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卷一多情刃 毀諾為紅顏
二十四毀諾為紅顏
冷無言道:“任兄,此事到此為止罷。”
任逍遙目中威棱爆射:“貪狼星主背叛本教,不關外人的事!”他板起臉來,傷口的血随之迸出,半張臉血紅,半張臉蒼白,在夜色中看來猙獰恐怖。
殷斷天忽道:“冷公子,多謝你一番好意。但是死對老夫來說,并非什麽壞事。”他轉目望着任逍遙,“老夫只想與你取個商量……”
任逍遙斷然道:“你沒有資格提條件。”
殷斷天不語,冷無言卻道:“我若與殷前輩合力一擊,不知鹿死誰手。”
任逍遙怒視着他:“你為何總在我殺人時出手阻攔?”
冷無言道:“我無意阻攔。我只想請任兄答應殷前輩的條件。否則。”他沒有說下去,但承影劍已與觀瀾劍并列而立。
任逍遙沉默片刻,終于道:“沒有第二次。”他瞪着殷斷天,“你說。”
殷斷天緩緩道:“請合歡教助冷公子抗倭。”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任逍遙、冷無言,甚至娃娃,都以為他會要求合歡教放棄向江湖各派複仇,退回大雪山,甚至永不複出,萬沒料到他竟然會提這樣的要求。
可是轉念一想,這要求實也在情理之中。
殷斷天已為抗倭大業奔走二十年,他這樣的年紀,若說還有什麽未了心願,恐怕也只剩下這一個了。他看得出任逍遙與冷無言的交情,也明白任逍遙對倭寇的态度,若是合歡教肯助冷無言,比寶藏所能帶來的裨益要大得多。此舉雖不能化解合歡教與正道間的恩怨,但總算給了雙方一個靜下來談的機會。只要有機會,又有什麽事情不會發生?況且,翡翠谷一戰,正邪雙方耗損皆不小,華山、崆峒、點蒼已沒有多少人手趕赴沿海。
冷無言嘆道:“前輩的好意,晚輩實不知該如何……”
任逍遙的臉色很難看,緊抿雙唇,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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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斷天看着他,慢慢地道:“這是貪狼星主請求的最後一件事,請教主應允。”
不卑不亢的語氣和神情。
娃娃似乎也明白了什麽,扯了扯任逍遙的衣角,輕聲道:“任哥哥,你,你……”
任逍遙忽然道:“我答應。”
殷斷天微微颔首,又轉頭對娃娃道:“丫頭,來取殷某性命罷。”娃娃一怔。殷斷天道:“殷某這條命已不是自己的,索性送在你手上,了你報仇心願。”他神情安然,語聲鎮定,哪裏像是将死之人,“來罷。”
娃娃看了任逍遙一眼,拾起多情刃,一步步走過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待到了殷斷天面前,一張粉嫩嫩的小臉已漲得通紅。她擡頭看着殷斷天,像在仰望一座山,脖子竟有些酸痛。娃娃狠狠咽了口唾沫,顫巍巍地舉起刀,大喊道:“我要為爹爹報仇!”
噗地一聲,血珠翻滾。
娃娃大口喘氣,胸膛起伏,手抖得握不住刀,怔怔後退,跌坐在地,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殷斷天心口的血流得越來越洶湧,臉上卻慢慢浮起一層微笑,雙唇微動,似乎想說句什麽,口中卻被血流堵住,身軀突如枯死的老樹,轟然而倒。
娃娃呆了片刻,忽然撲到任逍遙懷裏放聲大哭。任逍遙看着冷無言,道:“死的是殷斷天,還是申正義?”
