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顧楓晴訝然地與他對視,手裏易拉罐的凹痕愈發深刻了起來, 沒過多久她失笑着轉過頭,“顧言抒是個死腦筋的孩子。如果你愛她, 這是她的幸運。”

“請把這份幸運永遠保留給她。”

這語調鄭重得宛如托孤一般。

陸九襄的足尖點在一片絨綠的草地上, 他垂了垂眼光, “我會。”

“那就足夠了。”顧楓晴沒再說話。

她的目光悠悠遠遠地落在遠處滴墨的天空裏, 但又空無一物, 有淡淡的懷念,也有往事已成昔的悵然。

顧言抒清晨醒來,頭暈暈沉沉的,窗前有小巧的麻雀銜食,灰溜溜的小家夥們挺着圓圓的肚子晾曬在柔軟明亮的太陽下, 歡樂的啁啾聲融合成一首散漫不驚的小調。

“姑姑。”顧楓晴喝了點酒,趴在書桌上就睡着了, 屋子裏開了暖氣,她的臉色還殘餘着淺淡的紅色。

她身下有一張畫紙, 才勾勒了幾分形狀, 看不出完整的輪廓。

聽到她的聲音,顧楓晴撐着桌起身, 見到顧言抒站在跟前,她溫婉地笑着拉她過來身邊坐下,顧言抒怔怔地不做聲,但姑姑卻扔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小抒,你喜歡什麽樣的婚紗?中式的?歐式的?”

顧言抒小小地一詫,眼波裏閃過深深的不确定,“姑姑,您是認真的?”她怕自己露餡,可是姑姑是什麽人她一貫再清楚不過了,說是洞若觀火一點都不為過。

顧楓晴笑起來,手指撫過她的發梢,“傻孩子,昨晚是陸九襄送你回來的?”

“啊——”顧言抒羞窘地低下頭,這個反應卻讓顧楓晴很滿意,顧言抒在她眼中,是個早熟的女孩,大多數時候都不需要她操心,高中的時候有好幾次家長會,她工作忙,四處奔走采風,顧言抒從來不把家長會的事告訴她,唯恐會打擾到她。

一直以來顧言抒都是如此,她害怕麻煩別人,從來不主動對別人提要求。

看到她還有少女那些遲鈍、羞澀,被家長戳破心事的窘迫,她心裏比誰都欣慰。

“姑姑,你知道了。”

“當然,”顧楓晴将手抽回來,搭在桌上,“昨晚我和他談了談。”

“談什麽?”顧言抒陡然防備起來,仿佛她欺負了她的心上人似的。

顧楓晴好笑地白了她一眼,“胳膊肘拐得太早了。”

“啊。”顧言抒被說得臉色更紅,她輕輕地低下頭,猶疑着望向姑姑桌上的那張紙。

簡筆勾勒的線條,看起來立體清晰,經顧楓晴那麽一點撥之後,她驚訝地捂住了嘴巴。如果——姑姑畫的是嫁衣呢?

裙擺的流水型款已經躍然紙上了,她能想象出它被做成一套完整的白紗的版型。可是,可是姑姑為什麽要現在問她這個?結婚……真的還是好久遠的事。眼下真的應該考慮嗎?

“姑姑,你問那個——”

顧楓晴攀住她的肩膀,鄭重其事,也有些無奈,“小抒,翻過年來你就滿二十二了,對很多畢業就結婚的女孩子來說,你的年齡已經足夠了。我信任陸九襄,早一點把你托付出去,我就能早一天對你父母有所交代。”

敏感的顧言抒咬了下嘴唇。

她明白,姑姑習慣了一個人生活,這麽多年顧楓晴撫養她并不容易。姑姑是一個單身女人,對自由的天地比其他的女人更渴望,所以她走過南北兩極,去過世界上無數個地方,她是拘不住的,就像水一樣。

因為一直都明白,所以顧言抒從來不願意用自己的事情來為難顧楓晴,即使只是零星瑣事。

她沉默了很久。

壁上的挂鐘,秒針滴答滴答地轉過幾圈,顧言抒摸着手腕,義無反顧地站了起來,“我知道了。姑姑要我搬到馨園去住嗎?”

