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卷二快意城 九華竹海暗流洶

六九華竹海暗流洶

楓林幽深,火光明滅,一條閃閃的溪流蛇行林間,偶爾露出泛着銀光的水面。淩雨然撥弄着火堆,火光暗淡,如一團藍冰在眨眼,襯得黑夜廣袤偉岸。

任逍遙從溪邊返回,手已洗幹淨,略帶戲谑地道:“怎麽不逃走?”

淩雨然垂着頭,長發遮住了臉,語聲輕柔:“我逃不掉,何況你……”

她說不下去,因為任逍遙已坐在她旁邊,撩起她的頭發,呵着氣,柔聲道:“你的确逃不掉。你是我的護身符,又是個大大的美人兒,我怎會舍得讓你離開。”

淩雨然心中打鼓,向後縮了縮身子:“你和狄樾過招時,用的是什麽武功?為何總能封住他的劍?看起來,那像是一套指法。”

任逍遙拿過她手中樹枝,繼續翻弄着火堆:“聰明。”他充滿欣賞地看了淩雨然一眼,接着道,“這世上有許多漂亮女人,但是有腦子的漂亮女人并不多,像你這樣有腦子的漂亮女人就更少。”他伸手想扳起淩雨然下巴,淩雨然扭頭躲開,任逍遙也不惱,又抓住她一只手。

淩雨然心裏怦怦跳得厲害,用力掙了掙,卻覺他的手越握越緊,箍得她掌骨生疼,只得放棄掙紮,任他去握,眼中已快落下淚來。

任逍遙撤去力道,輕輕揉着她的手,只覺柔潤無比,自言自語地道:“有腦子,會說話,不吃眼前虧,還有個好家世的漂亮女人。”

淩雨然感到他手中力道松了,又猛地一抽。哪知任逍遙比她快,立刻恢複了原先勁道。如此三四次,淩雨然終于“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任逍遙卻笑了起來:“別哭,再哭,我可要吃虧了。別人見你哭得這麽厲害,一定以為我占了你的便宜。可是我分明沒有動你,卻要背這個黑鍋,你說是不是我吃虧?所以還是……”他頓住不說,另一只手環在淩雨然肩頭。

淩雨然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世上還有如此歪理,尖聲道:“你!”

任逍遙握着她的手,慢慢湊近:“既然你已哭過,就讓我親你一下。”

淩雨然感到他口鼻中的熱氣漸漸逼近,手心全是汗,一偏頭,突然發現對面的樹林中有三雙發亮的眼睛,對她打了一個手勢,不禁怔住。

就聽任逍遙道:“你不躲?莫非是不讨厭我?”

淩雨然的确不讨厭任逍遙,她恨不得殺了他。然而一瞬間,感到他的唇已印在自己臉上,立刻全身發麻,臉上又紅又燙。想推開他,卻突然沒了力氣。任逍遙貼近她的身子,從臉頰一直吻到耳根。淩雨然全身都軟了下來,心如擂鼓,感到他的手伸進自己衣領。他的手幹燥溫暖,溫柔地摩挲着自己肩頭,心中五味雜陳,傻傻地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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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樹叢中人影兒一閃,三束銀光勢如急電,向任逍遙後心打來。任逍遙卻像背後長了眼睛,抱着淩雨然就地一滾,奪奪奪三聲,樹幹上多了三支發亮的飛镖。三道人影包抄躍起,一棍、一劍、一刀打向任逍遙頭、胸、腿。任逍遙抽刀一撩火堆,三截燃着的樹枝飛上半空,劈頭蓋臉地往這三人臉上撞去。其中兩人撥開樹枝,使劍的人卻被燙得慘叫一聲。

任逍遙站起身來,冷冷瞧着淩雨然:“你幫別人偷襲我,以為我不知道?”他盯着自己剛剛撫摸過的地方,“如果他們遲遲不出手,你是不是還會做出別的動作來勾引我?”