冷無言看着殷斷天臉上精巧的□□,道:“自然是申正義。雪山劍俠早在二十年前,便已退隐江湖了。”他注視着任逍遙,“申正義是你殺的。”
任逍遙拔出多情刃,擦了擦臉上血跡,道:“是。我殺了申正義,破陣逃出。你趕到時已經遲了。”
冷無言面無表情:“帶走你的人,莫要再造殺戮。”任逍遙不再看他,攬着娃娃向外走去。冷無言緩緩在殷斷天身邊坐下來,胸中思緒萬千。
他所知道的申正義,是個中規中矩,為抗倭鞠躬盡瘁的英雄俠士。他所知道的殷斷天,是個不拘小節,為黑白兩道所尊崇的傳奇人物。他從未想過,這兩人竟會是同一個人。冷無言摩挲着觀瀾劍,看着殷斷天屍身,一聲嘆息,輕輕将觀瀾劍插回了鐵鞭。
雪山劍俠已死,觀瀾劍也不必留在人間。
任逍遙與娃娃走到樹林邊緣,便見血影衛立在林外。
只有一個人,岳之風。他見了任逍遙臉上血跡,不由驚道:“教主……”
任逍遙撿個幹淨地方坐下來,道:“外面情況如何?”打了一夜,他已有些疲倦。
岳之風道:“按教主吩咐,我等包圍着這片林子,一些小角色都已打發了。只不知出了什麽大事,餘南通和牟召華匆匆帶了幾個弟子走,倒把姜小白落下。華山派也離開了。”
他說的打發,便是殺人滅口的意思,而且是不着痕跡的殺人滅口。至于丐幫和華山派的人為何離開,任逍遙根本不感興趣,他只問:“你們在翡翠谷所見如何?”
岳之風道:“二十八家本教舊部,有十三家可靠,還有幾個來投靠的人可用。其餘都已散去。教主是否小施懲戒?”
任逍遙想到剛剛答應殷斷天和冷無言的事,一擺手道:“算了。你帶幾個人将曼蘇拉和暗夜茶花接出來,到城外等我。”說完又加上一句“輕清不用你們管”。
岳之風領命而去。娃娃好奇地道:“輕清是任哥哥的心上人嗎?”
任逍遙摸着下巴,點頭道:“是。”随即又嘆了口氣,“不知我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吓到她。”任逍遙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與梅輕清分開半月之久,也是頭一次發現自己離不開她。
娃娃看了看他的臉,笑道:“就算任哥哥臉上多了一條疤,也是美男子。”
任逍遙道:“即使我面目全非,她也不會離開我。”他眼中閃着難得的溫熱光彩,“我只是怕她擔心,怕她生氣。”
“這世上也有任哥哥怕的人麽?”娃娃失笑道,“我倒想見見!”
任逍遙一笑,心情忽然輕快起來,好像整整一夜拼殺已是前世之事。當下不再多說,迎着拂曉的晨光,往關押梅輕清的地方潛去。
天□□亮未明,整個庭院一片寂靜,只有兩個上夜的小厮蹲坐在回廊下閑嗑:
“我們這麽幹,不會出事兒吧?堂主知道了會罵的。”
“怕什麽,法不責衆。這事兒又不單是咱正氣堂幹的,點蒼、丐幫、神算幫、飛環門都有份,難道堂主能将這些門派的人一并處置了?”
“說得也是。”嘆了口氣,又道,“那丫頭真潑。”
“再潑不也被爺們收拾了。哈哈!”
