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卷一多情刃 運籌翡翠谷
十七運籌翡翠谷
天色微明,任逍遙跨着沉雷,施施然到了翡翠谷。他是一個人走來,鳳飛飛和玉雙雙已經先一步押着雲鴻笑等人去了,那些黑道中人也都跟着去了。
谷中翠竹如海,溪流縱橫,淡金色的陽光穿過高大的竹林,灑在地上,像落滿綠毯的金星。
沒有追兵。
他的追兵正在忙着救人,料理誤殺百姓的後事,想辦法與徽州府的官員解釋。任逍遙知道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将責任推到合歡教頭上,但是他不怕。他在績溪寫給帥旗的指令其中一條,便是要紫幢菊刀着手準備施展驅屍術,擒一批正道中人到翡翠谷來。這倒不是為了以為人質,而是以為誘餌。唯其如此,其他門派才會明知翡翠谷有埋伏,也不得不急急忙忙地闖進來。
任逍遙就是這樣一個人,有時候喜歡玩弄敵手喜歡得過了頭。他要王慧兒告訴別人翡翠谷有機關埋伏,再迫使別人硬着頭皮來踩這陷阱,而且是按照自己計算的時間來踩——等湯口鎮的殘局料理完,該是正午時分。現在看來,這時間不會相差超過一個時辰。
所以他的心情很愉快,一面走一面賞景,愉快得就像他身上随風飛舞的黑色綢衫。
此時此刻,若有美相伴,該是完美無憾了罷?任逍遙這樣想着,便聽到梅輕清的聲音叫道“少爺,少爺”,接着一團紅雲筆直地沖了過來。任逍遙微笑皺眉,躍下馬将她攬在懷中,然後才看見南宮煙雨。
南宮煙雨仍穿着那身淡煙色衣服,束發銀綢上的墨綠翡翠在竹影下愈發幽邃,臉上帶着過場似的笑容,鼻梁一側顯出一道筆挺的陰影:“谷中已布下一百零八處陷阱,教主再往前走,便須梅姑娘引路了。”
任逍遙道:“這一百零八處陷阱夠不夠殺二百人?”
南宮煙雨傲然道:“加上獵甲精騎從旁出擊,莫說二百人,便是兩千人也殺得。”
任逍遙點點頭:“你現在馬上帶三十獵甲精騎離開。”
這句話說完,不但南宮煙雨,就連梅輕清的臉色都變了。獵甲精騎耗費心血布下的天狩大陣,此刻任逍遙卻要他們離開,未免太不近人情。
任逍遙又道:“給你一個月時間,查出汪深曉與陳景杭的一切。”
南宮煙雨動容道:“陳景杭?丹青毒聖?”
任逍遙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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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煙雨沉默,誰也不能從他平靜的眸子裏看出他的心思,任逍遙也不能。良久,他才從衣袖內抽出一張紙,道:“這是天狩大陣機關總圖。再加上二十獵甲精騎,教主當可從容指揮此戰。”
任逍遙将圖接在手中,忽然道:“你心裏是不是不服?”
南宮煙雨冷淡地道:“的确不服。”
任逍遙道:“但是汪深曉與陳景杭的消息,對合歡教而言,比殺死湯口所有的正道人士都重要得多。”
南宮煙雨眼中掠過一絲驚異之色,複又歸于平靜,不再追問,拱手離去。等他走遠,梅輕清才道:“少爺,你究竟想做什麽?輕清越來越看不懂了。”
任逍遙點着她的鼻子:“我想看看,葬送他二十獵甲精騎之後,他還會不會甘心做星主。”梅輕清心頭一震,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似乎從未見過這個人。任逍遙攬着她的腰,聲音非喜非怒:“你鬧夠了罷。”
梅輕清立刻不敢看他。在績溪的時候,陳無敗本是打算禀告任逍遙一聲再去跟蹤峨眉派的。可是她氣任逍遙用自己試探血影衛的武功,便要陳無敗偷偷帶她走,否則她就驚動峨眉派的人。如今看來,這點小伎倆任逍遙早看透了。梅輕清不禁有些臉紅,又有些不服氣,擡頭望着他,希望他說些甜言蜜語。
做錯了事還要對方來哄,看似不講理,但梅輕清絕不是不講理的人。愛人之間,誰都有權力偶爾不講理一下,她清楚自己有這個權力。任逍遙卻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沉聲道:“來人。”
竹林中立刻轉出一個血影衛。
任逍遙道:“現在有多少人了?”
