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四集,第三場

剛剛從烤箱出鍋的蓬松面包撒了滿滿的白色霜糖。偶爾印上幾只野貓的爪印。

丁萱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段律銘看着她,也不說話。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她擡頭,眼裏很濕潤,又有點醉意迷蒙。

他不說話。

“好了你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她賭氣道。

他不說話。

“我說你可以走了,我喝酒了會發酒瘋的。”

他不說話。

“喂!你聽不到嗎!”

他依舊不說話。

只是頓了半晌,他突然伸手樓上她的腰,不費吹灰之力就将她拎得站到花壇邊緣上,雪花噗地散落一地。

“你……幹什麽?”她看到一片雪花垂落在他睫毛上,很快融化。而視線猛然高了好多,她有些不習慣。

段律銘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這樣比較好接吻。”

丁萱一愣。“你說什麽?”

然後她還來不及反應,眼前襲上一片陰影,腰被瞬間摟向他。

他的唇已經印下來。

☆、次日

雪,還在撲簌簌下着,無聲飄落在樹梢,在路面,在廣告牌。午夜十二點已過,大街上已經靜谧一片,偶爾飛快駛過一輛汽車,耀眼的光閃過。

丁萱鼻尖通紅,愣愣看着面前的段律銘,眼睛依舊帶着水光。

他突然伸手,将她耳邊碎發撩到耳後,然後将雙手揣回大衣兜裏。他站得挺直,暗色千鳥格圍巾整齊地掩在黑色大衣領口下。肩頭有悄然落下的幾片雪花。路燈下,從額頭到鼻梁再到唇線,形成自然的光亮陰影。

丁萱慢慢回神。

“回家?”他問。

“好。”

段律銘轉身朝前走去。

丁萱跟在他身邊,低頭盯着腳尖,每一步都在薄薄的雪上留下腳印。她其實現在還有點懵,腦海裏一片茫然。

她打了個噴嚏。

段律銘站住腳步,側頭把她從頭看到腳。“手套呢?”

“……丢了。”

段律銘直接拉住她的手,穩穩握住,揣進自己兜裏,繼續往前走。

午夜安靜的路燈下,兩條細長的影子慢慢越來越遠。

“其實……手套在包裏。”

“我知道。”

第二天。

早晨初生的陽光刺破層層雲霞,帶着淺白的光暈籠罩大地。一夜沉寂後,城市又慢慢複蘇,開啓一天忙碌的生活。

丁萱呼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頭痛得跟要炸掉一樣。

她理了理有些亂的頭發,發現自己又是在段律銘家。

昨天晚上,她喝酒了,然後呢?有個畫面在她腦海電光火石閃過,但是……這到底是她做夢,還是真的?

丁萱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想不起來了。

從床頭櫃上找到手機一看,才早上七點二十。她掀開被子下床,拉開門。從她的視角看去,客廳和開放式廚房一覽無餘。

段律銘已經穿戴整齊,白色襯衣配深色休閑褲,扣子一顆不漏地扣到領口,袖口也是整整齊齊。他正站在流利臺前正倒牛奶。“醒了?”

丁萱心裏咯噔一下,為什麽?為什麽他這麽平靜?所以她昨晚其實是做夢了?其實什麽也沒發生?心裏一陣失落,她不自然地摸摸胳膊,朝前走去。

“穿鞋。”段律銘立即掃了一眼她光、裸的腳。

丁萱一愣,迅速回房間,嘭一聲關門,穿鞋,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這才又慢吞吞出來。

段律銘将三明治端到桌上。

“我……昨晚……”她從飲水機接了一杯涼水,盡量自然地提起昨晚。杯子才握到手裏就突然被他換走,塞了一杯溫水。

“你喝醉了。”段律銘在餐桌前坐下,一手展開報紙,簡單明了地指出事實。

“哦……”丁萱磨蹭着在他對面坐下。

段律銘的視線從報紙上方投來。“不記得?”

“大概是……”丁萱揣摩着該用什麽詞,移開目光,“不記得吧?”總不能問他說,咱倆昨晚是接吻了嗎?

