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卷二快意城 綠水凝噎葬鴛盟 (1)

九綠水凝噎葬鴛盟

淩雨然醒來的時候,被上、地上、牆上都爬滿了金色的陽光,明明暗暗地游動,水波般溫柔。然後她便聽到了水聲。

沉厚悠遠的濤聲,将整間房子包在中間。她心中一怔,莫非自己在船上?緊接着她便發現任逍遙正摟着她沉睡,鼻子幾乎貼到她臉上。

淩雨然大驚失色,險些跳下床去。

好在她咬緊牙關忍住,又飛快檢視一遍衣物,從裏到外都還完好,才輕輕舒了一口氣。目光一轉,一道靈光閃電般劃過腦海——若此刻刺任逍遙腦後百會穴一下,自己就不會被他羞辱,江湖也可太平。

這樣想着,她便悄悄拔出頭上發簪,将手伸到任逍遙腦後,慢慢對準了百會穴。只要再用力一推,任逍遙就是個死人。可是她忽然一陣猶疑,手懸在了半空。

她從來沒殺過人,甚至,連小貓小狗也不曾傷害過。任逍遙有一句話說對了,她的性子的确與刀劍和江湖統統挨不上邊兒。

她不自覺地垂下目光,看着任逍遙,第一次這麽近這麽認真地看他。

他的胳膊環着淩雨然的肩,一只手還握着淩雨然的手,握得那麽輕柔,掌心傳來的暖意,令她想起那天在山中摩挲肩頭的溫暖。他睡着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個殺人不眨眼的邪魔,反倒像個大孩子,尤其是那薄薄的、微微翹起的唇,竟有幾分調皮的味道。這個原本極英俊的男人,臉上偏偏有一道醜陋的疤痕,令人心疼。淩雨然幾乎想要伸出手,輕輕撫平它了。

是什麽人留下的這道疤?

這個問題剛剛在她腦海中閃現,任逍遙便突然睜開了眼睛。淩雨然駭了一跳,全身僵住,手中簪子掉在枕邊。

四目相對,除了滔滔水聲,便是一片寂靜,仿佛混沌初開前的寂靜。

任逍遙将她手臂放入被中,細細瞧着她,良久才道:“你睡得可好?”

淡而平和的語氣。淩雨然腦子裏一片空白,也不知他方才是裝睡,還是恰巧醒來,渾渾噩噩地“嗯”了一聲。

“以後我們每天都這樣睡,好不好?”任逍遙又道。

淩雨然聽見自己又“嗯”了一聲,只覺一股陌生而奇異的男子氣息撲到臉上,心緒混亂,呼吸幾乎停止。任逍遙見她不言、不語、不動,白皙的皮膚下透出溫柔的微紅色調,不覺低下頭,在她額角印了印。淩雨然只是極輕極輕地哼了一聲,不知是意外,還是別的什麽,等她明白過來,任逍遙的手已鑽進她的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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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身子猛地一僵,落荒而逃,縮在床角,又驚又怕地看着任逍遙。

任逍遙卻起身推開了窗子,清涼的江風立刻灌滿整間屋子。他深吸幾口氣,嘴角漸漸浮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男人若想給女人留下深刻印象,就要時不時冒犯她一下。偏偏淩雨然不能反抗,更無力離開,這種掌控的感覺實在是男人的一大樂趣。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一個年輕男子道:“教主。”是岳之風的聲音。

離開正氣堂後,血影衛只剩十三人,任逍遙便将剩下四十人調來,分為三隊,指派了三個首領,岳之風是其中之一。昨夜船到銅陵鎮時,岳之風這一隊便上船扮作趙虎陽的随從,那些真正的随從則被囚于艙底。

“進來。”

岳之風是個面色黝黑的年輕人。他瞟了一眼床角的淩雨然,道:“教主,鐘良玉的船在前面白茆鎮港口,請教主示下,我們是沖過去,還是……”

任逍遙皺眉。

任逍遙誘來蘭思思本是為了不被長江水幫的人盤查,卻未算到會在半路遇到鐘良玉。長江水幫幫主或許不會去做查看過往船只的瑣碎事,或許沒有心情與趙虎陽照面,卻絕對會來看一看自己的妻子。任逍遙坐在桌邊,轉着手中茶杯,道:“鐘良玉有多少人?”

