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半夜睡醒,顧言抒将身翻向床裏側, 伸手去探臉下的那方冰涼的枕頭,已經濡濕了大片。

身後劉嫂的呼吸很均勻, 似乎睡得很沉。

一個适時的電話在此時打進來, 顧言抒手忙腳亂伸手從枕下掏出手機, 劃開接聽鍵, 聽得出施延此刻神經仍然是緊繃着的, “顧小姐,陸總正在急診室。”

“多、多久了?”

劉嫂聽到顧言抒說話的聲音,從睡夢中醒來,顧言抒開了免提,施延的聲音在安靜無光的卧房裏清晰起來。

屋內每一處輪廓, 都在靜谧的雪夜裏留下岑寂的灰影。

“已經一個小時了,情況不算樂觀, 但是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她的手幾乎掐進了血管裏,劉嫂半掀了棉被靠過來, 顧言抒極力掩飾着自己的無措, 聲音顫抖:“那——會有生命危險嗎?”

“暫時沒有。”

這四個字也讓顧言抒和劉嫂暫時放下心,接下來又斷斷續續說了些陸九襄受傷時的情形, 電話撥通了十分鐘後,她才将之按斷。

“天色還早,顧小姐再睡一會兒吧。”劉嫂起身去拉窗戶的簾子,馨園裏一片寥落的殘枝敗花,雨水混着泥土的氣息,在沉悶的夜裏暗中發酵。

顧言抒搖了搖頭,踩着拖鞋下床,給自己套上一件雪青色的鴨絨大襖,飛雪連綿的遠天,有一帶迤逦勾勒的山,在黎明前死守着夜最後的灰燼。

那灰燼,在她的瞳孔裏一片片剝落下來。

她咬着下唇,手放入口袋裏,卻怎麽也捂不暖,哽咽着說出一句話來,“我以前從來不敢想,他會生病,他會受傷,因為我不想也不敢承受,可是這一天真的一起來了,我只能這麽沒出息,這麽擔心,劉嫂,我真的……”

陸九襄說得一點都沒有錯。

她不夠成熟,她還不夠強大去站在他的身旁。現在是如此,三年前尤甚。

人來人往的醫院,到了深夜也完全沒有沉寂下來的意思。

施延和幾位陸氏的高管,随同陸九襄一起來C市競标的,此刻一個不差地守在他的病房外,手術室的燈仍然亮着,他們心中的警報燈,也是徹夜不息……

第二天十一點,顧言抒風塵仆仆地撲入醫院,發絲被來時的風吹得歪斜,眼泡都是腫的,又紅又脹,可是看到施延在,還是勉強擠出一朵笑,“手術進行順利嗎,他人呢?”

施延下意識地指向他們身後的病房。

顧言抒愣愣地移開視線,那一刻心緊緊地被悶在了不能透氣的密室裏,“不、順利嗎?”

“暫時沒有醒。”施延替她分析陸九襄的病情,“指骨和椎骨都有斷裂,顱骨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創傷,另外身上還有兩處大的外傷,昨晚因為失血過多,曾一度垂危……”

他越說小姑娘的臉色越白。

沒過許久,施延又嘆了口氣,“但陸總求生意志很強烈,手術還算順利,只是暫時沒有蘇醒,醫生說二十小時內應該會清醒過來的。”

見顧言抒仍然無聲地杵在原地,他用手指推了她一把,“要不,你進去把他叫醒?”