血影衛取出一個巴掌大的賬冊,翻開道:“谷中所有人的底細俱已查清,除了二十八家盜匪和殺手組織曾是合歡教舊部,其餘人都是聞風而來。”
任逍遙抱臂沉思:“能肯定那二十八個組織的忠心麽?”
血影衛答得很幹脆:“不能。”
任逍遙看着這個面龐黝黑的年輕人:“你叫什麽?”
“岳之風。”
任逍遙記下了這個名字,又道:“告訴帥旗,半個時辰之後帶紫幢、帥旗所有人馬進入翡翠谷。有人闖入,格殺勿論。”梅輕清忍不住插嘴道:“少爺,你要殺很多人?”任逍遙不理她,繼續下令:“你們十九人隐在谷中,看那二十八個組織是否可用,其餘的人不必管。戰事一了,即刻到光明頂來。”
岳之風應了一聲,又遲疑道:“十九人都留在谷中,何人衛護教主?”
任逍遙道:“你們沒來之前,我一直是一個人。”說完,便攬着梅輕清的肩,往谷中走去。梅輕清心裏縱有千百句話想說,卻心中惴惴,破天荒地沉默不語。二人轉過一個彎,竹林間出現一片空地,立着一座小小竹樓,周圍聚集了上百人,居然是那些來湯口做生意的販夫走卒,甚至還有那些青樓女子。
然而,他們此刻既不像生意人,也不像青樓女子,更像是渾身上下散發着陰冷邪氣的毒蛇。梅輕清膽戰心驚。她不知道,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合歡教舊部,那些賭錢吃酒的人不過是一些江湖中的小角色。王慧兒初入湯口鎮便覺得他們古怪是對的。梅輕清忽然有些擔心。她的少爺今後要常常跟這些人在一起,會不會也變得陰冷邪惡呢?
這些人見了任逍遙的身影,頓時歡聲雷動,驚起一群群飛鳥。七翼飛蝗、長白三友和綠葉紅花等人已經帶頭喊了起來:“教主回來了”、“教主料事如神,英雄出少年”、“教主英明,我教風雲再起,一統江湖,指日可待”……接下去聲音嘈雜,只聽到一陣嗡嗡聲響。
任逍遙只是微笑。他并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他只要知道他們說的是恭維話就夠了。
離竹樓最近的,是暗夜茶花。梁詩詩和雲翠翠已帶宋芷顏去養病,如今她們的首領是徐盈盈。其次是二十獵甲精騎,衣着整肅,格外顯眼。任逍遙走到他們中間,停步轉身,對衆人道:“各位兄弟辛苦了。”
立刻有好事者搬來一把竹椅,連聲道:“不辛苦,不辛苦,這幾日咱們吃喝玩樂,都快他媽閑出個鳥來了。教主請坐,請坐。”
任逍遙拍拍他的肩:“多謝。”這人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地退到一旁。任逍遙坐下來,卻沒松開梅輕清的手。事實上若不是梅輕清掙了一下,他本想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的。
梅輕清心中漸漸高興起來,明白任逍遙并未真的動怒。她知道她的少爺與暗夜茶花在一起不會老老實實,但她更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裏,少爺只會牽她的手,所以她不僅不吃醋,反而心懷感激。
女人想與男人上床很容易,但若想與他出雙入對則難如登天。
就聽任逍遙道:“正氣堂那群人不久便會追進翡翠谷,諸位兄弟怕不怕?”
