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卷二快意城 桃花潭水深千尺 (1)

一桃花潭水深千尺

“泾川三百裏,若耶羞見之。錦石照碧山,兩邊白鷺鸶……江湖發秀色,草木含榮滋……寄情與流水,但有長相思。”

中秋時節,青弋江上浮來一葉扁舟,舟上一位文士打扮的年輕公子曼聲低吟,卻是李太白的《泾縣送族弟》。

泾縣地處皖南,與宣州、青陽、南陵相接,青弋江穿境而過,串起一個個山水名秀的小鎮。其中一鎮,名曰桃花潭。詩仙李太白游宴于此,留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的千古絕唱,自此桃花潭鎮萬家酒店名聲鵲起,文人俠士游踵不絕。撐船舟子也當這年輕公子是游山玩水的雅士,是以船行不快,讓他盡情賞鑒。此刻聽他吟詩,因笑道:“公子好興致。”他撐了撐草帽,露出一雙閃着光的鷹眼,“公子要在桃花潭鎮歇腳麽?”

年輕公子道:“正是。”

這公子挽着一個長長的藍布包袱,随随便便地站在那裏,态度平和友善,笑容自然得有些陽光的味道,教人看了說不出的舒服。

舟子輕笑着問:“萬家酒店?”

年輕公子一怔,還沒答話,岸上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喂,船家,搭我們去萬家酒店。”

這語聲潑辣爽脆,像咬一根水靈靈的嫩黃瓜。循聲望去,只見岸上立着兩個白衣如雪的女子。左邊的二十出頭,裙裾飄飄,長發如瀑,淡煙流水般的彎眉下,是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右邊的十六七歲,一身勁裝,長發挽得爽利,平眉略粗,眼中光彩咄咄逼人,頗有男子英氣,開口說話的便是她。兩女并肩而立,仿佛案頭水仙與高山雪蓮同處。

年輕公子和舟子都看得發呆。雪蓮女子見狀,瞪眼道:“看什麽!眼珠子不怕掉出來麽!”手一揚,一截白玉般的劍鞘自她腕下露了出來。舟子有些窘迫,惱道:“我這船被公子包了,姑娘尋別家船吧。”說着就要掉頭。水仙女子連忙道:“船家莫怪,我小妹脾氣不好。我們等了大半日,就搭我們一程吧。”她的聲音也跟人一樣,清秀惹憐。

雪蓮女子正待分辯,年輕公子已道:“既然大家同路,兩位姑娘就請上船吧。”

水仙女子道聲謝,走上船來。雪蓮女子瞧了這公子幾眼,也未再開口。舟子見三人俱都默然不語,幹咳一聲道:“兩位姑娘,姓甚名誰,怎麽獨自到萬家酒店去?”說完邀功似的地看了年輕公子一眼。

年輕公子微笑不語。他自然也很想知道這兩個美貌女子的姓名,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都會想知道。只是瞧那雪蓮女子性格潑辣,貿然問了,大約只會招罵。如今有人替他挨罵,他決定要多給些船錢。

雪蓮女子果然瞪了舟子一眼,昂首道:“怎麽,女人不能去那裏喝酒麽!太白鬥酒詩百篇,我們也能寫上兩句的!”

水仙女子拉了拉她的衣襟,轉頭道:“小女子淩雨然,這是舍妹雪煙。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盛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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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雨然點點頭,淩雪煙卻瞧着盛千帆的藍布包袱:“這是劍麽?”

盛千帆道:“一人在外,總需有些防身之物。”

淩雪煙不再說話,卻格外留心盛千帆的藍布包袱。盛千帆也在留心她們。因為他看得出,淩雨然的袖袍中,隐隐也帶着一把劍。心中暗道:“莫非大家都是來看熱鬧的?”