顧言抒呆怔地點頭,輕腳上前推開了病房的門,然後仔細地合上。

坐在房外藍椅上的中年男人看不下去了,“騙人家小姑娘,你可真不厚道。”

施延聳肩,“要是你在來前得罪了陸總,一定比我還誠惶誠恐地要想辦法彌補。”

他可是打斷過陸總和喜歡的姑娘在一起親熱啊,好不容易爬上助理高位,他還想在陸氏多幹幾年啊。

此刻病床上男人,臉色比之前又白了幾分,近乎透明,顧言抒唯恐自己急促的呼吸,會驚擾到他的穩靜,不敢靠近,又迫切想靠近。

他的桃花眼微微阖上,斂去了眸中所有韻致與光華,盡管是睡顏,也給人一種極為安定的感覺。

“你一定會醒過來的。”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臉頰上,溫熱的清淚沿着兩腮滴落,滑入他微潤的掌心。

細細地摩挲過,激起溫柔的觸覺。

他的指尖微微一顫,顧言抒激動驚喜地睜開了濕漉漉的眼眸,躺在病床上的陸九襄終于慢慢打開了眼睑,入目是一雙美麗的寫滿擔憂和驚恐的眼睛。

“小抒。”

嘶啞的聲音沒有得到恢複,但沉沉的也煞是好聽。

顧言抒湊身上去,隔着一片薄薄的空氣與他安靜地對視。

初醒的陸九襄,眼底一片混沌,但她仿佛能懂得他的悲傷和無奈,“我還是沒有醒過來是不是?”

顧言抒怎麽可能會出現在此處。潛意識裏,他已經拒絕了這個事實。

“不,”她再度俯下身,喜極而泣地與他貼住額頭,眼淚滴入他的眼眶,飽滿的歡喜要脹出來了,“陸先生,你很堅強,你醒過來了。”

醒過來了麽?

窗外是雪後放晴的圖景,陽光的金影将眼前的心愛的姑娘籠入輕柔的懷抱裏,發梢上都是陽光溫暖的味道。只是逆着光,她的臉隐去半角,看得那麽不分明。

此刻,他才溢出一絲劫後餘生的笑,“我沒事了。”

“嗯,你沒事了。”顧言抒的聲音仍然在抖,她是如此後怕,手臂從他的脖頸下伸入,臉依偎在他的枕畔。

轉眼,枕頭上又是一陣連綿的濡濕。

“小抒,我沒事了,不要怕。”他要伸手去撫她的脊背,可是手指的疼痛讓他此刻難以完成這個動作,他看了眼自己打了石膏的手,苦笑了一聲,但是在顧言抒的手又緊了一分時,他的目光又變得無邊溫柔。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眼眶紅腫地起身,拉開椅背坐到他的病床邊,捧着他沒受傷的那只手,輕輕地吹起來,“有沒有哪兒疼?”

“沒有。”陸九襄為她哄小孩的語氣失笑。

“騙人!”顧言抒的目光淩厲起來,她又氣又恨又擔心難過地瞪着他,但是轉眼她又放棄了和他算賬的念頭,眼底的水光欲溢出來,“肯定很疼。”

“為什麽那麽……事必躬親啊,為什麽把自己弄成這樣?”顧言抒比他小九歲,在為人處世上,從來不敢說比他成熟,這是很顯而易見不會成立的。

“那邊。”他的目光卻瞟到了桌上。

顧言抒不明白,她在聲讨他,讓馨園和陸氏一衆人陷入即将失去他的危機之中,可是他卻輕巧地岔開了話題?

但她還是随着他的視線走去,桌上擺着一個方正的金屬盒子,雕着無數朵粉紫的辛夷花,外表看着很美觀精致,她才略一躊躇,身後的男人卻鼓勵她:“拆開看喜不喜歡。”

最終她還是打開了。

掀開金屬盒的那一剎那,一個更精致的工藝品跳入了視線。

一排美麗玲珑的白色貝殼,被細繩細細地穿綴了起來,編織成無數道好看的結,她微愕提着最上面的主繩将貝殼工藝品從金屬盒裏取出來,才驚覺這是一串風鈴。

輕風吹入,顧言抒的手微微搖動,清脆的聲音悅耳地奏起來,細線上宛如落了無數蝴蝶,舒卷着翩跹的翅,叮咚起舞。

她搖了幾下,身後的男人低聲解釋:“影視城那邊住着一個常年做手工藝的老人,尤其喜歡收集貝殼。”

