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屋裏男孩聲音驚慌,顯然是吓到了,阿濃沉默半晌,到底是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秦臨這幾日格外黏她,尤其再次發燒之後,更是醒來一見她不在就要哭,因此她便幹脆留在他屋裏不走了。只是這麽幹坐着有些無聊,她便拿了針線來打發時間,誰想竟因此誤打誤撞聽到了兄弟倆的談話。

“我來拿針線,方才走得急,忘拿了。”夜風驚得燭火亂跳,少女緩步上前,神色從容而平靜。

“姐,姐姐……”秦臨手足無措地看着她,慌得眼中重新泛起了淚光,“對,對不起。”

小小的男孩,面色蠟黃,雙眼紅腫,瞧着可憐極了,阿濃壓下心中的複雜,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病還沒好呢,快躺下休息吧。”

秦臨愣住,完全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你別生,生氣,我,我知,知道錯了……”半晌,他方才從秦時懷裏探出身子,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阿濃微頓,低頭看他:“真的知道錯了?”

她的語氣溫和,與平時沒有什麽不同,只是眼神兒有點無奈,秦臨淚眼微亮,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真!”

恐少女不信,男孩又急急補充道,“若,若我說謊,便,便罰我變,變成小狗兒!”

阿濃有點兒想笑又有點想嘆氣,片刻才道:“既如此,我便信你,只是,往後可再不能這樣了,嗯?”

“嗯!”秦臨當即點頭如搗蒜,半晌又确認似的問道,“那姐姐還,還生,生氣嗎?”

阿濃看着他濕漉漉的,盛滿了不安的雙眼,到底是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只要你現在馬上睡覺,之後乖乖吃飯喝藥把身體養好,我就不生氣了。”

她還願意親近自己,這就叫秦臨徹底放了心,男孩露出欣喜的笑容,飛快地從秦時腿上爬下來鑽進被窩,緊緊閉上了雙眼:“我,我馬上就,就睡!”

***

本就生着病,又這般折騰了一番,秦臨很快就睡着了。

看着他純真的睡顏,阿濃心中一片柔軟,但想着男孩為了留下自己所做的事情,這柔軟又變成了無奈。

但同時,隐隐又有些羨慕。

雖然用的法子不對,可這孩子是全心全意愛着自家兄長和母親的。為了叫他們高興,他竟生生忍下了病中的苦楚與喝藥時的煎熬,還一忍就是那麽多天……

秦時和秦母是幸福的。

和從前被娘親,被祖父祖母愛着的她一樣幸福。

“阿臨做的事情,我很抱歉。”一旁一直沒怎麽說話的秦時突然低聲道。

阿濃回神,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同時對他打了個“出去說”的手勢。

知道她是怕吵醒弟弟,秦時點點頭,随着她起身往門外走去。

外頭夜已深,星月黯淡,寒風呼嘯,冷得很。

“我明天一早就走,眼下……”一出門,阿濃便停下了腳步道,“是想正式與你辭個行。”

秦時側過身,用高大的身軀替她擋去夜風,片刻才道:“真的不再多留幾日?”

阿濃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了,本也打算明日就走的,只是阿臨那邊……”

秦時頓了一下,道:“我會和他說,你放心吧。”

“好。”阿濃心下微松,片刻又半彎下身子,鄭重地與他福身行禮道,“這些日子,多謝了。”

秦時擡手扶她,還沒扶到少女已飛快地起了身。被當做了洪水猛獸的青年有些想笑,又覺得無奈,片刻才嘆道:“不必客氣。只是,真的不需要我送你?”

他低沉的嗓音中隐隐含着一絲期盼,阿濃想着方才在門外聽到的那些話,臉蛋莫名地熱了一下,但面上卻不顯,只很快點頭道:“不必了,餘姑娘已經替我找好馬車與随護人員。”

秦時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那我不留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那我先回……”

“等等。”青年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逼近一步,阿濃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已經多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樣式簡樸的青色錢袋,裏頭沉甸甸的,顯然是裝了銀錢。

阿濃愣了一下。

“從這裏到安州,坐馬車至少要半個月的時間。路途遙遠,外頭世道又亂,這些錢你拿着以防萬一吧。”秦時說完又笑了一下,“不過是借你的,記得還。”

他靠的近,呼出的熱氣如煙霧一般朝她襲來,帶着灼人的溫度,阿濃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這才穩了穩心神道:“好。”

人心隔肚皮,她雖信任餘嫣然,可對她找來的那幾個護她前去安州的人卻并不敢全信,因此即便秦時不說,她也是準備向餘嫣然借一些銀錢帶在身上以防萬一的。眼下秦時主動提出了出來,她雖有些訝異,但也沒想着拒絕,橫豎來日她定會加倍送還于他的。

