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陸九襄接到電話,在馨園外的栅門等着,一簇繁華嬌豔,沾染了夜間的水露,低低地垂着纖長柔軟的蕊蕾,香風裏,汽笛的聲音将陸宅的寧靜窺破,顧言抒被席昭送了出來。
他蹙了蹙修長如墨的眉,席昭拖着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的顧言抒,将她帶到陸九襄面前。
很快,劉嫂便帶着兩個女傭工将顧言抒攙走了。
“陸先生。”
陸九襄沒有說話,便要踅身而去,席昭忽在後面叫住他。
陸九襄清俊的眸色微微一沉。
他不是沒看到,顧言抒酩酊大醉的情狀,幾乎站立不穩,而席昭的臉上也浮着一層紅色的浪,而他清楚地知道,席昭沒有喝酒。
“你和小抒去喝酒了?”男人的聲音有一絲隐藏極深的愠怒。
“喝了一點。”席昭供認不諱,攤着手掌承認。
陸九襄不願再與他多言,只冰冷地回道:“她酒量淺,三杯便醉,你要是真心喜歡她,就該了解她。若是你想乘人之危……前車之鑒已有,有些事你自己心知肚明就好。”
他的桌上,還擺着一份一個小時以前送來的席昭的資料。
這世界上之事,本來無巧不成書者多,他不能确定席昭是否早有預謀。
如果是,他絕對不會讓顧言抒再被他愚弄下去。
“陸先生,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席昭抄着兩側的褲兜,笑容無辜且燦爛,對陸九襄颔首之後,轉身離去。
靛藍的車影在連綿起伏的燈火之後徹底化入夜裏,陸九襄令人關了大門,他沿着顧言抒的方向尋去,一路上了二樓,劉嫂正端着一盆熱水替酒醉的顧言抒擦臉。
見到陸九襄進門,有點詫異地望了望外邊。
“二少爺,我去煮一碗醒酒湯來。”
“嗯。”陸九襄沒多說什麽,從門內讓開一條路,劉嫂的離去帶走了屋內僅剩的一點人聲。
屋內的玻璃燭形吊燈沒有打開,只亮了一盞床頭櫃的臺燈,暖黃的光暈安谧地打在顧言抒的臉上,她側着臉睡得很不安穩,紅唇微嘟,精致的巴掌大的臉上染着兩朵春濃桃花的豔色,咕哝着什麽。
他嘆息一聲,沿着她的床邊蜷下雙腿,蹲在她的身畔。
顧言抒不安地抖着雙腿,又冷又怕,陸九襄眼眸一暗,繼而翻滾出幾縷晦澀,他用雙手握住她的,至于唇邊吻了吻。
顧言抒如受炮烙地一縮,嘴裏嘟囔着:“不要過來……”
“小抒……”
陸九襄不喜歡違逆別人的志願,可這一次他卻執拗地不肯松了緊握顧言抒的手,她看起來那麽無助,那麽痛苦,那麽,彷徨難依。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只剩下嘴唇的一張一合,輕細的一縷縷的風聲将她徹底淹沒,陸九襄起身坐上她的床,微微下陷幾許,他俯下身親吻她的額頭,聽到她幽幽地喚他:“陸九襄……”
難道是醒了?
他僵住了雙臂,移下倉皇的目光,才發覺她還在睡夢之間。
她喊的是他。
陸九襄,不要過來麽?
我要是知道如何可以遠離你,把你視而不見,顧言抒,我早已超脫。
“陸九襄……”
她仍在閉着眼喚他,這是她的無意識行為,只是她想到他了,陸九襄嘆了一口氣,想抽回手替她掖好被角,顧言抒卻将他又緊緊地攥住了,汲取他手心的溫暖,她扭動着要往他懷裏鑽。
“不省人事的時候,對誰都是這麽粘人?”一貫沉穩的陸先生有點火大。
她的正牌男友剛走沒多久,他只要一想到席昭臉上異常的紅暈,想到席昭看顧言抒熾熱溫柔的目光,他都覺得無法忍受。
似乎感覺到她身邊這個男人極度不悅的心情,她安撫一般地将臉貼在他的手背上,無意識地呢喃:“我多麽多麽想你……”
他一怔。
少女比少年更早熟。顧言抒的父母離世得早,她的青春期似乎也随之提了檔期。
有一年聖誕,他出差兩周,更好掐在十二月二十五號回國,那天他提着行李歸來,十三歲的少女剛從晨夢間驚醒,踩着棉拖跑下樓梯告訴他:“小叔叔,我想你啊……”
是想念他的禮物吧。陸九襄好氣又有點好笑。
彼時無情無愛,無關風月,但他們之間卻是最真誠的。
年年歲歲地過了這麽多日子,她對他卻還是這句想念。
說不觸動都是欺騙,他不能克制自己微彎的唇角,随着顧言抒的這一聲,徹底柳暗花明的心,澄淨了起來。他在她的額頭又印下一吻。
小抒,別再勉強。
你想試着忘了我找別人,我可以放任你,但是當你做不到的時候,我會高興,也會心疼。
他還沒來得及離開,顧言抒睜開了濕漉漉的雙眼,微光迷離地看着他,仿佛已經清醒,又仿佛只是陷入了更深的夢魇,他的唇驟起乍落,又沿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顧言抒掙紮了一下,小小的動作,讓他淺嘗辄止,撐在她的臉頰兩邊,氣息微亂,目光毫不閃躲。
“看得清我是誰麽?”