……
不知為何,任逍遙突然有些焦慮。他忽然覺得,将梅輕清和暗夜茶花留在正氣堂似乎有些不妥,可是轉念一想,殷斷天和冷無言都不會傷害她們,餘人也要給主人面子,應該沒人會、也沒人敢為難她們。他走到西廂房前,松了口氣,推門而入。
門是虛掩的。
任逍遙心頭忽然湧來一絲不祥預感,擡眼望去,突然全身冰冷。
梅輕清躺在軟榻上,長發淩亂,衣衫比長發更淩亂。紅色衣裙被撕成條條縷縷,散落在地上、榻上、身上,像一道道血痕,抓在她身上,更抓在任逍遙心裏。她雪白的皮膚上青紫相間,傷痕累累,手腳被縛,嘴也被堵得嚴嚴實實。
任逍遙只覺得眼前驀然一片血紅,什麽也看不見。努力定了定神,才沖了過去,腳下卻一個趔趄,幾乎跌倒。他沖到榻前,瘋了似的砍斷繩索,一把将梅輕清抱在懷裏。
她的身子微涼,眼睛瞪得大大的,手中緊緊攥着那塊月老牌。
紅色的指甲插入皮肉中,紅色的繩子纏繞在手腕上,握得那樣緊,仿佛要将全部的靈魂和力氣都注入那裏面。
任逍遙眼前一片模糊,拿掉梅輕清嘴裏的絨布,合上她的眼簾,想看又不敢看她。
這已經不是他熟悉和喜愛的身子了。
青紫的瘀傷和硬物刮擦出的血痕,還有,吻痕。
他也曾在梅輕清身上留下深深的吻痕,不止一次。可是他從未想過除了自己,還有誰能這麽做,敢這麽做。
指尖顫抖着滑過她的身子,停在她滿是血污的腿上。
血污未幹,上面還有一些黏黏的東西。
任逍遙臉色鐵青,傷口流出的血将他的臉染得半青半紅,目光陰毒灰冷,在朦胧的晨光中看來,仿佛從地獄來的兇靈。
娃娃無力地倚在門邊。她年紀雖小,卻也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門突然吱地一聲打開,一個人影閃進來,輕薄地道:“小妖女,你趙二哥來看……”
這人是趙原。看到屋子裏多了兩個人,他猛然閉嘴,剛想退出去,就覺得眼前一花,一陣風吹到自己臉上,胸前嘭嘭挨了兩拳。還沒等他感覺到疼,喀地一聲,下巴又挨了一拳。他伸手一摸,下巴已經碎了,嘴唇也掉了,被自己的牙咬掉了。
可是他根本沒看清是誰打的自己。他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金星亂撞,恍惚中見一人劈手抓住跟進來的小萍,接着小萍驚呼一聲,便沒了聲息。
她的頭已經被任逍遙生生擰斷,像丢垃圾一樣丢到屋角。娃娃看着一個前一刻還活生生的女子突然沒了頭顱,吓得縮在門後瑟瑟發抖。
任逍遙轉過身來,死死瞪着趙原。
趙原已猜到此人必是任逍遙,登時撲倒在地,含糊不清地道:“任教主饒命,任教主饒命,小的,小的只是正氣堂一個小厮,奉命看守梅姑娘的,可是,可是別的大爺要做這禽獸事,小的得罪不起,實在,實在……”說到最後,他竟然還擠出了幾滴眼淚。
任逍遙睚眦欲裂,嘶吼道:“誰,誰來過!”
趙原心膽俱寒,腦子裏一片空白,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說誰?
說這是正氣堂、點蒼派、丐幫、神算幫和飛環門的一群無知男人幹的?他只不過是垂涎梅輕清的美色,又被王慧兒幾句話挑撥大了膽子,偷偷摸摸将她奸污了。正氣堂的其他弟子發覺這件事,竟也偷偷摸摸試了一把。這些江湖上最不起眼的小角色恐怕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有機會去碰合歡教主的女人,這事情即使割了舌頭,他們恐怕也忍不住要吹噓回味一番。消息一傳出去,事态便不可控制——占有對方的女人,自古以來就是男人們宣布勝利的手段之一。
趙原雖然奉命看守梅輕清,但他自己也動了梅輕清,何況他覺得合歡教的女人遭此□□也是活該,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後來覺得事情有些鬧大了,便來瞧瞧。他哪裏想到梅輕清已經死了,更沒想到自己竟然碰上了任逍遙。
他還在掂量着怎麽回答任逍遙的問題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任逍遙已經一腳踹了過來。
他還不了解任逍遙這個人,有些事情任逍遙并不想真的知道,可是有些人卻必須真的死。
嘭地一聲悶響,趙原身子飛起,再落下,鼻涕眼淚一齊湧出,捂着褲裆倒了下去。
就算到了陰間,他也休想再碰女人了。
任逍遙拎着娃娃的衣領邁出門,吼道:“來人!”
