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卷一多情刃 紫幢妖屍陣
十六紫幢妖屍陣
除了岑依依,這座莊園裏還有一個人在大哭,那就是王慧兒。自打她被鎖在柴房裏便哭個不停。王清秋死的時候她沒有哭,她的心腹被血影衛盡數殺死的時候她也沒哭,然而被任逍遙騙到如此境地,她實在抑制不住落淚了。
忽然柴門一響,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你哭夠了沒有?”
王慧兒一擡頭,見是徐盈盈,不覺愕然:“你……”
徐盈盈道:“我放你出去。”
王慧兒心頭一喜,轉瞬又冷哼道:“你以為我還會上你們的當!你憑什麽和任逍遙作對!”
徐盈盈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得凄厲哀婉,身子也有些輕輕的顫抖:“我恨他!”
她雖然沒再說什麽,但是同為女子,王慧兒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嫉妒和痛苦,不禁有些可憐徐盈盈:“我若不見了,任逍遙會不會殺了你?”
徐盈盈神色恢複如常,道:“我們一起走。”
王慧兒更加驚訝:“你要背叛合歡教?”
徐盈盈道:“我一生下來就被父母遺棄,宋芷顏雖然收我為徒,卻是為了要我做賊。一輩子做賊也就算了,權當報答她的活命之恩。誰知暗夜茶花是屬于合歡教的。這也罷了,誰叫我沒有一個有權有勢、有頭有臉的爹呢!我這樣的女子,本就跟賣給大戶人家的婢女沒有任何分別。可是,即便我忍氣吞聲,用心做事,還是免不了被他淫辱。”
她的聲音十分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王慧兒卻聽得心酸不已:“可是,你離開合歡教,能往哪裏去呢?”
徐盈盈冷冷道:“我想去求鐘幫主收留。畢竟蘭姐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他不肯收留我也無妨。自從,自從那晚過後,我就心如死灰了。”她彎月般的眼睛本是不笑自喜的,此刻卻充溢着悲哀之色,“大不了一死。”
王慧兒終于明白她救自己,是想作為求鐘良玉收留的晉身砝碼,但是她十分樂意做這砝碼。女人總是比較容易可憐女人的。她挽着徐盈盈的手道:“你不要這樣,即使長江水幫不收留你,神算幫也可以收留你。”一頓,又憂心忡忡地道:“可是我們怎麽走呢?整個湯口鎮都是合歡教的人。”
徐盈盈道:“這倒不難。任逍遙現在在岑依依房裏,一時半刻是不會離開那小妮子的。”她突然恨恨道,“那小妮子早晚也有被他玩夠的一天!”王慧兒當然明白任逍遙和岑依依在做什麽,不覺臉上一紅。徐盈盈接着道,“我們從正門出去是最安全的。”她苦笑了一笑,“因為在別人眼裏,我還是他寵愛的女人之一。”
于是她們從柴房出來,直奔前院。不料迎面走來兩個白衣女子,卻是鳳飛飛和玉雙雙。兩人懷中抱了小山一樣的紙人紙馬,擋住了視線,只看到一身白衣的徐盈盈,卻沒注意到一身黑衣的王慧兒。徐盈盈也足夠機警,将王慧兒推到暗處,笑着對她們道:“兩位妹妹,這些東西拿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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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飛飛朝西側一個月亮門努了努嘴,沒好氣地道:“教主要我們在那邊的屋子裏給上官燕寒布一個靈堂。真是的!人都死了,還要折騰我們!”
徐盈盈應了一聲,有一搭沒一搭地道:“上官掌門也算一派之主,教主這麽做也算盡了江湖之誼。”
鳳飛飛瞥了她幾眼,忽然笑了:“徐姐姐今日說話怎變得如此和氣起來?”
徐盈盈心中一寒,幹笑道:“哪有!你們快過去吧!”
