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大宋最風雅的罪官
等把趙興茶水吐到旁邊的空缽後,他倒上了第二杯桃仁酒。
桃仁酒微微有點苦澀,有一股桃仁的淡苦香,聞起來苦味卻很淡,喝到肚裏,那股苦香味卻像是打通了五髒六腑的經脈,讓人心裏懶洋洋的。
這會兒,徐知州的好奇心更強了——前奏已如此不凡,後四瓶酒會是怎樣的精彩?他迫切的催促:“再來!”
趙興依舊端起茶杯請茶。
這次,徐知州明白過來:原來,這名叫趙興的生員帶來的酒口味較重,每品一種新的酒,需要用茶水除去口中餘味。又因為要繼續喝酒,這口茶咽到肚裏會讓肚子發脹,所以必須吐到一邊。
這其實是現代品酒師必備的常識,趙興把這一切做得很自然,他大大方方的舉止中另有一股潇灑的味道,反而讓徐知州覺得對方氣質高潔。
宋代,飲茶有成套的規矩與禮儀。而飲酒則完全放浪形骸。趙興展示的是後人經過千錘百煉整理的套路,整套動作做下來讓徐知州有點膽怯,他現在相信:定有一套飲酒的禮儀存在,是自己學識淺薄,所以聞所未聞。
膽怯之下,他只好依樣學樣。
山楂酒、梨酒與前兩種酒一樣,都貫徹了果酒的甜味。
其實,這幾種酒度數略有差異,越往後喝的酒度數越高,麥香酒已接近了威士忌的度數,這種酒在發酵的時候,需要把麥子烤到微糊,所以釀出來的酒有一股新麥的味道。至于汾酒則幹脆是老白幹,不過喝道汾酒的時候,徐知州已微帶醉意,感覺不到這酒的烈性。
酒喝多了,腦袋發木,別說給酒提名了,徐知州現在連北都找不見。他口齒不清地唱着詞,至于那位名叫勝之的小侍妾,則幹脆毫不見外的貼到了趙興身上,端着橘酒自斟自飲,時而嬌笑地低聲問話。
舞姬到了,醉意熏染的徐知州大聲招呼侍妾,滿堂奏響了絲竹,小妾勝之趁醉起舞,曲窮之時,她咯咯笑着,力困地倚着徐知州直喘氣,嘴裏噴出濃濃的橘香,手中不閑地揉搓着61歲的老人。而老人那張橘皮老臉則幸福的像花兒開了。
這幅情景蘇轼曾記錄過,當時,徐君猷知州與蘇轼宴飲時,小妾勝之也曾奉令起舞,蘇轼如此寫道:“雙鬟綠墜。
嬌眼橫波眉黛翠。
妙舞蹁跹。
掌上身輕意态妍。
Advertisement
曲窮力困。
笑倚人旁香喘噴。
老大逢歡。
昏眼猶能仔細看(減字木蘭花·勝之)。”
昏眼猶能仔細看——說得就是徐知州現在的模樣。可惜趙興不善作詞,他描繪不出這樣生動的場面。
趁着醉意,徐知州詢問:“離人,這酒是你自釀?……哈哈,這倒使我想起另一個聰明人,他也曾想照書本自釀……哈哈,你猜他釀出的酒什麽味——像泔水……呼呼哈哈!”
“離人”是趙興的字,由于屈原著《離騷》,所以“離人”,“騷人”也有詩人的含義。
徐知州剛才說得是蘇東坡,據說他沒錢買酒,又饞酒饞的心癢,于是不知道從哪找了一本書,按圖所示自釀私酒。酒釀好了,他不敢自己喝,讓兒子蘇邁先嘗,蘇邁嘗了第一壇酒後評價說:像馊了的醋。
蘇東坡堅決不肯相信——聰明如他,竟然不能按圖所示釀出美酒,所以他嘗了第二壇酒,而後确信:他釀的不是酒,是泔水……
蘇東坡的這段經歷啓發了後人,後人把一種低度大曲酒說成是他發明的,起名叫“東坡酒”。
徐知州說到這裏,猛然想出個絕妙理由:“離人,這人你該見見——詩情恣肆,千古絕代一騷人!你的酒,他定能給取個好名字。”
正說着,一個師爺打扮的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他俯耳對徐知州說了幾句,徐知州頓時大驚失色,酒意也仿佛立刻消退,他推開侍妾勝之,驚慌的反問道:“什麽?跑了?何時跑的?怎沒盯緊?”