他叫的是血影衛。血影衛總是有三五個人随時跟在他身邊。
“看着這間屋子,誰也不許進去。”他嗓音帶血,仿佛一只野獸,“通知所有人,把正氣堂給我圍了,一個人也不準放走,一個人也不準殺。”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鎮定下來。可是那神情,卻仿佛一把利刃。
血影衛面面相觑,教主竟然不準他們殺人?娃娃卻似已猜到了什麽,顫聲道:“任哥哥,你,你想幹什麽?”
嗆地一聲,多情刃出鞘。
任逍遙惡狠狠地道:“練刀!”
冷無言與杜伯恒、杜叔恒走出樹林的時候,天已大亮。他花了一個時辰才破解娃娃的迷蹤陣,杜家兄弟早已在陣內轉得頭暈腦漲。三人擡着申正義的屍身,正打算叫幾個正氣堂的弟子來幫忙,卻猛然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正氣堂的後門半掩着,腥氣正是從那裏飄出。三人臉色俱變,尤其是冷無言。
難道任逍遙違背諾言?
他還來不及細想,就見一個俏生生的人影出現在門前。
金色的長袍,紅色的卷發,水藍色的眼睛,曼蘇拉。
杜氏兄弟喝道:“妖女!”
曼蘇拉笑吟吟地道:“我不會管你們兩個蠢材的。我只攔着冷公子。”
冷無言有些意外:“攔我?”
“不錯。”曼蘇拉目光一冷,“教主說,他不想你插手正氣堂的事,今日你不能入內。”
冷無言不覺緊握雙拳。
任逍遙竟然真的違背諾言!
杜氏兄弟欺身近前,曼蘇拉卻似知道崆峒派拳法,身子一滑,從二人中間穿出,又輕巧地落下,道:“我說了不與你們打。”她轉頭看着冷無言,“莫非冷公子要以多欺少?”
冷無言憂心正氣堂的狀況,沖杜氏兄弟使了個眼色,道:“烈焰玄功麽,冷某正要領教。”
曼蘇拉看也不看杜氏兄弟,笑盈盈地緩步走來:“拔劍吧,無論是任獨任教主,還是任逍遙任教主,都不能赤手空拳接我的招。”
杜氏兄弟一沖入正氣堂就後悔了。
他們實在不該進來,這景象他們恐怕一輩子也忘不掉。
正氣堂已是人間地獄。
這裏是正氣堂最後一進院子,住的都是些使女婆子,還有幾個守門小厮,一共十五個人,每個人都不多不少被砍了五刀。
五馬分屍。
院中碎屍狼籍,地上、廊下、臺階旁、天井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鮮血順着青磚磚縫彙入水枧,再環着院子流入陰溝。這“四水歸堂”的導雨構造,本是取“財不外流”之意,此刻卻只令人覺得一陣惡心。前面的院落不斷傳來慘呼,聲聲凄厲如鬼,又戛然而止。杜氏兄弟不敢耽擱,雙雙向前院掠去。
第八進院子住的是女眷,每個人都是頂門中刀,刀刃直劈心髒,再向右揮出,是以每個人的屍身都缺了一半。十幾個人的屍體混在一起,幾乎分不清誰是誰。有些人一半身子還斜靠在廊柱上,另一半卻已搖搖欲墜,只靠一點皮肉相連。有的人心髒被劈成兩爿,還在冒着熱氣,有的人心髒雖是完好,卻已從腔子裏滾落一地。血将青磚全部染紅,也浸透了杜氏兄弟的靴子。那一方小小的天井幾乎被噴湧的腥氣堵塞,整個院子裏飄着一層看不見血污,仿佛千百只手,将人往地獄中拽去。
兩人的指尖都已顫抖起來。
這已不單單是殺人了。這簡直就是虐殺!