“大船一艘,小船不知,幫衆五十。船上有還有荊州段大寨主,快刀手許贲,金陵段大寨主,分水蛟游鴻。鐘靈玉也在。”岳之風見任逍遙沒有說話的意思,繼續道,“許贲的刀在長江水幫可算第一,屬下暗自揣度,殺他,尤其是在船上,大約要折損我們六七個人。游鴻的拳腳功夫雖然差些,但入了水無人能敵。”

任逍遙又問:“離蕪湖還有多遠?”

岳之風一怔,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地方來。任逍遙從不将自己的全部計劃告訴任何一個人。他認為手下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可,沒有必要知道太多,知道得多了,反而容易壞事。岳之風已習慣他的作風,只頓了一霎,便道:“八十餘裏。”他看了看窗外的風,又補上一句“半天時間便可趕到。”見他不語,又試探着道:“教主若有要務,屬下可以硬闖。”

任逍遙搖頭,忽然站起身子,眼神冷峻,緩緩道:“讓飛飛和雙雙請鐘良玉上船來。通知所有人,準備硬闖。”

岳之風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你又要殺人嗎?”淩雨然怯怯地問。

任逍遙笑道:“你若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可以少殺些人。”他坐回床邊,似是無意地撿起那支綠玉簪子。

“什、什麽條件?”淩雨然的心頓時收緊。

任逍遙道:“嫁給我。”又晃了晃手中的綠玉簪,“這便是信物。你想要什麽樣的定禮?”

“你……”淩雨然說不出話。

她完全分不清任逍遙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只覺得心怦怦跳。

白茆鎮并不是個冷寂的地方,長江被這裏南北兩座小島一分為三,水深港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碼頭。中部十裏河灣土地豐饒,鐘良玉為蘭思思買的莊園和田地,就在這河灣裏。海上生明月之宴令他失去了孩子,正氣堂一役令他萬分窩火,加上幫中事務繁雜,又應承了冷無言暗中封鎖長江各個港口、尋找任逍遙蹤跡的事情,這四個月他一次也沒有來看蘭思思。

不僅因為沒有心情,更因為蘭思思的身份令他尴尬。

暗夜茶花之首,這樣的幫主夫人是不會得到十八家大寨主承認的,對長江水幫轉入白道的大計亦十分不利。所以鐘良玉故意冷淡蘭思思。幫中大概只有鐘靈玉勸他探望蘭思思。倒不是鐘靈玉可憐蘭思思,而是不希望哥哥太過沉悶。于是鐘良玉才不聲不響地來了白茆鎮,誰知蘭思思卻不在。

蘭思思為鳳、玉二人示警,自然不會把行蹤透露給下人,所以整個莊園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鐘良玉陰沉着臉,一言不發。鐘靈玉很是尴尬,她本想要兄長散散心,沒想到卻遇上了更窩火的事。

“大哥,那娘們不識好歹,走便走了。憑咱們長江水幫的聲勢,大哥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游鴻綽號分水蛟,此刻雖不在水中,他的身子也一刻不穩地微微打顫,似乎随時都會鑽入水中不見了一般。

相較之下,快刀手許贲就沉穩得多。他身子挺得筆直,說起話來一如刀鋒:“老泥鳅這麽說就錯了。大哥在乎的不是女人,是顏面。”他陰冷眸子裏閃過一絲兇光,“長江水幫幫主夫人偷偷跑了,這事情傳出去,是會笑掉同行大牙的!”

鐘靈玉沒好氣地道:“你們兩個就不能省省,還嫌我哥不夠煩!”