段律銘沒有說話,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睛看着她,眼神有點犀利。

丁萱突然覺得自己是作弊被抓的學生,而他是目睹作弊發生的嚴厲教導主任。

“那——我又不是故意……”她故作鎮定地狡辯,卻不敢看他。

段律銘突然放下報紙。“我上班要遲到了。你繼續吃。”

“我還沒洗漱呢……”丁萱小聲嘀咕。

段律銘繞過餐桌,從沙發上拿起大衣圍巾穿好,再提起包。腳下一轉,又朝她走來。

“我家鑰匙在客廳桌上。中午會有人給你送餐。冰箱有我剛做好的醒酒湯,如果你需要。”

丁萱感覺他帶着溫度的手拍了拍她頭頂。

“好好休息,等我回來。”他俯身,在她額前落下一吻,起身朝門口走去。

丁萱瞬間石化。

大門嘭一聲關上了。

她一個激靈,愕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刷地站起來,幾步跑到玄關打開門。門外已經沒有人了。

丁萱重新關上門,對着門傻站了一會兒,“哎呀”一聲,捂住自己發燙的臉。

轉過身來,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原來笑容可以讓人臉發酸,可以讓人覺得天旋地轉。

丁萱将臉埋在抱枕裏,撲到了沙發上。

……

“小齊姐姐,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行。”莊寒推着助行器,雖然一手還在打點滴,但臉色紅潤,精神很好,“我就繞着這層樓走走。”

“好的,你小心點啊。”小齊松開她的胳膊,不放心地提醒。

“嗯嗯。”

小齊站在原地,看着莊寒慢慢走遠。

“恢複得真是快啊。”她感嘆道,又看到段律銘走過,幾步跟上去,“段醫生!”

“嗯?”段律銘在病歷夾上寫完記錄,将筆插回白大褂胸前的口袋。

“莊寒在咱們醫院的賬戶,又進了二十幾萬。”小齊壓低聲音。

“跟慈善基金會核實了?”

“是的,不過看莊寒現在的恢複情況,根本不用花費這麽多。”

“再跟基金會聯系一下。”

“好的。”小齊點點頭,“莊寒真是跟換了個人一樣,昨天檢查她的心髒狀況,簡直比運動員的還強壯。”

段律銘看着走廊盡頭莊寒的背影,微微眯眯眼睛,沒有再說話。

他轉頭搭乘電梯,徑直去了五樓。

新生兒看護室前,除了新上任的各家爺爺奶奶和爸爸,果然還站着一臉無所事事的九尾。

“好久不見。”九尾懶洋洋靠在牆壁上,就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跟他打招呼。

“解釋?”段律銘盯着他,簡單吐出兩個字。

“嗯,要從什麽時候說起呢?”九尾仿佛好煩惱的樣子,突然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篤定道,“上個星期,有人來找我渡命。”

“然後?”

“然後我就答應他了。”九尾很無辜地點點頭,“我發現他跟丁萱有點關系。再然後,那天早上我偷看了你的手機。”說話聲音突然一變,成了段律銘的聲音,裝作打電話的樣子,很嚴肅,“喂,我讓你調查的事情,再說清楚一點,到什麽進度了?”

段律銘抿緊了唇。

九尾嘻嘻一笑,“然後就知道你們最近在忙活什麽了。”他頓了頓,“而我,最近恰好看丁萱不怎麽順眼。”他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不明的光,笑容全無,“你和她走得太近了。她将來肯定會帶來危險——”

“以後少打她的注意。”段律銘打斷他的話,根本沒有因為九尾的話而有任何改變或者猶豫。他不用威脅,他的存在,便是對九尾最大的威脅。“渡命又是怎麽回事?”

九尾又好整以暇地一笑。“為何不等到你真正需要的時候我再告訴你?”他依舊靠在牆邊,“除了狐妖之外的妖,都不能直接渡,而須借助妖術。而我敢确定,你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唇邊的笑容是一個完美的弧度,“就像司南一樣,你會需要的。”

段律銘一動不動看着他,沒有再說話。

在昨晚離開醫院去找丁萱時,他便知道自己再無回頭可能。

而如果結局并不美好,他的确會選擇與司南一樣的路途。

與此同時,護士站裏幾個閑下來的護士正圍在一起用平板電腦看最新的一集《柳葉仁心》,邊看邊八卦。

“丁萱的妹妹真是好看啊,太漂亮了。将來肯定火。”

“她今天就在微博熱搜上飄着呢。”有人見怪不怪,一邊嗑瓜子一邊說,“可我還是更喜歡丁萱的長相。丁若棋太精致了,精致得有點假,丁萱倒是很有清水出芙蓉的樣子。”

“我覺得丁若棋更好看,我就想長她那樣兒。看個電視劇都能把你看得這麽文藝,還清水出芙蓉。這話兒你得當着段醫生的面誇啊。”

“為什麽?”

