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誰在陪伴誰

對于修瑜瑾堅持要陪她一起,尹三輕最終還是選擇了默許,這麽多年每次上山她都是自己一個人,靜靜的在山上待上一天,陪着爹娘說說話,有時候很靜谧很舒服,有時候也很難過。尹三輕不知道有多少次哭腫了眼睛,她再堅強,在父母面前也還是個孩子。

尤其,她還是個沒有爹娘的孩子。

晏城西邊有座山,不高。據說有位老道仙游至此地時說了句:“玉脈玲珑,生氣之地也。”這晏城大大小小有點頭臉的人都把自家的祖墳遷到了西山,還起了個雅致的名字,玲珑山。

平時天氣好的時候這玲珑山也是風景秀麗怡人,可遇見了陰雨天氣就有點滲人,這也是修瑜瑾堅持自己要跟過來的原因之一。下了馬車,修瑜瑾撐着傘有些猶豫,原本是打算在山下等着的,可現在他不想了!從山下到山上起碼得走上半個時辰,尤其今天還下着雨,地面濕滑,尹三這一來一回還不知道要等上多久呢,他不願意那麽久的時間都在忐忑不安中度過。

尹三輕從馬車上拿過自己的籃子,就去接修瑜瑾手上的傘:“外面冷,你在車裏等我吧。”

“尹三。”修瑜瑾把傘舉高了一點:“我可以跟你上去嗎?”

尹三輕擡頭看了修瑜瑾一眼,扯着嘴角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不用了,山路不好走,你等我就好,很快就回來。”

說完又去拿傘,卻被修瑜瑾一把抓住手腕,帶到了自己身邊:“我陪你上去,山路不好走,我不放心。”

尹三輕掙紮了一下,沒掙開,難得的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道:“何必呢?你知道我的。”

修瑜瑾卻沒有再回答她,把人護在懷裏往山上去了。其實這條路他走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是悄悄的跟在尹三輕的身後,看着她從一開始的孱弱無力甚至幾度都要哭暈在路上到後來一步一步淡定從容的好像去赴一場盛宴。修瑜瑾看着她一點點的成長一點點的堅強,也看着她把自己包裹了起來。

後悔嗎?修瑜瑾在無數個深夜無眠的夜晚問過自己,可惜,都沒有答案。

尹三輕靠在修瑜瑾的懷裏,聽着他的心跳聲,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雨後青草的味道,有點醉。她有點心不在焉,這麽久她一直當修瑜瑾是個值得依靠的老朋友,也自欺欺人的認為他也是這樣想的,可事情似乎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山路濕滑加上尹三輕有點心不在焉幾次都不小心踩到了裙角,要不是修瑜瑾的支撐,她不曉得自己今天會有多狼狽。再又一次差點摔倒之後,修瑜瑾終于開口了:“好好看路,別亂想。”

“我沒有!”尹三輕下意識的反駁擡頭就看見了修瑜瑾戲谑的眼神,當下就明白修瑜瑾是故意的,臉頓時就不争氣的紅了。

兩人走走停停終于到了墓葬的所在,修瑜瑾把手中的傘遞給尹三輕:“你自己過去吧,伯父伯母肯定想你了。”

尹三輕面露為難,此刻的雨已經越下越大了:“算了,一起去吧。順便讓我爹娘看看咱們晏城的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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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頭,說的什麽胡話,我去那邊亭子等你,不用着急,走的時候叫我就行。”修瑜瑾伸手把尹三輕頭上的小花戴正:“行了,快去吧,有機會我再去拜訪。”

“我送你過去。”尹三輕看了看那邊的亭子距離不遠可也不近,這麽大的雨,一定淋濕。話音還沒落,修瑜瑾已經大步跑了過去,尹三輕想去追他,可手裏提着籃子又實在不方便,再看時,修瑜瑾已經跑到了亭子裏,隔着雨幕沖她擺了擺手,讓她快走。

尹三輕舉着傘,站着沒動,她甚至能看見修瑜瑾腳下那一塊陰影是身上的水聚集成了一灘水,能看到他臉上貼着頭發沖自己笑,暖暖的笑,卻始終無法暖進她的心裏,尹三輕轉身朝着反方向而去,那一刻,她真的明白了什麽叫時不我待!

如果他們能在最美好的時候相遇,那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樣了?她可以向父母撒嬌說着非他不嫁,把寫着情詩的香帕偷偷塞進他的懷裏,甚至坐在閨房裏靜靜的繡着那件期待已久的嫁衣。可惜,在她最美好的時候遇見的人不是他,冷了的心又如何暖的熱?又怎麽忍心涼了他?

