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席昭沒有沖出去留住顧言抒,他的胃裏一陣翻滾,吃痛地捂着腹部蜷縮下來。

有些疼痛,原來還有回光返照。

顧言抒不知道該去哪裏,茫然地站在街頭,四處都是車來人往,流水一樣的城市,繁華喧鬧,塵嚣肆谑。陰沉的天裹着灰色的雲,搖下漫天的雪花,但并不顯得潔白,從地上仰望去,只覺得一片淺灰落在視網膜上。

馨園裏,電線杆被狂風吹到了,壓折了花棚裏緋紅的花朵,嬌豔的殘瓣耷拉在泥埃裏,楚楚堪憐。

回廊光滑的石壁上放着另一幅畫,出自顧楓晴的手筆,但這個人是他的前妻。陸思齊許久沒來這裏了,等他再恢複意識時,他已對着這副油畫看了許久。

“姑父。”

他聞言一詫,拗過頭來,顧言抒濕淋淋地站在窗口,秀發貼着下颌,沾了尚未融化的雪花,目光顫顫地裂開。

陸思齊皺了眉,雙手要扶上輪椅,顧言抒已經走了過來。

先他一步,她看到了石壁上挂的一幅畫,能讓陸思齊駐足這麽久的,應該是他那位已故的妻子吧。

顧言抒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對一向尊敬的姑父竟扯出一個難看的甚至透出一絲諷刺的笑,她說:“姑父既然對舊人念念不忘,為什麽後來要我姑姑結婚?”

輪椅上的陸思齊一陣沉默。

顧言抒腳步踉跄,她突然想放聲大笑,想沖出這座馨園,這座牢籠,所以,她的确是回來收拾行李的。

她寧可一個人與自己團圓,也不想再和陸家的人糾纏不清。

“被當做另一個女人的替補,難道姑姑就不會難過嗎?”陸思齊對于顧楓晴的珍惜,到底有多少?如果真相是這麽狼狽不堪,那麽她顧言抒又算什麽?

“小抒,”陸思齊的眉心褶皺,溫和的眸光有類似傷心的情緒,但又隐藏得深沉難測,許久以後,他慢慢地揚起眼與她對視,“你真的明白,誰是誰的替身嗎?”

顧言抒咬着下唇沒有答話。

“你,你的姑姑,從來都不是。”

她放在腿側的手松了又緊,說不出話。

陸思齊看向牆壁上懸着的油畫,裏邊的女人,寧靜淡雅,眼波玲珑,是美好的江南女子的模樣。

“我對不起她,”陸思齊沉靜地望着畫中人,“因為我曾給過她婚姻,但我愛的人卻從來都只有你姑姑。”

顧言抒微愣,單看面貌,那個女人清秀溫婉,卻的确沒有姑姑的莊重和大氣。

“我擔心九襄重蹈我的覆轍,這些年對徐思盈做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打壓的事,直至他親口承認,”她的心要撞開一道豁口,陸思齊已經偏開眼看來,眼底是不容反駁的篤定和沉穩,“他喜歡你,徐思盈才是,他用來拒絕你的借口。”

那一瞬間,顧言抒覺得自己曾經所有的認知,都被狠狠地推翻在地。

那麽不願相信,可是心裏卻已經承認了陸思齊說的話。

她曾經喜歡的人,原來是他心口不一。

她從來不是他眼底的其他任何人,而只是顧言抒。

“姑父。”

陸思齊扯開一抹無奈的笑,“他的事我早就已經不想管了,但是由他這麽磨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盡頭。你雖然倔強,但是太善良,臉皮也薄,他以為你和席昭在一起了,就絕對不會先開口對你解釋這些。”

“那,”顧言抒冷靜下來,遲疑着問出聲,“你和……他,知道席昭是……”

“知道。”不想再欺瞞的陸思齊,在這一點上供認不諱,“如果席昭對你是真心,那他是陸家的人與否,與你們之間的感情就毫無關聯。”

“我懂了。”

顧言抒默默地收回目光,沉思着走上樓。

她用手機給席昭發了一條簡訊:我們之間,就這麽算了吧。

顧言抒就當做席昭給自己開了一個玩笑。

她要忘記這些,忘記席昭接近她的目的,把這一切抹去。

但消息發出去五分鐘,仍然沒有任何回音,顧言抒哆嗦了一下,抱着全身淋濕的自己走入了浴室。

沐浴出來,顧言抒換上了一身毛絨的睡衣,仍然沒有席昭的任何答複。

直到這時,手機不安地震動起來——

鈴聲吵得她呼吸都不穩了,而來電顯示則是陸九襄。

猶豫了三聲,她終于還是劃下了接聽鍵,“喂。”

那邊的聲音有點滞悶,信號也很微弱地像一根即将被驟雨狂風撲滅的殘燭,顧言抒不知道怎麽了,一股濃烈的不安襲上心頭。

她指尖顫抖,攥着手機又重複了一遍,“喂,是你嗎?”