有的說“怕他個鳥”,有的說“咱們知道,教主早就布下天羅地網等着他們,就怕他們不敢來”,有的說“咱們東躲西藏二十年,誰不是憋了一肚子氣。如今可算有了一個揚眉吐氣的機會,只要教主一聲令下,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任逍遙斜靠在椅子上,等聲音漸漸小了,才笑道:“本教不僅要讓諸位兄弟揚眉吐氣,還要讓你們看一場好戲。”他故意頓了頓,等衆人發出訝然之聲後,才道,“半個時辰後,會有兩股倭寇和正氣堂的人交上手。咱們合歡教只須看熱鬧,不須出手。”
一個女子的聲音咯咯笑道:“教主又請咱們喝酒,又請咱們賭錢,又請咱們看戲,咱們若不做點什麽,怎麽過意得去!”
說話這人三十歲上下,手中握着柄鐵如意,滿頭珠翠,恨不得踩住青春的尾巴。有人哄笑道:“如意娘子說得對,咱們若不效力,簡直都對不起自己的身份,尤其對不起娘子這如狼似虎的歲數。”衆人聽到“如狼似虎”四個字,頓時大笑不止。如意娘子咬牙道:“你個王八蛋一溜風!”手一揚,鐵如意中突然射出一點寒星,直奔那人咽喉而去。
叮地一聲,寒星不知被什麽擊落。
綠水仙撚着假胡子道:“教主這是什麽功夫?倒教在下大開眼界了。”
任逍遙只是一時技癢,用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擊落了那枚暗器。這套指法他并未細細研習,更從未用過,此刻見它竟有如此威力,心中不覺一怔。擺擺手道:“雕蟲小技,不值一提。”他環視衆人,朗聲道,“你們要做的,便是守住翡翠谷上山之路一天一夜,無論是倭寇還是那些狗屁的名門正派,若敢上山,格殺勿論。一天一夜之後,立刻返回徽州,監視正氣堂一舉一動。”
衆人心道,這簡直比吃豆子還容易,登時齊齊爆一聲“好”。
任逍遙又道:“暗夜茶花守在芙蓉峰山口。獵甲精騎守在獅子峰山口。也是一天一夜,過後立刻隐跡返回徽州。”芙蓉峰和獅子峰山口都在黃山後山,衆人雖不明白他為何要派人把守後山,卻無人細問。任逍遙又道:“盈盈,上酒。”
徐盈盈三擊掌,暗夜茶花捧出數十壇酒,一一斟與衆人。任逍遙從徐盈盈手中也接過一碗酒,突又将她攬到懷裏,似是親了一下。徐盈盈紅着臉,逃一般閃到衆女身後去了。衆人一陣大笑,大約覺得這個合歡教主比任獨好說話得多。任逍遙将酒一飲而盡,道:“徽州再會!”然後将碗扣在椅子上。衆人自不甘落後,紛紛将酒收了,來至任逍遙面前一禮,向密林中散去。不消片刻,全都走得幹幹淨淨。
待徐盈盈等人也消失在山谷中,任逍遙便又牽起梅輕清的手,走進那幢竹樓。竹樓裏立着一個獨臂活鬼,正是陳無敗。見任逍遙進來,拱手道:“教主,我擅離職守,罪該萬死。”
任逍遙淡淡道:“你只有一條命。”一頓,又問,“你可找到蘇晗玉了?”