四個月前,任逍遙屠滅徽州正氣堂和前來助拳的點蒼派、崆峒派、丐幫、飛環門、神算幫及一衆皖地幫會一百七十九人,連滅十五家辦事不利的舊部。新登大寶的宣德皇帝忙于應付天下諸多不甚安分的皇叔強藩,對掌管天下習武之人和九大派的勇武堂十分冷落,勇武堂察言觀色,便無任何動作。唯有丐幫傾盡全力打探合歡教所在,欲與之一戰,因為他們的幫主袁池明依舊下落不明。

丐幫不在勇武堂管轄之內,亦非成祖皇帝敕封,更不是軍戶弟子出身之處,勇武堂便樂得在一旁瞧熱鬧。江湖中人都盼着丐幫能做出一番大事來。一是出于對合歡教的憤恨,二是出于對勇武堂的不滿。

就在這戰雲密布的當口,丐幫突然收到一封相同的信,信上只有十六個字:八月十五,桃花潭邊,美人圖出,永王寶現。

八月十五,便是今夜。桃花潭邊,便是萬家酒店。而美人圖,則是昔年江湖十大美人的畫像。

二十年前,任獨身為邪道領袖,刀法冠絕天下,風流韻事自然數不勝數。自從江湖十大美人中的飛霜聖劍宋芷顏為任獨叛出昆侖派,骷髅美女曼蘇拉自薦枕席之後,其餘八位也都進了好事之人編排的故事裏。任獨性情乖張狂傲,當然懶得辯白。不但不辯白,反而十分高興——對男人來說,這種事當然會令人高興。便是合歡教上下,也都樂得見教主如此。

但也有人不高興,那便是任獨的妻子,十大美人之首、鳳凰門掌門水柔鳳。任獨天不怕地不怕,卻對妻子有幾分敬畏,因為水柔鳳不單是天下第一美女,更是天下第一醋缸。任獨無法,又不願失了面子,就命人繪制了這幅美人圖。水柔鳳冰雪聰明,也就由得丈夫留着這幅畫。

快意城被破之後,美人圖不知所蹤。如今這封信說美人圖與寶藏相關,倒也不無可能。最重要的是,這封信是丐幫幫主袁池明的親筆!

丐幫四長老、十二分舵舵主及一衆親傳弟子反複檢驗,筆跡絕對不假。這說明兩件事,第一,的确是合歡教劫持了袁池明,第二,袁池明還活着,至少寫這封信的時候還活着。

該怎麽辦?能怎麽辦?即使明知這是合歡教的圈套,丐幫也要跳進去,而且是大張旗鼓地跳進去——信被傳到江湖中所有數得着的門派。

這意思很明白,邀人助拳,看看當今江湖,丐幫究竟有多大的面子。結果是——

九大派忙于在勇武堂下聽命,不給面子。

長江水幫幫主鐘良玉因在正氣堂遭人猜疑,同樣不給面子。

其他門派,要麽是給九大派和長江水幫面子,要麽是怕死,要麽是觀望。除了與合歡教有深仇大恨的之外,竟都不肯表态。倒是一些江湖中的貪財無恥之徒趕來了桃花潭。丐幫無可奈何,卻已勢成騎虎,只得集結全部精英,以期一戰獲勝。

想到此,盛千帆不覺輕輕嘆息。

小船順流駛入桃花潭,但見長空如洗,水碧天青,岸上桃花夭夭,灼灼如霞。舟子引三人上岸,便欲離去。盛千帆忙道:“船家,你的船錢……”

就聽舟子哈哈笑道:“有位大爺說,凡是去萬家酒店的,船錢一律他付。三位不必客氣。”

盛千帆心中一驚,就聽嗆地一聲,淩雪煙劍已揮出,畫出一道淡淡霞光,往舟子胸前刺去。舟子驚呼疾退,躍上小船,身法竟是不慢:“既來之則安之,在下還要接別的客人,三位,少陪了。”

淩雪煙見小船走遠,氣道:“這人一定是合歡教的。”

桃林中忽然有人搭腔道:“哎喲喂!小爺等了大半日,連根合歡教的毛都沒看到,原來人家合歡教是不見姑娘不露面呀!”随着話音,林間轉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他一面說,一面摳着牙縫中的飯渣,簡直讓人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了。“呀,還是倆漂亮姑娘喲!”

