲息。
王慧兒被這變故吓得面無血色,轉身望着任逍遙,怒道:“你這混蛋!你故意告訴她,存心要她送死麽!”
任逍遙淡淡道:“對她來說,死才是解脫。”他慢慢站了起來,負手立在洞口,朗聲道,“格殺勿論。”
外面立刻響起了一陣慘呼。王慧兒臉色又一變,知道是那群可怕的殺手出現了。想到自己親信下屬的慘狀,不由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小了,山野寂寂,偶有山風吹進洞中,攪得炭火明滅不定。王慧兒已睡着,青城派的人也沒有再攻上來。任逍遙一直站在洞口,直到确定絕對安全後,才道:“看來青城派已經走了。”他這句話既像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上官燕寒聽。
上官燕寒果然道:“因為汪深曉知道,我活不過今晚。”他慘然一笑,“這是昔年丹青毒聖陳景杭的鶴蛇毒,天下無解。”
任逍遙吃了一驚。
天下毒道,大略可分為草木毒與蛇蟲毒兩種。若說江湖中善用蛇蟲毒的第一高手是苗疆金蜈上人,那麽用草木毒的第一高手非丹青毒聖陳景杭莫屬。他為人陰毒冷酷,平生只有任獨一個朋友。快意城一戰後,他下落不明。如今任獨需要衆星主相助,他也沒有出現。汪深曉怎會與他相識,怎會有他的鶴蛇毒?難道當年出賣合歡教的叛徒是他?任逍遙不禁一陣血湧印堂。
上官燕寒道:“任教主希望峨眉與青城兩敗俱傷,互相掣肘,才會出手救我,此刻我卻要死了,你心下不快,是也不是?”
任逍遙坐在他對面,道:“不錯。”
上官燕寒沉默半晌,輕聲道:“玉女素心妙入神,殘虹一式定乾坤,身若驚鴻莺穿柳,劍似追魂不離人。臨敵只須出半手,縱是越女也失魂……”
任逍遙打斷他道:“峨眉劍歌?”
上官燕寒道:“不錯。”他臉色已經變得青瘆瘆的,神情卻格外肅穆,“峨眉武學始于春秋,大成于宋,臨濟氣功、通臂拳乃本派武學基礎。十二樁功為身法要旨。入門弟子精習之後,方可研習劍、簪、針三器械。至于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乃是掌門……”
任逍遙繼續打斷他的話道:“本教對峨眉掌故不感興趣。”
上官燕寒微微笑道:“任教主既然不希望青城派一家獨大,何妨替我傳授下任峨眉掌門這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
任逍遙略略吃驚:“你是要我替你立峨眉掌門?”他冷笑一聲,“你不怕我學了你的武功,反手滅掉峨眉派麽?”
上官燕寒道:“即便任教主不遵守諾言,這門功夫落在你手上,我也放心。”
任逍遙道:“為何?”
上官燕寒望着他,道:“第一,你不是惡人。第二,你是冷公子的朋友。”
任逍遙怔了片刻,忽然大笑道:“峨眉掌門竟然說合歡教主不是惡人,此話當浮一大白!”一頓,又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在賭,只是這賭注卻未免太大了。”
上官燕寒淡然道:“天下武學本無門派之分,分出門派的只是人。我派祖師司徒玄空創出通臂拳,傳與峨眉山民之時,只為助人強身,并未想過什麽門派師徒的名份。”他神色漸漸變得空明肅穆,“峨眉派少了這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仍是峨眉派,況且得失之間,焉知非福;天下武學若少了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卻未免遺憾。”
任逍遙不禁對他肅然起敬。
上官燕寒從懷中取出一枚橙紅色玉印,接着道:“請将這掌門玉鑒交給小徒狄樾。讓他接掌峨眉。至于這套指法,就算在下謝過任教主了。”
任逍遙接過那枚玉印,記下狄樾這個名字,緩緩道:“上官掌門放心,我會讓狄樾做峨眉掌門,這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也會一式不少地回到峨眉。”
上官燕寒淡淡一笑:“我曾說我不是你的朋友,現在我收回這句話。”
任逍遙正色道:“上官掌門也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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