“你竟然不知道?”小齊擠過來,“咱段醫生的女朋友就是丁萱啊。”

“我去,真的假的?”驚訝之下手抖打翻了瓜子盒子。

“我跟你講很久之前丁萱在這兒住院的時候,我看到段醫生和她在病房裏……”小齊湊到同事耳邊嘀嘀咕咕。

很快同事的眼睛瞪得比貓頭鷹還大了。

“小齊姐姐,你們在說什麽啊?”莊寒路過,好奇地問。

“少兒不宜!”同事脫口而出。

“什麽少兒不宜,”小齊拍了下她的肩膀,清清嗓子,眼睛胡亂往平板電腦上瞟,“我們在讨論司南退出演藝圈呢。”她一愣,“我的天!司南退出演藝圈了!”

幾個人又全部湊過來。

新聞上說,司南突然宣布退出演藝圈。新聞發布會上,他沒有出面,而是拜托了助理和經紀人出面。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小齊愣了愣,突然好心痛,“以後都見不到我男朋友了。”

“他還是我男朋友呢!”有姑娘湊過來,“轉行也挺好啊。”

幾個人再次嘀嘀咕咕起來,沒有人管莊寒。

莊寒轉身朝前走去,她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走廊前方的燈光亮得刺眼,映照着她臉頰突然淌下的淚水。

微風迎面,她握緊了拳。

一滴淚水滑過她臉上的胎記,滑過尖尖的下巴,滴落到胸口,心髒的位置。

☆、蛟龍

梳好頭發,穿好外套,戴好圍巾,丁萱匆匆從卧室跑出來,擡頭望時間——早上九點差五分。

她松了口氣,站到玄關的鏡子前,最後看看自己的儀表。

鏡子裏,照着客廳櫃子書架上,靜靜放着的一朵紅色布藝玫瑰。

丁萱怔忡了片刻。

她轉身朝那邊走去,盯着那玫瑰看了半晌,伸出手指——才剛剛碰到花瓣,玫瑰就陡然碎成了塵屑。

客廳窗戶沒關,輕風裏碎屑很快騰起,在空中旋轉着,消失不見。

丁萱靜靜地站着,直到窗外傳來車響。

她恍然回神,拎起包跑回玄關穿鞋。

門外路邊,段律銘才剛剛停好車關上門,轉身就接住了跑過來撲到他懷裏的丁萱。

“早安。”他唇角閃過一絲笑意,很少見到丁萱這麽朝氣蓬勃。

“我們今天去哪?”她擡起頭,眼裏映照着對面住戶窗口盈盈的燈光。

“臨時有事,所以需要回一趟學校。”段律銘單手打開車門,示意她上車,“然後去海邊別墅怎麽樣?”

“海邊?”

“正好我有兩天假期。”段律銘繞到另一邊上車,系上安全帶,發動車子,“你不是想燒烤嗎?那邊有全套工具。”

丁萱一愣。燒烤?這是她上個月在朋友圈的動态吧……他竟然還記得?正想感動一下,結果聽他繼續說道——

“不過燒烤還是少吃為好。”段律銘單手握着方向盤轉彎,朝丁萱看了一眼,“我是醫生。”

丁萱:“……”

到了學校醫學院樓,段律銘先帶她回辦公室。

一路上丁萱都沒怎麽看路,低着頭摁手機,給丁若棋回話,祝賀《柳葉仁心》熱播。

“若棋說她最近通告多了好多。”

“嗯。”

丁萱頓了頓,她覺得聽段律銘的聲音,貌似很心不在焉。

她擡頭,看到光滑的銀色轎廂上反射的段律銘模樣,他正也盯着轎廂,看着她映在轎廂上的樣子。

“你在幹嘛?”