不是天下第一倒黴蛋姜小白,還能是誰!

淩雪煙心頭火起,手腕一翻,又是一劍刺出。姜小白也不示弱,繩镖飛出,繞在淩雪煙腕上。淩雪煙見繩子上油膩污濁,一陣惡心,身子前縱,劍花靈動,往姜小白身上灑去,只求速戰速決。姜小白說了句“好厲害”,繩镖一松,身子便在淩雪煙周圍打轉,越轉越快,帶起一片風聲,幾乎不見人影。淩雪煙鼻子裏堵滿了酸酸臭臭的怪味兒,火氣更大,出手也越來越快,一時間霞光大盛,卻一劍也沾不到他的身。

淩雨然見二人僵持不下,道:“這位小哥,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淩雪煙惱道:“姐姐別管,不信治不了他!”說着劍作龍吟,直刺姜小白咽喉。姜小白驚叫一聲,身子疾退,卻快不過這柄霞光四射的劍。

盛千帆忍不住道:“姑娘何必……”

話沒說完,桃林中驀地飛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啪地一聲打在淩雪煙腿上。淩雪煙一個趔趄,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塊污泥,登時臉色發青。姜小白已趁機縱入林中,聲音遠遠飄來:“這女人是哪個門派的,媽的這麽兇,一句話不說就想要小爺的命!還嫁得出去麽!”

就聽一個細嫩如女子的聲音道:“臭小子,你知足吧,你哪裏是雲霞劍的對手。”淩家姐妹聽到“雲霞劍”三字,臉色不覺一變,盛千帆也吃了一驚。桃林中又傳出一個尖銳急促的聲音道:“禿驢,咱們快些出去賠禮道歉,免得淩莊主興師問罪。”

淩雪煙英氣的眉毛一蹙,作勢要沖,淩雨然卻一把拉住她,沉聲道:“兩位前輩既認得雲霞劍,何不現身一見?”

尖銳急促的聲音嘎嘎笑道:“這禿驢不敢見淩家的人。”

淩雪煙眼珠一轉,突然笑道:“原來是天廚老祖與吃喝真人。”

盛千帆自與她們姐妹相遇,還是頭一次見到淩雪煙笑,只覺她似乎脫去了盛氣淩人的光芒,變得活潑,變得溫柔,變得像雪山上的融水淙淙流過麥田的聲音。他偷眼看着淩雪煙,既希望她看自己一眼,又生怕她真的看過來。

此時桃林裏一聲嘆息,接着姜小白随一個道人走了出來。道人瘦小枯幹,咧着一嘴黃牙,笑眯眯地看着淩家姐妹,道:“丫頭是怎麽猜到我們兩個老不死的身份?”他笑得又尖刻,又惡毒,正是吃喝真人。

淩雪煙雙眉一挑,哼道:“若不是你這徒弟功夫只學得三成,我早就看出來了。”

姜小白跳起來道:“娘的,誰說小爺是這老道徒弟!”

吃喝真人也跳起來嚷道:“娘的,這小子三個月學三成還想怎樣!”

兩人吼完,怔了半晌,又齊齊大笑起來。淩雪煙見他二人率直,不覺也笑出了聲,忽然瞥見盛千帆在看着自己,立刻收起笑容,瞪了他一眼。盛千帆只得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已明白淩家姐妹的身份。

天廚老祖一生庖廚無敵手,獨獨敗在京城百味齋二小姐範湄一道“嫦娥恨”下。天廚老祖身材寬綽,肚量卻有些小,發誓若不做出一道強過嫦娥恨的點心,便決不見百味齋的人。後來範湄嫁入雲峰山莊,他索性連雲峰山莊的人也不見。這是江湖中長了耳朵的人便知道的掌故。而說到雲峰山莊,那又有一番大大的來歷。