玉雙雙笑道:“是呀是呀,鳳姐姐咱們快走吧,不要耽誤徐姐姐去找教主了。”
鳳飛飛別有用心地笑了笑,與她一道走了。徐盈盈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又帶着王慧兒疾行,好容易到了溫泉池邊,再往前穿過一進院子便是大門,誰料一陣風移影動,三個黑影迎面而來。二女連忙躲在假山翠竹之後,見這三人年輕冷傲,手中銀刀朔月般奇詭,腰間銅鑄的“任”字閃着斑駁光澤,竟是血影衛。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水榭邊,竟似不打算走了。徐盈盈和王慧兒駭得冷汗直流,正不知如何是好,卻看到了任逍遙。
他竟然丢下美人春宵,一個人到水榭中來了。
徐盈盈和王慧兒嘴裏發苦,皺着眉互望了一眼,連大氣也不敢喘。
任逍遙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酒,對血影衛做了個手勢,道:“說罷。”
左邊一人道:“汪深曉已率青城弟子離開此地,打算走水路回蜀。”
任逍遙手握金杯,沉吟道:“派幾個黑道弟兄去送送他。”
他所說的“送”,可以理解為“騷擾”,亦可當做“行刺”。這人并不多問,轉身離開。第二個人道:“冷無言一直在光明頂靜思練劍,沒見他與正氣堂的人來往。”
任逍遙有些意外,目中精光一透:“沒有人?信鴿呢?”
這人一怔,嗫嚅着道:“屬下立刻帶沖霄隼去監視。”
任逍遙沒說話,只是擺擺手,這人便如蒙大赦般離開。第三個人道:“南宮星主已将翡翠谷翻了個遍,谷中确有一處茅屋,但沒有發現蘇晗玉的蹤跡,那茅屋至少已荒廢了十年。如今陳無敗和梅姑娘住在那裏,是否要接他們回來,請教主示下。”
任逍遙聽到梅輕清平安,放下心來,道:“不必。讓南宮煙雨專心布陣罷。”
王慧兒暗道:“原來他打算用南宮世家的天狩大陣。”
據她所知,天狩大陣原是兵法,南宮世家曾以此陣助八字軍抗金,在武林中也曾赫赫一時。只是歲月荏苒,這些江湖世家的掌故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若非王慧兒身為神算幫大小姐,也不可能知道。她忽然想到,若是将這個消息帶給申正義等人,是不是可以彌補自己說謊之過呢?可是,她該怎麽開口說自己撒謊的事情呢?
血影衛領命而去,任逍遙随手撕了一條雞腿,三兩口吃了,又喝了些酒,偏偏就是不肯離開。徐盈盈和王慧兒在暗處等得心驚肉跳。就見他笑了笑,道:“你還要藏多久!真的吃醋了?”話音未落,手中的雞骨頭箭一般射出,直往徐盈盈和王慧兒藏身的地方而來。
王慧兒大驚失色,徐盈盈卻出手一劍,打落那骨頭,同時附耳道:“你自己逃吧。”說完,她便掠了出去,王慧兒竟沒拉住她。
任逍遙看着她,淡淡道:“你不要以為,陪我睡了幾次就可以不守規矩。”
徐盈盈不說話。她自然知道任逍遙不喜歡別人過問他的事,但這并不是個死規矩,如果此刻把她換做岑依依,這個規矩就可以變通。
任逍遙又道:“你偷聽多久了?”
徐盈盈面無表情:“很久。”
任逍遙嘴角又泛起一絲笑意,他打量着徐盈盈的腰身,道:“其實你是個不錯的女人,死了未免可惜。”
徐盈盈厲喝一聲,人劍合一,沖了過去。她不是要制敵,而是在尋死,這一劍仿佛要将所有的仇恨都發洩出來。但任逍遙只是輕輕動了動手指,徐盈盈的劍便到了他的手裏,另一只手裏的金杯突然飛了出去,砰地一聲正中徐盈盈胸前。她慘叫一聲,整個人飛了起來,噗通一聲跌入溫泉池中,濺起大片水花。
巨大的聲響在夜晚聽來甚是刺耳,王慧兒便在這聲響的掩飾下遁走了。
她不是英雄,也沒本事做英雄,她只能一面流淚,一面拼命地逃。
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報仇,一定不會要徐盈盈白死!王慧兒的指甲已經深深嵌入了手掌中,可她絲毫不覺得痛。
任逍遙看着水池裏的徐盈盈,忽然笑道:“你裝得還真像。”
這句話剛說完,徐盈盈便像條魚一樣游到岸邊,嫣然道:“盈盈只是照教主說的去做,不敢貪功。”
任逍遙蹲下來,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心裏若一點也不恨我,怎麽會演得這麽像?”