游鴻瞧了瞧許贲,嘿嘿笑了笑,不再說話。鐘靈玉對別人或許還能客氣些,但只要許贲說話,她一定想方設法地跟他作對。

腳步聲響,院子裏走來兩個俏生生的丫頭,一個大眼睛,一個尖下巴,水靈靈煞是勾人。游鴻和許贲的眼睛立刻亮了。他們不認得鳳飛飛和玉雙雙,鐘良玉也不認得。即使在芙蓉峰有過一戰,他也很難從四十幾個女子中記住她二人的摸樣,何況此刻兩女換了一身裝束。

二女微微施禮,鳳飛飛道:“見過幫主、二當家、兩位寨主。奴婢是趙虎陽趙寨主手下。”說着揚了揚趙虎陽的腰牌。

游鴻一拍腦袋,怪叫道:“他媽的老趙,怪不得最近一向少見,原來是得了兩個漂亮小妞。”

鐘良玉皺了皺眉,道:“趙老弟有事?”

玉雙雙笑道:“我們寨主沒事,只是夫人乘船出游,病在了池州,寨主親自送夫人回來。只不過,”她微微垂首,臉色泛紅,“只不過,夫人一定要您去船上接她,才肯回來。所以寨主就要我們來請幫主。”

許贲冷冷道:“這女人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

鐘靈玉道:“這你就不懂了。我男人要是幾個月不來看我,我也會想個法子難為難為他的。”

許贲道:“女人這毛病趁早改了,男人都沒多少耐心。”

鐘靈玉眼睛一瞪,柳眉倒豎,想要辯上幾句,又覺得自讨沒趣,便閉了嘴。鐘良玉卻笑道:“妹子,你老大不小了,這脾氣也該改一改。”鐘靈玉聽他發話,哼了一聲,把一肚子罵人話咽了回去,丢下一句“大哥也開我的玩笑”,一徑往後院去了。

游鴻摸摸額頭,道:“這哪是別人,這明明是,呃,一家人麽。許老弟你說是不是?”

許贲不說話。

長江水幫的十八位大寨主中,許贲武功不算最好,水寨勢力不算最大,與鐘良玉的交情也不算最深。可若說鐘靈玉最有可能嫁給誰,那一定非他莫屬,至少長江水幫十幾位核心人物都是這樣認為的。只是許贲這個人有些不開竅,常常不承這個情,但凡他油滑一點,也早娶了鐘靈玉,勢力超過其餘十七位大寨主許多。

可越不開竅的男人,女人就越有興趣。所以一向飛揚跋扈的鐘靈玉在他面前總是吃敗仗,也只有他可以随意要鐘靈玉吃敗仗。

鐘靈玉一口氣奔到河灣邊,狠狠踢着垂柳,罵道:“王八蛋!都欺負我,哥也欺負我!”一擡眼,見鐘良玉往江心大船去了,恨恨道,“你去看你老婆吧!這輩子也不要管我了!”

她和哥哥鐘良玉自小一起玩大。父母耽于幫務,很少關照他倆。本來她什麽事都願意跟鐘良玉說,可是随着年歲漸長,有些話便無法說了,尤其是哥哥娶了蘭思思之後。幫中年歲相近的人中,她只對許贲這個沉默寡言的人有好感,但是這個人偏偏不順她的大小姐脾氣,鐘良玉也從不替她說一句話,這令她惱怒無比。

忽然,江心大船揚起帆,順流東去,鐘靈玉不覺一怔。哥哥難道要帶蘭思思出門去?可怎麽不與自己說一聲呢?她雙手攥得指節生疼,轉身奔上碼頭,跳上一艘小船蕩了出去。忽然船身一震,嘩啦一陣水聲,一個人濕漉漉地翻上了船。

許贲。

他坐在船尾,叼着一根蘆葦管,瞧着鐘靈玉。鐘靈玉先是一驚,又是一怒,揚起船槳打去,罵道:“你竟敢跟蹤我!”

許贲擡手一格,船槳失了準頭,唰地一聲栽入水中。“我只是覺得事情有點怪。”

“哪裏怪了?”