頓了頓,他又難以置信的搖搖頭:“不可能,他要走,不會不給我打招呼!”
那名師爺連忙回答:“鄉人皆在傳頌他寫的一首新詞,使君請看……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徐知州念完這句,神情已有點慌亂。那師爺補充:“傳言,那罪官寫完此詩,在江邊挂上衣冠,仰天大笑三聲,乘一葉小舟,消失在煙波浩渺中。”
“點齊三班衙役”,徐知州高聲喊叫。此時,他的帽子是歪的,袍服被小妾勝之揉的皺巴巴的。
當師爺領命跑出房間,徐知州這才記起了趙興,連忙徐徐一拱手:“離人,今日偶然有事,你明日再來,我們再盡今日之飲。”
趙興嘴裏喃喃念着:“夜飲東坡……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使君大人,我與你同去。”
黃州東門,一座廢棄的舊校場圈起了十畝多地。院牆很矮,遠遠可以望見,山坡上一個年青人牽着一頭牛,在田裏勞作——這就是黃州東門東坡校場,“東坡先生”因為這座山坡而得名。
說是校場,也就是一片平整的地,還沒有院牆。而它之所以成為校場,就是因為那處高坡。有這個坡存在,校官可以站在高處,一覽訓練場面。而在平地則需搭建高臺——又費錢又要花時間維護。
廢棄的舊校場——除了地面略平,什麽也沒有。
山坡最高處現在是間草屋,共三間;坡底,靠江水蓋了一棟房子,有房五間,門前一片籬笆牆。
蘇東坡是制舉狀元,換現代的話說就是雜學狀元。坡底這間土屋修的很有特色:根根竹節打通聯成竹管,從江中引來江水,注入屋後一個大蓄水池中。堂下臺階外有一小橋,橫跨一小溝而過,若非下雨,溝內常幹涸。
土屋之東,有高柳樹一株,為蘇轼貶谪當年所手植。再往東,有一小水井,中有冷泉,頗清冽,是詩人當年取水處而已。往東的低處,有稻田、麥田,山坡上有桑林菜圃,為一片長地,另有一片大果園——這片農場總共占地約十畝。
※※※
風光之美一半在其地方,另一半則在觀賞風景之人。
蘇東坡是詩人,能見到感到別人即便在天堂也見不到感不到的美。他過去是用官家的俸祿養家湖口;現在他才真正知道五谷的香味。看到地上冒出針尖般小的綠苗,他會歡喜得像孩子般跳起來;看着稻莖立得挺直,在微風中搖曳,或是望着沾滿露滴的莖在月光之下閃動,如串串的明珠,他感到得意而滿足。
就住在這座簡陋的泥屋中,蘇轼還四處吹噓說:他午睡初醒,忘其置身何處,窗簾拉起,于坐榻之上,可望見水上風帆上下,遠望則水空相接,一片蒼茫。
此刻,那間泥屋門沒完全關攏……
看到山坡上有人勞作,徐知州并沒有放緩了腳步,他連連催促衙役跟他快跑,等奔近江邊小屋、聽見屋裏傳來陣陣牛鳴般的鼾聲,徐知州臉上露出微笑,他越走越慢……再接近,鼾聲已響如炮轟。
徐知州停住了腳步,轉身訓斥那名師爺:“你聽聽,你聽聽——他哪裏跑了?別人能打出如此響亮的鼾聲嗎。”
師爺大慚。
蘇東坡打鼾的聲音是一絕,他不僅一次在詩詞裏承認自己“鼾聲如牛鳴”,實際上,這是他謙遜的說法,趙興身臨其境,可以負責任的說:彼人鼾聲如大炮轟響,由此,他對彼人之妻欽佩無比。
徐知州轉臉向趙興交代:“離人,這人既在,你的酒名有着落了……今日我們且不去打攪此人,等他酒醒,我帶你來叨擾。”
徐知州說話的功夫,衙役們已經開始招呼後面的官轎。
坐轎子的習慣正是從宋朝開始的,最初,坐轎子是皇帝賞賜丞相的一種待遇,但緊接着,地方官員屢禁不止地坐轎。到南宋,由于實在缺乏交通工具,朝廷幹脆明文同意:百官皆可坐轎。
徐知州剛才心急,自己一路小跑,把官轎扔在了後面,現在,他跑的喘不過氣來,衙役們為表忠心,趕緊招呼轎夫。
等徐知州鑽進轎子,發現趙興仍站在江邊眺望那座江邊小屋,臉上充滿向往的表情,壓根沒挪步的意思,他詫異的提醒:“離人賢侄,這是名罪官……今日他累了,你不可打攪,且回客棧歇息……”
趙興表現的有點羞愧,他低着頭,小心翼翼的說:“使君大人,這人就是做出‘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的人嗎……學生在江邊見過他,恰好跟他打了個賭,很不幸,學生賭輸了,還欠他半船山貨半船酒。今日既然遇到,學生打算招呼家人把賭債償清。”
趙興這麽一說,徐知州放心了,他滿意的點點頭:“也好,此人生活困頓,有你這半船酒,幾日後中秋宴客,他倒有了宴請朋友的東西……等等,你說有半船酒,你的酒多嗎?”