徐盈盈淺淺一笑:“我是恨教主啊,教主今天看都沒看盈盈一眼,盈盈恨不得……”她突然收聲,仰頭看着任逍遙,胸膛起伏不定,池水一圈圈靜靜地蕩了開去。
此時無聲勝有聲。
任逍遙盯着水波,伸出一根手指挑開了她的衣襟,那對小而彌堅的雙峰一半露在水上,水珠晶瑩,一半藏于水下,若隐若現。任逍遙一笑,手指順着兩峰之間的溝壑沒入水下。
徐盈盈擰身躲開,卻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嬌聲道:“教主,下來啊!”
任逍遙捉住她胸前的小山,只覺在溫泉水中握來滑膩無比,幾乎脫手,不覺稍稍用力:“你不怕被人看見?”
徐盈盈扭動着身體,水花四濺,好像一尾受困的魚,輕聲□□道:“難道別人、還能說教主的不是?”一面說,一面将他往水池裏拉。
任逍遙卻一動不動,手也收了回來,惋惜道:“你師父在這裏,你也不怕麽?”
徐盈盈吃了一驚,回頭看時,果見宋芷顏站在池邊,冷冷地瞧着她。她臉上一紅,讪讪地裹緊衣服走了。任逍遙這才禮貌地道:“顏姨,您有什麽事?”
他一半身子遮蔽在陰影中,一半身子披着月色清輝,嘴角挂着一絲懶懶的輕佻的笑。宋芷顏看着他,心中一聲嘆息,這感覺實在太像她心底那個任獨了。她忽然憶起自己初見任獨時,也是這樣一個月色明媚的夜晚。
“你早晚會喜歡上我。”任獨削斷她的劍後,不經意說了這樣一句話,她卻深深地記在腦海中,一記便是二十年。如今,月光下的她還是像十六七歲的少女一般,是不是上天也知道她的牽挂,不忍讓她老去?可是曼蘇拉呢?那個妖女、瘋子,憑什麽也和自己一樣青春永駐!宋芷顏忽然生氣起來,聲音也淡薄如冰:“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不想要我知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任獨的意思?你嫌我礙事?”
任逍遙怔了怔。這個女人一向對自己很溫柔,為何今夜變得這樣冷淡?她又不需要在自己面前邀功,為何計較自己不給她事情做,難道是吃醋麽?任逍遙不覺有些想笑,恭恭敬敬地道:“打打殺殺的俗務,怎敢勞動顏姨。”
宋芷顏嘆了口氣。對着一個如此像任獨的人,她無論如何也生不出氣,只有自嘲:“我這個前輩令你很不舒服,索性什麽事情都瞞着我,是不是?”
任逍遙默認。
宋芷顏又道:“我知道任獨給你派了人,與申正義這樣的高手對衡而不吃虧,不是你眼下修為能做到的。”
任逍遙暗暗佩服。
“你用計逼走了汪深曉,光憑這點已比任獨強許多,即使我不在,這個教主,你也可以做得很好。”宋芷顏一頓,接着道,“不過,我想提醒你一句,南宮世家的獵甲精騎不是華山、點蒼、崆峒和正氣堂的對手,何況還有一個長江水幫。你不打算派別人去翡翠谷麽?”
任逍遙答道:“南宮煙雨的底細還沒有查清,我不必心疼。”
宋芷顏一怔,繼而心中一寒。她已明白,任逍遙根本不在乎南宮世家獵甲精騎的死活。只是她不明白,這樣做對合歡教又有什麽好處。她只能嘆道:“你這孩子,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些。”
任逍遙謙卑地道:“日後若碰到昆侖派,我絕不會這樣狠辣,更不會趕盡殺絕。”
宋芷顏沉默。
她的确不希望日後合歡教對昆侖派趕盡殺絕,否則她心中的愧疚便更深。雖然她早已不是昆侖弟子,可是昆侖對她的養育之恩,還有對大師兄曾萬楚的愧疚,無論如何也無法忘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曾萬楚是真真切切地疼愛自己。如果沒有任獨,她一定會遵從師命,和大師兄白首到老,舉案齊眉,做風光的昆侖掌教夫人。
但,平淡的幸福,和激烈的愛情,到底哪個更值得追求,誰說得清呢?飛蛾未必不知道烈火的滾燙,飛蛾卻也未必留念生的懵茫。
想着想着,宋芷顏心口突然湧來一陣劇痛,眼前發黑,站立不穩,一頭向水中栽去。
沒有水花。
任逍遙扶住她,皺眉道:“顏姨,你病了?”宋芷顏全身抖得厲害,已說不出話,眼神也飄忽起來,就像個癫痫病人。任逍遙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梁詩詩趕快步走來,一面攙扶宋芷顏,一面道:“師父有個怪病,不知什麽時候就要發作。”任逍遙“哦”了一聲,也伸手去扶宋芷顏,卻趁機握住梁詩詩的手。梁詩詩雖不情願,也只得由他。兩人将宋芷顏安頓下來,見她還在喃喃地說胡話,任逍遙不覺皺眉:“這是什麽病?”