只為她的一句“喜歡”,他就花費心思替她尋覓最好的貝殼。

他把自己弄成這樣,傷痕累累地躺在醫院裏,是因為她。顧言抒背着他,努力擦拭着沁出來的淚水,嗚嗚咽咽地抖着肩哭起來。

“小抒。”

聽到他喊自己,她才将桌上的抽紙抽了一大片出來,以備不時之需,但走到他身邊時,還是洩露了心中的動容和顫抖。

顧言抒把風鈴裝回鐵盒裏,破涕為笑地凝視他。

陸九襄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醞釀措辭,她便安靜地坐在他的床邊,等他說。

“昨晚,我說的話,”顧言抒呼吸屏住了,雖然明知,人在那麽危險的境地下,是不可能再進行謊言和欺騙的,可是她還是這麽希望聽到他的親口承認,“是情之所至。”

她的心狠狠地一動。

陸九襄抿了抿發幹的薄唇,自失地垂下目光,“如果你和席昭要認真進行下去的話,你可以把它忘掉。”

他在絕境裏,找的第一個人是她,對她說愛,這是怎樣的看重和珍惜,顧言抒明白。

“不能忘。”陸九襄一怔,顧言抒隐秘地微笑,将他扶到床上坐好,“現在可以進食嗎,現在中午了,你餓不餓?”

他有點怔愣,因為他已經看不透她了,顧言抒微笑着和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不懂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門外護士小姐敲了敲,顧言抒赧然地站起身,遮掩着眼睛去拉開門,女護士推着餐車走進來,面帶微笑,“陸先生,這是您的午餐。”

不多不少,準備的兩人份。

在細節上,施延的确還是很貼心的。

陸九襄半倚着,颔首答複了,顧言抒僵着手足要送人離開,才走開兩步,施延在門口對她比了個手勢,示意讓她關門。

她和陸九襄說什麽話,要關起門來說?

顧言抒臉頰滾燙了起來,走回病房裏,男人清隽的桃花眼挑着一抹淡淡的笑,疲憊的神色褪了七分,他安靜地看着她,毫不掩飾心口的那片柔軟和跌宕。

她假意去看了眼餐車上的食物,有他喜歡的魚湯和皮蛋瘦肉粥,顧言抒大清早也沒有吃飯,一路餓到現在,她舔了舔舌。

“餓了?”

“嗯。”

“那吃吧。”

他似乎對這一車美食無感,眼波淡淡的,顧言抒得到許可,今日在他面前吃飯卻忸怩了起來,規規矩矩地盛了一碗瘦肉粥,自顧自地嘗起來。

味道鮮美可口,她想了想,突然福至心靈地看向他的右手,打了石膏現在處于不能動的狀态。

一時心疼和沖動,她脫口而出:“我喂你?”

對面的男人先是淺淺地愣了一下,然後清俊的面容撥開一片愉悅的漪瀾,“好。”

顧言抒快把舌尖咬斷了,她挨着他坐近些,吹着手裏的湯勺,待熱度合适了才送到他唇邊,陸九襄微笑着看着她,十分配合地将她送來的食物吃到嘴裏。

“要喝魚湯嗎?”

“還好,醫院裏的魚湯味道很一般。”陸九襄頓了一下,“以後有機會,我做給你吃。”

“你還會做魚?”顧言抒驚訝了一下,手中的湯勺差點将粥撒在床上,她窘迫了起來,适時地轉移話題,“啊,我上次在馨園碰到了一個姓徐的爺爺……”

她本來想說,他釣魚是這位姓徐的爺爺教的。

但話還沒說出口,陸九襄的臉色卻變了幾變,最後,他不自然地扯着唇打斷她:“我是叫他徐叔的。”

顧言抒傻傻地望着他,不明其意。

難道她說錯話得罪他了?