雲峰山莊淩氏,位列江湖劍術七大家第三位,所藏雲海、雲淵、雲靈、雲霞四劍,皆當世名刃。祖上曾随□□征戰天下,劍挑四海,所向披靡,後辭官不做,歸隐陰山。□□感恩,特賜免死金牌,封為天下第一劍。武林中或有人不服,卻從未有人打敗過淩家掌門,尤其是這一代掌門淩鶴揚,便是當年血影殘魔任獨,也沒有上陰山挑戰的心思。淩雪煙既有雲霞劍,不用說她們姐妹皆是淩鶴揚的掌上明珠。

吃喝真人笑夠了,正色道:“淩家的人怎麽也對寶藏感興趣了?”又瞟着盛千帆,陰陰地道,“這小子眼生得很,不知什麽來頭。”

淩雪煙哼道:“便是一座金山擺在眼前,本小姐還嫌占地方呢!”

淩雨然道:“前輩莫怪,我妹妹說話向來如此。”

“不怪不怪,嘿嘿,道爺十分喜歡這樣脾氣的後輩。”吃喝真人看着姜小白,哈哈笑了起來。

淩雨然抿唇一笑,真如春風拂面:“我們只是來看看美人圖。不知盛公子為何而來。”

盛千帆還未答話,吃喝真人便咂着嘴道:“你小子姓盛?”突然劈手去奪他手中的藍布包袱。盛千帆聽風聲刺耳,不敢硬接,身子一晃,退後數步。吃喝真人伸手再抓,他仍是躲避。如此四五番,吃喝真人不耐煩地嚷道:“娘的,出招呀,道爺在試探你小子的武功,你露幾招會死嗎!”說完猛地加速,竹竿般的身子直挺挺彈起,十指齊出,一下子将包袱抓在手中。盛千帆略略皺眉,單手抓住包袱正中,與吃喝真人僵持起來。

吃喝真人道:“跟道爺我比內力?撒手!”雙臂猛地一較勁,一股真氣直沖過去。盛千帆只覺整條手臂發麻,包袱已脫手。他臉色一變,欺身而上,正欲奪回包袱,誰知吃喝真人又将包袱抛了回來,叉着腰道:“你是幽谷清潭盛家的人?”

幽谷清潭盛家居于雁蕩,劍法名列江湖劍術七大家第六位,所藏沉璧劍,乃天下第一堅韌之劍。淩家姐妹都看着盛千帆。只不過淩雨然是驚訝,淩雪煙更多的是挑釁。盛千帆歉然點頭,道:“非是在下有意隐瞞,盛家不願踏足江湖。只是那美人圖,”他望着桃林深處的萬家酒店,眼中憂慮,“卻不得不看上一看。”

衆人聞言,不覺嘆氣。

雲峰山莊的莊主夫人範湄,與盛千帆的母親何婉仙,都曾位列江湖十大美人。

姜小白卻冷笑:“看了圖又怎樣?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淩雨然臉色微愠,淩雪煙已“呸”了一聲:“你又是來幹什麽的!”若不是吃喝真人在側,恐怕又是一劍刺出。

姜小白握緊雙拳,眼中迸出一絲殺機:“小爺是來看任逍遙的!”

正氣堂一役後,姜小白也跟着消失。有人說他入了合歡教,也有人說丐幫的人秘密處決了他。誰也沒想到他是拜在吃喝真人門下苦練功夫。他天資實在不賴,功夫進境也實在太快,快得吃喝真人再也不敢說“袁池明腦袋進水”之類的話了。這個丐幫幫主的确眼光毒辣,姜小白的武功沒有小成,完全是偷懶所致。他若肯勤學苦練,早晚必将名震江湖。

盛千帆卻道:“閣下與任逍遙有仇?”