梁詩詩放下帳子,似是自言自語,又似說給任逍遙聽:“我也不知,自我認得師父,她便是這個樣子。若說是練功走火入魔,卻又不像,倒像是相思病,我……”猛覺腰間一緊,任逍遙居然将她攔腰抱住。梁詩詩不願吵醒帳子裏的宋芷顏,低聲斥道:“你幹什麽!”
任逍遙貼着她的耳朵,聲音同樣很低:“我也害了相思病,是你害的。”
梁詩詩愣了片刻,忽然道:“是麽?”任逍遙聽她音色有異,不覺松開手。梁詩詩擡頭望着他,一字字道:“你喜歡一個人的手段,就是要她聽你的話?像梅姑娘,像依依妹妹一樣麽?你想過她們樂意不樂意嗎?”任逍遙一怔,沒有說話。梁詩詩冷然道:“師父病了,我要帶師父離開這裏靜養,教主以為如何?”
任逍遙嘆了口氣:“我是喜歡叫女人聽我的話,因為聽我的話沒錯。”他看了梁詩詩一眼,只覺她消瘦的身材愈發楚楚可憐,“你不聽自己男人的話,難道要男人聽你的話?你能做男人做的事麽?”
梁詩詩哼了一聲。
任逍遙一怔,也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今晚還有許多事情要辦,他沒工夫跟一個不聽話的女人浪費時間。只是,心裏總有那麽一絲絲不甘。
王慧兒咬緊牙關一路狂奔,直到彩色的琉璃世界一片模糊才停下來。她虛脫般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手指已漸漸插入泥土中,身子不住顫抖。
任逍遙,任逍遙,任逍遙!若不是這個人,她還是神算幫風光無限的大小姐,何至于孤身一人如此狼狽,何至于得罪青城派卻有苦說不出!何至于承受喪父之痛!她簡直恨不得将任逍遙一刀一刀剁碎!
王慧兒哭了好一陣,擦幹眼淚,怔怔出神,突聽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道:“王姑娘,你怎麽在這裏?”她一扭頭,見是雲鴻笑、文素晖、楊一元、秦子璧和杜家三兄弟,七人俱着勁裝,神情冷峻。
文素晖俯下身來,替她擦去眼角淚痕,道:“王姑娘,你逃出來了?”
這句顯然是替所有人問的。王慧兒卻不知該繼續說謊,還是說實話。萬幸的是,她居然又流出了眼淚。她突然覺得眼淚這東西不錯,在你不知說什麽的時候,用它圓場最合适不過,尤其是女人的眼淚。
文素晖果然沒再追問:“王姑娘,你一路勞頓,不如先休息一下,王幫主很擔心你。”
王慧兒吓了一跳:“王幫主?”
文素晖淺笑道:“是王姑娘的二叔,王知秋王幫主。”
王慧兒心中一沉,暗罵道:“你倒是來得夠快。爹在世的時候,你就觊觎幫主之位,我豈能讓你得逞!”嘴上卻道:“我二叔來了麽?那真是太好了。可是,文姐姐你們這身打扮,要去做什麽呢?”她這幾天連遭變故,說起謊來居然已絲毫不會臉紅了。
文素晖瞧了別人一眼,見他們無意隐瞞,才道:“我們打算去搶回上官掌門的屍身,卻不想遇見了你。”
王慧兒立刻道:“我也去。我知道上官掌門的屍身停在何處。”她明白自己若想奪回幫主之位,必須做出一些足夠令人欽佩的事來,江湖上永遠都是靠實力說話的。
杜叔恒突然道:“王姑娘還是莫要去的好。”
王慧兒起身道:“你看不起我神算幫的武功?可我卻能從湯口鎮逃出來!”