“遲早有一天會搬過去的,”顧楓晴溫和地捏了捏她的手,“現在名不正言不順的,陸九襄會欺負你。”

顧言抒眼眶微紅着,但淚水從來不敢在姑姑面前流。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床頭立着晾衣杆的細長的一道黑影,沐浴在金色的暖陽裏,淡淡的輝光搖曳在眼底,顧言抒把手機掏出來,可是翻看無數的聯系人,這個時候卻不知道打給誰。

她一直都知道,可是真的被姑姑說開了的時候,原來是這麽難受。

把頭埋入被子裏,淚水很快濡濕了大片的棉被,從外面看只能看到一抖一抖的人影,和浮露出來的海藻般的柔發。

“陸九襄,小抒不見了。”

會議室裏,一貫作風嚴謹的總裁,手機居然響了。衆人面面相觑,對今天的意外感到分外驚奇。

陸九襄也沒留意到今天居然沒關機,往日這種事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無一例外地都會被他趕出去,而此刻,他微微懊惱地皺起了眉頭。

“今天是我狀态不對,散會。”

他要把自己趕出去,那會議也進行不下去。

各路高層們在施延和雷逸均兩個人的安撫下陸續離場。善後的兩人心道今天把人得罪完了,叫苦不疊。

玻璃門裏,投影儀翡翠綠的光芒盈盈地繞着他孤孑一人,陸九襄拾起桌子上手機,看到顧楓晴發的消息之後,眉心的皺褶愈發深了幾許。

不過頃刻之間顧楓晴的電話被撥通了:“什麽時候不見的?”

“不知道,我下午從公司回來,只看到一張桌子上的紙條,她說要一個人走走。她去你那兒了嗎?”

“沒有。”陸九襄神色凝重,他不動聲色地按斷了電話,托過椅背上搭着一件加絨大衣往外走。

“陸總你去哪兒?”雷逸均不如施延了解陸九襄,偏挑時候往槍口上撞,陸九襄眉目清冷,不發一言地越過他,所到之處都是冰天雪地的刺骨感。

“陸總這是怎麽了?”雷逸均莫名所以地捧着一杯咖啡,眼神詢問施延。

施延心想着自己每天誠惶誠恐的,終于也讓難兄難弟感受了一把,老成無奈地按着他的肩膀,勸他:“這種事,習慣就好了。你再無法相信,也必須相信,這個世上總有會一個人讓陸總不正常的。”

雷逸均傻眼地搖了搖頭。

抱歉,他真的無法想象,這種多年來身邊沒有一個女伴、清心寡欲到幾乎立地成佛的男人會被什麽女人降服。

陸九襄走出了公司的大門,路上披上了自己的黑色長款風衣,女員工今天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陸總,腳下生風,沒了那分穩健和從容,和平時溫潤如水的模樣大相徑庭,可是——

真的好霸道總裁好man好帥哦!

枝頭蔓延開滿樹的陰翳,顧言抒安靜地站在一座墓碑前,碑上的字是以她的名義,但卻是別人刻上去的,綠樹裏捎來的風幹燥冷澀,她凍得鼻子通紅,搓了搓手心,聚不起半點熱度,但她的臉色仍然淡淡的。

墓碑前燃着兩只蠟燭,地上照例擺着一束散開的馬蹄蓮。

“爸爸,媽媽。”她心裏小聲地呼喚這兩個稱謂,怕驚擾了他們的安息,只敢心裏這麽喊,她說不出口了。多年沒有父母的生活,讓她學不會怎麽流暢自然地呼喚他們了。

十歲以前的生活是她人生之中最美滿和諧的生活,小康家庭,是傳統式的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模式,她的母親是個愛美的人,最愛的就是插花。小紅房子每日被她擺布得溫馨甜蜜,冬天就像在牆縫裏塞入了無數花椒,暖熏熏的。

她的長辮子,也是母親施展巧手的用武之地。

花枝招展的顧言抒,那時候表演欲很強,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她在大人們面前背誦一首完整的《春江花月夜》,得到她們的稱贊,她小小的虛榮心會獲得極大的滿足。

可是、可是——一場車禍奪去了她所擁有的一切。

“小抒。”身後響起男人的清沉的聲音,甚至有些喘息和不穩。

他好像跑了很久。

再下一瞬,她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陸九襄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手心,如同往常一樣,解下自己的手套替她細致地戴上,冰冷的手像兩塊寒玉似的,他怕捂不暖,将手套替她套上之後,又用雙手捂住了她的手。

那沁着紅色的小手,嫩嫩的一掐就能捏出紅痕,讓他心疼地皺了皺眉,卻取笑她,“這下真成‘粉拳’了。”

“噗嗤——”顧言抒悶悶地臉失笑着綻開,緊跟着又是無數滾燙的淚水從腮邊流了下來,“陸九襄,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上次你一個人不吭聲地離開時,也是見了父母。”他從身後抱住她,大衣裏漸漸聚起了火燙的溫度,将兩個人都溫暖地圍剿起來,他勾着唇微笑,心裏有種失而複得的滿足,“能不能告訴我,誰惹你不高興了?”

蜷着的手指慣性地劃過她的鼻梁,顧言抒往後縮了縮,他以為她心情不好,所以故意避開他的親近。

他理解她,只是修長的眉泛起了褶痕,他沒說話,手臂安撫式的将她拍了拍,抱緊了嵌入懷中。

直至大衣裏傳來一個動人但又微弱的聲音——

“陸九襄,你會不會娶我?”

作者有話要說: 陸九襄的心理活動:*&*()*&%*&()Y^%^%^

算了,大家自己想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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