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筱昭又問道:“阿姑,我娘呢?她可還好?”

雲姑見她一無所知,悄悄從簾縫間看一眼騎馬随行的殷以晏,面色和緩許多,握着筱昭的手,道:“你娘還好。如今最要緊的,就是你和殷公子成親的事。”

“阿姑!”筱昭反應過來“殷公子”是誰,扭身坐進雲姑懷裏,不說話。

雲姑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平平安安嫁給他,你娘和我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可我舍不得離開你和娘,阿姑,你勸勸我娘,你們陪我一起去吧!”筱昭道。

雲姑失笑:“傻丫頭,說的什麽話,哪有帶着娘出嫁的?只要你好生生的,比什麽都好。”她還想說些什麽,望了望車窗外,撫着筱昭的發,沒有再言語。

筱昭有些失望,伏在雲姑膝上,想着再怎麽勸說才好。又後悔沒有先和殷以晏商量。只要他同意,一定有辦法讓娘和阿姑一起和他們生活。

馬車停在幽谷寺門前。筱昭跑進自己和娘住了十多年的小院子,這是她第一次離得這麽久,這麽遠。到了娘住的屋子門口,她反而站住了,不知所措,回頭看緊随而來的雲姑。

雲姑笑着點點頭,輕聲道:“進去吧,你娘一直惦念着你。”

筱昭一笑,推開門進去。

娘坐在她一貫靜坐的陰影裏,對着窗外,一身清灰僧衣,手中撚着佛珠。

“娘!”筱昭走過去。

靜誡居士緩緩睜開眼,注視着站在她面前的女兒,伸出手,聲音隐隐有些不穩:“筱昭。”

筱昭受寵若驚一般,握着娘的手伏進她懷裏,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娘,筱昭回來了!”

靜誡居士抱着女兒,平靜的眼中也起了微瀾,然而她很快收斂住淚光,推開筱昭,道:“殷公子呢?”

筱昭聽到娘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淡漠,不由一怔,還未回答,就聽娘吩咐雲姑:“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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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以晏早已等候在院中,跟随雲姑走進屋子:“晚輩殷以晏見過居士。”

靜誡居士注視着這個風姿出衆的青年,良久道:“殷公子……筱昭就交給你了。你們立刻成親,越快越好。”

殷以晏點頭,道:“我這便回去帶人來迎親,家中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是太過匆促,未免委屈了筱昭。”

靜誡居士眼神平靜無波:“只要你好好待她。”

二人這一番話,不說筱昭有些反應不過來,就是雲姑也又點意外,但她并沒有反對,只是拉住筱昭,示意她不必着急。

殷以晏告辭道:“晚輩這就回去。”

他擡頭看了筱昭一眼,轉身出門。

筱昭急了,放開雲姑的手追出去。

殷以晏走得飛快,她差點追不上,一着急抓着他披風角,道:“你,你這就走了?”

殷以晏木着臉轉過身,道:“你見到你娘和阿姑了,我不走做什麽?”

筱昭從在山腳下見到雲姑起,眼角兒都沒從他身上掃過。

筱昭心裏一團亂,道:“你留下吃點東西吧?這一路上都很辛苦,你們明日再走也不急啊!”

殷以晏見她慌亂無措,只差要哭了,默了一默拉她近一些:“……我剛才不是和你娘說好了麽,我回去帶人來迎親。早點回去早點過來。”

筱昭道:“早一天晚一天也麽關系啊,我……我也舍不得這麽快離開娘和阿姑……”

“那你不想和我成親了?”殷以晏扯下她的手。

筱昭立刻又抓回去,把他衣袖抓得緊緊的:“想!可是我也舍不得我娘和阿姑……”

殷以晏道:“以後我帶你回來看她們就是,若是她們願意,陪着你過去住也可。”

“真的?”筱昭眼睛一亮,委屈傷感一掃而空,笑得眉眼彎彎,“好!”

殷以晏後悔自己有些嘴快,扯開她的手,道:“這會舍得我走了吧。”

筱昭又抓住他道:“……你快些回來。”

樹蔭下細碎的陽光落進她清亮的眸子裏,閃閃晃人的眼,帶着依戀不舍。

殷以晏擡手想把她攬入懷裏,看了一眼小院,拂了拂她的額發,道:“好,等着我。”

雲姑站在樹後立了許久,悄悄轉回屋中,把看到的情形說給靜誡居士聽,欣慰道:“總算我們沒有看錯人。他面上冷漠,對筱昭卻頗有誠心。之前奴婢還擔心他是想利用筱昭的身份……”

“雲姑,筱昭沒有什麽身份,以後她就是殷家婦而已。”靜誡居士靜靜道。

雲姑笑了笑,道:“不過,再急也不必這麽急呀,筱昭才平安回來,總該好好準備一下。她還未滿十五歲,就是尋常人家也總要過了及笄……”

靜誡居士堅決搖搖頭,道:“雲姑,夜長夢多。筱昭不嫁,我就無法心安。”