王慧兒全身都已濕透。
徽州多山,雖是四月天氣,但若大早上全身濕透地站在庭院中,仍會着涼。王慧兒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涼意。因為澆在她身上的,是血。
熱血。剛剛從活人身體中破出的熱血。
涼的是她的心。
她看着那些人尖叫着,逃竄着,發現大門被人反鎖,發出一陣陣絕望的呼喊。懂武功的越牆而逃,可是無論從哪堵牆出去都會被人擋回來。不懂武功的躲在牆角屋內,聽着院子裏聲聲慘呼,瑟瑟發抖。
任逍遙仿佛捕獵的野獸一般,把這裏的人從角落裏一個一個拎出,一個一個殺死。
男女老幼,雞犬不留。
唯一逃脫的,便是顧陵逸,他帶來的弟子,已統統被任逍遙劈為兩半。
多情刃,此刻無情。
鮮血飚出,噴濺在白色的院牆上,如寫意山水,潑墨、破墨、積墨、焦墨,往複不停。任逍遙就像一個殘酷的畫師,在畫一副凄厲狂暴的江山圖。
王慧兒呆呆望着那副血色圖畫,那裏面仿佛匍匐着無數冤魂厲鬼,在沖着她尖叫“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她雖然恨任逍遙入骨,恨合歡教入骨,卻沒想到自己幾句話的挑撥害得梅輕清慘死。即使她對這個女子沒有好感,也不免有些歉疚。更令她意外的是,任逍遙竟然會為了一個寵妾如此大開殺戒。
她不知道,在任逍遙心裏,梅輕清不僅僅是一個侍妾。他們的關系,除了主仆,除了愛戀,更有一同長大的親情。
她看着那些死屍,眼前一陣暈眩,只覺得那些死屍遙遙晃晃地爬了過來,抓着她的裙角,一陣寒意自腳心直沖頭頂。一眨眼,屍體仍是屍體。只有任逍遙一個人在動。再一眨眼,鋪天蓋地的紅色死屍向她爬來,最後面,是任逍遙冷冷的笑容。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轉瞬,又嘎嘎大笑起來。
任逍遙将刀從最後一個正氣堂弟子心口拔出,緩步來到王慧兒面前。他的頭發完全散下,滴滴答答淌着血水,臉上、身上血跡斑斑,用刀尖扳起她的下巴,道:“知道我為何殺人?”
語聲沙啞,卻平靜,于平靜下埋藏着一股洶湧的恨意。
王慧兒迷茫地看着他,仿佛不認識這個人,只顧大喊道:“殺,殺,殺,殺,殺……”
“知道我為何不殺你?”
王慧兒仍在大叫:“殺,殺,殺,殺,殺……”
任逍遙看着她瘋癫的樣子,眼中有些失望:“可惜你已經瘋了。”他的眉宇間有一絲淡淡凄寒,接着道,“從前我只殺兩種人,一種是仇人,一種是想殺我的人。我以為我是對的,可惜我錯了。”他眼中突然閃過針刺一般的痛,“我早該殺了這裏……”
話音未落,劍光忽地一閃。屍堆中猛然躍起一人,一個渾身血淋淋的人。
追魂金劍。
劍光如驚虹掣電,直取任逍遙後心。
楊一元竟是詐死!
誰知任逍遙背後竟似長了眼睛,雙肩一晃,已橫錯數尺。
嗤地一聲,金劍沒入王慧兒右胸寸許,刺耳的笑聲戛然而止。
王慧兒倒了下去。
那人驚呼一聲,連忙住手,劍光追向任逍遙,卻被一道淡紅色的光斬斷。
竟然是多情刃!
暗紅色的多情刃不知何時已變成了淡紅色,猶如遲暮美人突然煥發了青春,變得靈動妩媚起來。
任逍遙一怔,多情刃何時變了?
電光石火間,一團銀色影子自楊一元腕上飛出,嘭地一聲打在任逍遙胸口。
飛環,銀色的飛環。
這血淋淋的人竟不是楊一元,而是秦子璧。
秦子璧厲呼一聲,手再揚,飛環再出。
徒勞。
若非多情刃的變化吸引了任逍遙的注意,第一只飛環根本不可能打得到他。此刻他心中冷哼,一刀刺出。
用刀來刺的招式,唯“山色沮喪”。
秦子璧立刻變成了兩半,一半倒回屍堆,一半倒在王慧兒腳下。
兩條人影呼嘯而來,拳影霍霍,卻是杜氏兄弟。任逍遙的身子卻暴沖而起,消失在馬頭牆外。院外響起尖銳的唿哨聲,似有很多人離去。
杜叔恒一把抱住王慧兒,急道:“王姑娘,王姑娘!”
