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摳門是一種藝術
劇組收工已經是七點了。
林子勿回到酒店房間仔細洗漱。他擡起臉,鑲嵌着黃銅花邊的鏡子裏映出一張俊朗帥氣的臉龐,漆黑的眉毛濕漉漉的,還有水珠順着額頭流下來,淌到鳳眼上端,被纖長的睫毛凝着。
他靠近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面容,确定沒有一絲戲妝的殘留後,才拿毛巾擦幹了臉。
鏡子中的男人寬肩窄腰,神情卻有些漫不經心的傲慢。浴室燈光下,他的皮膚顯得異常蒼白,如同胎薄易碎的瓷器。
這樣的膚色在歐洲人眼裏未必讨喜,但林子勿從不活在別人的眼光裏。或許正因為這樣,他才會被捧的炙手可熱,人們對高貴的孔雀總是愛過平易近人的燕鳥。這個道理在娛樂圈裏也同樣是适用的。
“林先生。”有人敲門,“林先生,我能進來嗎?”
“門沒鎖。”林子勿一邊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刷的抖開浴袍,随意一裹,走出浴室。
他的小助理捧着一個淡藍色的文件夾,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林子勿的脾氣惡劣是出了名的,自從他走紅以來,身邊的助理換的簡直比床單還勤快,幾乎沒有一個人能留在他身邊超過半年。
如果說處女座是星座裏的奇葩,那林子勿便是集處女座所有弊病為一體的首惡,他有嚴重的潔癖,強迫症,傲嬌,毒舌,而且,私生活方面摳門的簡直令人發指。
不知是哪一任助理,在走了之後去“狗撲”論壇爆料,說林子勿雖然是個日進萬金的主,但若是不能報銷,就連紙巾都半張半張地省着用。你要問他借,他肯定會說自己感冒,而且分分鐘飚演技,眼眶幾乎立刻就能紅,裝也要裝出重感冒纏身,下一刻就要眼淚鼻涕一起流的模樣。而且他會非常虔誠地和你說:“不好意思啊,就帶了一包,你看我也鼻炎啊。”
為了一包紙巾能犧牲自己的偶像包袱,這樣的偶像确實也是挺拼的。
所以這些年來來去去,林子勿身邊也沒有太多的熟面孔。
現在這個小助理是新換來的,叫白小錘,大學剛剛畢業,額頭上青春痘都還沒有消,第一次見到林子勿的時候臉漲的通紅,激動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那時候林子勿正在雲南拍戲,飾演的是一個痞不拉叽的國民黨軍官。
中場休息的時候,他就穿着煙熏火燎的軍服,袖子卷到手腕處,躺在一塊大石頭上,嘴裏叼一根狗尾巴草,看着怒江之上火燒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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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把白小錘領過來,說:“林先生,面試的人來了。”
“嗯。”林子勿沒有起身,也沒有回頭,依然就那樣躺在巨大的岩石上,咬着狗尾巴草,含混地說,“知道了,人留下,你走吧。”
白小錘站在巨石後面,甚至連擡眼看一看林子勿的勇氣都沒有,指尖都是顫抖的。
林子勿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
“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林子勿爬起來,衣衫半敞,“姑娘,你是怎麽通過初試複試走到我面前來的?逗我?”
“不,不是的。”被偶像這樣盯着,白小錘只覺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竟然是,“林先生,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林子勿:“……”
白小錘顫巍巍地從書包,沒錯,就是書包,她甚至還是背着書包來面試的。她從書包裏掏出一本筆記本,雙手遞給林子勿,聲音抖的都不像自己:“麻煩您了。”
“所以你是來要簽名的?”林子勿并不接本子,而是挑起眉梢問。
白小錘說:“啊,不是。我,我也沒有想到自己能過兩次面試,我……我沒有想當林先生助理的野心。我才剛畢業,還是學渣,長得也不好看,也沒什麽認識的人,我我我就是看到校內的招聘信息,想試一下的。林先生的助理工作,我肯定勝任不了,所以我,我就想要一個簽名,要完就走,當然如果能合個影的話……”
她擡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岩石上散漫坐着的那個男人,心跳陡然漏了幾拍。
媽蛋!
學院裏的那些學姐不是說明星真人都沒電視上好看的嗎?
林先生,你長得這麽如假包換,你媽媽知道嗎!
“嗯,你說了一堆廢話。”林子勿點點頭,“概括起來就是沒打算當我助理,對吧?”
“對……”
林子勿懶洋洋地朝她一指:“那好吧,就你了。”
白小錘吓哭:“啥?!”
林子勿重新往岩石上一躺,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看着晚霞,淡淡說:“用了這麽久的‘金牌助理’,‘頂級助理’,唯一還沒嘗過新鮮的就是應屆畢業生。小姑娘,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這話說得和“本少縱橫花滿樓十餘年,金槍不倒閱人無數,唯一沒染指過的就是茶水小妹,妞,你可別讓爺失望啊”有異曲同工之妙。
從此之後,茶水小妹,啊不,是白小錘小朋友,就正式成了林子勿的助理。
她經驗不足,反應不快,長得還醜,但竟然留在林子勿身邊已經超過了大半年,這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林子勿公司的老板曾經語重心長地和他說:“子勿啊,請助理的錢都是公司出的,不該省的地方咱們就別省了,你說對吧?”