陳無敗眸子裏染上一層悲色:“我本想搶在峨眉派之前趕到這裏,卻沒想到這裏早已荒廢了。”
“哦。”任逍遙漫不經心地應着,眼睛瞥向了屋角的六個人。
雲鴻笑、楊一元、秦子璧、王慧兒、杜叔恒和杜伯恒一字排開,盤膝靠在牆邊。他們神志清醒,穴道受制,既不能言,也不能動,只能狠狠瞪着任逍遙。尤其是杜家兄弟。因為杜仲恒已經死在紫幢那一刀之下。
任逍遙緩步走到雲鴻笑面前,俯身道:“你可知我為何不殺你們?”雲鴻笑冷冷地瞧着他,眼中無喜無怒,異常冷靜。任逍遙卻将南宮煙雨交給他的機關圖攤開,道:“我要你們去救人。”雲鴻笑目光一動,不明白他的意思。陳梅二人也是一驚。任逍遙繼續道:“申正義那群人被困在翡翠谷的時候,大概也是你沖破穴道的時候。能救多少人,便看你的本事了。”說完,他淡淡一笑,轉身走出竹樓,對陳梅二人道,“我去光明頂,你們将上官燕寒的屍身送到山下的呈坎村去,等我回來。”
陳無敗皺眉:“呈坎村?找誰?”
任逍遙道:“羅宗玄。”
陳無敗動容道:“雲水散人?先天八卦陣羅氏一門?”
任逍遙點頭:“不錯,他就是合歡教祿存星主。我要看看他肯不肯應合歡教的差遣。”
陳無敗點了點頭。梅輕清卻挽住任逍遙手臂,道:“輕清要陪少爺去光明頂,再也不和少爺分開了。”
不等任逍遙回答,陳無敗突然遲疑道:“教主若想滅掉正氣堂,似乎不該與冷無言比武。”
任逍遙握緊多情刃:“我與他早晚都要分個勝負出來,否則,誰也過不安穩。何況,我也很想試着破一破淩曦劍法。”
陳無敗一驚:“淩曦劍法?冷無言用的是淩曦劍法?”
任逍遙點頭:“我派去監視他的血影衛每次回報,都令我覺得那就是淩曦劍法。”他目視黃山,道,“武林七大劍法,淩曦尊雅,環碧高潔,雲峰靈動,觀瀾大氣,相思纏綿,幽谷沉靜,浣花奇詭。從我與冷無言交手來看,淩曦劍法最有可能。”
陳無敗擔憂地道:“天下劍法,淩曦環碧同為第一,若冷無言真是師出淩曦天境,教主此去豈不有些冒險?”
任逍遙又點頭:“所以我一定要在與他成為敵人之前,公平地比一比。”他目光一寒,深吸一口氣道,“若是做了敵人,我與他之間便沒有公平,只有輸贏。”
陳無敗無話可說。任逍遙一笑,又望着梅輕清。
梅輕清立刻道:“既然這是君子之戰,輕清更不用離開少爺了。少爺看得起的對手,當然不會為難我一個小女子,對不對?”
任逍遙失笑道:“我總是拿你沒辦法。”
梅輕清一臉得意的笑容,就差跳起來狠狠親任逍遙一下。陳無敗看着他倆,心中也在笑。這兩個孩子是他看着長大,他很了解他們。任逍遙若想讓女人乖乖聽話,辦法有成千上萬,可到了梅輕清面前便統統無效。
其實不是辦法無效,而是他根本不會将那些辦法加之于她。因為這世上每個男人,至少都會怕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母親,一個是他喜愛的人。
不知怎地,看着他們,陳無敗便想起了蘇晗玉。
今生今世,他還能否見到她,喚她一聲“娘子”?