過了許久,陸九襄才無力地嘆息,神色有些莫名。

他的父親中年得子,才生了他,徐叔比他父親年輕一歲,按道理的确該叫叔叔,可是顧言抒今天讓他開始自我懷疑——

我是不是已經老了?

“不說了,快吃吧。”顧言抒不知道他介意什麽,繼續給他喂着食物,但送到唇邊時,他卻說什麽也不肯再吃了。

顧言抒一陣尴尬,陸九襄的聲音大了幾分,“施延。”

金牌助理三秒沖入病房,見到兩個人似乎保持着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虐狗架勢,施延如受暴擊地杵着,陸九襄凝了凝眉心,“給馨園報信了嗎?”

“呃——”施延為難地低下頭,他能說,他為了撮合總裁和顧小姐,已經完全忘記了總裁上頭還有一個兄長了嗎?

“打電話。”

陸九襄有點怫然。

顧言抒小小地抖了下,未幾她走開了去,捧着碗裏的粥到沙發上坐下,自己吃了起來。

陸總和顧小姐聊得不開心?怎麽氣氛如此古怪?

機智的助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确認以陸總對顧小姐的關照,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以後,他懸着的心終于放松了下來。

“陸總,通了。”

施延把手機遞給病床上的男人,陸九襄的左手沒有骨折,但也受了輕傷,握手機不大穩便,報了平安,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便挂斷了。

“陸先生。”顧言抒吃完了,用餐巾紙将唇擦拭幹淨,她不知道,因為她這一聲“陸先生”,病床上的男人想到剛才的旖旎,瞬間臉色一沉。

“顧言抒,你怎麽會來C市?”

這樣的對話模式很奇怪,顧言抒眉頭攢了下,施延安靜的給他們讓開四目相對的空間,顧言抒不負希望地真和陸總對上了視線。

“因為……”她的聲音在最初的一顫之後,慢慢壓抑下泛濫的擔心和驚恐,“昨晚,我被你吓到了。”

這個狡詐又嘴硬的顧言抒,真令人無轍。

顧言抒的确被他吓到了。他說那三個字,和轉瞬間陷入生死之間的險境,每一處都讓她惶恐不已。

看到眼下雖然受了傷,但卻充滿生機地坐在這裏的他,顧言抒覺得,她要感激蒼天的厚賜。

這是她用無數次的不幸才換來的一次豐醴。

“我去接個電話。”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她尴尬地低了低頭,匆匆地走了出去,消失在門外的最後的音符,是她倉促的一聲“席昭”,而病房內臉色蒼白的男人,緩緩地低下了頭來。

許久以後,當施延也出去用餐了,顧言抒才回來。

去時匆促,回時臉色凝重,她掐着手腕,默默地看了眼陸九襄。

“你來C市,他生氣了?”

陸九襄無法控制自己不胡思亂想,顧言抒來這裏,他很喜歡,很貪戀,可是,她是別人的女朋友了,她有她自己的選擇了。

收回目光後,他望向了窗外。

白色的床,和臉色蒼白的男人,勁瘦修長的身影,宛如雕镂在白壁上,連輪廓都是清寂的。顧言抒心頭狠狠一動,她忍不住說:“我來之前,和席昭分了。”

男人聽到這話,猛然轉過頭,清澈的目光裏似乎蘊着一縷水跡,亮得迫人,面對這樣毫不掩飾歡喜的陸九襄,她心尖泛軟,從內裏毫無猶疑地生出一絲孤勇。

“他剛剛,同意了。”

盡管告訴自己不應在此刻趁虛而入,可他約束不了心底的慶幸和驚喜,貧瘠的沙漠裏,終于找到了綠洲,還是通着記憶裏的曲折小路,只要極盡目力,便能看到。

顧言抒的勇氣在對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揮耗得幾乎不剩一絲了,她深窘得臉頰緋紅,可是陸九襄微妙的目光,又總讓她想說什麽,卻再也提不起那口氣。

