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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于心許諾不等，卻豈料又是花落流年度。”他将嗓音壓得甚低，緩緩慢慢的，卻又那般流暢。

至《泊船調》起，“陸從予”這名字便深深印在容又因的腦裏。

三年了，每日清晨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前堂找祥叔要當日送來的報紙。她會細致研讀報上的每一條信息，直到找到她想要的，陸從予的巡演時間。無論花多少銀子都會去求得最前排的票，僅為能從最近的地方去看他。然後随着他每一眸面容彼時起落。林小雁嗤笑過她，說她傻，說那不過就是陸從予演繹出來的一個角兒，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可她也不清這是為了什麽，雖說腦中總時常提醒不能沉浸，但心終究是控制不住。心醉，許就是這樣。

不知不覺，臺上放竟已到了最後一幕。杜錦瑟揚起裙擺輕飄地回旋了兩圈，右腳向前劃開，柔美而又輕盈地下腰，随後如同失去重心一般向後一倒。她透露着絕望的空洞眸子徐徐合上。陸從予失聲力竭地大喊了一聲“胭脂”，随後一個箭步準确地将杜錦瑟擁入懷中。他溫柔地凝望着緊閉雙眼的杜錦瑟，緩緩伸出了手，想撫摸，卻又即刻停了手。

随後只聽他道：“胭脂，看，下雪了。”

花已凋零，花瓣翩翩。這是個悲劇，很悲很悲，他用驚人的技巧将整個故事的悲，全化在了他瞬刻的眸裏。在掌聲中，幕布被緩緩合上，又在掌聲裏幕布再次拉開。陸從予微微揚起嘴角，左手緊貼于胸，向臺下深深地鞠了個躬。

林小雁瞥了又因一眼，深深嘆了口氣道：“結束了。”

又因垂着眸，她不敢直視臺上俊俏的男人，一縷散落的碎發恰好遮了她眸中的黯淡。她淡笑着道：“是啊。”

陸從予嶄露頭角那是在一年前，一部《璞望》讓他變得家喻戶曉。為了讓人更清楚了解他，報社争先恐後，只惜無一不被拒在劇場口外。直到那一日，路上報童突然吆喝出“上海文化日報，揭秘陸從予”，這才終結了當時淩亂的局面。

又因記得尤為清楚，因為那日她為了買到那份報紙就曾與多人争搶過，但令她至今仍覺可笑的，竟是沒人再提起他的“泊船調”。

容又因記得的第一次的面對面與陸從予記憶中的不同，她記得的是一九二五年十月，在呈明大學的文學社。

面對眼前只能在舞臺上才可見着的人，容又因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始終低着眼皮，腰背挺得老直，那不自然的感覺是顯而易見的。此刻，誰都不知她正極力去穩住那怦怦直跳的心。身旁的林小雁睨了她一眼後，都不禁住低頭捂嘴偷笑起來。

坐于她斜側方的陸從予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位拘束的女子，他笑得溫潤，與他人侃侃而談，耐心地解釋着自己的作品。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忽然問道：“幾年創作中，您覺得有失敗的嗎？”

他有些愕然，許久未作聲。

那人咦了一聲道：“難道先生不覺得有過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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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從予搖搖頭笑着道：“倒也不是，只不過不管哪部，此刻再回頭看看都會覺得之中還有欠缺。不過非得提一部的話，那就泊船調罷，畢竟是年輕時的東西，現在看來還是十足稚嫩。”

聽他一番話，容又因不禁吃了一驚，心當下就有些不痛快。她擡起頭來瞧了陸從予一眼，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竟脫口而出道：“為何會選泊船調？雖說它并不如先生後來的作品那般直言，但從側面來看也不乏是痛斥現世的好作品。”

陸從予尋聲回望，望着她好長一會。又因當時不清楚這是何意思，心裏也沒什麽想法，就怔怔地與他對視着。半晌後竟聽他連笑了兩聲道：“那作品太過幻想了些，改變，可從不是嘴上說說的事。”

他的話說得在理，又因也不是不能理解，無非就是心有不甘罷了。話，她沒有再往下說，就怕會令他覺得是故意針對而為的。

文學社組織的探究會開了足足一個時辰了，正如林小雁來前所預料的，已從最開始的文學探讨慢慢演變成了對陸從予個人興趣的詢問。又因雖對陸從予也存着衆多興趣，但方才的話仍是讓她耿耿于懷，委實沒法安靜下心去細細聆聽。她向林小雁打了一個先離開的手勢，便偷偷出了門。

收到信息的林小雁微蹙了蹙眉，随着也霍然起身，她問道：“怎麽就要走了呢？”

又因轉身笑了笑，随意找了個借口搪塞道：“沒什麽，就是剛想起有些書要買。”

林小雁又問：“那你要怎麽回去，不等耀叔了？”

又因嗯了一聲道：“不等了，走走也好，就當是散散心。”

林小雁知道她不是無緣無故，畢竟裏頭說的話确實比剛開始來得沒意思得多。林小雁點了點頭，正想轉身，忽然想起來又道：“那你得自個小心點，雖說是大白天的，但你也知道現在上海不像表明那麽太平，還是亂得很。”