一般來說,自産自用的酒怎會有半船之多?
但實情是:趙興不止有半船。他老老實實的回答:“學生家財甚厚,一不小心,酒釀的多了一點,償清賭債後仍剩不少,學生打算将其餘運至府城出售,以……”
徐知州明白了:“所以,你才想給酒取個好名字……這酒你打算賣多少錢?”
趙興回答的很含糊:“學生不擅經營,所以打算無論什麽樣的酒,通賣一貫錢一壺。”
徐知州聽了這個話,第一感覺想啐趙興一口——太黑了吧,一貫錢可以買十頭豬,購買力相當于人民幣一萬元,這價格……黑到了極點。
可宋朝就是這麽富足。
當時,賣五貫以上的好酒比比皆是,據記載,蔡京喝的酒就曾經達到一百五十貫一壇,蔡京喝的那種小酒壇,體積比趙興的酒瓶大不了多少。
這一轉念,徐知州的心氣也平了。人家趙興等于一貫錢賣兩樣東西:一個是酒,一個是酒壺。
剛才六瓶酒都開了口,除了最後的兩瓶高度酒,其餘果酒實際上是裝在一個漂亮的酒壺裏,酒壺做工精細,是個形象飽滿而生動的工藝品,用來當茶壺,品味絕不低。
這樣的美酒,這樣的燒陶技藝,只賣一貫錢,這人還算憨厚,這東西拿到杭州,或者東京變賣,怎麽也能賣到五十貫以上。
想到這裏,徐知州眼睛一亮,和藹的問:“你願‘入行’嗎?”
所謂入行指的是加入“行籍”。
宋代關于商人的政策可以歸納為行會政策、牙人政策、行商政策等方面。要在城鎮設立商鋪,就必須加入到行會中。而商人一旦加入行會,就名列“行籍”,就像手工業者的“匠籍”一樣,商人一旦被納入了“行籍”,不僅本人難以逃脫,還要累及子孫——這主要是為了保證有足夠的行戶承擔官府的科配差役。
實際上,宋代也不是只有加入行會的“行(hang)人”才是商人。一般情況下,政府對于外來客商、進城買賣的農民以及城市中大量從事零星買賣的小商稗販,是不用行會組織形式加以控制的,抽稅也極為低廉,前者為3%,後者為2%。
程家坳的農産品,以前就是後一種流動式銷售規避了科配。在宋代,朝廷鼓勵其擺攤謀生。
對徐知州的期待,趙興應承地毫不猶豫:“願聽使君安排。”
徐知州頗滿意,這一來,等于任內又開辟了一個新稅源。而對趙興所說的産量有限,他也能夠理解。畢竟蘇東坡這樣的聰明人都沒釀出好酒來,這說明釀酒技術的掌握也不是那麽簡單,在這種情況下,量少而精是必然的。
心情好了看什麽都順眼,徐知州親切的約請趙興明日再來,并鄭重其事的解釋:由于考試在即,他不好與趙興過多來往,所以中秋節的酒宴就無法請他過府了。然而……趙興的酒不能不送,因為來的客人多,所以還要多送。
趙興很恭順,恭順的令徐知州有點不好意思。這老人人性并不還,得知趙興帶着兩名學生一起參加秋考,他意味深長的眨眨眼,提醒趙興明天帶學生過府敘話。
徐知州走時,趙興一直弓着身體,沖遠去的轎子畢恭畢敬的行禮,到那頂官轎消失在城門口,他才直起腰來,臉上恢複了常态。一扭臉,他發現程夏歪着頭看着他,食指含在嘴裏,臉上很納悶的表情。而程爽則在撇嘴,似乎很不解趙興的謙恭。
“怎麽?我是不是很無恥?”趙興很平靜的反問。
※※※
程爽知道老師發現了他的小動作,見到老師直接了當的反問,他吓得躲在程夏的身後不敢露頭,程夏卻沒有顧忌,他行了個禮,很平靜的問:“老師,你常說為人要有氣節,可你為什麽對一個小知州如此卑下?”