淩雨然氣得說不出話,偏偏無法反駁,那感覺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羞恥。此時那三人連成一線,再次襲來。任逍遙躍起,反手一刀,劈中一人面門,又撤身撩起,斜飛入另一人肩頭,再轉身劈下,砍掉第三人手臂。三人重傷跌倒。一人的臉變成了裂開的兩半。一人抱着斷了的手臂顫抖不止。一人被削平了肩膀,嘶聲喊道:“任逍遙,你莫得意,丐幫弟子終有一天會殺了你。”

任逍遙一步步走過去,刀鋒挨着一個人的頭頂。他看着淩雨然,語聲冷峻:“你還沒回答我。”淩雨然不語,那人立刻慘叫一聲,身首異處。任逍遙的刀又放在第二人頸間:“回答我。”

淩雨然渾身顫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不出聲就會有人出聲。第二人悶哼半聲,便倒了下去。第三人已是魂飛魄散,大聲道:“姑娘救我!”

這次任逍遙根本不等淩雨然回答,一刀結果了他,冷冷道:“靠女人活命,丐幫也風光不了多久。”又對淩雨然道,“你幫他們殺我,是害了他們。所以,這三條人命應該算在你頭上罷?”

淩雨然大叫一聲,哭着轉身跑了出去。

楓林間的露水打濕她的衣襟,她不在乎;尖利的樹枝刮破她的手臂和臉,她也不在乎。她只想離任逍遙這個邪魔越遠越好。跑着跑着,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倒。泥土蹭了一身一臉,膝蓋鑽心地疼。然而她還來不及哭出聲,就被一股大力拎了起來。

“漂亮女人不該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任逍遙的聲音十分溫柔,然而這溫柔卻令淩雨然心中一寒,暈了過去。

狄樾仰面躺在林子裏,只覺一陣暈眩,山風吹過,帶來一絲冷意。不知過了多久,落葉忽又沙沙輕響,有人來。狄樾心頭一驚,感到一條陰影映在臉側,卻看不到這人的臉。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輕笑聲響起,卻聽不出是男是女,只見刀光一閃,直向頸間斬落。狄樾心中一悲,卻聽嗆地一聲,震得耳膜生疼,眼前一片金星。

忽地有人解開他的穴道,起身一看,是個綠衣女子,二十出頭,鳳目巧笑,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春水般的俏媚之意。狄樾長在峨眉,何曾見過這般可人兒,只看了一眼,便心如小鹿,趕快将目光移向別處。

不遠處一男一女相鬥正酣。那女子身材消瘦,白衣飄飄,劍法卻淩厲無匹,把使刀的男子逼得手忙腳亂。突見她劍花一挽,劍尖掠過對方耳際,劍身下挫,血花突現。男人慘叫一聲,一只耳朵已被削了下來。

果然是那不男不女的聲音。

綠衣女子道:“哎喲喲,合歡教何時多了這麽些不男不女的人了?”話未說完,飛身撲上,一腳踢向對方腰眼。男子悶哼一聲,倒地昏了過去。白衣女子稍稍撣了撣衣衫,綠衣女子卻仔仔細細從發髻到裙角整理起來。

眼看兩女都沒有理睬他的意思,狄樾只得上前一揖,道:“在下峨眉派狄樾,多謝兩位姑娘相救。”

這時他才看清白衣女子的容貌:細眉杏目,态如西子,讓人平生憐惜之意。

綠衣女子扯着他的衣襟道:“哎,這位狄少俠,你看看你,流了很多血呢,還是少說兩句罷。”說着不由分說給他敷起藥來。狄樾覺得她的小手在自己胸前輕輕摩挲,面紅耳赤,卻不好推辭。

白衣女子問道:“狄少俠可知昆侖七劍在何處?我們姐妹有要事相告,不知少俠可否為我們引見。”

狄樾的臉又是一紅。

上官燕寒死後,峨眉派有的主張找合歡教尋仇,有的主張趁青城派理屈,一報多年宿怨,有的主張先立新掌門,三方争執不下。偏又趕上勇武堂疏于江湖事務,峨眉派一時亂作一團。狄樾是上官燕寒最小的弟子,一心要為師父報仇。得知合歡教在九華山後,便不顧一切趕來。他第一次出門,哪裏識得昆侖七劍這等成名人物。