煙光殘照的暮色裏,遠方的海浪撲入一縷縷濕潤的鹹味發酵的風,從窗邊沿入病房裏,顧言抒就在那裏看海,似乎一動不動。目光裏,海天一線的墨藍與夕陽餘晖的橙紅绮豔,嚴絲合縫地膠着,一幕魚水深情随着海浪更疊上演開來。

她不過站了短短一個小時,身後席不暇暖的陸總就已經接了十幾個電話。

當又一個電話響起,顧言抒趁他接通之前,盡可能淡漠地規勸他:“剛做完手術,還是多休息比較好。”

陸九襄的左手持着大屏手機,輕輕搖了搖,“是袁教授。”

愣愣的顧言抒,更尴尬地偏過了頭,“嗯”了一聲。

那邊似乎說了什麽,男人的眉梢吊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更別有深意地看了眼顧言抒,她捂着臉躲着去看夕陽,可惜殘光褪盡了顏色,在蔚藍的深海裏模糊去了。

“小抒,”男人在身後喊她,顧言抒的手摳着窗戶的鋁合金框,硬撐着不理會,陸九襄薄唇上揚,低啞動聽的嗓音在室內回蕩,“袁教授說你很不錯。”

“你為什麽那麽高興?”

清俊的眉目,滿載着無邊的悅色與寵溺,他伸手對她招了招,顧言抒依言走過去,他彎了唇低笑,“我眼光好。”

“你眼光好所以要傷我這麽深。”顧言抒下意識說。

她這句話卻讓兩個人都陷入了一陣無聲之中,陸九襄的淺笑被她的一句話稀釋得近乎不見蹤跡,那一朵笑還僵立在唇邊,收不回來。

顧言抒自知說錯了話,有點後悔,她垂下眼簾,捏着袖子輕輕淺淺地說:“你別當真,我其實不太在意那些了。”

他仍然沒有說話,只是眸光裏洩露出來的情緒似乎更深邃繁複了些。

陸九襄受傷不輕不重,沒有施延對她大肆渲染得那麽誇張,椎骨受挫,但并未骨折,失血過多但沒有垂危過,顧言抒最初也主治醫生口中知道這些的時候,驚訝讨伐的目光差點将施延淩遲了。

但是要轉院回T市,暫時還有點困難。

“如果我在大年夜還是只能留在這裏,你願意留下來陪我嗎?”

陸九襄聽到醫囑,下意識的反應卻是去問顧言抒,她願不願意為了他留下來,在一個于她全然陌生的城市,和他獨處。因為新年,也許就是新的轉機。

顧言抒不假思索,“願意。”

病床上的男人綻開清淺如水墨的笑意,“那好,不能回去,我沒意見。”

施延:“……”陸總,您剛剛的臉色可是好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不帶這麽一驚一乍的!

馨園裏,暴雨過境後的起了連綿溫情的風,園丁将花圃裏的薔薇和山茶都重新擺放了回去,只是薔薇受了外界的寒氣,已經七零八落,伶仃的幾片紅痕懸在枝頭,撣指便能掉落。

陸思齊推着輪椅,在園後的溪邊滑過去。

紅梅疏落,錯放有致,暗暗的幽香在鼻尖簇開一捧捧細浪。

“沒有大礙。”

遠處的老人問了他一句,陸思齊這麽謙遜地低下頭答複。

老人的釣竿顫動了一下,他一臉惋惜地說:“又驚到我的魚了。”

說完這句,才偏過頭來,長嘆着說:“沒事就好啊。”在暮光裏收了魚桶,照例沿着曲徑離開,陸思齊等了很久,才等到木屋裏飄上來的第一縷炊煙,風吹彎了一腰。

顧言抒去時只零零散散收拾了幾件衣物,沒有随身攜帶電腦,她的文件都在電腦存了本地,沒有上傳雲端,所以最近沒辦法進行劇本創作。

陸先生特地囑咐施延,讓人将她的電腦帶過來。

施延發現自從和陸總和顧小姐住在一起之後,自己幹的事越來越瑣碎,他咬咬牙不甘心地想:boss真是驚弓之鳥啊,為防止顧小姐借口回去,真是把一切後顧之憂都斬斷了。

顧言抒拿到自己的電腦後,趁着閑暇無聊,他在病床上處理公事,她就困坐在沙發上構思自己的劇本。

只是偶爾,陸九襄移開視線,目光恰好能看到她的後耳,光潔如玉,瑩白色的,看起來有種淡淡不食人間煙火氣。

“你的劇本寫的什麽,能說給我聽嗎?”