他想提醒這小乞丐,任逍遙連點蒼掌門顧陵逸都打敗,峨眉掌門上官燕寒更是被他所害。淩雪煙卻道:“怕什麽,有兩位前輩在此!”說着看了吃喝真人一眼。

吃喝真人嘿嘿笑道:“你這丫頭,用得到道爺的時候,馬屁倒是拍得山響。可惜,”他話鋒一轉,悠然地道,“丫頭要知道,我們兩個老怪物是出了名的見死不救。那萬家酒店,更是不會去的。”

萬家酒店是一個四方形的石砌院子,灰磚黑瓦,在郁郁桃林中十分顯眼。門口很窄,僅容兩人并肩而過。院子裏坐滿了人,就連廊下也加了座位。粗粗一數,大概有六十幾人,有男有女,形容各異,年紀從二十到四十出頭不等。人雖多,卻無一人說話,每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淩氏姐妹和盛千帆、姜小白剛踏入院子,一個系着圍裙的小姑娘便迎上來道:“兩位姐姐,兩位哥哥,實在不好意思,小店已經沒有座位了。”這小姑娘十五六歲年紀,笑靥如花,懷裏正抱着一對酒壇子。

忽然一個粗豪的聲音道:“誰說沒有座位,小娥,快領兩位姑娘過來。”

說話的是個三十歲上下的黃衣漢子,他身材魁梧,一人便占了一張桌子。名叫小娥的女孩擰身緊走幾步,笑眯眯地道:“龐大爺,您不是說,不喜歡別人與您坐一張桌子麽。”

姓龐的漢子盯着淩家姐妹,摸了摸下巴,道:“他奶奶的,凡事總有例外不是!”

小娥眨眨眼睛,回身道:“兩位姐姐,兩位哥哥,你們可願意擠擠?”

淩雨然見這裏的确沒有別的位子,又恐妹妹發脾氣,便扯了她的手坐下,淺淺道:“多謝。”

姓龐的漢子本想一親芳澤,卻見盛千帆和姜小白也坐了下來,眼中立刻有些不耐煩,卻也沒說什麽。小娥湊到盛千帆面前,脆生生地道:“四位要點什麽?咱們萬家酒店除了太白佳釀,還有雪花君魚、玉帶糕、酥糖、萬字糕各種小吃。嘗嘗吧,就算幫我個忙嘛!”

淩雪煙倒是大方,拍拍她肩膀,和顏悅色地道:“好吧,你随便端幾樣上來給姐姐嘗嘗。”淩雨然見了不覺微笑。妹妹看起來雖兇,其實心軟得很。只是萬家酒店的小菜再好,又怎比得上百味齋二小姐廚藝之萬一。所以淩家姐妹都是只動了一筷子就不再吃。

姓龐的漢子見了,壓低聲音道:“姑娘也覺得這家店的東西差勁得很罷?”見她不語,又道:“這家店的東西有股子怪味兒,要不是名聲在外,我看早該被人砸了招牌。話說回來,老子本來不在乎這個,人在江湖,總不如在家裏舒服。但是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我看兩位也是練過武的,萬事須得小心,俗話說了,小心駛得萬年船。俗話又說了,未雨‘周謬’……”

淩雪煙只覺這人粗俗得很,便往姐姐身側靠了靠。姜小白倒是談笑自若地好似腦子裏缺根弦,一面喝着酒,一面大喇喇地道:“小娥妹子,店裏生意這麽紅火,你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不如你跟店主家說說,讓小爺做個酒保。小爺不要工錢,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小娥一笑:“這敢情好,小娥一直想有個哥哥呢!”

姜小白笑嘻嘻挨過去道:“你是想要個親哥哥,還是個情哥哥?”

這句話輕薄得露骨,淩雪煙哼了一聲。小娥卻面不改色,反而打趣道:“就怕客官你當了親哥哥想當情哥哥,當了情哥哥又想當親哥哥。”

姜小白道:“小爺一齊當了就是!”他這句話沒說完,就覺得臉上一涼,酒香四溢,接着當地一聲,一個酒杯摔在地上。姜小白抹抹臉,舔了舔嘴邊的酒,一本正經地道:“這位淩姑娘,就算小爺不理你,你也不至于拿酒潑我。就算要拿酒潑我,也不至于摔碎人家的酒杯。就算要摔碎人家的酒杯,也不至于……”

淩雪煙頭也不擡:“滾!”

姓龐的漢子立刻道:“小叫花子聽見沒有,這位姑娘要你滾。還不快點滾!”