“看你。”段律銘毫不猶豫地回答。

丁萱臉刷地紅了,就像是熟透的蝦子。

“待會我要去實驗室。”走出電梯,段律銘邊說邊掏出鑰匙打算開辦公室門,“你在辦公室等我?”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麽?”丁萱問。

段律銘看着她,頓了頓,“暈血嗎?可能會給實驗兔開膛破肚。”

“不暈。”丁萱想了想,“我在一樓展覽區看到過給兔子做手術的照片。”

段律銘彎了彎嘴角,開門後從衣架上拿出一件白大概遞給丁萱。“試一試,可能有點大。”

事實是果然很大,于是段律銘直接打電話讓孫雯去實驗室的時候多帶一件白大褂。

“他們怎麽還沒放假?”丁萱現在才想起來問,“還有十天就過年了。”

“理科生都這樣。其實我沒硬性要求他們要呆到何時,但一般做實驗不能中途打斷。”

“那實驗要做多久?”

“看類型,短的一個星期,長的一兩個月。如果需要反複驗證,那時間更長。”段律銘脫下外套,換上白大褂,拿起丁萱放在沙發上的外套也挂到衣架上,“學生都這麽努力,我就得以身作則。”這話聽上去好像是有點無奈的感嘆。

“有沒有可能……他們其實早就想回家了,但是又怕你,所以就硬着頭皮在學校熬下來。”

“……”段律銘沉默了一下,“我可以假裝沒聽到這句話嗎?”

“可以!”丁萱笑眯眯地摟住段律銘的腰。雖然他表情很淡,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覺得此刻的他甚至可以用“軟萌”這個詞來形容。

下一秒,丁萱就被摟住抱起安置在了辦公桌上。她愣了愣,看他好像就跟提一袋鹽那麽輕松。

“你的話我永遠都會認真聽。”段律銘微微眯眼,指尖從她耳際滑到下巴。他低頭,在她臉頰邊輕輕吻了一下,眼睛掃過她圍巾遮掩出露出的創口貼。狐貍曾經說的那句“她終将會帶來為危險”在他腦海一閃而過。

事實證明,丁萱還是高估自己了。

在孫雯拿着刀幹淨利落劃開兔子肚子的那一刻,看到裏頭鮮活的髒器,她就有點反胃。尤其是孫雯甚至還扒拉着每個地方,滿手是血,全神貫注地和同學讨論。丁萱立即退開了。

段律銘吩咐了幾句,脫下手套洗好手,從櫃子裏拿出一瓶口服液,遞給丁萱。

“這是什麽?”

“葡萄糖。”段律銘看着她慢慢喝下去,“要不要去辦公室?”

“我就在這裏等你……看你。”

段律銘眼神裏的柔和顯然跟他看着學生時不一樣。“手機給我。”

丁萱不明就裏,把手機掏出來解鎖後給他。

段律銘給她輸入了一連好幾個辦公室實驗室的wifi密碼。“哪個快就連哪個。”又把手機還給她。

他一轉身,實驗臺上一圈學生鴉雀無聲往這邊瞪着。

段律銘眼神瞬間冷下來,把口罩拉上鼻梁。

幾個學生立馬活過來一般忙活起來。

“止血鉗,止血鉗呢?”

“這兔子誰養的,脂肪層也太厚了……”

給學生指導完,段律銘臨走前說了句“報告寫完就回家吧,別總耗在學校裏。”

幾個學生頓時都呆住了。

段律銘也沒再多說,帶着丁萱出門。

到了海邊別墅已經是下午三點。

這邊風有些大,別墅區基本沒看到什麽人,只有寥寥幾個保安在散步。

段律銘一手提着食材,一手摁指紋開門。丁萱在旁邊張望,“我之前寫過一場戲,被監制說成本太大,改成泡桑拿。”

“什麽內容?”

“就是你出海丢了一艘游艇。”丁萱含糊道。那場戲的後果是,她在暴雨裏找到汪小茵,差點被段律銘淹死。

段律銘認真想了想。“你是說哪一艘?”

丁萱:“……”

“等天氣好些了,帶你出海。”他又說。

燒烤架被段律銘擺在了後院,後院依着一片景觀林和低矮的山坡,偶爾一陣微風。

丁萱在燒烤架上擺好黑炭。“你有打火機嗎?”

段律銘已經脫了外套,根本不怕冷,把食材放在置物架上,走過來,只是朝炭火槽掃了一眼,裏頭的黑炭啪一聲燃起了火花。

丁萱很興奮,歡呼了一聲,立馬拿着碳夾翻動黑炭。頭頂陰影閃過,胸前突然多了一條項鏈,中間挂着個精致小巧的玻璃瓶,裏頭是比水濃稠的深藍色液體。

“這是什麽?”丁萱站直身體,感覺到段律銘站在她身後,給她扣上項鏈。

“升級版護身符。”

丁萱好奇地摸了摸冰涼的小瓶子。“藍色的水?”