身後的男人突然這麽問了一句,事實上他的語氣算得上客氣,就像是平等的學術交流那樣,只是出于禮貌和好奇,但是顧言抒卻在下意識間繃緊了雙腿,她緊張得心虛起來。

目光直直地投在電腦屏幕上,如果不是确認這個角度和距離他看不到自己寫的是什麽,她一定會立即關機,然後再從這裏逃出去。

他只是問了句,但她的反應卻讓他更好奇,“耳朵怎麽紅了?”

“我……”顧言抒簡直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你不能看。”

“為什麽?”陸九襄只是順着她的話問下去,只是想滿足一下自己的獵奇心理。

“你是個學金融的,你……”顧言抒憋紅了臉,鼓着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不懂我的構想!”

聽起來像是天才型靈魂創作?

陸九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決意不為難已經面紅耳赤的小姑娘了。

當然此時的陸總沒有看到“成品”,他對于她的作品存了很高的期待。當他看到的時候,當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總之多年以後,陸先生都有種感覺——一言難盡。

天色泛着淡淡的魚肚白。

海浪的潮聲似乎也随之蘇醒,更清晰地随風渡入耳畔。

他從來沒有,以這麽一種角度看她如此安靜的工作,因為身體受傷的原因,他不可能坐直了,只能偏着視線,看到她挺直的背脊,娴靜忙碌的身影,在壁燈下恍惚得像一副缥缈的畫。

這是牽引她心的女孩,她讓他的人生都不再孤單。

此時顧言抒學校裏所有成績都基本已經登分造冊了,班級群裏炸開一鍋沸水,無數人開始發牢騷。

“外國文學史真的太tm難了!”

其實試卷不難,只是大家最後的普遍得分都不算太高,這仰賴于教師的認真負責,嚴苛對待。那個抱怨的男生就只考了七十三分。

顧言抒與其它幾位室友不同,她對成績不是特別上心,在她這種中間段的學生,不上不下的成績其實最為尴尬。

她也是看完這條消息,才知道期末測評的結果已經陸續出來了,登上平臺查閱了一下自己總分。

“這麽多?”她不敢相信,以她的水平,最後竟然拿到了八十五!

小姑娘詫異的神情,是對自己實力的不自信,陸九襄深沉下來的眸光慢慢地移來,晨風吹動她秀麗舒長的發,輕柔得像一朵雲。慢慢地,他心尖一軟,臉上漫開清潤的笑。

顧言抒顯然還沉浸在驚喜之中,聽到身後男人莞爾的聲音,從臉頰都脖頸,紅豔的顏色迅速蔓延開來,她發覺自己全身像火一樣滾燙起來,幾乎再難以和他同居一室。

“小抒,能過來一下嗎?”

她抿抿唇,撥了撥發絲,将臉蛋藏在擾擾的秀發之間,她聽話地走到了他面前。

整張臉上只剩下一雙清涼的含水雙瞳,幽幽靜靜地看着他。

陸九襄難抑悅顏,壓低嗓音笑了一下,“想要什麽獎勵?”