杜叔恒輕描淡寫地道:“就是因為你逃了出來,我們才不得不加倍小心。”
王慧兒一怔,旋即變色道:“你不相信我?”
杜叔恒道:“我也是為了大家好。”
雲鴻笑忽然上前一步道:“算了,杜兄,我們不該懷疑王姑娘。”
秦子璧也道:“不錯,眼下之事,還須盡快。”他臉上被曼蘇拉抓破的傷口雖已結痂,卻将“玉面雙環”的玉面盡毀,一說話,整張臉便顯得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完全沒了從前的文秀之氣。只是這股猙獰,倒令他說起話來有了些沉穩大氣的味道。
杜叔恒哼了一聲,不再言語。王慧兒感激地看了雲鴻笑一眼。當下一行人不再多說,悄悄往湯口鎮潛了過去。王慧兒自告奮勇地走在最前面,然而一到鎮口,她卻傻了眼。
這哪裏是那個比杭州夜市還熱鬧的湯口鎮!
賭場裏的燈熄了,酒館裏的菜冷了,街面上做生意的人不見了,三五成群閑逛的黑道中人也沒了影子,整個鎮子安靜得可怕。除了沿街屋檐下閃爍的彩燈,小鎮已變得死氣沉沉。
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長街兩側,密密麻麻擺滿了紙人紙馬,小巷中隐隐也都是類似之物,在彩燈紅紅綠綠的光芒映照下,格外瘆人。
湯口鎮竟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靈堂。
楊一元憤然道:“難道任逍遙将全鎮百姓殺了不成!”
杜叔恒冷然道:“殺人未必,做陷阱卻有可能。”說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王慧兒身上。
王慧兒頓覺芒刺在背,狠狠心,竟然閃到街上,一步步往溫柔鄉走去。雲鴻笑等人不禁替她捏了把汗,紛紛将兵器抽出,只待一有人偷襲,便立即出手。王慧兒只覺這條街長得沒有盡頭,溫柔鄉門前的兩盞大紅燈籠就像一雙血紅的眼睛,在等着她送上門來。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已沒有選擇,只能硬着頭皮走到底。
院子沒有一個人。
王慧兒站在溫柔鄉門口,衣襟已被冷汗濕透。身後衣袂聲響,雲鴻笑等人跟了過來。
杜叔恒尴尬地道:“王姑娘,在下錯怪你了。”
王慧兒不語,只是笑笑,她必須要表現得大度一些,才能與這些年輕高手打好關系,才能為自己日後重掌神算幫打下基礎。“上官掌門的屍身就停在二進院子的西廂房裏。還有,任逍遙身邊有一群武功高強又兇狠的殺手,大家要小心。”
杜叔恒拍拍她的肩:“怕什麽,咱們幾人一起,江湖中有誰能攔得住。”
王慧兒猝不及防,肩頭隐隐作痛,心中不悅,卻仍是擡頭沖他笑了一笑。
雲鴻笑沉聲道:“這裏靜得古怪,大家小心為上。”
就在這時,庭院深處傳來啪的一聲,但在這靜谧的夜裏,和着衆人緊張心情,不啻晴天霹靂一般。衆人吃了一驚,屏息往院內潛去。院子裏黑漆漆一片,只有西廂房亮着燈。屋子中央停着一口未上釘的棺材,周圍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紙人紙馬,伴着一盞油燈,凄迷可怖。屋裏只有兩個少女,一個眼睛又大又圓,布偶般頗具奇趣,另一個下巴尖尖,小狐般可愛慧黠,正是鳳飛飛和玉雙雙。她們坐在屋中下棋,啪啪的聲音是投子所發。就聽鳳飛飛愁道:“我輸了,你這小妮子棋藝見長。”
玉雙雙呵呵笑道:“不是我棋藝見長,是鳳姐姐想着教主,心神不定才會輸的。”
鳳飛飛啐道:“你不想?”她伸出一只手來,戳着玉雙雙的額頭道,“等你長到十五歲,就由不得你不想了。”
玉雙雙挺了挺胸:“我已經十五歲了。”
鳳飛飛揶揄道:“那又怎樣?若沒有我,你敢一個人看守這間屋子!”
玉雙雙赧然低頭,片刻才道:“鳳姐姐,教主為什麽對這個上官掌門這麽好,連他的屍體也要花費重金保存?”