任逍遙挽着梅輕清,經朱砂峰、紫雲峰、桃花峰一路走來,滿目奇松怪石,蒼翠濃密,幹曲枝虬,循崖度壑,穿罅繞石,忽懸、忽橫、忽卧、忽起,無石不松,無松不奇。天近黃昏,金橙色的夕陽破雲而來,千峰萬壑描金繪彩,紅霞如帆,金峰如濤,四野茫茫,幾不知人間天上。任逍遙只覺心胸大開,暢快無比,腳下不由加快,漸漸到了玉屏峰前。
玉屏峰北倚蓮花峰,南靠天都峰,乃黃山之心。峰頂巨石連綿數十丈,寸草不生,形制特異,仿佛美人側卧,身披晚霞,于妩媚氤氲中,別見雄奇壯闊。任逍遙忍不住輕聲道:“黃山四千仞,三十二蓮峰。丹崖夾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絕頂,下窺天目松。仙人煉玉處,羽化留馀蹤。亦聞溫伯雪,獨往今相逢。采秀辭五岳,攀岩歷萬重。歸休白鵝嶺,渴飲丹砂井。鳳吹我時來,雲車爾當整。去去陵陽東,行行芳桂叢。回溪十六度,碧嶂盡晴空。他日還相訪,乘橋蹑彩虹。”
梅輕清笑道:“少爺,你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任逍遙信口道:“紫雲峰湯泉乃黃山一絕,傳說軒轅皇帝沐浴七七四十九天後,返老還童,羽化飛升。等了結這裏的事我們也去,做一對神仙夫妻。”
梅輕清怔了片刻,紅着臉啐道:“少爺就喜歡拿輕清開心!輕清只是個小丫頭,說什麽夫妻不夫妻的話。”
任逍遙正色道:“我哪裏拿你開心,你不是有這個了麽!”說着,一指點在她胸口的月老牌上。
梅輕清不覺嘆了口氣。這樣的玩笑,他們兩人從小到大開過無數次了。雖然她并不當真,可是只要任逍遙肯說,她便莫名地開心。“哎,少爺……”
任逍遙攏住她的肩,截口道:“你若不信,從今以後不要叫我少爺,叫我逍遙。”
梅輕清吃吃笑道:“我不要。叫少爺才沒人和我争。‘逍遙’卻不知有多少女人在搶。”
任逍遙攏着她的鬓發,手指劃過她的雙唇和脖頸,最後停在鎖骨之間,道:“我們在一起已有十年,你怕什麽!”
梅輕清仰頭看着他,怯生生地道:“少爺這樣的男人,自然會有許多女人喜歡。輕清既沒有天姿國色,也不懂琴棋書畫,更沒學得一身好武藝幫少爺做事,少爺會喜歡別的女人也在情理之中。輕清只要能天天見到少爺,伺候少爺,就很開心了。”
任逍遙正待說話,就聽一陣笑聲自頭頂傳來:“大丈夫得美如此,夫複何求!”
二人心中一震,循聲望去,見峰頂盤坐一人,一身青灰色寬袍,随着山風獵獵飛舞,臉上戴着一個鬼臉面具。任逍遙閃身擋在梅輕清身前,沉聲道:“閣下是等我麽?”
鬼臉人道:“不錯”
任逍遙細細打量着他,只覺他坐得姿勢雖然随意,卻找不出一絲破綻,心頭不覺一緊:“有何貴幹?”
鬼臉人道:“在下是冷面邪君的朋友,特來讨教任教主的刀法。”
任逍遙右手搭上多情刃,冷笑道:“冷無言沒有你這等沒臉見人的朋友。”
鬼臉人袖袍一展,一團黑色事物自他袖中飛出,嗆地一聲打中一塊巨石,又倏然飛了回去,只留下石屑激射,和一道尺許長的裂縫。他淡淡道:“我若真的下作,這位姑娘恐怕早沒命了。”
任逍遙心中一凜,有些後悔帶梅輕清同來,不動聲色地道:“功夫不錯。”
鬼臉人道:“在你之上。”
他說得十分平淡,就像在說一件人人都明白的簡單道理一般。任逍遙卻最恨別人用這種态度跟他說話,當下道:“眼見為實。”身子倏然箭一般射出,多情刃直奔鬼臉人面門而去。
鬼臉人端坐不動,袖中卻又飛出那團黑色事物。任逍遙看得分明,那是一顆拳頭大小的鐵膽,後有一條細細的鐵鏈相連。他心念轉動,刀鋒走偏,欲削斷那鐵鏈。鬼臉人冷哼道:“只想倚仗神兵利器,任獨如何教出這樣的兒子來!”話音未落,另一只手中又飛出一顆鐵膽,往任逍遙手腕打去。
兩顆鐵膽夾帶的力道洪流一般,将任逍遙擠壓在中間。這人內力之深厚,不但遠在任逍遙之上,幾乎已可與上官燕寒比肩。任逍遙不敢硬碰,身子一轉,足尖踢到岩石,躍開七尺,暗暗自責:“我為何如此沉不住氣,聽他說了幾句話便按捺不住出手。”嘴上道,“閣下與家父熟識?”