“幫主就算要走,也不會不說一聲便走。”許贲皺緊眉頭,“那艘船上大概有問題。我已叫游大哥帶金陵段的船隊迎過來。若是無事,權當迎接幫主;若是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鐘靈玉毫不領情:“那你呢?你怎麽不調集你的人手?”

許贲白了她一眼:“因為有個人不知深淺追上去,我好意攔下她,她還用槳打我。”

鐘靈玉臉上一紅,跺腳道:“那你想怎麽,怎麽到那船上去?”

許贲揚了揚手中的蘆葦管:“用它。”

“我的呢?”

“沒有你的。你現在最好回去。”

啪地一聲,這次船槳結結實實打在了許贲身上。

鐘良玉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是蘭思思,而是趙虎陽。

他佝偻着身子坐在桌子後,一雙禿臂直挺挺地放在桌上,臉色慘白,目光呆滞。他不說話,甚至沒有看鐘良玉一眼。此刻就算一個三歲的孩童也能殺得了他,他已幫不上鐘良玉什麽忙,包括以後,永遠。任逍遙那一刀不僅毀了他的雙手,也毀了他的意志。

鐘良玉心中嘆息,不忍再看,注意力全集中到任逍遙身上。

任逍遙立在窗邊,江風吹起衣角,臉上的疤痕在陽光下格外顯眼,整個人就像一尊青銅雕像,泛着幽谧的光。天姿國色的淩雨然站在他身邊,頓時成了陪襯。

“鐘幫主請坐。”鳳飛飛笑道,玉雙雙搬來一把椅子。鐘良玉便坐了下來,神色平靜如常,甚至斟了一杯酒,開門見山地道:“你想怎樣?”

任逍遙擡了擡手,鳳飛飛不失時機地捧上一杯酒。他看着杯中翠色的酒蕩出一圈圈漣漪,仿佛在欣賞一幅畫作。“也不想怎樣,只想請鐘幫主送我一程。”

鐘良玉看了趙虎陽一眼:“我若不答應,你就要殺了趙兄弟?”

“我有必要殺他?”任逍遙唇邊的笑意逐漸冷酷起來,“他現在已是個廢人。”這句話猶如一把尖刀,刺得趙虎陽面容扭曲。“你若想帶走他,本教絕不阻攔。”

鐘良玉的瞳孔在收縮。

在長江中,他若想走,千軍萬馬也攔不住。可若帶着一個趙虎陽,那便難說了。任逍遙顯然是給他一個累贅。

鐘良玉冷笑:“怎麽,任教主不敢與鐘某放手一搏?”他微揚下巴,斜睨着任逍遙,神情極為不屑。

任逍遙卻不生氣:“的确不敢。本教還有要事在身,不敢輕言受傷。”

他說得極為認真,鐘良玉不禁微微動容,心念轉動間,身子一震,脫口道:“你要去武林城?”

從白茆鎮順江直下八十餘裏,不用半天便可到蕪湖天門山。天門山分東、西二梁,東梁山下,便是聞名天下的武林城。現任城主、昆侖掌門曾萬楚正在閉關,昆侖七劍在九華山中,城中弟子不僅少,而且都是從未與人交過手的年輕人,如何能夠抵抗血影衛?就算昆侖七劍此刻得到了這個消息,與江湖各派回援,也萬萬追不上任逍遙了。

淩雨然和趙虎陽也明白了任逍遙的意圖,臉色俱都一變。

“錯,是——快意城。”任逍遙輕描淡寫地糾正。

鐘良玉沉聲道:“你設計九華山的法會與布施,就是為了調虎離山?”