“嗯。”段律銘沒有多解釋。

她轉過身,望着他的眼睛。“我想……看看你本來的樣子。”她一直都在想,一直都在好奇,她的蛟龍到底會是什麽模樣。

“你是說蛟?”

丁萱點點頭,眼裏帶着希冀。

段律銘伸手從她頭頂順着發絲撫到肩頭,神色沉穩中帶着柔和。“等晚上。”

丁萱等待着,用有點不安的耐心,再加上騷動的揣摩與好奇,終于度過了下午,黃昏,直到夜晚的來臨,直到銀色月光越過山頭,朦胧的光輝透過雲層撒向大地。

後院的風已經悄然安靜,像是進入了睡眠,低矮地從草坪滑過。人造籬笆外人造林樹影叢叢,偶爾傳來一聲響動,仿佛有猛獸蘇醒,逡巡着自己的領地。

丁萱站在月光下,呼吸間透着隐隐約約的白氣,看着眼前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龐然大物。

蛟龍通體覆蓋暗黑色鱗片,偶爾滑過幽藍的光芒,它安靜地匍匐在地,身體盤縮,顯然後院對它來說有點小。它的模樣與丁萱構想中差不離,但體積很是出乎她的意料,蛟首與龍相差無幾,但配上黑藍的鱗片,看上去要比龍兇猛很多。丁萱很震撼,她甚至能想象出它騰雲駕霧的場景。

它睜着眼,但全然沒有犀利,而是安穩地稍稍合着細長的眼睑。丁萱知道,它一直在端詳着自己。

她在它面前跪坐下來,手扶上它的頭,觸感涼滑,鋒利的邊刃讓她意識到一有不慎就會劃傷手指。而這熟悉的感覺……丁萱頓時明白了,她之前的項鏈,是他的鱗片,所以今天他又給她的小瓶子裏面裝的是什麽,不言而喻。

她仿佛能讀懂它眼神的含義,輕輕将頭靠到蛟角邊。“我不怕……你是我想象之中的模樣……”

夜風靜悄悄地吹着。樹林裏有枯枝咔擦一聲落地,聲音清晰極了。丁萱閉上眼睛,卻陡然一陣狂風起,她瞬間腳底騰空。

再回神,她胸口劇烈起伏着,企圖盡量平息剛剛的驚吓。

已然恢複成人形的段律銘穩穩托着她,讓她兩腿跨在他腰側。

丁萱摟住他的脖頸,心跳依舊很快,第一次從比他高半頭的視角看他。月光裏,他的五官鍍上一層銀輝,完美得像根本不存在人間。他的眼裏,仿佛映照着整個銀河。

段律銘微微側頭,停頓片刻,用牙齒咬住她脖子上的創口貼,撕掉。那裏已恢複大好,只留下細細的痕跡。

頸間他的呼吸,與突如其來的撕扯帶來的些許疼痛感讓她下意識咬緊嘴唇,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低頭,用指尖描摹他的唇,以吻封緘。

……

屋內,沙發上,靠枕上一只白色手機不停振動着。

随即屏幕一閃,顯示未接電話三個,很快因為低電量而自動關機。

作者有話要說: 變身吧!奧特——不對,段律銘!

☆、丁父

清晨,朝陽從二樓陽臺落地窗散漫地撒進來。

丁萱睜眼就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陽光像鑽石一樣耀眼。她在床上翻了個身,看到床頭櫃上在充電的手機。

是段律銘幫她充電的?

丁萱伸手拽過手機,摁了幾下才發現是關機狀态,于是重新開機。

“醒了?”房門被推開,段律銘站在門口,穿着寬松的白色針織衫。

“嗯!”丁萱坐在床上,很用力地點頭。

段律銘微笑着。“我在樓下等你吃早餐。”

“好,我這就起來!”