鬼臉人冷冷道:“打贏我再問。”手腕一翻,兩顆鐵膽同時飛出,一上一下,襲向任逍遙檀中、環跳兩穴,深厚的內力,組成一堵氣牆,幾乎能将人推下萬丈絕壁。
任逍遙一動不動,任由鐵膽襲來,吓得梅輕清尖叫一聲,就連鬼臉人也意外地“呀”了一聲。哪知就在鐵膽幾乎挨着任逍遙衣襟的時候,他突然出手如電,抄住鐵膽鐵鏈向後一蕩,身子平平懸在半空,再借勢一翻,甩手一刀,嘣嘣兩聲,鐵鏈俱斷,鐵膽滾下絕壁,不見蹤影。
鬼臉人見任逍遙穩穩地立在岩石上,道:“若非多情刃,你此刻便不能站在這裏。”
任逍遙握刀的手臂有些發麻,知道他所言不虛。若非多情刃鋒利,他的手臂定然被鐵鏈上貫注的內力所傷。他臉色清寒,怒道:“再來!”多情刃一揚,玉屏峰頂立時響起凄厲刀聲,這睡美人般的山岩似乎一瞬間變成了鬼怪。
其實任逍遙心中很冷靜。他做出一副暴怒的樣子,只是希望這鬼臉人輕視自己。
鬼臉人身子如陀螺般沖天飛起,閃過這一刀,繼而一轉,雙掌如燒紅的烙鐵,向任逍遙頭頂壓了下去。
任逍遙仿佛被千斤巨石所壓,幾乎跪倒。他大喝一聲,多情刃亂刀狂斬,七刀過後,已堪堪削到鬼臉人的手掌。鬼臉人突然化掌為指,點在多情刃刀身。只聽嗡嗡之聲不絕于耳,刀上傳來一股大力,任逍遙幾乎将多情刃脫手。此時鬼臉人又變指為掌,拍向他胸前。任逍遙出了一身冷汗,左手食中二指并攏,哧地一聲,一道勁風射向鬼臉人掌心。
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
鬼臉人受痛縮手,眼中露出驚駭之色。若是任逍遙精研這門功夫,再輔以足夠的內力,這一指定然會洞穿他的手掌。
任逍遙一擊得手便不放松,多情刃鋪天蓋地卷來。鬼臉人手無寸鐵,左掌一時半刻無法施展,只能憑身法與之周旋。時間一久,竟也漸占上風。任逍遙深知自己必須速戰速決,刀勢一變,使出駁魚刀法。鬼臉人猝不及防,身法稍亂。多情刃趁機刀尖一轉,立時變為血影刀法。如此反複四五次,鬼臉人已是處于下風。此刻任逍遙連用三招駁魚刀法搶攻,将他逼至絕壁死角,最後一刀又變為血影刀法,直取中路。
鬼臉人無路可退,暴喝一聲,竟用雙掌啪地夾住多情刃,雙腿齊齊踢出。
任逍遙想不到他竟敢赤手去抓多情刃,一愣神的功夫,腹部已被踢中,悶哼一聲,倒掠出去。鬼臉人身子一歪,從山岩滾落,卻又立刻在岩壁上擊出一掌,借勢斜飛出去,消失在如血夕陽中。
梅輕清奔到任逍遙身邊,見他臉色發白,唇邊有血,急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少爺,你怎麽了?”