姜小白斜睨着他,聳聳肩道:“小爺知道你想叫小爺滾,偏巧小爺也看你不順眼,不如我們打一架,誰輸了誰滾出桃花潭去。”

姓龐的漢子登時站起身來,冷笑道:“如此甚好。”

他剛要邁步上前,姜小白卻做了個“停”的手勢:“等等!先通姓名罷,萬一打贏了,又沒法跟別人吹,可不難受得緊。”旁邊噗地一聲,有人将嘴裏的酒水噴了出來。姜小白得意洋洋:“江湖中人打架贏了,總要知道贏得是誰罷?”

姓龐的漢子覺得這話有理,道:“老子姓龐名奇豪,江湖人稱夜戰八方藏刀客的便是。你是哪裏來的小雜碎?”

“好說好說。在下姜小白。”他滿不在乎地應和着,心中卻吃了一驚。夜戰八方藏刀客乃是黃河六俠之一,素有清譽,近年來一直在閩浙沿海抗倭,卻不知龐奇豪為何一人到桃花潭來。

龐奇豪也吃了一驚,張大嘴巴愣了半晌,突又哈哈笑道:“原來是為了女人反叛丐幫的姜少俠呀,你到此地來,莫非是替合歡教打前站不成?”他臉色一冷,厲聲道,“你究竟有什麽陰謀!”

所有人都看着姜小白,姜小白卻一點也不在乎:“陰謀沒有,陽謀倒有一個。”他環顧四周,冷笑道,“小爺打算來看看任逍遙是如何收拾諸位的。”

這番話說得人人怒目,龐奇豪一聲斷喝,雙手拍了過來,非拳非掌,竟似刀法,且當真有飒飒刀聲。姜小白不硬接,身子一轉,從桌子底下穿了出去。嘩啦一聲,椅子被劈為兩半。衆人這才看見龐奇豪袖中吐出一對刀尖。原來他的藏刀客之名是為此。

龐奇豪刀尖再吐,追着姜小白的身子不放。姜小白右手一抖,繩镖将龐奇豪手臂箍住,袖子上立刻有血跡洇出。姜小白笑道:“你非要将刀藏起來,現在可後悔了罷?”龐奇豪哼也未哼,另一柄刀斬向繩镖。姜小白如法炮制,又制住了龐奇豪的刀,卻猛聽腦後破空聲襲來,連忙撤手左閃,一支小箭擦着衣服飛了過去。剛要轉身,又一聲銳嘯直奔腦後。龐奇豪雙刀再吐,截斷他左右去路。

姜小白氣道:“你他媽的還帶幫手來!”身形暴起,左右繩镖倏然飛出,縛住龐奇豪雙腕。龐奇豪動彈不得,擡眼見第二支小箭勢如閃電,往自己眉心射來,不覺驚叫一聲。

咔嚓一聲,小箭折為兩段,和第三支小箭落在地上。

第三支小箭不僅力道大,準頭足,無聲無息,後發同至,擊斷了第二支小箭,救了龐奇豪。姜小白不敢輕敵,撤去繩镖,立在一側,便看到了偷襲自己的人。

萬家酒店門外,站着一個勁裝男子。他三四十歲年紀,身形中等,眉目雖然冷峻,眼中卻透着一絲贊賞:“姜少俠能躲過在下兩支□□,實在令人佩服。”

龐奇豪喜道:“大哥,你來得正好!”

這個人就是龐奇豪的結義大哥,黃河六俠之首,中原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穿雲小箭柳岩峰。姜小白卻半點面子也不給:“小爺聽說黃河六俠俠肝義膽,光明磊落,助義軍抗倭,保境安民,如今怎麽縮到桃花潭來了?莫非是看上合歡教的寶藏,還是跟任逍遙有仇?”

柳岩峰淡淡道:“袁幫主的親傳弟子勾結合歡教,都可來此,我為何來不得?”