秦時目光幽亮看着她,半晌才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外頭冷,早點回屋休息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嗯。”阿濃覺得他的語氣好像有點怪異,但仔細一想又沒有哪裏不對,遂只道自己多心,轉身回了屋。

屋裏油燈燃着,一進門便有暖意襲來,阿濃關上門,微微舒出了一口氣,這才慢步往床邊走去。只是走到一半,視線不經意掠過一旁角落裏的浴桶時,少女的腳步又突然頓住了。

浴桶邊上放着兩只小胖木鴨,圓圓胖胖,呆頭呆腦,瞧着又憨又可愛。

想起整日活蹦亂跳,嘎嘎直叫的土豆與當日從林子裏撿回來的,如今還在孵化中的那幾顆白蛋,阿濃心中微微一動,擡步走了過去。

“你們可願跟我回家?”少女低頭戳了戳那兩只小木鴨的腦袋,輕輕笑了一下,“不說話,我就當你們答應了。”

***

翌日。

天還沒亮阿濃就醒了,整理好床鋪,又靜靜地在屋裏站了片刻,少女便提着一個小小的包袱出了屋。

“吃完早飯再走吧,我已經做好了。”

剛出門便看見高大的青年倚在門口對她笑,阿濃微怔,片刻搖了搖頭:“不了,我……”

“娘和阿臨不會醒的這麽早,放心吧。”秦時說完又笑了一下,“回家以後可就嘗不到本大廚的手藝了,現在不吃會後悔的。”

還本大廚呢,阿濃忍不住想笑了出來:“說的也是,那走吧。”

秦時彎唇:“請。”

白羽還沒起,兩人吃完早飯,秦時便送她下了山。

山下餘嫣然已經帶着馬車和人在那裏等候,見阿濃是真的要走了,這平日裏嘻嘻哈哈,不見憂色的少女到底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等以後有機會了,我一定去安州找你,你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啊!”

“好。”阿濃目光溫柔地應了一聲,又擡手摸摸她的臉,替她擦去眼淚,“等你來了,我帶你出去安雲山看桃花海。據說那裏的桃花最是養人,若做成桃花酒喝下,可使人皮膚雪白細膩呢。”

餘嫣然破涕而笑,吸着鼻子道:“你這般一說,我都恨不得眼下就跟你一起去了。”

阿濃笑了起來,天女般的風姿,看呆了馬車旁兩人。

直到秦時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那對中年男女方才脖子發涼地回過神,摸着鼻子低下了頭。

秦爺這占有欲也太強了,看一眼都不行。不過他既然這般喜歡這位季姑娘,為何又要放她走呢?真要喜歡,直接強留下來當壓寨夫人也沒什麽嘛……二人心中忍不住嘀咕道。

“對了,這是鐘叔,這是鐘嬸,他們是我請來送你去安州的。”餘嫣然擦了擦眼淚,拉着阿濃的手介紹道,“別看他們個兒不高,身體也不強壯,可都是經常在外行走之人,身手也很好,一個人能打十幾個呢!所以你放心,有他們保護你,這一路上定會平平安安,一帆風順的!”

阿濃有些詫異,還沒說話,那個個子矮小,其貌不揚的鐘叔已“阿噠”一聲沖向一旁路邊某棵大樹,徒手劈在了樹幹上。

碗口粗的大樹猛地搖晃了兩下,啪嗒掉下兩坨積雪砸在他腦門上。

“哎喲喂好冰好冰!”

阿濃:“……”

一旁鐘嬸無法直視地捂住了臉,片刻才幹笑着與阿濃解釋道:“我家這死老頭兒雖然看起來蠢了點,但武功是真不錯的,姑娘大可以……”

話還未完,那大樹突然轟然一聲倒了下來。

阿濃吓了一跳,鐘嬸小小的聲音頓時變得洪亮,“放心,哈哈哈,姑娘大可以放心!”

“……”阿濃嘴角微抽,半晌才鎮定道,“那就勞煩二位了。”

“不勞煩不勞煩!”鐘叔頂着秦時陰沉的目光跑回來,一臉憨厚地撓了撓頭,“那咱們現在就出發?”

“好。”阿濃點頭,上馬車之前朝秦時看了一眼,但動了動唇,卻到底是什麽都沒有再說。

秦臨是他的弟弟,秦母是他的母親,這人必然比自己更知道怎麽安撫他們。何況……既然做不到應他們的希望留下來,又何必再多做牽挂呢?

車輪聲滾滾響起,身後餘嫣然不舍含淚的聲音漸漸遠去,阿濃鼻子猛地一酸,強忍下了回頭看的沖動。

原來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舍不得離開,可那又如何呢?她終究不屬于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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