“小抒。”男人的聲音壓抑沉悶,顧言抒從來沒有聽過他這麽柔軟地喊她“小抒”,只是卻沒有歡喜,她緊繃的心弦愈發戰栗不安。

他只是喚了她一聲,幾乎就沒有了下文。

電話裏只能聽到低低的喘息聲,和那邊似乎正肆虐的暴雨,打在金屬上華麗黑暗的質感。

“怎……怎麽了嗎?”

她的右手捂着嘴,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嗚咽,她聽得出他語氣之中的疲憊,和即将支撐不住的虛弱。

心像被密密匝匝的針腳圍困起來,不能呼吸,也哭不出聲。

“顧言抒。”

飄忽的聲音,幾乎揮耗到了極致,顧言抒只能聽到後面弱得氣息已經跟不上的三個字,“我愛你。”

然後,是什麽重物轟然倒塌的劇烈聲音,在陡然的炸開之後,電話被徹底中斷,那邊似乎已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要多麽大的勇氣和堅韌,她才能逼着自己此時此刻保持冷靜和清醒。

電話回撥過去,可是那邊已經再也沒有信號。

她想到的第一個人,是留在手機裏幸好沒有删除的聯系人,施延。

可是對方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一直無人接聽。

顧言抒漸漸地紅了眼眶,連撥了無數個,壁上挂鐘的時針已經轉動了将近半圈,才終于有人接開了,霎時間有重見天日的希望,她抱着一絲顫抖的希冀問:“陸九襄呢?”

“陸總他……”施延不确定地回答她,“肯定會沒事,顧小姐你放心。”

施延的回答讓顧言抒的心再度狠狠一揪,“到底怎麽了?你說啊!”

“招标的那塊地,有一個規模不大的影視城,不知道是否要拆掉,陸總說要親自去看,但是施工隊不聽指揮私自動土,今天又是雨雪天氣,陸總他……”施延閉了閉眼,視線裏是一片水霧朦胧,什麽也看不清,他知道那邊的小姑娘一定咬着唇仔細地在聽,他才把話接下去,“有一面牆突然倒塌,陸總和幾個随行的人被困在裏面了。”

“現在呢,人救出來了嗎?”顧言抒勉強維持着不哭,但僅只是不哭而已。如果他有什麽不測,她的後半生,才真是無計可施。

“還在找。”

施延的話音才落地,顧言抒已經跳下了床,“能幫我訂一張票嗎,我要去C市,越快越好!”

“好。”施延答應了。

沒過十分鐘,顧言抒得到了一張明天飛往C市的機票。

跑下樓梯,陸思齊的房門是緊閉着的,劉嫂在一旁默默地掉眼淚,手指被刀劃開了一道血口。

她看到眼睛猩紅的顧言抒走到她身前,安靜地蹲下。

“顧小姐。”

沒來得及說話,她的腿上便是一片濕潤的溫熱,顧言抒把臉埋在她的大腿上,肩膀開始顫動。

“二少爺會沒事的,顧小姐。”

劉嫂也說不出安慰的話,顧言抒抱着膝蓋坐在地上,臉上都是淚痕,她費勁地擦幹眼淚,盡管是抽刀斷水,但她仍然不遺餘力。

“我明天去C市,劉嫂。今晚,陪我一起睡好嗎?”

她們為同樣一個男人牽挂,為同樣一個男人擔心、驚惶,只能彼此緊挨在一起。

如果不是這樣,顧言抒永遠不知道,原來她是這麽害怕失去,到了這種程度。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問我,下一章是不是虐得胃疼,哎,這個真不是。

就算不看在陸叔叔一片深情的份兒上,也請給主角光環一點面子嘛。

這段有點短,是的我知道,但是下一章,應該會很長……麽麽噠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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