小知州?口氣好大。
作為族長之子,程夏沒經過多少挫折,在他眼裏,老師的形象太高大,高大到知州的官位都不應放在其眼裏,但現在,他看到一貫高傲、面對成群盜匪,也敢拔刀殺出一條血路的老師,竟對一個幹癟老頭畢恭畢敬,事後還平靜的反問學生算不算“無恥”,這讓他很失落。
趙興不滿意搖搖頭,淡淡地說:“順逆之間,如何把握;歧路紛纭,該如何選擇,這就是審勢度事的技巧——什麽時候該彎腰,什麽時候該寧折勿彎,這是人生最高高的學問。
人處江湖中,該怎樣最大限度的增加自己的朋友,減少自己的敵人,這也是學問。這學問做到極高深處,就是操縱人心——這叫‘帝王之術’。
你們現在還小,這門學問對你們來說太危險,使用不當,這就是被抄家殺頭的學問……我不是教過你們智慧之學麽——今天我們先學如何‘待人待己’。你們現在看到的是‘待人’……讓我再給你們做一遍吧,看着,學會思考,觀察裏面的不同。”
在學生敬仰的目光下,他背起手來,仰望着江邊那座小屋。
暮色蒼茫,江上逐漸泛起了薄薄的暮霭。坡上牽牛的年輕人已完成耕作,他牽牛走下山坡,臨回房前他腳步稍作停頓,瞥了一下恭恭敬敬站在江邊的趙興,旋即,他沒有任何表示走進院內。
過了一會,房裏出來一個婦人,她提了個空空如也的竹簍走到江邊,目光四下裏尋找着,看她一臉愁容的樣子,似乎在尋找今日的野菜。看那位婦人的樣子,這種生活狀況已經持續很久了,以至于附近的野菜都被采盡,所以尋找時必須仔細。
趙興的眼睛有點濕潤,他喊過兩名弟子,低低的吩咐兩句,孩子們狂奔而去,腳步聲驚動了那名婦人,她這才發現江邊這人不是看風景的,他一直叉手不離方寸,仰望着江邊小屋。
婦人落落大方她提起裙子,走近院門,隔門向趙興做了個萬福,柔柔的說:“江邊露重,叔叔(宋代婦女對丈夫朋友的尊稱)在此伫立不走,可是來訪我家官人,望叔叔原諒,我家官人酒後喜歡說‘我醉欲眠君且去’。”
說話很風雅。
趙興不敢失禮,他隔着幾根柴棍綁成的院門鞠了個躬,略帶尴尬的解釋:“孺人(宋代官太太的尊稱),甚不好意思,學士曾與‘男女’(宋代平民男子自謙詞)以詩賭酒,男女釀的酒烈,現在學士醉酒,男女擔心是自己惹的禍,所以在此等候。”
那女人柔柔的笑着回答:“叔叔操心了,我家官人常醉常眠,今日到沒什麽特別,叔叔且回吧。”
趙興在那裏使勁想,記不起蘇東坡的老婆姓啥,只記得,似乎,蘇東坡好像結過不止一次婚,還一首著名的悼念亡妻的詩——“十年生死兩茫茫”,眼前這位難道就是詩中人物?他鞠了一躬,謙恭的問:“對面可是蘇夫人?”