姜小白一時語塞,就聽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姜師兄只是顧念師門情誼,前來助拳。丐幫對犯錯弟子絕不容情,對痛悔前非的同門,也一概歡迎。”

說話的是個藍衫男子。他模樣精明強幹,穿着幹淨整潔,一只手端着酒杯,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纖塵不染。身邊站着五個粗布衣裳的大漢。姜小白瞪了他半晌,突然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這家夥分明是個公子哥,卻怎麽入了丐幫,還當了荊州分舵的舵主?”

此言一出,人群裏立刻低低議論起來。

這看似普通的男子居然是袁池明十二親傳弟子之一、現任丐幫荊州分舵舵主、荊州首富李家的公子李沛瑜。他入門雖晚,功夫卻是袁池明十二弟子中進境最快的,待人接物亦極精明穩重。荊州分舵前舵主一退隐,所有人便都推舉他繼任。姜小白雖不喜歡這個公子哥,但是李沛瑜既然為自己說話,也不好駁人顏面,當下不鹹不淡地道:“我說這院子裏怎麽沒有一個像模像樣的乞丐,原來荊州分舵的人都飛黃騰達變富貴了。只是,李舵主就帶了五個人來,莫非不想救回師父麽?”他自打一進門就看到了李沛瑜和他的手下,卻看不到其他丐幫弟子,心中起疑。可他眼下與丐幫的關系十分微妙,不便更不屑與李沛瑜說話,才沒出聲。

李沛瑜心知他取笑自己靠家世財力坐上舵主的位子,但他并不生氣,只淡淡一笑:“姜師兄別來無恙。”

姜小白幹笑兩聲,道:“少拿小爺開心,叫我師兄,不怕四大長老罵你。”姜小白一向讨厭商人,他總覺得富貴子弟到丐幫來吃苦受罪,一定沒安什麽好心。

那五個大漢面帶愠色,但見李沛瑜不出聲,也不好發作。別人見丐幫內鬥,只覺好笑,亦無人出聲。只有龐奇豪粗聲粗氣地道:“姜小白,你倒是還打不打了?”姜小白未說話,柳岩峰已道:“不必打了。”他看着龐奇豪,和顏悅色地道,“六弟,你不是姜少俠的對手,打下去也無益。”

龐奇豪一怔,嘟囔着道:“不打?不打莫非大哥要我滾出桃花潭去?”

姜小白拎着繩镖,斜着眼睛道:“柳大俠想跟小爺我打麽?”他表面鎮定,心裏卻有些發虛。他怕的不是敗了丢人,而是怕這裏的人越來越多,人一多,局面便很容易失控。他此番來桃花潭鎮,一是想再見任逍遙一面,盡力阻止他與丐幫的火拼,可若局面失控,以任逍遙的脾氣,就算他還認自己這個朋友,刀下也留不住幾條活命。另一點就是,若自己師父真是被合歡教所擄,他就要想辦法要任逍遙放人。這兩件事若想辦成,前提都是任逍遙肯與自己講道理,人若多了,三言兩語,火上澆油,誰還能靜下心來講道理?

柳岩峰搖搖頭,目光從院中衆人身上掃過,抱拳道:“諸位英雄,在下受冷公子之托捎個口信。那美人圖,還有什麽永王寶藏,還有什麽合歡教的新仇舊恨,都是過眼雲煙。眼下海患吃緊,戰事膠着,冷公子期盼衆位英雄以大義為重,共抗倭賊,護我黎民。”

有些人臉色尴尬,有些人已經低下頭去,顯然被這番話刺中了軟肋。

柳岩峰的目光停在一個鬥笠壓得低低的黑衣人身上。這人身材消瘦,與他同坐的還有四個披着長麾的青衣女子。柳岩峰将目光移開,嘆了口氣,道:“雨樓主不願回聽雨樓,冷公子亦不強求。”

黑衣人身子似乎一震,沒有開口。姜小白卻已明白這人是聽雨樓樓主雨孤鴻。她竟然也到這裏來?姜小白吃驚不小。雨孤鴻的聽雨樓,乃至整個江山風雨樓,一直都在為寧海王府的抗倭義軍籌集錢糧,訓練士兵,雨孤鴻與其他三位樓主絕非貪財之輩。此刻突然丢下聽雨樓趕到這裏,難道是想将那寶藏弄到手,以為軍饷?