林子勿窩在柔軟的沙發裏,無辜且純情地啃着自己的指甲,一雙鳳眼瞪得圓圓的:“老板你什麽意思,我沒聽懂。”
“我說你沒必要為了省錢,雇個應屆畢業生當自己助理啊。”
林子勿眨巴着眼睛:“可是我喜歡白小錘啊。”
老板覺得自己一定太久沒有清理耳道,以至于出現了幻聽:“你說什麽?”
“我說我喜歡白小錘,她做我助理,我覺得挺滿意的。”
老板震驚,曾經給他請過香港方面最優秀的助理,也沒見得他一句贊揚,而白小錘竟然能榮膺“挺滿意”這一褒贊。他不禁有些顫抖了:“為什麽?”
“因為你們都很震驚。我看着很高興。”
林子勿言簡意赅,“并且,理論上而言,作為一個霸道總裁,我的官配就該是茶水小妹。老板你不懂?”
老板已經僵硬成化石,風一吹,啪啦碎裂成粉末……
可惜林子勿或許把自己定位錯了。都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自己看自己的屬性,總是看不清的。
比如,此時此刻——
奢華總統套房,柔軟舒夢大床,沐浴精油清香,雪白浴袍微敞。
是個總裁都應該倒一杯紅酒,邪魅一笑,和姑娘說:“坐過來,陪我。”
但林子勿瞥了她一眼,揚了揚下巴示意:“站着幹啥,我又不會吃人,坐。”
自己則走到迷你小吧臺面前,倒了一杯……可口可樂……拿了一包……樂事薯片……
然後坐到沙發上,歡快地撕開包裝吃了起來,吃了四五片之後,他才心情甚佳地問白小錘:“說吧,什麽事?”
白小錘緊張地看着眼前的“霸道總裁”,眼神中似有無數小鹿亂撞,片刻後她忐忑不安地開口。
“林先生……”
“嗯?”
“……迷你小酒吧的東西拆了之後都是要去前臺結賬的。”
“……”
林子勿僵了一下,細長的手指拿着一塊薯片,頓在原處不動了。
半晌之後他果斷把薯片袋子遞給白小錘:“你也吃一點吧。”
白小錘預感很不好地看着他:“幹什麽……”
林子勿肅然道:“這樣我們就能AA制了。”
白小錘:“……”
毀掉一首好歌,最佳的方法不是單曲循環到吐,而是把它設置成起床鈴聲。
同理,毀掉一個偶像,最佳的方法不是挖他的黑歷史,而是成為他身邊的工作人員。
白小錘覺得自己的男神又一次坍塌了。
好在這半年來,她已經鍛煉出了很堅強的心肌。她默默接過林子勿的薯片袋子,不動聲色地往茶幾上一擱,然後将自己帶來的淡藍色文件夾遞到林子勿眼簾底下。
“林先生,這是我篩選過的翻譯簡歷,挑了幾個您應該會喜歡的,您看看?”
林子勿訝異:“這麽快?早上剛挂出去的招聘信息吧。”
白小錘嘴角抽動:“四千塊一天的薪資,簡直和燒錢沒區別。林先生,這都夠你買下整座賓館的薯片了。您在工作上,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摳門。”
林子勿接過文件夾,窩到沙發深處,托着腮認真地一頁一頁看過去。
他看書的時候很像個随性的貴族,細長冷白的手指蜷着,支在下巴邊緣,纖長平直的睫毛溫馴垂落,在鼻翼處打下暧昧的陰影,思索的時候還會習慣性地啃拇指的指甲,淡色的嘴唇溫柔濕潤,偶露一隅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看的一直都很細致淡定。
直到他翻倒最後一頁。
“……!!”
那張簡歷上的姓名和照片,幾乎是一瞬間就讓他變了顏色,他挺拔的身形瞬間僵直在那裏,齒間失了力道,猛然咬破了自己的拇指。
姽豔的血色霎時在指尖唇上洇開去。林子勿卻渾然不覺,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份簡歷,錯愕驚異的神色一點一點爬上他的臉龐……
“林先生?!林先生!”
沒想到他突然有這樣的反應,白小錘也吓了一跳。
林子勿終于被她喊的回過神來,但眉眼之間盡是恍然。
“林先生,你……你怎麽了?你沒事兒吧?”
林子勿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竟笑得春暖花開:“啊,當然沒事兒。”
“那你……”
“這個文件夾今天就先放我這裏了,我再仔細看看,明天給你回話。”
白小錘猶豫着點了點頭,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林子勿。
林子勿的心思卻好像早已不在這裏,他的視線仿佛受到了某種磁力的吸引,不自覺地又垂下眼簾,重新落在那頁薄薄的簡歷上。
簡歷右側有一張電子照片,護照用的照片,白底的。
照片上是一個女子端莊肅斂的容顏,臉龐朝氣蓬勃,漆黑的眉眼明明銳利,卻又似有說不出的溫柔。
只是右眼處一道傷疤,深深貫下,橫過了整個右眼,一直流淌到耳鬓處。即使是在電子照片上,依舊顯得那麽觸目驚心。
林子勿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上好像也照着她的傷疤模樣,一般深淺,劃了一道等長的口子。
有血湧了出來,腥腥的,甜甜的,泛着溫暖而可怕的紅色……
照片上的,是他擁抱過的女孩。滋長在記憶裏的,是滾燙的血液,粘膩的汗漬,動蕩不安。
還有他見不得人的心思。
他沒有想到,多年之後,他們竟然還能在異國他鄉,這樣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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