又因哧地一笑道：“知道了，我會的。你也趕緊回去吧，出來時間太長不是那麽禮貌。”

林小雁又點了點頭，剛擡步，還是不放心地回過頭囑咐：“真得小心。”

又因連連笑道：“知道了，林太太。”她擺了擺手，催促林小雁趕緊離開。

容又因與林小雁相識不過兩年，在一場表面看是富賈貴族的聚會，實質都知那是場政治會議上見着的。倆人湊巧地被排在了同一桌，位子還是臨位。她剛見林小雁那一眼，林小雁便沖她微微展顏，随後問了個她至今都還記得的問題。她道：“你也是沖着小金雀來的嗎？”

林小雁口中的小金雀便是紅遍整個上海的歌姬，天生的好歌喉，但這好歌喉的價格實在不菲，已到了有錢都難以聽見的地步。那場聚會确實請了小金雀來獻唱，但畢竟是場僞裝的聚會，歌就是走走過場，僅有匆匆一曲。

小金雀下了臺後，林小雁頻頻搖頭嘆息道：“可惜啊可惜，怎就這麽一曲呢，也不多唱幾首，再活躍活躍氣氛多好。” 林小雁的話逗得又因合不攏嘴，生生笑出了淚。

第一見面便被這莫名其妙的女生給吸引住了。

好不容易目送再三回頭的林小雁進屋，容又因便晃晃悠悠地出了校門。好幾年了，都是匆匆地被車送來又被匆匆地送回，還真沒好好逛過這條街。

近幾年因為洋人的入境帶了許多洋玩意進來，路邊的店也沖着這股新鮮勁跟着做起洋生意，不過令她費解的是這些東西價格都不怎麽便宜，卻還是能賣出不少。雖說她在學校接觸了許多新文化新思想，但她仍舊堅持那些舊的東西才是萬萬不能丢的，縱使這樣的她總會被林小雁嗤笑說是迂腐。

看着一路的洋雜貨店，容又因嘆了嘆氣，一面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面小步快走。秋天了，陽光雖然充足，可還是防不過十月的冷風。迎面吹來的涼風刮得她的臉紅了不少，還冷得直哆嗦。早知會有這麽大的風，出門前就該聽話，多穿幾件衣裳。她沿着街，一路徑直往前走，心裏默默想着得找個暖和的地方歇歇腳。正想着，一擡頭便瞧見前方有家舊書店。

容又因站在老書店內歇息，目光卻被斜對面的店鋪給吸引了過去。那是家古玩店，店外擺放了很多雜物，極不整齊，都亂成了一團。可放眼店內卻又與店外不同，反倒是工整。偏偏令容又因在意的正是這種反差，她随即放下手中的書出了店門往雜貨店走去。

剛入門便被一抹耀眼的紅色倩影給奪去了目光，杜錦瑟身上的紅裙子鮮豔極了，上邊繡着一樣亮麗的牡丹花紋，特別是中間凸顯出的那一小簇金色絲線繡的花蕊，格外的搶眼。她站在靠右後方的隐蔽木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一枚淡綠色的翡翠墜子。她努着嘴，像是在考慮是否要買下它。老板坐在櫃子後安靜地檢點新到的玉镯子，并未像其它店家一般絮絮叨叨地勸說猶豫的客人。

這種太過突然的偶遇讓容又因措手不及，她躊躇着，不知是否該向前去攀談。

“你覺得這個好看嗎？”杜錦瑟也正拿不定主意，恰時聽見門口有鞋跟接觸地面的聲響，便稍稍轉了頭看了眼，見是一女子，方問。

又因乍聞，又驚又喜，趕忙上去瞅了一眼道：“墜子很漂亮，但從顏色上看……還是能看得出不是非常好的品種。”

杜錦瑟看了眼容又因，嘆道：“是嘛，我對翡翠不了解，就是覺得它漂亮。”

又因點了點頭道：“是挺漂亮的。”

杜錦瑟思量了好一會兒還是放下了墜子，又嘆了嘆氣道：“可有些時候，再怎麽漂亮的東西上不了臺面時，用着也是尴尬。”

又因聽了杜錦瑟的話遲疑了一下，過于直白的話讓她都不知該怎麽接才好。見身旁的人沒了聲音，杜錦瑟才又擡了頭，她沖又因笑了一笑，随後輕聲道了一句“謝謝”便擡步離開。

望着杜錦瑟快要消失的身影，又因急了，趕忙喚住了她：“等等！”

杜錦瑟聞聲止步，她回過頭去問：“姑娘可還有事？”

又因順了順氣後道：“杜小姐，不知是否有幸能邀您到旁邊的茶樓一坐？”

杜錦瑟對容又因認識她的事是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名聲在上海還是有的。她微微笑了一笑，委婉地拒絕道：“抱歉，我等會還有些事，實在騰不開身。”

又因一聽，悻悻道：“是麽，那可真是遺憾。”

就在又因想道別時，豈想杜錦瑟竟轉了念道：“要不明天九點老街前，香蘭茶館見。”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選擇新一年第一天發，就是希望新一年給自己新的生活。

文前前後後改了挺多遍的，現在這版算是能說服自己的一版。

所以非常希望這一版也能令姑娘們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