任逍遙搖搖頭,良久才道:“好厲害。”他勉強站直身子,看着梅輕清,傲然笑道,“這厮也沒讨得什麽便宜。”他揚了揚多情刃,刃上全是細密血珠,“他的手一時半刻派不上用場了。”說完,居然哈哈大笑起來。可惜笑得一點也不好聽,因為他一笑,腹內便翻江倒海般劇痛。
梅輕清也不覺得好笑:“少爺你受了傷,一會兒怎麽跟冷無言過招呢?”
任逍遙望着北面山巒中的光明頂,道:“不妨事,他不會趁人之危。”
“為什麽?”
“因為我是他的朋友。”
梅輕清撇嘴道:“少爺如此信任自己的對手麽?他不是找了方才那個人來搗亂麽!”
“那個人絕對不是他找來的。他既然要公平比武,就絕不會這麽做。”
梅輕清不服:“為什麽?”
任逍遙淡淡道:“因為他也是我的朋友。”
梅輕清怔了怔,不再說話,扶着任逍遙從玉屏峰頂下來,經百步雲梯,漸漸到了鳌魚峰前。晚霞已隐沒,鳌魚峰形如巨鯨,昂首朝天,氣吞天地。峰後,便是黃山主峰光明頂。梅輕清見任逍遙額角有汗,知道他傷得不輕,又倔強得不肯停步,便頓足撒嬌道:“少爺,輕清走得好累,咱們歇一歇再走好不好?”不由分說,便将他按到一處較為平整的山石上。任逍遙明白她的好意,加之腹中疼得厲害,猜到必是肋骨斷了,也沒有拒絕。梅輕清靠在他身側,聽着他的氣息,喃喃道:“少爺,如果我們不是去比武就好了。”
任逍遙撫着她的長發,心中想的卻是那鬼臉人。這人既與任獨相識,武功又如此之高,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是不是認得冷無言?為什麽傷了自己之後便遁走,而不是乘勝追擊,或是擒下梅輕清作為要挾呢?難道他真的只是想幫冷無言贏了自己?
一定不是。
想到這裏,他手上不覺加勁,将梅輕清的長發緊緊盤在手上。
梅輕清只覺頭發被扯得生疼,卻依舊乖乖地蜷在任逍遙懷中,一言不發。她知道少爺思考正事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尤其是女人。所以她只是咬緊牙關,雙手環在任逍遙腰際。
申酉之交,一陣飒飒風聲在翡翠谷中響起。
這不是一般的風聲,而是許多人施展輕功穿行在林中發出的衣袂聲。雲鴻笑等人顯然明白這一點,神情不禁有些緊張。他們知道翡翠谷中有一百零八處機關陷阱,也知道合歡教教衆正嚴陣以待,此刻各派若是闖了進來,不知道是怎樣光景。
衆人都在閉目運功,以期沖破穴道,出去殺敵,雲鴻笑卻低頭看着任逍遙留下的那張總圖——別人沖破穴道後自然可以幫他解穴,他現在關心的是如何破去那一百零八處機關,否則即使殺了出去,也不見得能幫多大的忙。
圖上的機關以竹樓為中心,呈“卍”字型向四周鋪陳,綿延約兩裏,五步一險,動即有傷。雲鴻笑正在默記,遠處突然傳來嘭嘭嘭數聲大震,似是火器。同時一陣疾如驟雨的喊殺聲,伴着噼噼啪啪的燃燒聲響了起來。熱浪從門窗縫隙湧進來,整個翡翠谷竟似變成了一片火海。
每個人的額頭都泌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一半是因為焦急,一半是因為熱浪襲人。
竹樓已經開始燃燒,可是他們還沒有一個人沖破穴道。
火勢漸大,煙塵滾滾,王慧兒內力最弱,已經暈厥過去。砰地一聲,竹樓的門忽然飛了開去,一個人影咕咚一聲跌了進來,震得整座樓幾乎晃了三晃。緊接着文素晖閃了進來。她發髻淩亂,臉色蒼白,衣衫帶血,手中的長劍直奔那人而去。
這人一下子滾到雲鴻笑身邊,哀求道:“女俠,女俠,小的已帶您找到您師兄,您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呀。”
文素晖不理他,解開衆人穴道才道:“你走吧。”
這人如蒙大赦,正要從窗子掠出,卻慘叫一聲,摔在地上,後心赫然插着王慧兒那柄短劍。
杜叔恒上前抽回短劍,冷冷道:“合歡教的人,崆峒派見一個,殺一個!”說完,背起王慧兒,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衆人也不便多說,魚貫而出,見了外面情形,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翡翠谷已經變成了火燒雲。谷中的竹子大多四五丈高,頂上枝條交錯,葉葉漫連,翠蓋一般。可是現在已經全部畢畢剝剝地燃燒起來,活像給翡翠谷蓋了一條火棉被。燃燒的竹枝不斷墜下,四周人影幢撞,刀劍齊鳴,夾雜着叽裏咕嚕的喊聲,聽來竟不是漢話。
雲鴻笑一劍挑飛一段墜下的竹枝,火星仍在他身上燒了幾個小洞。“那些人不是漢人?”