他關上門。丁萱轉身找衣服,卻突聽得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老爸。

“小萱啊。”丁父的聲音傳來。

“哎,”丁萱穿上鞋,“你什麽時候回家?都快過年了。”

“我昨晚到家。”

丁萱穿鞋的動作滞住了。

……

食物的香味順着樓梯飄上來。一樓廚房,段律銘正将煎好的溏心蛋放入瓷盤,轉身放到桌上。

突聽得一陣腳步響,段律銘朗聲道:“我在廚房。”

丁萱拿着手機匆忙推開門,外套都還沒來得及穿。

“怎麽了?”段律銘看出她神色有點不對。

“我……我爸剛來電話了。”丁萱猶豫了一下,“問我怎麽昨晚沒回家。”

兩個小時後,丁家,大門口。

段律銘停車,拔下鑰匙。

“我爸……”丁萱已經踟蹰了一路,“他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而且,跟她的關系比不上其他人家裏的父女那麽親密。

丁父常年在外,他在渤海灣的海上油氣井工作,這份工作危險度高,而且一月一換崗。油氣井雖然設在大陸架,但離陸地還是很遠。那邊基本沒有手機信號,工人們娛樂只靠撲克臺球和電視以及經常斷網的電腦。

一個月的工作結束後,會有輪船或者直升機接送工人到陸地。大多數同事會選擇回家,但丁父卻還在一個老鄉開設的鮑魚養殖場幹活,這樣不至于一年的時間閑下六個月不掙錢。所以基本每年他只會在過年的時候回家。

這樣聚少離多的家庭,若是父子還好。畢竟父子間會有很多相同點,而父親也更知道該如何養育兒子。但丁萱是女孩,而丁父性子又比較沉默,所以他對丁萱從小到大的關心也就到衣食富足。從初中開始,丁萱就開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她并沒有一個可以尋求意見的成年人可以幫忙。

“你真的願意跟我一起來見他?”丁萱又确定一遍。畢竟,見家長可意味着……

“為什麽不呢?”段律銘伸手摸摸她的頭發,語氣很柔和。

丁萱呆呆望着他,“我總覺得你跟家長裏短的事情都搭不上什麽關系。”

“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願意來了解接觸。”他說。

丁萱低頭,抿唇笑,複而擡起頭清清嗓子,“我先告訴你,我爸他不喜歡說話嘴巴跟摸了蜜似的人。所以你不用奉承他。然後,別提我姐姐若棋還有我媽,這是個雷區。”

“好的。”段律銘點點頭。

“下車!”丁萱宣布。

然而走到門口,還是她先膽怯了。反複做了心理準備這才敲門。丁父很快把門打開了。一年未見,他還是老樣子。

段律銘倒是有點意外,丁父和丁萱不太像,大略丁家姐妹倆都長得比較像母親。丁父個子中等,尋常中年人體型,卻又看上去精幹些,頭發很短,夾雜着白發,曬得有點黑。

“這是段律銘……”丁萱打完招呼後給彼此介紹,盡量不去看丁父板磚一樣的臉色,“這是我爸。”

“伯父您好。”段律銘微微欠身,彬彬有禮。

丁父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段律銘,沒有說話。

“爸?”丁萱小聲提醒。

“……進來坐。”丁父轉身朝沙發走去。顯然,他對女兒不光瞞着他談了戀愛還夜不歸宿比較生氣。

客廳一角,丁父帶回來的行李還沒來得及收拾,盒子裏還露出海産品的包裝袋。

丁父坐下後,臉色依舊不好看。他沉默了半晌,丁萱也不知該說什麽。直到丁父問起:“昨天晚上,你和他一起?”

“嗯……”

丁父皺着眉半天又是沒說話,轉頭問段律銘。“多大了?”

“三十。”

“做什麽工作?”

“在華大醫學院教書,教授。”

“跟你一個學校?”丁父扭頭看女兒,眉峰蹙成一個“川”,“你快大學畢業了吧?”

“……爸,我早就本科畢業了,現在研二。”丁萱小聲提醒。

“哦。”丁父咳嗽了一下,端起茶杯喝水,“怎麽認識的?”

“上學期我寫劇本,需要采訪一個醫學院老師,所以我導師就幫忙聯系了他。”丁萱連忙說,“後來慢慢就熟了。”

“跟學生處對象,學校規定允許嗎?”丁父依舊是問段律銘。顯然他并不能接受。

“沒有這種明文規定,而且我和丁萱也并不是一個學院的,不構成直接師生關系。”段律銘答道,“請您放心,我和丁萱在一起是認真的。”