尹三輕在到晏城的第一年裏先後失去了她爹跟她娘,那時候他們剛剛從江南遷居而來,像個落家之犬。她娘先是因為家裏巨大的變故一病不起,加上習慣了溫暖濕潤的江南水鄉,到晏城之後病不但沒好反而更重,沒多久就病逝了。尹三輕哭啼啼的跟着她爹辦了她娘的身後事,一轉臉她爹也懸梁自盡了。

那年,尹三輕十九,原本是個該出嫁的年紀,甚至她都縫好了嫁衣等着未婚夫來迎她過門,可等來的卻是背叛和道不盡的心酸。甚至連疼愛她的爹娘也舍她而去。

尹三輕看着他爹瘦弱的身體在房梁上飄飄蕩蕩,一瞬間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地上,她想哭可又哭不出來,又覺得很可笑。然後她就真的笑了,從淺淺的低笑到最好趴在地上笑的直不起腰來,她覺得人生就是一場笑話。

然後就遇見了修瑜瑾,當時修瑜瑾穿着一身的官袍顯得老氣可又偏偏很正派,尹三輕不記得修瑜瑾是怎麽把她爹放下了,也不記得他是怎麽勸自己安慰自己的,很長一段時間她的世界都是封閉的,眼睛裏只有修瑜瑾官袍上那只動物的眼睛,那是只禿鷹,兇猛可怕卻對她意外的溫柔。

在尹三輕沉溺在那種情緒裏無法自拔的時候,修瑜瑾終于還是看不下去了,當時的尹三輕不願意吃飯,甚至她也不願意活下去,只是沒有去死的勇氣。修瑜瑾摔了飯碗告訴她:“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被抛棄了,所有人都不要你了?那你去死呀!為什麽要你?你一事無成還這麽懦弱,離了依靠你連活下去都做不到,你還能幹什麽?但凡你能有留住人的本事他們也都不會抛棄你!你看看你,除了哭除了逃避,你還會什麽?菟絲花都比你強千百倍!”

尹三輕沒讓他說完,她沖修瑜瑾扔了枕頭讓他滾,他滾了第二天又滾了回來,依舊是冷嘲熱諷,卻一點點的讓尹三輕振作了起來。她不是廢物,她能活的很好,她要證明給那些人看!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尹三輕此刻站在父母的墳前,心裏早就平靜了,她爹深愛着她娘,殉情也不足為過,他們不是抛棄了她,只是不能再陪在她身邊而已。

尹三輕拿出了一瓶酒,倒在墓碑前:“爹,女兒給你送酒來了,少喝點不然娘又該生氣了。”

“娘,今天是修瑜瑾送女兒過來的。您還記得嗎?女兒跟您說過的,如果不是他對女兒諸多照顧,女兒閑雜也不會過的這麽順心。”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跟他的關系了。娘,我不想、不想拖着他,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兒,而不是女兒這樣的,把自己變得滿身的銅臭,還那麽粗魯。女兒再也不會成為一個賢妻良母了,他一個堂堂太守朝中命官怎麽能娶我一個市儈女子?那人家要笑掉大牙了。”

尹三輕輕輕的擦了擦墓碑旁邊的雨水,拿出自己的手帕鋪在上面,坐了下來:“這麽多年,他一直都照顧着女兒的生活,還有客棧上的事,他不說我也知道他沒少出力,不然我一個女孩子怎麽會不被人找麻煩?娘,如果是您,您會怎麽辦?”

“對了,我還見到齊莫了。”尹三輕苦笑了一聲:“您說可笑不可笑?當初明明是他們齊家悔婚還聯合朝中人栽贓嫁禍,咱們靳家才落的如此下場,這不要臉的混蛋竟然還敢說我是他夫人!裝的好一手深情,我當初還真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是個佳婿。”

“不過你們放心。”尹三輕晃了晃酒瓶還剩一點,仰頭喝完了:“女兒早就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會被他騙了。我現在很好,客棧也很好,過的很開心。有這麽多人陪着,真的一點也不孤單。”

“不要擔心女兒的終身大事了,我大概……不會嫁人了。現在的生活我很喜歡也很滿足,女兒、真的沒有勇氣去邁出那一步。”

尹三輕沉默了良久,沒有再說話,直到舉着傘的手微微發麻,她才換了個手,起身把墳前的荒草收拾了一遍,又細細的把被雨水淋濕的墓碑擦幹淨。

“爹娘,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們。”

尹三輕在亭子裏找到修瑜瑾的時候,修瑜瑾正在地上練字,用外面的毛毛蟲草自制了一個毛筆,蘸着雨水,一筆一筆寫的格外認真,尹三輕剛過去想看看修瑜瑾一筆寫錯,地上只剩下濕漉漉的一片,看不清寫的是什麽。

“好了,我們回去吧,又耽誤你一天的時間。老修,謝謝你陪我來。”尹三輕似乎想起了什麽:“說來也好笑,在晏城好像什麽大事都是你在陪着我。”

修瑜瑾熟練的接過尹三輕手上的油紙傘:“說的好像你經歷了多少大事一樣,明明就還是個丫頭。”

“老修,我都這麽大了,尋常人家的姑娘像我這麽大年紀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你可別挖苦了。”尹三輕淡淡的回道,把那似有若無的暧昧拉開。

“尹三,你……算了。”修瑜瑾想說什麽卻換了話題:“我打算去趟老人院,你有時間陪我一起去嗎?”

“沒問題。”尹三輕想了想:“明天吧,明天應該不下雨,天氣應該也不錯。”

然而第二天尹三輕卻意外的被放了鴿子。

☆、意外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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