雲姑心中了然,嘆了嘆氣,苦笑道:“也是……”

數十年都安寧的蘭山,好端端的,筱昭會突然被拐了去。

靜誡居士撚着手中佛珠,面如枯木,閉上雙眼默念有詞。

筱昭送走殷以晏,又去見了幽谷寺主持和其他比丘尼。她們也是看着筱昭自幼長大的,見她平安回來,很快要成親,都替她歡喜。

天色已晚,筱昭回到自己屋子,推開窗,暮色匆匆,早已看不清下山的路,山風吹來帶着絲絲寒意。

“筱昭,來,可看這是什麽?”雲姑抱着一個匣子進來。

筱昭見是個古舊的樟木箱子,好奇打開,在清淡的屋子,紅光四射,她不由輕輕叫了一聲。

小心翼翼取出來展開,是一套嫁衣。雖無彩寶裝飾,衣領袖口和裙幅的繡紋細膩精美。

筱昭又驚又喜,道:“阿姑,這是哪裏來的?”

雲姑接過來披在她身上比劃着,道:“自然是我和你娘一針一線替你準備的,準備了十年,終于要送你出嫁了。”

雲姑欣慰而感慨。

筱昭撫着柔滑的衣料,道:“阿姑,娘在把我許給神醫做診金之前一直為我的婚事擔憂嗎?”

“診金?”雲姑一怔,聽筱昭說完緣由,不由失笑,道:“……那是他诳你的!你娘怎麽舍得這麽把你許出去?若不是殷老先生,我們也不敢把你托付給他。”

她說着,不禁暗嘆,看來殷以晏心裏也不是全無芥蒂。只是如今除了他,也沒有其他更可靠的人。

筱昭試了嫁衣,又高興回了家,一晚上喋喋不休和雲姑說外面的事。一直到後半夜才睡着。

剛過了醜時,外面忽然傳來喧響,并不是寺中比丘尼晨誦的聲音。

雲姑忙起床,走到窗前一看,只見小院外人影幢幢,火光漫天!

“噠噠噠!”馬蹄疾馳,風馳電掣向着幽谷寺奔去。

殷以晏鐵青着臉推開小院的門,跟着雲姑走進屋子。屋裏彌漫着一股血腥氣,夾雜在檀香燃燒的煙氣裏。

“殷公子,居士她……要不要緊?”雲姑問殷以晏,她竭力沉靜,聲音卻微微顫.抖。

殷以晏收回給靜誡居士把脈的手,道:“急火攻心,才會吐血。”

他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藥丸來。讓雲姑用溫水和開,喂靜誡居士喝下。

又寫了一個方子,藥材都是現成的。雲姑讓來幫忙的小比丘尼去熬藥,走到門外與殷以晏說話。

殷以晏面沉如水:“是皇後派的人?”

雲姑眼圈微紅,沉重地點點頭。

來人自稱是皇後身邊的總管,口稱懿旨,說是先帝遺珠流落在此,如今特地來接回宮去,一早天未亮就強行把筱昭帶走了。

“居士當時便吐了血,至今昏迷不醒……”雲姑憂心忡忡,殷以晏說居士無礙,她現在更擔心的就是筱昭,“……她什麽都不知道,居士一直不肯告訴她身世。筱昭當時不肯走,還說要等你來,可是那些人……”

雲姑又是後悔又是擔憂:“……若我早些告訴她就好了……”

殷以晏面沉如水。

就算筱昭知道又能如何?難道太後皇後真會顧念她嗎?如果他們憐惜先帝骨肉,也不會到現在才找來了。

“……現在該怎麽辦?”雲姑如坐針氈。

屋裏有動靜,是靜誡居士醒了,掙紮着要起身。

他二人連忙進屋。

雲姑扶靜誡居士起來,靜誡居士盯着殷以晏,眼睛微微有了些光亮,虛弱道:“殷公子,筱昭她……”

殷以晏沉聲道:“居士放心,我這就進京。”

靜誡居士緩緩颔首:“筱昭……就拜托你了。”

她靠着雲姑,眼神黯然卻仍是緊緊看着殷以晏:“一切拜托殷公子,請你保護筱昭,是我造的罪孽,一切有我自己承擔。”

雲姑聽不下去:“貴……居士!”

殷以晏道:“居士不必多想。筱昭是我殷家人,我不會令她受委屈。居士只是一時憂急攻心,只需靜養數日便可慢慢恢複。我這就啓程,一有消息便會派人來告訴你們。”

靜誡居士蒼白的面上微微泛起一絲苦笑:“……好。”

山風料峭,樹影在暮色中搖曳作響。

覃重将馬缰遞給殷以晏,道:“剛得到消息,他們已入了臨聖城,從水路入京。”

從京城到蘭山,也就是三四日路程。從水路走則只需兩日。只不過京城附近的水路主要供漕運,私人不得擅用。

殷以晏從幽谷寺出來之後,眼神陰沉如殺,也不多言:“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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