任逍遙笑了笑:“本教只不過希望付出的代價小一些。”一頓,又道,“曾萬楚是個厲害對手。他雖比不上申正義,卻也不會差許多。”說到這裏,不覺摸了摸臉上的疤,眼中卻沒有惋惜。

打敗江湖劍術七大家第四位的觀瀾劍法,莫說留下一道疤,就是留下一只手,都是值得。那一戰,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惜這件足可震動武林的一戰,卻只能永遠埋在他、冷無言,還有羅妘心中了。

當然,還有輕清。

想到她破碎的紅衣,斑駁的淤痕,空洞的眼睛,任逍遙心中微微一痛。

鐘良玉見他神色微變,卻不似怒意,一時躊躇,冷哼道:“想不到任教主對敵手評價甚高。”

任逍遙一笑:“我對尊夫人的評價也甚高。”

鐘良玉霍然起身:“你将她怎樣了?”

任逍遙道:“沒有怎樣。”停了停,又道,“只不過,我手下的兄弟就未必……”

話音未落,鐘良玉已怒吼出手。

長江水幫武藝博雜,蓋因各寨寨主師承來歷均不同,鐘家更是博采衆家之長。鐘良玉的拿手兵器本為水鬼刀,但他此番前來是接妻子回家,身邊不會帶兵器。

他用的是拳,鐘家的長河拳。

拳擊如浪頭,以全身發力,身随拳走,連綿不絕。一股強大的壓力籠罩任逍遙全身,幾個閃避間,竟沒有機會拔刀。鐘良玉拳影霍霍,乒乒乓桌翻椅倒,屋內一片狼藉。任逍遙看準時機,一掌斜劈而下。

掌風如刀,鳳凰掌刀,刀鋒直取鐘良玉手腕。

趙虎陽臉色變了。這一刀與削斷他雙腕的招式一模一樣。

咔嚓一聲,掌風劈碎窗棂。鐘良玉抽身退後,背起趙虎陽沖出屋子。他動手不是為了拼命,而是為了救趙虎陽。然而他一出去,便僵在甲板上。

蘭思思站在門外,岳之風的刀橫在她頸間。

鐘良玉看着那一襲煙粉色,嘴角輕輕抽動,咬牙道:“你,這些日子過得好嗎?”他問的是成婚後到現在這段日子,因為這段日子他都不在她身邊。

“相公……”蘭思思發絲飛舞,一行清淚緩緩流下。幾個月來的怨恨、思念、猜疑、絕望統統不見,只看到相公瘦了、憔悴了。“相公,對不起。”她動人的櫻桃小嘴微微翕動,聲音輕如飛絮,唇上一抹血痕,眼中了無光彩。

鐘良玉臉色慘白,冷汗涔涔。

他二十五歲接掌長江水幫,身經大小惡戰七十餘回,才徹底收服十八水寨。之後十年,苦心孤詣想要長江水幫擺脫水匪身份,想要得到勇武堂器重,變成如九大派一樣的武林正統。這已是他畢生抱負。此時此刻,最有利于長江水幫的做法是救趙虎陽,傳令附近幫衆合圍任逍遙的船,無論勝負,長江水幫都會搶足江湖風頭。這樣的天賜良機或許一輩子只有一次。

可是,那煙粉色的可人兒……

鐘良玉深深凝視着蘭思思,心底說了句“娘子,對不起”,便緊緊抓住趙虎陽的身子。蘭思思眼中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十六歲便在宋芷顏的安排下進了忘憂浮,十八歲遇到鐘良玉,二十歲嫁給他。他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男人、最愛的男人,她懂得他目光中的意思。她可以為鐘良玉的志向和抱負出賣梁詩詩和雲翠翠,更可以犧牲自己。

所以她微微點了點頭。

趙虎陽忽然低低對鐘良玉道:“幫主,老趙已是廢人一個,你和夫人保重!”

鐘良玉只覺背上一輕,耳邊響起一聲炸雷似的怒吼。再轉身,趙虎陽已撲到屋子門口,死死抱住任逍遙。

多情刃可以斬斷雙手,卻不能斬斷意志。趙虎陽沒有手,卻還有一條命。

任逍遙拔刀。

刀光冷,血色正紅。

趙虎陽慢慢地倒了下去,手臂還死死環着任逍遙的腿。任逍遙踏着他的鮮血走出屋子。笑意冷酷:“你為什麽不逃?”