“可以,有嗎?”顧言抒不知道怎麽會緊張,她攥着衣服下擺,扯出一片皺皺巴巴的褶痕,眼光卻躲閃了下。

他們似乎回到了從前,顧言抒一直以來,都不敢正視自己。但是三年前大約是害怕,現在——

可能是害羞。

“可以有,而且,你要什麽都可以。”他溫柔的鼓勵,是最好的循循善誘。

顧言抒想了想,她慢慢搖頭,“還是算了,這是我自己的事,你沒有義務……”

他們之間的關系算什麽呀。

顧言抒自己考試發揮超常,不說有沒有運氣的成分在其中,陸九襄是她什麽人呢?

可是就算毫無關系,她喜歡他,他也說了愛她,這樣明顯,這層薄得透光的窗戶紙,誰來把它捅破?

“小抒,”他松了自己的氣息,溫柔而無奈,想伸手替她理她鬓邊的碎發,可是手臂卻無法擡到那種高度,他只是在心裏比算了一下,便無可奈何地放棄了這個念頭,“對我,你明明一向最不客氣。”

她早就把所有的缺點都在他面前曝光完畢,不遺餘力地在他面前展示她有多麽不好,有多麽不在意他的看法。

被他道破之後,顧言抒小心地笑了笑,她的手撐在椅背上,找到一個着力點,才能讓自己不至于那麽軟綿綿的像要被他的聲音所融化。

“那,我可以申請——獎勵延後要求嗎?”

“你說怎樣都可以。我不在乎表面的名目和時間,”陸九襄微微笑開,“只是單純想給而已。”

這句說完之後,顧言抒背過了身去。

太燙了,她的心跳已經飛快了——

咚咚咚。

與此同時,陸先生只是覺得他現在這副情狀很不好,幾乎不能和她有什麽肢體接觸,更不能抱她親她,如果不盡快好起來走下病床,他就暫時無法擁有她。

此刻的她像一樹繁花的裏的月明,從熱烈裏滲出道道如水的銀光。

這種狀況,大約是,陸先生在心底給出了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半推半就。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剛才結束和席昭之間的關系,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只是守着她,杜絕一切有隐患的異性對她的靠近,小心翼翼地做個守着他財富的葛朗臺,靜候時機成熟。

“那我過幾天再說。”顧言抒說完這句話,就轉過身又坐上沙發了。

在醫院躺了幾天之後,醫生建議說,陸九襄的傷口愈合得不錯,以他的身體條件現在可以申請轉院了,只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顧言抒松了一口氣,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陸九襄,豈料對方聽完之後竟毫無波瀾。

倒是施延,拜天拜地地感慨:“一別多秋,我終于可以回家抱媳婦兒了!”

看不出施延也是愛妻顧家的好男人,總之顧言抒心中是真的高興。

臘月二十九,是個微風和暢的晴天,對于陸九襄而言,只是換了一個地方躺着而已,并沒有什麽分別,并且,他至少還要住院到元宵節。

也就是說,在顧言抒開學之前,他極難有和她在醫院外相見的時間。

“顧言抒,你為什麽高興?”

他看到窗外忙碌的身影,仿佛是在澆花,嘴裏哼着輕松的曲調,眼波裏都是松弛的笑,和前幾天與他相處時完全不同。

聽到他說話,她撥開玻璃窗,将臉頰湊到窗內來,“因為回來了啊。”

“對你而言,這裏不同?”陸九襄以為她和自己一樣,和對方在一起,便感到圓滿,即使不是年夜也覺得圓滿,就無所謂身在何處了。更何況,顧言抒如今在T市沒有任何親戚。

只是這麽一想,他心底便燒起了一簇微弱的失落的火。

顧言抒澆花的手頓了下,眼睫像兩道細密的簾,魚鱗般的光澤在上面躍動,只是隔得太遠了,他不太能看清她的神情。

“我都可以的,只是,”她小小地撓腮了下,他呼吸一緊,只聽到窗外飄進來細膩的風聲,和她脈脈的低語,“對你不同。”

我一直都無所謂,只是因為你的家和親人都在這裏,你能得到團圓,我才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糖慢慢發啊,談戀愛or沒羞沒臊地談戀愛,親們選?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