杜伯恒一腳踹開大門,見一群人消失在山路盡頭。他罵了一句回到院子裏,剛好看到匆匆趕來的冷無言和姜小白。
那一聲唿哨響起,曼蘇拉便不再糾纏冷無言。冷無言進得正氣堂,見到滿地屍骸,心中又驚又怒,甚至還有一絲心痛,也不知是為殷斷天,還是為任逍遙。接着便聽柴房裏一人哭喪着道:“有活人嗎?還有活人嗎?”卻是被綁起來的姜小白。兩人奔到頭一進院子時,只看到杜家兄弟圍着人事不知的王慧兒,被活活劈成兩半的秦子璧,還有一息尚存的楊一元。
姜小白臉色鐵青,嘎聲道:“任逍遙瘋了,他他媽瘋了!”
冷無言的目光落在濺滿鮮血的白牆上,雙眉緊鎖:“這就是殺人的血影刀法麽?”
青弋江,古稱“清水”,“冷水”或“泾溪”,源出石臺縣及黃山北麓,跨祁門、黟縣、歙縣、旌德、石臺、泾縣、青陽、南陵、宣城等地,西接九華山,南依黃山,遠望長江。若說黃山是英姿勃發的姐姐,青弋江便是溫柔可人的妹妹。泾縣東的這一彎湖水,便是妹妹的清純眼眸。
青山環抱,翠崗連綿,湖內秀島錯落,飄浮在萬頃波瀾間。島上樹木蔥茏,鳥語花香,一派世外仙源景象。
任逍遙坐在湖心小島的水榭中,眼中映着水色天光,仿佛在賞景,卻又有些心不在焉。岳之風立在他身後,用一種冷靜平和的口吻說道:“教主,十五叛逆俱已誅除,教主若是還想練刀,可以挑長江水幫。”
他所說的十五叛逆,指的是翡翠谷一戰中未曾盡力的十五家合歡教舊部。
任逍遙卻搖了搖頭:“不用。”
岳之風知趣地退了下去。
任逍遙緩緩攤開手掌。
掌心,是那枚刻着“輕清”二字的月老牌。
那塊刻着“逍遙”的月老牌,已經随它的主人葬在黃山紫雲峰下。他曾允諾輕清,黃山事畢便去湯泉做一對神仙鴛鴦,可惜這允諾已無法實現。
離開大雪山這半年時光,陳無敗和梅輕清都已離他而去,不離不棄的,只剩下多情刃了。
他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多情刃上。
彎刀,如朔月般,伏在漆黑的鞘中。
他慢慢将刀抽出。
刀長兩尺五寸七分,寬兩寸一分,開雙刃,刀身的弧度猶如梅輕清的眼眸。
多情刃沾血殺人每滿百數,便由暗紅轉為淡紅,露出刀身所紋圖像。那便是血影刀法第二境界的精義。只不過片刻便會消失不見,刀身複轉為暗紅。
這就是多情刃的秘密,與傳說中的寶藏根本沒有半點關系。
二十年前,任獨之所以殺人如麻,就是為了讓多情刃顯出這精義。
二十年後,梅輕清的死讓任逍遙不顧承諾血洗正氣堂,也讓他發現了這個秘密。
他終于明白任獨為何不肯告訴他多情刃的秘密——沒有人天生便是殘忍嗜殺之輩。大概任家先祖亦是感到血影刀法過于暴戾,卻不忍自斷絕學,才鑄造了多情刃這等奇詭的兵器,将刀法精要封存。
任逍遙泠然一笑。
離開正氣堂這一百天,他一直在練刀,因為他不知道做什麽,因為他從前無事可做的時候,可以看着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孩子,可以聽她嬌滴滴地叫“少爺”。
他決定再也不做少爺了。
他按血影衛提供的名單,誅殺了那十五家舊部。每次都是十三分堂包圍,人留給他解決。當死在多情刃下的人接近兩千之數時,他也将刀法精要熟記于心。
這一連串的血腥屠殺,江湖震動,朝廷動容,卻無人過問。
因為登基僅八個月的洪熙皇帝龍禦歸天了。
天下缟素,遷都之事暫緩,削藩之事暫緩,年輕的皇太子晝夜兼程自南直隸趕回京師,登基發喪,定鼎乾坤,改年號為宣德。
如此大事在上,哪個衙門還有心思去管什麽湯口鎮慘案、正氣堂慘案和十五山寨被滅的事?何況那十五家山寨大多是官府點名捉拿的要犯。
一朝天子一朝臣,勇武堂也要重新上下盤點,探知新皇對自己、對武林的态度。九大派得了口風,自然也跟着收斂形跡。這就是華山派和丐幫突然離開正氣堂的原因——那時候洪熙皇帝雖還健在,但有門路的人早早便已放出“大限将至”的風來。