鐘良玉望着趙虎陽屍身,忽然一字一頓地道:“我送你去蕪湖。”

蘭思思聽了嘶喊道:“相公,不要為了我,不要為了我……”她的聲音完全嘶啞,縱使張大了嘴,後面的話卻沒有發出聲音,頭一歪,昏厥過去。

鐘良玉不回頭,只瞪着任逍遙,道:“我跟你去武林城。”

任逍遙笑了。

他明白鐘良玉的用意,可他不怕,因為他有自己的計劃。所以他笑着道:“鐘幫主屋裏請。”話音剛落,船便起錨向東而去。

蘭思思醒來後,只覺渾身酸軟,心知中了軟筋柔骨散。環顧四周,發覺這是艙底。船在行進,速度不慢,甚至有些颠簸。接着便看到昏迷不醒的鐘良玉,心中一沉,輕輕喚道:“相公,相公!”

沒有回答,艙底卻咔地一聲響,一條木板直直彈了起來,江水争先恐後地湧入,一個滑溜溜的人影竄了上來,竟是分水蛟游鴻。他拎着刀,一步搶到鐘良玉面前,急道:“大哥怎麽了?”不等蘭思思答話,徑自背起鐘良玉,匆匆說句“這船很快就會沉,夫人快跟我來”,便一頭紮進水裏,轉瞬沒了影子。

分水蛟的速度,長江水幫無人能敵。可游鴻不知蘭思思中了軟筋柔骨散,已沒有力氣從水路逃走。

船艙的水已積了二尺深,頭頂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夾雜着呼喊。一道光線射入,鳳飛飛沖進來拉住蘭思思,冷笑道:“大姐,你男人丢下你走了?”

蘭思思揚手打了她一巴掌,怒道:“這船已被長江水幫包圍,你告訴任逍遙,他休想平安上岸!”

“誰說我要上岸?”

任逍遙的聲音忽然傳來。一個身材肥碩的中年女子和一個精瘦漢子飛身躍下,直直沖入艙底的大窟窿。他們腰間盤着粗粗的繩子,繩子在激流漩渦中不斷晃動,也不知有多長。血影衛和玉雙雙帶着淩雨然進來,等了一陣,直到繩子繃得直直的,便抓着那繩子,一個接一個跳入窟窿。任逍遙最後一個走下懸梯,趟着齊腰深的水走到蘭思思身邊,意味深長地道:“鐘夫人不與我走麽?”

蘭思思怔住,卻聽得船上喊殺聲四起。

“奶奶的,誰敢毀咱們的船,跟他們拼了!”

“寨主,寨主被他們殺了!”

“咱們究竟在哪兒?出了什麽事?”

“兄弟們上啊,把合歡教的人統統幹掉!”

“合歡教的人在哪裏?啊!”一聲慘叫響起。

“兔崽子,竟敢殺我們兄弟!”

接着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船身慢慢傾斜,幾乎散架。蘭思思卻忽然明白了一切。

趙虎陽的随從昏迷了一天一夜,一睜眼見船被搗毀,接着發現趙虎陽的屍體,正在悲憤難當,偏偏游鴻的人馬摸了上來。長江水幫地域廣大,人數衆多,莫說那十八家水寨的人互不相識,就是同屬一家水寨的小股水匪也少有來往。這些水匪平素嚣張慣了,這個當口哪有耐心詢問解釋,動起手來自然毫不留情。

蘭思思全身冰冷,臉色鐵青,怒道:“你這邪魔!”一掌打了過去。

任逍遙搖了搖頭,伸手一撥。蘭思思便仰面栽倒,嗆了幾口水,漸漸失去知覺。她最後一個念頭是,相公可安好麽?

