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橘餅(五)

“涼菜和湯定了,一道雞絲黃瓜并一道龍井竹荪。”

趙師傅回了她一句。宮裏人都知道,當今口味較為清淡,不喜那些大魚大肉的,所以就挑了兩個清爽可口的菜。

雞絲黃瓜是用撕開的雞脯肉和黃瓜、胡蘿蔔一道拌的,看口味加點辣子和醋,是開胃的一把好手。

龍井竹荪則是用竹荪、魚茸做成龍井魚的樣子,澆入澄澈鮮美的雞湯,盅裏面像是魚活了似的,又好吃又好看。

謝毓自己做不來這些,平時吃得也少,聞言口水都快留下來了。

趙師傅又道:“正菜我們正在商議,謝姑娘想得怎麽樣了?”

謝毓吞了吞口水,說道:“我有兩道待定的,不知道該挑哪一種,打算先做了看看。”

她不可能将每一道點心都做得十全十美。她手下的點心中間,也是分優劣的。

比如從小吃到大的江南點心,她做起來,肯定是比只學過幾次的北方點心上手。

謝毓說着話,手中已經拿了個瓷盆,用涼水把糯米先泡起來,然後趁着中間富餘的時間做藕粉桂花糖糕。

糖糕本就來自金陵,是謝毓小時候最愛的點心之一,吃了不說成千也有上百次,幾乎是閉着眼睛都能做。

藕粉、糯米粉和白糖倒入盆中,然後在上面淋一勺糖桂花。

牛乳是每天早晨由專人送來的,一共四五個罐子,就放在小廚房門口。

謝毓舀了半碗,牛乳雪白,看着倒是不錯。

她嘗試着喝了一口,下一秒就被膻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連着“呸”了幾口。

她從來就沒喜歡過牛乳這東西,覺得有一股怪味,偶爾喝也要煮沸了,再加一堆蜂蜜果子之類的。但長安的貴人似乎對其接受能力良好,基本所有貴女都會每日喝一碗不加處理的生牛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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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乳是糖糕味道濃郁的關鍵。江南人大都跟謝毓一樣,接受不來來自草原的氣息,因而會把牛乳煮到溫熱後放涼,稍稍加半勺白醋,将其獨有的腥膻味道祛除。

謝嘗了一點牛乳,覺得差不多了,便倒進粉類中,輕輕攪拌直至面糊順滑。

将筷子提起,落下的面糊不會在平滑的表面上掀起任何波瀾。

謝毓拿了個長方的淺底瓷盆,用細羊毛的刷子在底部和四周刷上一層薄油,然後倒入面糊,放到已經燒開了水的蒸鍋上。

兩刻鐘後,将瓷盆取出,往糖糕的表面上刷一層糖桂花,再蒸小半柱香時間。

因刷了油,瓷盆翻過來稍稍一震,糖糕就掉了出來。

做好的糖糕晶瑩剔透,粉嫩亮潔,表面的糖桂花給其更增添了一分潤澤。

謝毓将它切成一指寬的長條,碼放好,然後拿夾起一塊邊角料,咬了一口。

溫熱的糖糕甜糯彈牙,香氣內斂,跟她小時候吃到的滋味一模一樣。

到底是充滿回憶的東西,在謝毓眼裏面跟打了一層薄光似的,很是誘人。

她私心裏更偏愛這來自她家鄉的點心,很想不管不顧的做這一道。

可惜,藕粉桂花糖糕的顏色太淺了。

既然呈上去的菜不止一道,那就要講究個融洽,“色、香、味”缺一不可。

定下來的涼菜和湯看着也很是寡淡的,這時候一定要添一道鮮亮的,起畫龍點睛的作用,否則一桌子清湯寡水,看了就沒食欲。

棗泥山藥糕是純白色的,那另一道,恐怕還是用亮紅的糯米藕比較合适。

謝毓鼓了鼓臉頰,洩憤般地又吃了一塊糖糕,然後将盤子塞到了白芷手中,說道:“喏,去吃吧。”

白芷受寵若驚,說道:“今天發生什麽好事了?”

“沒。”謝毓一翻白眼,道,“盡是壞事。”

白芷怕她過會又反悔了,連忙咬了一整塊糖糕,囫囵吞了下去,等落到肚子裏了才想起來要咂摸其中的味道,于是又夾了一塊,嚼了幾下,随即瞪大眼睛“唔”了一聲。

“又沒人跟你搶。”謝毓被她逗樂了,給白芷遞了杯熱茶。

白芷“咕嘟咕嘟”地大口喝完了整杯茶,看着謝毓,眼中滿是興奮:“這個特別好吃!”

謝毓挑起眉,說道:“感情我之前做的就不好吃咯?”