綠衣女子見他神态窘迫,放開手道:“梁姐姐,咱們走吧,看來這小子也幫不上咱們的忙。實在不行,咱們直接找昆侖七劍把事情說了,又有何不可。”眉目間全沒了殷殷之意。

狄樾從未見過變臉如翻書的人,不覺有些丢了面子的失落,脫口道:“在下,在下承蒙姑娘搭救,如蒙不棄,這引見之事就交給在下罷。”

白衣女子點頭道:“如此多謝少俠。”一頓,又道,“我叫梁詩詩,這位……”

綠衣女子搶着道:“我叫雲翠翠。”她又開始笑靥如花,“少俠叫我翠翠便可。”

她的聲音甜糯糯得像是蜜糖,狄樾腦袋裏卻嗡地一下。

雲翠翠的名氣,在江湖上可是極大的。狄樾想不到自己不僅見到了任逍遙,還見到了這個傳說中讓袁池明親傳弟子癡心愛戀的妖女。不僅見到,還莫名其妙答應給她和她的同伴引見昆侖七劍。這簡直匪夷所思。

梁詩詩看在眼裏,道:“狄少俠不必多心,我們跟合歡教沒有關系,也未殺害過武林同道。我們找昆侖七劍,只有幾句話要說。”

雲翠翠撇嘴道:“你若是怕峨眉派怪罪,就裝作不認識我們好了。”扭頭看着梁詩詩,哂道,“怎麽樣梁姐姐,我早就說了,這群覺得自己很高貴很了不起的大中小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你救了他的命,他也不會幫你的忙。”

狄樾這樣的年輕人怎經得言語相激,當下便道:“不管二位跟合歡教有沒有關系,救命之恩卻是假不了的。就是師叔們責怪,在下答應兩位的事也一定辦到。”

雲翠翠掩嘴一笑,略帶自得地看了梁詩詩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說,看,小夥子還是要靠激的。

當下三人押着那人往九華集行去。此刻雖是夜半,九華集仍燈火通明。四人一進集子,便有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迎上來道:“四位是來游山的?想燒香拜佛可沒着落,現如今化城寺的和尚都在南邊的慧居禪寺挂單。”

這人三十多歲年紀,配上一身戎裝,倒也精神,話語中半是客氣,半是警惕。狄樾便道:“差官大哥,在下峨眉弟子狄樾,想要求見丐幫四位長老,不知……”

“哦哦,找叫花子,我們當兵的可不認得什麽叫花子。”軍官笑得不冷不熱,“我們薛大人倒是在寺北的聚龍客棧,老弟要不要見見?”

狄樾皺了皺眉:“那,那倒也可……”

這人翻了翻眼睛,打斷道:“薛大人公務繁忙,哪有工夫見不相幹的人。”

狄樾碰了兩個軟釘子,不知如何是好。雲翠翠笑盈盈地道:“嗳呀這位大哥,薛大人公務再忙,也要吃飯喝水不是?我們就說兩句話,些許小事,倒不一定非要找薛大人呢。”

這人瞥了她一眼,登時滿臉是笑:“小娘子不找薛大人,找誰?”

雲翠翠轉了轉眼珠,伸手拍了這人肩頭一下:“本來找大哥你也行的,可是你又說不認得叫花子長老,嗳呀,這可怎麽辦呢?”

這人骨頭都酥了,瞄了她兩眼,拍着胸脯道:“不就是叫花子長老,這有啥不認得。你跟我來。”說完貼在雲翠翠身側,伸手引她往前走。

狄樾見狀嘆了口氣,梁詩詩卻只是笑了笑。雲翠翠這毛病,她早見怪不怪了。

化城寺已成一片焦土,寺前空場搭了十餘個帳篷,巡夜官兵跟領路軍官打聲招呼,依稀聽得一聲“董旗長”。董旗長卻嫌他們耽誤了自己與雲翠翠調笑,言辭頗為不耐。正在這時,一隊人馬自山上下來,為首一人,正是李沛瑜。

董旗長見了,忙不疊地上前:“李公子,怎麽就您一個人下來?山上情形如何?”言語神情極為奉承,渾不似方才叫花子長叫花子短的樣子。李沛瑜雖然是丐幫弟子,卻也是荊州首富的嫡長子。行伍中人固然瞧不起江湖人,卻絕不會瞧不起官商兩路通吃的荊州李家人。狄樾不認識李沛瑜,只覺得眼前這男子沉穩中帶着一絲精明,和善中藏着一股鋒芒,随行之人身手俱都不弱,不覺有些羨慕。