天門山山如其名,東西二梁如門聳峙,長江從這道門中奔流而逝,日夜不息。江水撞上東梁山,激起萬千浪花,如霧似雪,濤聲震天,仿佛千軍萬馬沖殺而至,卻被山壁硬生生逼得掉頭向北,卷起漩渦無數。

武林城枕着東梁山腳,坐東向西,迎着滾滾長江,城下風生水起,桀骜不馴,睥睨衆生。一道三丈寬的路自江中隆起,直通城門,既是入城唯一道路,也是此城港埠。二十年前,合歡教建起此城,以其兇邪之名、山勢之險和機關之繁密保得八年平靜。後此城為九大門派所占,過往行商和船隊都對此城禮遇三分,就是管轄這一帶的蕪湖知府,也對這個法度之外的地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經年來相安無事。

——有一群正派的江湖人在此,沒有哪個不開眼的人膽敢造次,這倒省了官府的許多手腳。只不過常人可能想不到也不會去想,二十年前亦是一樣。

無論正派邪派,只要是一個夠實力的組織存在,就沒有人敢在它眼皮底下鬧事。

鐘靈玉一槳将許贲打下水後,便去武林城求援。曾萬楚閉關,昆侖派和武林城的事務都是常義安主持。

常義安便是昆侖掌門曾萬楚的二師弟,昔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昆侖三劍客之一。

昆侖三劍客是玉龍神劍曾萬楚、淩霄玉劍常義安和小師妹飛霜聖劍宋芷顏,自宋芷顏叛出師門,江湖上便再無人提起昆侖三劍客的名號。剿滅合歡教一戰損失了昆侖整整一代弟子,昆侖派的輝煌也跟着沉寂了。曾萬楚勵精圖治十餘年,才重又教出一代弟子,希望借主持武林城的機會重振昆侖。

常義安聽了鐘靈玉的話,當即帶了十八名弟子前來,可惜稍稍晚了一步。江心一戰,游鴻、許贲的人馬折損不少,好在鐘良玉只是中了迷藥,大體無礙。常義安将他們迎入城中,為鐘良玉醫治。長江水幫衆人松了一口氣,按捺不住好奇心,紛紛打量起武林城來。只因他們從未來過這個充滿了殺戮和傳說的神聖地方。

這間大廳雕梁畫棟,無論牆飾擺設無不極盡豪奢。大廳兩側的石廊一眼望不到頭,不知通往何處。廊下草木叢生,顯是許久未曾打理。偶有褐色布衣,杏黃束帶,腰畔懸着三尺黑鯊皮鞘長劍的昆侖弟子經過,都是輕手輕腳,行動無息,更顯壓抑。好在廳中可以直視江中拍岸驚濤和漫天雪浪,那股豪氣便把荒涼之感盡數沖淡。

游鴻看了一圈,嘆道:“他奶奶的,這武林城主當得還真是舒坦。”一旁的許贲咳嗦了一聲,游鴻立刻會意,趕忙道,“常前輩,我不是說……”

常義安微笑着捋了捋颌下短髯,道:“游寨主不必多慮,這裏一草一木,皆是合歡教所設。歷任武林城主不過借居于此。何況此城極大,沒有哪個門派有財力修繕。”

游鴻嘿嘿笑道:“我就說嘛,他奶奶的,這合歡教主真他媽是個會享受的主兒。這地方若是找來一幫子唱曲兒跳舞的小娘兒們,吹吹風、喝喝酒,那滋味兒,啧啧!”

鐘靈玉冷哂道:“這只怕是游大哥心頭所想吧?”

游鴻臉一紅,讪讪地笑了。

常義安道:“游寨主少年英豪,我們這一輩人卻已老了。”

游鴻被他說得心中舒服,趕緊道:“前輩說笑了,咱們今天還不是被人打了個落花流水,玩得暈頭轉向。”說完覺得長合歡教志氣,滅自家威風,又添上一句“這幫兔崽子實在狡猾,老子竟沒在水裏将它吃了,實在慚愧,慚愧。”

常義安道:“游寨主雅號分水蛟,水性之高,江湖朋友有目共睹。游寨主可知合歡教落水之後,去了哪裏?”