三個月過去,江山易主,塵埃落定,官府的處境便顯得尴尬起來。殺死懸賞要犯的人有大筆賞銀可拿,然而任逍遙自己也是一個通緝犯,六扇門中的人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便是自古以來,民不舉、官不究。
沒有人會為死去的人自惹官司,所以這些案子就不明不白地晾在了厚厚的卷宗裏。江湖中各種說法不胫而走。有的說任逍遙生性嗜殺,無論是對外人還是自己人,稍有不滿便會出刀;有的說合歡教信奉血祭,每個教主都要殺人立威;還有的說那十五家幫會表面歸順,暗地藏有異心,活該被滅……
任獨也不明就裏,但任逍遙懶得解釋。他現在做事已經不會,也不需要聽任何人安排了。他看着湖水,正打算四處走走,便聽到背後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岑依依的聲音怯怯響了起來:“教主。”
任逍遙起身回頭,看着她提籃中的香燭紙馬,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不是不重視,而是他知道岑依依一定會準備得很妥當。梅輕清的頭七、七七都是她經手,百日祭也絕不會出錯。
岑依依沒說話,只是出神地看着他。
任逍遙臉上的傷留下一道兩寸長的疤,扭曲醜陋得像一條紫紅色的蜈蚣。每每見了,岑依依便忍不住的心疼。她覺得自己好像愛上了教主,卻又有些怕他。
怕什麽呢?
他殺人太多?還是那種不冷不熱的态度?
她說不清。
自那一次以後,任逍遙雖還時常與她纏綿,卻沒有半點愛憐之意,更不與她調笑說話。她緊咬下唇,一聲不吭地仰頭看着他,希望他說點什麽,哪怕罵她也好,她再也不能忍受這種冷落。
“嗯?依依有什麽事?”任逍遙淡淡地問。
岑依依胸膛起伏,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才道:“教主,你,你不要太難過了。”
“你看得出我難過還是高興?”任逍遙的表情冷冷的,聲音也是冷冷的,“我不喜歡別人猜測我的心思。”
岑依依只覺心底一切都被他看穿,低頭道:“我,我……”她忽然擡頭,大聲道,“教主不開心,依依也會不開心。”
“哦。”任逍遙笑了,臉上的疤痕随着笑容彎成了一個淺淺的弧度,讓人見了既生氣,又心疼。
岑依依心裏嘆了口氣,天知道她多希望任逍遙能緊緊地抱着她。
任逍遙走到她面前,道:“你不怕我麽?”
岑依依低着頭,聲音細如蚊蠅:“我……”一個字還未說完,便被一雙臂膀緊緊抱住。她又驚又喜,簡直有些不敢相信。
任逍遙又道:“我最讨厭擺架子的女人。”
梅輕清是怎樣的女人,他便喜歡怎樣的女人。
岑依依呆呆地看着他,嗯了一聲,正想也緊緊地抱着他,任逍遙卻松開手道:“通知其他人,明日啓程。”岑依依一怔:“去哪裏?”
任逍遙望向遠處的水面,似是自言自語地道:“刀法已記得差不多,該去辦幾件答應別人的事了。”
岑依依不懂,卻瞥見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橙紅色的玉石印章。
峨眉掌門玉鑒。
卷二 快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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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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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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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