李沛瑜道:“冷公子和昆侖七劍去追任逍遙,我有些事需向四位長老禀報。長老們下榻何處?”一面說,一面看了狄樾幾人一眼。

他自然想不到暗夜茶花中的兩個女賊首會大搖大擺地到這裏來,加之他們與董旗長走在一處,也未多想。只是忍不住多看了雲翠翠兩眼。雲翠翠鳳目微蹙,秋瞳剪水,抿嘴一笑。李沛瑜卻不再看她,只看着董旗長。

董旗長嘆了口氣,道:“楊少俠受了重傷,好像是什麽海天一線的什麽掌,薛大人将他安置在聚龍客棧。眼下四位長老正合力救他,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命,哎,李公子……”李沛瑜不等他說完,已往化城寺後奔去。董旗長啐了一口,小聲嘟囔道:“媽的,富家公子哥,脾氣鬼扯鬼扯的。”

雲翠翠嫣然一笑:“董大人方才的脾氣也不小呢。這人是誰?”

董旗長嘿嘿笑了兩聲,道:“說起他可是大名鼎鼎。荊州府首富李家大公子李沛瑜,丐幫袁幫主最後一個入室弟子。說是小師弟,可閱歷本事都不小,還混上了丐幫荊州分舵舵主。啧啧,說不定過上幾年,就是丐幫幫主了呢!”

雲翠翠笑道:“一個公子哥,卻怎麽去做叫花子?”

董旗長道:“有錢人的心思自然跟旁人不同,皇帝還有出家的。”略停了停,又道,“你們也聽見了,這會兒你們去了也是誰都見不着,不如,不如……”一邊說,一邊撩起雲翠翠的袖子,毛手毛腳地想要抓她的小臂。

雲翠翠袖子一甩,輕巧地躲開,板起臉道:“董大人找什麽呢?”她聽見昆侖七劍還在山上,這個董旗長沒了利用價值,自然不屑讓他再占便宜。

董旗長倒也不糾纏,轉頭沖梁詩詩笑道:“你們峨眉派的女人脾氣倒也怪了,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狄樾自報峨眉派弟子,他便将梁雲二人也當做峨眉弟子。“好在董某不是個登徒子,郎有情妹有意的才有味道對不?你們要找的人在聚龍客棧,下官還有軍務,就不陪幾位了。”一頓,又正色道,“四位最好不要胡亂走動,眼下九華山賊人出沒,兄弟們弦子繃得緊,黑夜裏亂走動的話,容易生了誤會。我們薛大人是少林弟子,可不想跟峨眉派結什麽梁子。”說罷一擺手,再不看雲翠翠一眼,大步往營地裏去了。

雲翠翠呸了一聲,狄樾卻忍不住笑出聲來。想不到這個看似輕浮的董旗長,骨子裏卻是個爽快正直的人。

梁詩詩見人走遠,道:“昆侖七劍既然還在山上,我們也去罷。”又一指那被削了耳朵的人,“這個人就留給狄少俠了。拜見丐幫長老總不好空手。”

狄樾遲疑道:“這人,是合歡教的,你們難道……”

梁詩詩冷哼:“合歡教跟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狄樾一怔,暗道:“看梁姑娘說話的樣子,确乎不是跟合歡教一夥兒的。可是她們找昆侖七劍做什麽?是了,暗夜茶花的師父是昆侖派宋芷顏前輩,方才她們又對合歡教的人下狠手,大概宋前輩想要重回昆侖,又怕人信不過。怪不得要找人引見。”

他還在胡思亂想,二女已抽身往山上去了。他躊躇片刻,暗道:“我私自下山,回去定要給師叔們罵,罰我面壁思過三個月還是輕的。倒不如趁此機會,見識見識江湖名宿,回去後也好說給小師妹聽。免得她整日裏無聊,總是纏着師兄他們。這合歡教的人也正好打發了。”

