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橘餅(六)

“阿——毓——”白芷蹲在蜜制好,碼放在竹篩上的橘餅旁邊,拖長了聲音對着小廚房叫道,“這個可以吃了嗎?都做了整整三天了!”

謝毓卻是充耳不聞。

她全神貫注地盯着面前的兩個竈臺上分別架着的煮着蓮藕的砂鍋,時不時打開,看一下糖汁的濃稠程度。

方才做好的那盤已經被她倒入泔水桶了,紅糖加了太多,顏色倒是夠了,但味道實在有點膩,連白芷這種喜甜的吃了都要皺眉頭。

白芷見她長久不回聲,鼓起嘴“呼”地吹了口氣,将擋住視線的額發吹得高高揚起。

橘子是要曬的,但現在不過卯時,太陽都沒出來多少。只是謝毓怕後面忙起來顧不上,所以早早地将其從放了兩天的罐子裏拿了出來,擺到了竹篩上,架在小廚房外的木架子上,打算趁着下午的太陽曬一曬。

白芷從旁邊了個長凳,在小廚房的門檻外邊坐下了,倚在門框上往裏面看。

她待在裏面也是礙手礙腳的,幫不上什麽忙,連吃兩天同樣菜肴的枯燥痛苦讓她同時失去了“試吃者”這一唯一有用的位置,她現在能為小廚房做的,也就只有暗自祈禱了。

“阿彌陀佛。”她心道,“菩薩娘娘,看在信女每年給您送半個月月俸的份上,這次還請保佑信女等渡過難關。”

她煞有其事地将自己記住的幾卷前言不搭後語的佛經念了幾遍,差點兒将自己念睡着了,在長凳上晃了一下,好險沒摔下去。

“這位姐姐,沒事兒吧?”

白芷迷蒙地眨了眨眼睛,擡起頭,發現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人。

是個小太監,年紀不大,卻看着很有少年老成的樣子。他見白芷坐直了,便板着腰,仰首挺胸地說道:“李師爺叫奴才來說一聲,你們可以收拾收拾東西去尚膳監了,報上來的材料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将自己慣用的家夥什帶上就是。”

他大概是剛進宮不久的侍童,要尊稱李仁一聲“師爺”。

為表公平,尚食局和小廚房的兩撥人都要去尚膳監,在尚膳監大太監的監督下比試。

雖說最終決定權在皇帝手裏,但做的過程也是要算分的。

Advertisement

白芷連忙站起來,福身道:“奴婢這就去叫他們準備。”

“用不着你叫,大家耳朵還沒聾。”謝毓走出來,先是對那小太監福了福身,然後轉頭對白芷挑了挑嘴角,看上去笑得有點僵硬。

她手裏拿着個盤子,裏面排了一溜糍粑。

“吃兩塊墊墊肚子吧,張師傅剛才偷閑做的。”

白芷接過筷子,夾了一塊。糯米香甜,外皮香脆,澆上一勺紅糖漿,本是不錯的味道,現在她吃來卻味同嚼蠟。

白芷将嘴中那口硬吞了下去,深呼吸了幾次,壓下心中的緊張,問道:“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不知道。”謝毓坐在她旁邊,将磨刀石放在椅子上,側過身默默地磨了幾下刀,說道,“但是大概不會輸。”

四書五經倒背如流了嗎?策論準備得如何?會試你有幾成把握?

——我不知道。但是,大約能中。

白芷被自己的聯想逗笑了。本來是極傲氣也極荒謬的話,謝毓說來,卻莫名的有說服力。

她于是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尚膳監就在太極殿的正後方。雖說也是個“廚房”,但比東宮小廚房大了十幾倍,金頂紅門,飛檐上趴的幾條金龍栩栩如生,像是要騰空而去一般。

謝毓卻是連多贊嘆幾句的心情都沒有,滿腦子都是紅糖該放多少,蓮藕要煮多久。

不過周圍一群人跟她的神情都差不多,也就白芷一個幫閑的,看着不那麽嚴肅點,還有餘裕左顧右盼。

到底就在太極殿旁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皇帝的專屬,白芷之前不過是個小宮女,從未有機會踏足這一塊,現在見了,不由啧啧稱嘆。

皇帝的東西,總歸是這大梁最好的。

尚食局在宮中,人來得比小廚房快,謝毓她們到時,尚膳監中已經站了數十個女官。

那群女官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年紀,于是中間明顯年輕了大半輪的戚槐就顯得很是突出,謝毓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幾眼。

謝毓看戚槐的時候,戚槐也在偷偷地打量她。

廚子在某種意義上,和武林高手還真有點像,好的廚子自然有一種氣場。

因為要久站,所以下盤很穩,站的時候就跟其他姑娘家大不相同,像是紮根在地上了一樣穩當。

戚槐暗自心驚。她從小就順風順水過來,差不多年紀的小宮女學得都沒有她好,習慣了睥睨所有人,現下見到個不容小觑的同年對手,才知道這世上确實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人都到齊了?”沒容她多想,尚膳監的一個大太監就高聲說道,“那便開始吧。”

今日尚膳監的兩大巨頭都在這了。別人不說,他們的手藝确是實打實的,皇帝的夜宵點心也大都是他們指揮着做。

掌印太監馮遠用茶碗蓋拂去了茶表面的一層浮沫,喝了一口,扭頭對提督光祿太監段康平說道:“你覺得這裏面,哪個比較好?”