鳳飛飛道:“我們若能猜到教主的心思,就……”
話未說完,噗地一聲,屋內燈火突然熄滅,八條人影自門窗飛撲而入。二女拔劍喝道:“什麽人!”
王慧兒冷冷道:“閃開!”一劍刺出。她見識過徐盈盈的武功,此刻又有七人相助,絲毫不懼。嗆地一聲,三劍相交,王慧兒後退三步,身後立刻湧來一股綿柔之力,卻是杜叔恒。就聽他道:“昆侖派飛霜聖劍麽?”一句話說完,已擊出四拳,拳不走實,用意不用力,如游龍一般。正是崆峒派最厲害的拳法“花拳繡腿”。
崆峒武學由易到難,分飛龍、追魂、奪命、文武醉、神拳、花架、奇兵和玄空八門,每門都有十幾套功夫。弟子們都是從最簡單的飛龍門入手,一套套練上去。尋常弟子練到追魂門和奪命門便可出師,能練到“花拳繡腿”這一套的人,已是江湖一流高手,便是崆峒派本身,也不過七八人而已。鳳飛飛和玉雙雙手中雖有劍,卻完全摸不透他的招式,劍劍落空。再加上一個王慧兒,頓時落了下風。雲鴻笑見狀沉聲道:“此地兇險,不要糾纏。”衆人聽了,立刻搶至棺材旁。杜仲恒背起上官燕寒屍身,其他人将他護在中心,正待闖出去,就聽嚓嚓數聲響,紙屑飛舞,靈堂四周的紙人紙馬竟然動了起來,将他們團團圍住。鳳飛飛和玉雙雙躍到院中,嫣然道:“諸位少俠,就讓這十二妖屍陪你們玩吧!”縱身一掠,便消失在夜色中。
雲鴻笑冷笑:“果然不出所料。”劍光一展,劍氣縱橫,立時有三個紙人向後倒去。
王慧兒終于明白這群驕傲的人為何都肯聽雲鴻笑指揮了。他年紀雖輕,劍法修為居然已不遜于華山掌門谷冷仇了。然而還沒等她贊一聲好,那三個紙人居然如提線木偶般直挺挺地立起,發出一陣吱吱吱吱的笑聲,其餘的紙人紙馬也跟着笑起來,聲音尖利飄渺,聽來只覺頭皮發麻。
文素晖駭然道:“十二妖屍是什麽東西?”
雲鴻笑長劍一橫,沉聲道:“左道旁門,殺出去!”
衆人應了一聲,各執兵器一陣砍殺,轉眼便到院中,卻還是處在包圍圈中。紙人紙馬不僅沒有一點受傷的樣子,反而每中一劍,裂開的紙皮內便飛出一縷輕煙。院裏煙霧彌漫,再加上啾啾吱吱的笑聲,說不出的詭異。衆人懼那煙中有毒,不敢再砍。誰知他們不動,十二妖屍也不動,雙方一時僵持了起來。
突然就聽文素晖道:“一,二,三……”她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十,十一,這紙人紙馬加起來只有十一個!”
話音剛落,一陣陰恻恻的笑聲便自上官燕寒體內傳出:“細心的女人!”
這聲音飄飄忽忽,若有似無。随着這句話,上官燕寒的屍身突然沖天飛起,杜仲恒悶哼一聲,跌倒在地,心口已被一柄匕首深深刺入,流出的血紅中泛綠,腥臭撲鼻,不知是什麽毒。那屍身落在屋脊上,輕叱一聲,十一個紙人紙馬齊齊躍起丈許高,向衆人撞來。雲鴻笑心念閃動,大呼道:“莫要碰它們!”
他說晚了,嗤嗤嗤幾聲響,紙人紙馬已被兵器剖開,一大股血滾落下來,澆了衆人一身一臉。這血非但不熱,反而冰冷異常。定睛看時,那十一個紙人紙馬的确是人所扮,只不過每人胸前都挂了一個羊皮囊,血便是從那裏潑出。
屋頂那人尖聲狂笑,喝道:“紫幢妖屍出來!”手掌一揚,一點紅芒飛流直下,爆出一陣血色煙霧。院子四周立刻響起了啾啾吱吱的笑聲,二三十雙紅色眼睛由遠及近,疾行而來,看打扮,竟是鎮上的鄉民,地上的十一個“屍首”也站了起來。屋頂那人口中叽裏咕嚕,念念有詞,不知說些什麽,這些鄉民鼻子動了動,好像聞到了美味一般,怪叫着沖了過來,仿佛野獸。
王慧兒吓得尖叫:“這是什麽妖術!這些人怎麽了!”