峨眉派門規森嚴,年輕弟子莫說江湖,就是平日走動也只在峨眉山方圓百裏之內。是以他們最喜歡的便是談論江湖掌故。狄樾的師兄随師父出過幾次門,平日裏被師弟師妹們追捧得上了天。狄樾此番下山雖是為了給上官燕寒報仇,然而既然趕上九華山這場面,又有哪個年輕人不想多見見世面。何況方才聽董旗長說起李沛瑜,心中早已羨慕得不得了了。

一念及此,他便扯着那人往聚龍客棧行去。剛門前,便聽嘩啦啦一陣脆響,緊接着一個女子道:“你們丐幫的人是怎樣辦事的,居然哪個真哪個假也分不出!”

狄樾心道:“這女子的聲音聽來十分年輕,可是對丐幫長老說起話來卻毫不客氣,不知是什麽來頭。”

一個淡淡的聲音道:“淩二小姐息怒,敝幫見過任逍遙的人不多。他變出七八個替身來,縱使二小姐你,怕也不能一下子分清罷?”

這是李沛瑜的聲音。

那女子又道:“認不出他,難道還認不出我姐姐!我姐姐若是出了什麽事,就是袁池明也休想賴掉這筆帳。”

狄樾又吃了一驚:“這女子居然直呼袁幫主的名諱,真不知天高地厚。”

此時一個和氣的聲音道:“淩姑娘,你莫擔心……”

李沛瑜忽然口氣一凜,截口道:“害得大小姐落入敵手的,似乎是二小姐你自己,如何算到我丐幫頭上來?”

嘩啦一聲,不知打碎了什麽東西,一個白衣少女從門內沖了出來,幾乎與狄樾撞個滿懷。

平眉飛挑,眼如黑晶,英氣逼人,正是淩雪煙。盛千帆追出來,見了這般情形,忙道:“這位兄臺切莫見怪。淩姑娘只是急火攻心……”

狄樾還未說話,就聽淩雪煙哎呀一聲,指着那被削了耳朵的人道:“這不是那個捕快麽!”

盛千帆随她手指看去,見這個缺了耳朵的人果然就是當日在桃花潭遍尋不着的兩個捕快之一,不覺訝然。淩雪煙一步來到狄樾身側,冷冷道:“你是什麽人?”話未說完,劍柄擊向狄樾肘窩。

狄樾縱使脾氣再好也容忍不了,身形一退,把那男人提起來扔了過去。淩雪煙躍起拔劍。然而劍出鞘僅有一尺,狄樾已一拳打來。

以二人的距離,狄樾本打不到她,但峨眉通臂拳妙處便在舒展關節筋腱。狄樾從小習練,一擊之下,手臂暴漲四寸,一拳打在淩雪煙腕上。淩雪煙手腕吃痛,雲霞劍落回鞘中,身子落地,啐道:“妖法!”

狄樾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妖女”,卻疼得呲牙裂嘴。那一拳雖然打到了淩雪煙,卻也崩開了胸前刀傷。

淩雪煙不服氣地問:“你用的什麽拳法?”她雖不認得峨眉武功,至少看得出是名門正統,只是被人打了手腕,有些折面子,語調也是冷冰冰的。

狄樾心道:“這位姑娘脾氣大是大了些,倒也豁達,不似小師妹那般,輸了一星半點都要抵賴。”當下忍着疼痛,昂首道:“峨眉通臂拳。”接着又将自己身份和一路所見說了,只是隐去了梁詩詩和雲翠翠一節。

淩雪煙的心思已全落在那男人身上。盛千帆看在眼裏,剛要過去将那人弄醒,就見李沛瑜閃身出來,對狄樾一拱手:“多謝這位小兄弟。”說完命人将那人押走。淩雪煙怒道:“本小姐還未問他話,你倒把人帶走?”

李沛瑜心平氣和:“方才這位小兄弟豈不是說,這是給我丐幫帶來的人犯麽?”

淩雪煙瞪着狄樾,狄樾面露尴尬。他方才的确是那麽說的,因為他只知丐幫,不知其他。

李沛瑜道:“淩二小姐若是不急着去抓任逍遙的話,不如與鄙人一同問話。”

淩雪煙沖口道:“誰要跟你一同問話!”