這句話說出,滿屋子人都不覺面上一紅。這一仗之所以窩囊,不僅是因為自家人打了自家人,更因為他們沒看到一個合歡教教衆。在長江上,還沒有哪個幫派令長江水幫如此憋悶。游鴻搔搔頭,道:“老實說,在下當時背着幫主,心裏沒敢想別的,就是幫主夫人是不是跟着,我也不知。合歡教那群人就像憑空……呃,憑水消失了。”

說到這裏,他不禁低了頭。蘭思思不知所蹤,所有的人都猜她葬身江底了。鐘良玉醒來得知這個噩耗,不知會是怎樣光景。

常義安目中精光一閃,沉吟道:“此城原為合歡教所建,任逍遙怕會來攻城。現下掌門師兄閉關未出,昆侖七劍不在城中,若要保得武林城無虞,還須諸位襄助”

鐘靈玉立刻道:“前輩有用得着我長江水幫的地方,盡管開口。”

游鴻緊接着道:“是是是,他奶奶的,我金陵水寨與任逍遙勢不兩立!”江心一戰他出力最多,死傷的弟兄也最多,一想起來便止不住的心疼。

常義安肅然起身,環視衆人:“如此多謝諸位。請随我來。”

大廳後是一條僅容兩馬并辔而過的小道,擡眼是一道灰色城牆,城門布滿□□,在日光下閃着森森冷光。看來一向行事放浪的合歡教初建此城時,亦遵循城郭之制。眼前這道城牆,不用說便是內城的城牆。常義安道:“此城分內外兩城,可容千人。如今我們所在乃是外城,除了歷任城主居住的院落和大廳,其餘地方皆已荒廢。方才老夫鬥膽點數諸位人馬,一共七十三人,除卻無力再戰的人,尚有四十七人可用。加上我昆侖派五十六名弟子,只有百多人,若想守住整個武林城是不可能的,然則守住內城卻不成問題。”

随着話音,布滿□□城門緩緩打開。衆人一望,不覺倒吸一口涼氣。

城門後是一個四方教場,長寬各有九丈,城牆三面高聳,将這裏圍成一個死地,只有通往前廳的一個出口。正對面,是一座懸空而建的大殿,仿佛浮在雲中的天宮。

數十根三丈高的合抱石柱拔地而起,頂端架着七根橫柱,與城牆平齊,尾端楔入山體,便是大殿基座。石柱上建有回廊,通入山中。細看時,回廊以下的山體刀削斧劈,滑不留足,以上卻是一片石窟,不知什麽所在。

游鴻咽了口吐沫,道:“乖乖,這是什麽地方,怎麽上得去?”鐘靈玉哼了一聲,許贲指了指兩側,他才注意到南北端的石柱上各有一架懸梯。

就聽常義安道:“這是此城正殿。掌門師兄就在那裏閉關。後面那一片石窟,叫做溫柔鄉,是任獨的居所,二十年前便已封閉。”他目中突然閃過一絲沉痛意味,“當年,為了攻下溫柔鄉,九大派至少折損了一半人手。”衆人看着石柱陰影,聯想到城牆上的箭垛,心中不覺一陣陣發寒。常義安接着道:“這裏是武林城最重要的地方,任逍遙若來,一定不會放過這裏。我等守住四周,再于懸梯左右設下埋伏。”

游鴻搶着道:“他來了,咱們就一通亂箭射死他!”

常義安不說話,只是微笑。其實他這個法子也不算怎麽高明,只不過曾萬楚在此閉關,他必須保護掌門師兄的安全。鐘靈玉、許贲也不說破,将手下人馬分成幾組,隐于四周城牆。常義安又喚道:“林楓。”

人群中走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眼睛明亮有神,和善不失大氣。

常義安道:“帶幾人将鐘幫主和受傷的兄弟們擡到大殿去。”

林楓回身點了幾名弟子,背起鐘良玉。別人都往兩側去尋懸梯,他卻沒有動,衆人只覺眼前一花,林楓已掠上大殿。

許贲贊道:“在下久聞昆侖派飛龍身法,乃是可與昔年天翼神龍沐萬山的矯龍身法一較高下的絕世輕功,今日一見,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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