“哎呀,已經中午了。”丁萱打岔道,有些心虛地笑。

“出去吃飯吧,家裏也沒菜。”丁父站起來。

……

飯桌上,氣氛依舊窘迫得很。丁父要了白酒,硬是給段律銘也倒了一杯,一邊喝酒,一邊繼續問話。丁萱很尴尬,越聽越覺得父親像是居委會查戶口的,于是她打開了電視,起碼有點別的能轉開注意力,順便盤算該怎麽委婉地提醒父親她和段律銘雖然晚上在一起,但不是他想的那種在一起。只是……這該如何解釋?只能說幸好的是,随着話題越來越深入,丁父的臉色總算稍稍變好,沒之前那麽難看了。

“醫生平時很忙吧?”丁父看段律銘的杯子就剩個底兒,又拿起酒瓶。

“其實我現在不需要在一線工作,只是出于個人喜好以及帶學生的原因,所以将時間排得比較滿。這個随時可以協調。”段律銘放下筷子。由于禮貌,他從來不會在吃菜夾菜時會話。

“以後想出國工作嗎?”丁父又問。他剛剛聽說了段律銘是海歸教授,學院特聘。

“不會,現在已經定下來了。”段律銘看了看丁萱。

“爸,您今天問得太多了……”丁萱終于出聲提醒。其實她挺怕父親會問起你倆以後是什麽打算。不管段律銘怎麽回答,她都會覺得壓抑。從牽手到現在,她根本不敢想以後,她害怕,因為知道未來肯定會有無數的困難,她不願意面對卻必須得承認的困難,比如……劇本中段律銘的結局。

“吃飯吧。”丁父臉色淡淡,不再說什麽了。

電視上廣告播完,開始播娛樂新聞。女主持踩着恨天高,穿着露肩裙,濃妝豔抹,以一口嬌柔的港臺腔播報第一條重磅消息——

“新晉小花丁若棋入院打胎被拍,孩子父親是誰?傳聞丁若棋已被包養多年。”

三個人的筷子瞬間停下。

丁萱簡直不可置信,段律銘握住了她顫抖的手。丁父看着電視,震驚得無法言語。

☆、若棋

“若棋,你說句話好嗎……”丁萱站在窗前,低聲勸慰,“不管遇到什麽事,你都可以跟我說的……”白天一直打不通丁若棋的號碼,直到晚上她發短信說換了號,丁萱這才又撥電話過去。

沉默半晌,丁若棋開口,嗓音沙啞得厲害,“我也不知道……不知道竟然會被拍到。我當時特別小心了,戴口罩戴帽……誰知道竟然會懷孕……”

“那他——”丁萱剛剛開口就被丁若棋打斷。

“他的新女友是電影學院大二的。”

丁萱愣住了。

“雖然我也知道為了事業,我只能去醫院。懷孕根本不在我的計劃內。但是沒有想到我告訴他的下一秒,他說要分手。”

“這個人渣——”丁萱咬緊牙關。

“可是我愛他啊。”丁若棋似哭似笑,“他是個人渣,可我愛他啊。”電話裏聽得她的呼吸聲,随後一字一句,“……我恨他。”

“阿萱,我想了一千種辦法要将他千刀萬剮。”丁若棋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說話有些費力,“他害我身敗名裂,那我也要叫他不得好死。我一定要報複他,我一定要……如果他不是出差去了,我肯定會拿着刀去公司找他,我會的。”她說着說着,終于崩潰嚎啕大哭,“可是我那麽愛他啊,他怎麽能這麽對我……”

丁萱咬着唇,捂住嘴,淚水終于也忍不住溢出眼眶。

“阿萱,爸爸已經知道了是不是?”丁若棋哽咽着問。

“……爸爸什麽也沒說。”丁萱站起來抹幹眼淚就把櫃門打開,“你等着,我這就收拾行李過來照顧你。”

“別來!”丁若棋精神緊張,幾乎是尖叫出聲,“你一來,事情就坐實了!”

丁萱拿着衣架,一動不動。

“阿萱,”丁若棋的聲音又突然變得很輕,“不管我犯了什麽錯,你和爸爸都會原諒我的,是不是?”“……”丁萱慢慢點頭,“是。”

“所以,你們永遠不會生我的氣,是不是?”丁若棋小心翼翼問。

丁萱再次允諾了。

丁若棋似乎放心了,情緒也穩定很多。“好……我就不跟爸爸說話了……我助理要過來,我不跟你聊了。”現在她已經雇了兩個助理。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丁萱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已經快晚上十點。

挂斷電話,琢磨來琢磨去她還是不放心,找出丁若棋經紀人的電話撥了過去。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聯系那個女人。之前……她看得出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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