李沛瑜笑了笑,轉向了狄樾道:“這位小兄弟請随我來,幾位長老想見見你。而且,”他看了他的胸口一眼,“你的傷似也不輕。”

狄樾心中感激,盛千帆卻問道:“楊兄傷勢如何?”

丐幫四位長老本在救楊一元的命,此刻忽然要見狄樾,那麽楊一元是死是活?淩雪煙聽他一問,心裏也不禁緊張起來。

李沛瑜嘆了口氣,道:“楊兄弟的傷已無大礙。兩位一看便知。”

楊一元的确沒有大礙。

他為了救淩雪煙,硬受海飄萍一記海天掌,胸骨肋骨盡碎,肝脾破損出血。雖然丐幫四長老保住了他的命,可也是半個廢人了。他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臉色蒼白,手卻緊緊握着斷劍。

追魂金劍。

淩雪煙見了,鼻子一酸,輕聲軟語地道:“楊……楊大哥,你覺得好些了嗎?”

她長這麽大,從未對人如此和和氣氣,自己聽了都有些別扭。一旁的盛千帆心中發酸,見淩雪煙親自斟了杯茶水,送到楊一元嘴邊,醋意更濃。可是轉念一想,若非楊一元,此刻躺在這裏的便是淩雪煙了,她對他特別一些,也無可厚非。倒是自己,沒來由地跟着淩雪煙折騰了一路,簡直不可思議。暗道:“我何時變得如此令人厭煩了,诶!”

雁蕩山幽谷清潭盛家,是一處世外桃源,一貫不喜紛争,若非母命,他對美人圖根本沒有半點興趣。

“去看看美人圖,有意思就在外面多玩一陣子,覺得無趣了就回來。不準惹事,無關性命,不準出劍。”

這是臨別前母親對他說的話。他不明白母親為何一定要他來看美人圖,卻也不太想去弄明白。因為無論什麽原因,他都不會拂了母親的意思。從小到大,他根本就很少拂別人的意思。他自認是個謙恭有禮的坦蕩君子,可是這幾日卻被淩雪煙拂亂了心性,連他自己都對自己有些失望。就因為這個女子出奇美貌,出奇爽利嗎?他暗暗決定要疏遠淩雪煙一陣子。不為別的,只因他覺得眼下自己的心緒不夠冷靜。

突聽淩雪煙氣鼓鼓地道:“我又沒有惡意,你若恨我連累你受傷,你就打我一掌好了,何必擺張臭臉不理人!”

楊一元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反而閉上了眼睛。淩雪煙哼了一聲,将茶杯摔在地上,轉身奔了出去。

盛千帆聽她話中滿是委屈,不由也跟了上去。跟出幾步,心中又忍不住自嘲:“我才想一個人靜一靜,怎麽淩姑娘一氣,我也跟着跑出來了?”他一面笑着自己,一面跟着淩雪煙直撲後山。

後山立滿了善主的功德碑,像一片白花花的林子。淩雪煙在一塊新碑前停下來,拔出雲霞劍便砍。刺耳的铮铮聲和火花交錯而起,不消多時,碑上“任逍遙、淩雨然布施于此,合歡教永震江湖”的字跡已模糊不清。盛千帆遠遠等着,一直等到她發洩完,提着劍在碑前發呆,才邁步走了過去。

淩雪煙聽到腳步聲,道:“你怎麽又跟着我?”

這次的語聲不冷不熱,不讨厭也不歡喜。盛千帆不自覺地道:“我想和姑娘說,此地事畢,在下便要返家了。”

淩雪煙霍然轉身,急道:“為什麽?”

這些日子她雖沒給盛千帆好臉色,可是自從姐姐不在身邊,一直陪着她、照顧她的卻只有盛千帆,此刻聽他要走,竟有些莫名慌亂。

盛千帆苦笑:“江湖無趣。”一頓,又諷道:“無非是些仇恨和貪婪。”

淩雪煙道:“可是,也有姜小白這樣有趣兒的人。”

“嗯,還有,還有姑娘這樣的人。”盛千帆見她有意挽留,大着膽子說了這麽一句,卻說不出她是哪樣人。

淩雪煙完全沒注意到這句話:“你能等我姐姐回來再走嗎?”