雲鴻笑大聲道:“他們都是迷失了心智的鄉民,我們不能見死不救。”他忽然掠起,一劍向屋頂那人刺去。
擒賊先擒王。
屋頂這人縱身一躍,向後院掠去。雲鴻笑救人心切,只想擒下這人替鄉民解了邪術,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文素晖見狀心中着急,卻被三個鄉民團團圍住,又不敢出劍傷了他們,索性就地一滾,撞開他們。她穿過一進院子,來到溫泉池旁,聽到屋頂上刀劍聲響,剛要提氣縱身,豈料雙足一緊,似被什麽東西纏住,噗通一聲跌進了池中。她心中駭然,橫劍一揮,卻什麽也沒碰到。恍惚中觸到池底,足尖一點,身子斜飛而起,剛一露出水面,喉嚨卻猛地一緊。
扼住她喉嚨的人是任逍遙。他饒有興致地看着文素晖,好像在欣賞一頭掉入陷阱的獵物:“文姑娘,我不是說過,你若光明正大地來,合歡教沒有人會阻攔麽,你為何要偷偷摸摸地來呢?”
文素晖感到他手上力道松了一些,才有力氣說話:“你把那些鄉民怎樣了?”
任逍遙道:“不愧是展世傑的未婚妻,命在旦夕,還在牽挂別人的死活。”
文素晖鼻子一酸,幾乎流出淚來,恨恨道:“我們中了你的計,死便死了,那些人不是江湖中人,你也不肯放過麽!”
任逍遙悠然道:“紫幢菊刀的馭屍術幾個時辰後便會失效,于人無損。我并未殺人,他們若是出了事,可是死在你們手中的。”
文素晖怒道:“我們豈會殺手無寸鐵的人!”
任逍遙道:“你們幾個人不會,但是別人就不一定了。”
“別人?”文素晖一臉疑惑,突聽遠遠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伴随着更多啾啾的凄厲笑聲。她聽得出,這是華山、點蒼、崆峒、正氣堂的傳訊響箭,其他的想必是長江水幫、飛環門和神算幫的哨聲。心中一喜,想到定是駐紮在鎮外的武林同道趕來支援。繼而一驚,難道鎮上那些紙人紙馬,竟都是中了邪術、變成妖屍的湯口鎮百姓麽?
任逍遙哈哈笑道:“你們一定以為街面上那些妖屍是合歡教的人。你說,名門正派屠滅湯口鎮百姓,這事情傳出去是不是有趣極了?”
文素晖登時全身冰冷。
他們的援兵一定急于殺到溫柔鄉中來。那些百姓被邪術驅使,再加上披着紙人紙馬的外衣,一定會被當做合歡教的人。如此一來,誰會手下留情?文素晖只覺得血往頭上湧,牙齒打顫,罵道:“你這邪魔,你不得好死!”
突然一個人影掠到池對岸,卻是那控制妖屍之人。他用極不熟練的漢話道:“教主,那七個人都已擒住。”
任逍遙點頭道:“交給飛飛和雙雙,回去等我命令。”一頓,又道,“你就是新的紫幢菊刀刀主?”
這人揚出手中一柄胭脂紅色的彎刀:“是。”
任逍遙一笑:“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這人立刻扯下臉上的僞裝,露出一張白皙小巧的臉來,居然是個女子。她二十五六的樣子,長得十分普通,普通到即使看了她五六次,也絕難在大街上一眼找出來。
任逍遙扳着文素晖的下巴,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要記得這張臉,明日好給湯口鎮的百姓報仇。”
文素晖一怔:“明日?”
任逍遙揮手示意那人退下,才鄭重其事地道:“不錯,明日。”說着松開了手,“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到外面去告訴那些名門正派,不要殺害湯口鎮的百姓,二是跟蹤我去找你的師兄,你好好考慮一下。”言畢,他便轉身向後門走去,走得不緊不慢,仿佛散步一樣。
文素晖從水池裏爬出來,望着他的背影,簡直要将銀牙咬碎。她跺了跺腳,朝前門狂奔而去,一面流淚一面大喊:“不要傷害那些妖屍,他們不是合歡教的人!”
溫柔鄉外已是血肉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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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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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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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