“陸九襄……”
沒有吐出“陸先生”三個字,陸九襄就知道她沒有完全清醒。
不知是松了心弦,還是有點失落,可他還來不及說話,門外又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頭痛……”顧言抒啞着聲音,擰巴着小臉只往他身邊靠。
陸九襄無奈地抱着她,對劉嫂答應了一聲,“可以進來。”
劉嫂端着煮好的醒酒湯,她仔細着腳下替顧言抒端過來,陸九襄騰出手接過,熱霧一陣彌散,劉嫂轉身要走,想到什麽又頓下腳,切切地提醒他:“二少爺,你已經兩天沒合眼了,身體要緊。”
“我知道分寸的。”陸九襄從二十二歲畢業歸國,就極少有人還會以這種耳提面命的方式關照他。
他到底是個成年已久的男人,劉嫂“嗯”一聲,不再幹預。
她走時,門被細致地掩上,卻沒有關。
“小抒,過來喝湯了。”劉嫂用靈芝熬的,難為費心,他舀起一勺,為顧言抒耐心地吹冷了,才伸到她的唇邊,醉酒的顧言抒難得乖覺,有求必應,順從地喝了。
他一勺一勺的喂,直至顧言抒有點犯困。
天色太晚了,他将顧言抒放好,替她重新蓋上被子,開了床上一盞助眠的壁燈,幽幽靜靜的光,像盛開在她白皙的頰上一朵不會凋敝的白昙。
此刻的她看起來毫無防禦能力,脆弱得觸手便能捏碎。
陸九襄想護她一世,不論應酬交際,亦或節年慶祝,他不能再讓她沾那些杯中物了。
顧言抒是被第二日枝頭麻雀的歡叫聲鬧醒的,她下意識地摸到自己的手機,裏邊有幾個室友打來的電話,還有一群短信消息、企鵝消息。
顧言抒一一回應。
當然還有席昭的一條簡訊:好夢。
顧言抒捏着手機,頭只剩下沉重的不适感,昨日好夢了麽?她只記得,似乎有一個人握着她的手,讓她無比鎮定和心安。
沒有迫切地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因為她自己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一場醉後的幻覺。
她爬下樓去做了半個小時的晨練,晴朗的日光鋪在顧言抒的紅窗上,轉過犄角,二樓書房的窗也敞迎着晨曦,萎靡的爬山虎在薄寒的天色裏一蹶不振,垂下枯瘦的無數朽枝……
“顧言抒,報名參加微型劇本創作大賽的活動開始了,趕緊上線啊!”
夏林杏的話讓顧言抒醍醐灌頂,她猛然想起來自己是有要事的!
她們文學院一直是整個清大的翹楚,所以這次省級文聯舉辦的劇本創作大賽,是要求每一個學生都必須參與的。對別人來說是興趣競賽,對她們而言,卻是必須拿出渾身解數的全力拼殺。
顧言抒急促地上樓。
跑到房間裏才想起自己的電腦放在公寓裏了,去一趟至少要一個半小時,而現在離報名截止只剩下不到五十分鐘了,她沒仔細考慮,一頭沖進了陸九襄的書房。
但是一進門發現他正在用電腦,而且似乎在處理公事,顧言抒便尴尬了。
“怎麽了?”男人從一衆文件裏擡起頭,清淡的目光,比之前多了什麽,顧言抒沒細究,她深深呼吸,忐忑地搓着手說,“我想,借用一下電腦。”
大約是被她口吻之間的小心翼翼所觸動,陸九襄将電腦退回桌面,他起身讓開,“可以了。”
對方答應之快,讓顧言抒有點受寵若驚,報名事大,她毫不躊躇地坐到他的桌前,替自己打開登錄界面。接下來是一系列的報名流程,她有條不紊地把自己的個人信息都輸入進去。
大約用了八分鐘,顧言抒趕在了報名截止之前弄完了。
她撐着桌面正欲起身,卻見陸九襄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微窘地無措起來,“怎麽了嗎?”
“我替你搬一張桌子來吧。”他的視線移到窗邊陽光正好的位置,“這裏的文學藏書不算多,但也絕對不少,可以方便你查閱文獻。”
“你知道?”
顧言抒嘴比心快,可她的确詫異,他一直站在那沒動過,怎麽會知道她報名劇本創作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微甜,當然,親個額頭怎麽能算很甜?
陸叔叔表示吃不夠。
但是放心,小抒絕對不會在和席昭沒分之間出櫃的啦。
熏疼我學弟一秒鐘,注定擋不住男主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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