盛千帆心中一黯:“诶,她只不過是沒有姐姐陪伴,才想要留我。”一念及此,反而更堅定了離開的念頭,“這恐怕不妥,家母只準我出來十五天。”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微微發燙,好在夜裏看不清。

淩雪煙失望地嘆了口氣,沒再說話。兩人默默站在功德碑前,都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忽然碑林深處傳來叮的一聲。二人身子一震,對望一眼,小心翼翼地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潛行。走不多遠,便見一塊石碑後豁然開朗,中間三五塊石碑被推倒,地上影影綽綽坐了二十幾個人。二人借着月光,一眼便看出他們的裝束與之前假冒捕快的人一樣,當下吃了一驚。

深褐色緊身靠,深褐色裹頭,蜜色彎刀,泥雕木塑般的二十幾個人,半夜猛然見了,膽小的會以為是墳墓裏鑽出來的僵屍。

淩雪煙縱使膽大,也不禁緊緊抓住盛千帆的衣袖。盛千帆心中暗笑:“淩姑娘雖行事潑辣,但終究是個女子。”這念頭一起,又暗道,“我真的要疏遠她麽?若是她根本不在意,甚至忘了我這個人,豈非再也見不到她?何況她姐姐還在合歡教手中,她勢必要繼續追蹤,這可不是危險極了。盛家雖無令名,也不能讓一個女子單身涉險。”

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動搖了要走的心思,卻又不安起來:“淩姑娘若不是生得這般美貌,我真會為不相幹的人做事?或許吧,可也不會這般死纏爛打。诶,我可真是混賬,居然還以俠義之士自居。”

他正在神思不已,淩雪煙忽然貼近他的耳朵道:“這群人看樣子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在這裏盯着他們,你去找人來。”

她童心未泯,又大方爽利,全然沒有男女之防的心思,只一心要将聲音壓低,身子與盛千帆貼在一起,嘴唇也幾乎碰着他的耳朵。盛千帆只覺得耳朵又熱又癢,鼻息中全是淩雪煙身上清清淡淡的香味兒,全身都發起熱來,手心裏滿是汗。強行定一定神,低聲道:“太危險,我留下……”這句話還沒說完,猛然瞥到淩雪煙耳後雪白的頸子,心中一顫,想起在萬家酒店被她打的那一巴掌,覺得自己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登徒子,趕忙收攝心神,與她隔開一段距離。

他心中翻江倒海,淩雪煙卻懵然不知,反而嘻嘻一笑,又湊到他耳邊道:“這可由不得你啦!”說完一掌推出。

盛千帆猝不及防,大半個身子都被推出石碑外。那二十幾個褐衣人見了先是一驚,倒不慌亂,三人抽刀飛撲過來,其餘輕身而起,往石碑林深處掠去。盛千帆見淩雪煙已悄悄尾随那十餘人而去,心中叫苦不疊,卻也沒了選擇,見三柄鋼刀砍向自己頂門、左肩、右腿,一按石碑,身子騰起,避過一刀,劍鞘擊中襲向左肩的一刀,右手拔劍,迎上頂門一刀。

前面兩把刀全都退了下去,唯有頂門那一刀仿佛粘在了劍上,使刀的人飛速貼過來,竟用刀把沉璧劍攬在懷中。盛千帆大驚,沒想到對方如此了解沉璧劍。

盛家人習武只為修身養性,抵禦外敵,劍法中少有進手招,家傳寶劍亦未開封。這人敢将劍抱入懷中,必然知道沉璧劍是無鋒之劍。盛千帆一怔的工夫,對方雙腿已踢向他小腹。盛千帆一掌拍向他胸口,借力身子提起,劍也抽了回來,可是臉上驚異之色卻更大了。

那一掌,他分明感到對方胸前兩座小山,這男子模樣的人,竟是個女子!

他立在石碑上,借着月光打量三人,尤其那個女子,臉上一陣發紅,道:“你們是什麽人,怎麽知道沉璧劍……”

話未說完,三人同時掠起,三把刀仍是砍向他頂門、左肩、右腿,連出刀的順序都不變。

盛千帆的頭頓時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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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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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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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