龐奇豪也作如是思,急急忙忙地道:“雨樓主在這裏?原來大哥你急急忙忙往這裏來,不是為了寶藏,是為了雨樓主?呃,不對,也是為了寶藏!咱們拿了那寶藏,就省得江山風雨樓的弟兄們辛苦了。”

突然一個聲音道:“柳大俠說得冠冕,一句話就從道義上斷了別人争奪寶藏的心,在下佩服!”

柳岩峰臉色一變。

這聲音初聽在左側五步之外,兩三個字之後又變到了右側十步處,再幾個字又似在牆外,短短一句話竟變了七八個方向。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句話說完,果有幾個人向柳岩峰投來懷疑的目光。

你說你是為了抗倭,你說你是充作軍饷,可是寶藏又沒有一本賬目,誰知道你将多少充了軍饷,多少又塞進自家荷包?抑或說,多少充了軍饷,多少孝敬給寧海王府?

柳岩峰暗暗叫苦,龐奇豪卻不明就裏,大聲嚷道:“什麽話,什麽叫争奪寶藏,寶藏沒有主,本來就是天下人的,咱們拿去救濟窮人打倭寇,還用得着争奪嗎!”

沒人說話。

柳岩峰暗暗拽了拽龐奇豪的衣袖,可惜龐奇豪這粗人還是懵然不懂:“大哥,你拽我袖子幹什麽?咱們做的難道不是這麽一回事?”

姜小白嘆了口氣,淩雪煙卻霍然起身,對空冷冷道:“你這鼠輩沒臉見人,卻很會講話,想要別人自相殘殺,以為我們是傻子麽!”

柳岩峰立刻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呵呵,這位姑娘也很會講話。只不過在下非是鼠輩,乃是一鬼。”

小娥“啊”地驚叫一聲,一頭撞進姜小白懷裏,臉色煞白。她只聽到聲音,看不到人,早就信了對方是個鬼了,也不管身旁是誰,先躲了再說。姜小白一陣手忙腳亂,既不敢推她,也不敢抱她,只在那裏張着雙臂發呆。

淩雪煙不屑地道:“鬼就該老老實實呆在陰曹地府。既然出來了,就滾出來讓本小姐打!”

那聲音大笑道:“小丫頭竟不怕鬼麽?”

淩雪煙哼了一聲,道:“真是好笑,鬼又有什麽可怕!即便人不是鬼的對手,死在鬼手裏,不是也變成鬼了,既然大家都是鬼,那就更不怕你了。”

那聲音狂笑:“小丫頭真伶俐的一張嘴。你可知老夫是什麽人,竟敢與老夫較量麽?”

淩雪煙拔劍道:“才說了自己是鬼,現在又變成人。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快滾出來!”

那聲音道:“好。”

話音未落,就見五點拳頭大小的寒星自牆外暴射而入,往淩雪煙身上打來。淩雪煙冷哼一聲,雲霞劍倏然揮出,叮叮叮一串聲響,五點寒星立刻淹沒在淡粉色的霞光中。然而就聽轟地一聲,寒星突然爆為一片白光,向四面人群中射去。

“還魂針!”

有人驚呼,有人倒下。

丸中藏針,一觸即爆,散如亂雨,傷人不論敵我,如借屍還魂,這就是還魂針,就是二十年前黑道一霸、鬼界邪王遲仲坤的獨門“明”器。因為當你看到這暗器時,已經躲不開了。

淩雨然微微蹙眉,長袖漫卷,一道輕靈劍光在還魂針的雨霧中左劈右斬,三進三出,地上登時落了一層銀色斷針。這劍光雖然擋下了不少還魂針,但院中人實在太多,仍有十七八人傷在針下。

遲仲坤卻笑了起來:“想不到美人圖還釣得雲靈、雲霞二劍,教主知道了一定……”話未說完,十點寒星從門外射來。

這下淩雨然終于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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