文素晖悲聲道:“現下谷中除了合歡教的人,還有百餘倭寇,大家猝不及防,再加上這裏的機關陷阱,幾乎死傷大半了。”
雲鴻笑劍眉一挑:“跟在我身後。”
杜伯恒急道:“任逍遙那張圖一定是假的!他要誘你自投羅網!”
雲鴻笑道:“一試便知。”剛要動身,對面陡然沖出一隊人馬,約莫十五六人,全是神算幫的人。為首之人四十歲光景,長得與王清秋有六七分相似,正是新任幫主王知秋。他肩上插着數支箭簇,一雙眼睛幾乎迸出血來,餘人也都狼狽不堪,似在躲避什麽。跑在最後面的兩三人身子突然爆開,血污潑在周遭,竟被人一刀劈成兩半。
他們身後跟來的是一群紫衣忍者,嘴裏依依呀呀也不知說些什麽。文素晖眼尖,指着為首一人大聲道:“她就是假扮上官幫主之人。”話音未落,杜伯恒已經怒吼着撲向紫幢,杜叔恒也将王慧兒交給王知秋沖了上去。
他們四兄弟已有兩人死在九菊一刀流手中,這次絕不會放過紫幢。
紫幢見他們來勢洶洶,怪叫一聲,便往密林中撤去。杜家兄弟想也不想便追了過去。雲鴻笑腦子裏快速辨清方位,知道這個方向入林四步便是一處刀坑,急道:“小心腳下陷阱。”
但是他仍是說得慢了一步,前方傳來兩聲慘呼。
雲鴻笑心中一凜,奔過去一看,卻是兩個紫衣忍者跌入了刀坑,身子被坑中數柄半尺長的刀鋒洞穿。文素晖等人跟過來一看,紛紛“咦”了一聲。
難道說,合歡教所布下的陷阱機關,就連自己的盟友也殺麽?
此時杜家兄弟将紫幢死死纏住。紫衣忍者哇哇怪叫沖上,似要搶出自己的頭領。楊一元和秦子璧正待上前,雲鴻笑卻攔住他們,從刀坑向南數了四根碗口粗的竹子,果然找到一根繩索。他臉色一變,斬斷繩索,就聽喀拉拉一聲響,一團事物自燃燒的竹林頂飛墜下來,竟是一方巨大釘板。
砰地一聲,釘板墜下,釘死四五個紫衣忍者。他們沒有絲毫閃躲動作,顯然是真的不知翡翠谷機關陷阱所在。
楊一元吓了一跳,駭然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雲鴻笑不明白任逍遙為何要殺九菊一刀流的人,手下卻不停,按照記憶中的機關圖,一連發動四五處機關,忍者登時死傷大半。紫幢見了狂吼一聲,就要抽身逃走,神算幫的人跟進來,已将她所有的去路盡皆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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