那女人嘤嘤的笑了:“世間只有王夫人,哪有蘇夫人?奴正是王夫人。”
宋朝女人似乎還沒有冠上夫姓的習慣,蘇東坡詩裏也把自己的前兩位夫人稱呼為“王夫人”,這女子意思是自己本姓王。
實際上,面前這位王夫人就是蘇東坡的第二任妻子王閏之。
據說,蘇東坡也曾遭遇過一次“買牛事件”,他買來的牛也開始拉肚子,眼看就要死了,急得蘇東坡沒辦法,是這位王夫人笑着告訴他:“此牛發豆斑也,只要摘點青蒿,煮成菜粥喂下即可。”
摘青蒿、煮菜粥——這其實也就是煮出草葉中的丹寧酸,與趙興治牛的方法完全相似。王夫人不知道從哪裏了解這個方法,從此便留下了“黃魯直擅相犬,蘇東坡能醫牛”的逸聞。
古代婦女通常沒有名字,最多是一個姓氏。蘇轼祖母稱史氏,母親也只叫程夫人,而蘇轍的妻子一輩子只能安于“史氏”之稱,惟有蘇轼的兩個夫人和侍妾朝雲,都和男人一樣擁有自己的名、字,而這些名字都是蘇轼給起的,這在當時是很少見的。
蘇轼的首任妻子是王弗,與蘇轼相濡以沫十年後,王弗永遠的離開了他。她死後,蘇轼的父親蘇洵為她素食三日,并對蘇轼說:“你應該把你的妻子安葬在你母親墳茔的旁邊。”
蘇轼按照父親的話做了,并在安葬王弗的山頭親手種植了三萬株松樹。
王弗死後四年,蘇轼孤苦了四年,四年後,他娶王閏之為妻。十年後,王弗回到他夢中,他寫下了這首詩:“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鬓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
明月夜,短松岡。”
王閏之沒有姐姐那般錦繡才華,她從小和姐姐呆在一起,對蘇轼這樣一位姐夫也很仰慕,21歲不嫁,在宋代,這相當于21世紀的老處女。但21歲這年,她終于嫁給了姐夫,心滿意足。
這個典型的小女子很容易知足,對丈夫百依百順。蘇轼在王弗死後的十年,為前妻寫悼亡詞《江城子》,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怪他。他寫“唯有淚千行”時,她看着他,也跟着垂淚。不為別的,只為蘇轼是如此一個深情男子。
這時,王夫人已兩次要求趙興離開,趙興卻還不願走,他連連搖頭,讪笑的說:“其實,我是來付賭債的——我跟學士打賭,輸了半船山貨半船酒,但事後着急趕路……奸不相欺,俏不相瞞,我門生正雇人搬貨,我要在這兒等他們來。”
王夫人聽到這,上下打量了一下趙興,輕輕的扯開簡陋的院門,閃到一邊招呼說:“如此,讓叔叔破費了,我這就喚幼子出來招呼先生。”
宋人好賭成性,目前,趙興接觸到的賭博形式叫“關撲”。而“賭”與“博”連在一起說,來源于蘇轼。蘇轼在一篇奏議中記道:“城中有開櫃坊者百餘戶,明出牌榜,招軍民賭博”,由此,“賭博”一詞正式形成。
可以肯定的是:世界賭業第一份執業許可證,肯定不是由蘇轼這份奏章而誕生,因為宋太祖出身市井,生性好賭,民間傳說他曾于自己的老師陳抟老祖賭博輸了華山,另有傳說稱,骰子的賭博規矩由宋太祖确定。
但在中國歷史上,确定賭博這個詞的是蘇轼。
由此誕生一個獨特現象:在中國古代所有的王朝中,唯獨宋朝不抓賭——他們都是官府保護下、有照營業的合法納稅人。
蘇轼與人賭博,王夫人并不驚訝。不過,一般賭博先要有賭資,丈夫都窮成這樣了,怎跟人賭?所以聽趙興輸得這麽大,王夫人馬上知道:這場賭博另有玄奧——也許,眼前這人是特意賭輸的。目的就是為了給蘇轼塞錢,也順便維護蘇東坡的面子——詩酒之賭,多雅啊!所以她馬上拉開柴門,鄭重請趙興做客。
趙興接觸的都是鄉民,他不知道宋朝官宦間的禮節,本着“非禮勿視”的态度,他不敢端詳王夫人,只把眼望向地面,望向王夫人的裙角,以便能跟上對方的腳步……
這一望,頓時令他眼睛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