他們這些在宮中泡了幾十年的人精,自然是知道這次比試的勝負其實是沒什麽意義的。

有這閑功夫,還不如挑幾個好苗子,以後逢年過節設宴的時候借過來用一用,運氣好的話還能多得幾個臉。

段康平眼睛一轉,跟他繞圈子道:“咱家覺着,能被挑來這裏的,大約都是不錯的苗子。”

馮遠譏笑道:“你用不着跟我打機鋒。多少年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東西。”

馮遠心眼比段康平直一點,跟尚食局裏的那個錢容差不多,是靠一手好手藝被提拔上來的,是個廚癡子,興奮起來,能把自稱都抛到腦後。

他說道:“我看下來,倒是覺得那兩個小姑娘不錯。”

他們的年紀,其實所有女官都能被他們叫一句“小姑娘”,但段康平一眼就看出了他說的是誰。

無他,這兩人太顯眼了。

戚槐到底資歷還不夠,只分到了一道點心,看着像是糖芋頭。從她給芋頭去皮的純熟動作就能看出,這姑娘不僅有天賦,恐怕也付出了不少努力。

謝毓掃了戚槐一眼,看不出什麽表情,手上動作卻又放緩了一些。

她先将蓮藕處理好了入鍋,然後騰出手來做棗泥山藥糕。

幹棗子香甜有嚼勁,謝毓挑了些個大的,放入水中,煮至軟爛。

煮好的棗子略微放涼,謝毓洗淨雙手,将棗核剝出,盡量不浪費棗核旁最甜的一塊棗肉。

棗肉搗成泥,倒到竹篩上篩去水,然後懸空于大碗之上,拿一個瓷勺慢慢按壓,過篩掉皮和雜質。

棗碗裏留下的棗泥,微褐發紅,細膩柔軟,香氣怡人。

謝毓取了個砂鍋,将棗泥和一小把紅糖放入,慢慢翻炒,直直裏面的水分被蒸發殆盡,棗泥變成了粗糙微沙的一團。

棗泥放涼,洗淨的山藥放到蒸鍋中蒸軟,同時将糯米粉放到大鐵鍋中翻炒。

炒粉類是最不容易的,一個不小心就會散得滿天都是,若是小心翼翼地,則會損失了香味。謝毓大刀闊斧的,看着很是随性,但實際每一下出去,都會小心翼翼地翻一下鍋鏟,免得糯米粉撒出去。

糯米粉炒至微黃,香氣盡出,和蒸熟去皮的山藥混合,揉成團。擰一個小劑子,搓成球狀,直接用手按成厚薄适中的皮,然後包入棗泥餡,封好口。

雪白的糕點上點一顆煮熟了的枸杞,如雪中落了一點鮮紅的臘梅,素雅而怡人。

謝毓将棗泥山藥糕放到門前早準備好的托盤上,然後折回來,掀開煮着蓮藕的砂鍋,用筷子沾了一點旁邊的糖汁嘗味道。

糖汁還不算太過濃稠,大約還能再炖一會兒。

謝毓蓋上鍋蓋,往周圍看了一圈,盯住了在她對面的戚槐。

戚槐做的這道糖芋頭算不得難,但顯然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普通的糖芋頭頂多是芋頭連紅糖一起煮,但戚槐卻只加了一點點紅糖提色,用大量冰糖調味。

湯汁在澱粉的作用下逐漸變得濃稠,戚槐看着差不多了,便取了個小碗,往裏面澆了半碗白色的汁水。

謝毓打眼看着,像是藕粉混成的料汁。

這樣做出來的糖芋頭,是淺淺的粉色,湯色澄澈濃稠,撒一把桂花,能連湯喝下好幾碗。

謝毓眯了下眼睛。

——這是她沒見過的做法,恐怕是這位不知道叫什麽的姑娘獨創的。

戚槐似乎感覺到了她灼灼的目光,放下了手中的木勺,往這邊看了過來。

兩人目光相觸了一瞬,跟兵戈碰撞一樣,一直觀察着她們動向的馮遠甚至覺得自己老遠地聽到了“锵”的一聲。

段康平撫了撫下巴,露出了一個很“老狐貍”的笑,眼角淺淺的皺紋攢聚了起來。

他撐着下巴,說道:"這兩個小姑娘,是有點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發了一整章太子糖,現在太子下線幾章你們不會打我吧(頂鍋蓋跑走)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