“不是,哎呀,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白芷想了下措辭,道,“就是不知道為什麽特別好吃,當然之前的也好吃,但這道感覺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就像同樣畫荷花,一個是按照別人的畫臨摹,一個是臨摹了好多張之後自己照着荷花畫了......”

白芷頓了一下,歪了下頭,說道:“你懂我的意思嗎?”

謝毓:“......”

謝毓恍惚了一瞬,說道:“嗯,我懂。”

她最傲氣的時候,曾有個師父罵她的點心太過匠氣,不過是仗着自己的好天賦生搬硬套罷了,若是遇到真的集大成者,自然是會落敗的。

只不過世間已無“集大成者”,所以才讓她出了頭。

确實,她做起點心,向來是一板一眼,每一道都一樣,定了菜譜後就再不會改變。

像是個固執己見的工匠。

她本以為是那師父更偏愛另一個徒弟,所以不給她好眼色看,現在想來,被偏愛的或許其實是自己。

“白芷,謝謝。”

謝毓跟想通了什麽事情一樣,臉上的笑容中透着一股子釋懷。

白芷不是廚子,不懂廚藝,所以她的一句話,才能讓謝毓明白過來。

因為白芷沒什麽好騙她的。

謝毓心道:“好在我還沒來得及輸。”

還有三天,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白芷奇怪地看着謝毓。眼前的人似乎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仿佛是蒙塵的明珠被擦得一幹二淨之後,熠熠生輝,晃得人睜不開眼。

白芷猶豫了一下,說道:“你別太拼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說,或許是因為謝毓露出了一種要拼命的氣勢。謝毓真正認真起來的時候,跟平時是全然不同的,看着完全不像是個小姑娘,反倒是想什麽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的兵士,眼中燃燒着熊熊的火。

謝毓挑了一只不長不短的藕,将外皮削去了,裏面白嫩的肉就露了出來。

藕的頭部切開,裏面的孔用泡好的糯米填上。這一步很費精力,糯米一個不小心就會從孔旁邊滑出去,而且每塞一層就要用筷子使勁兒戳實了,不然很容易在切的時候散開。

白芷在旁邊看着都覺得要打哈欠,謝毓卻像是完全不覺得枯燥一般,認認真真地幹着活,一點都不馬虎。糯米填好後,将頭部蓋回去,用竹簽紮一圈固定住,然後放入鍋中。

倒入沒過蓮藕的涼水,然後往裏面撒一小把紅棗和枸杞,一小把幹桂花和冰糖,再加入大把紅糖。

謝毓嘗了口紅糖的味道,指尖在下颔敲了幾下,把冰糖撈出了幾顆,然後又加了一勺紅糖。

這紅糖味道不濃,這樣做口感其實不會有太大改變,但是能讓顏色更深。

謝毓将蓋子蓋上,用文火煮。糖在熱水中慢慢融化,紅糖粗糙的香味從鍋中慢慢飄出,跟空氣中黃瓜的清爽味道混在一起,竟微妙的很是融洽。

謝毓去張師傅旁邊蹭了幾口雞絲黃瓜。張師傅大概是在試味道,幾盤黃瓜加了不同量的辣子和醋。

謝毓口味淡,喜歡少辣多醋的那一碟,但張師傅嘗了一口,堅持那一盤不夠味道。

謝毓笑道:“您是蜀中人,自然覺得不夠正宗,萬歲爺可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哪裏吃得來辣。”

趙師傅拍了拍張師傅的肩,說道:“老張,你就聽謝姑娘的吧,口味淡的人大約的确是喜歡這一種。”

張師傅嘴中不滿地嘟囔了幾句,但也沒辦法,勉強地應了。

趙師傅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這麽大量的紅糖,是糯米藕?”

謝毓點頭,說道:“就快好了,我一會給您夾兩塊來”

她轉身回了竈邊。水已經煮成了糖漿,謝毓将蓮藕撈出,拔掉插在上面的竹簽,拿走頭部,然後将剩下的部分片成半個大拇指指甲蓋的寬度。

藕是淺淺的紅色,糯米緊實地排布在的孔洞中,若是在盤子上排成一列,再澆上剩下的汁水和一勺桂花糖,大約是十分誘人的。

但謝毓總覺得這紅色還不夠豔,顏色也不夠鮮亮。

謝毓左顧右盼一番,抓住了白芷,又把盤子往她手裏一塞,道:"你給趙師傅送兩塊去,剩下的随便怎麽辦吧。"

白芷才消化完一盤糖糕,就又被塞了一盤藕。

她掩住嘴打了個小嗝,有心無力,只怨自己怎麽沒多長一個胃。

白芷正要問謝毓要不要也吃幾塊,卻見後者已經馬不停蹄地用剩下的糯米做下一個了。

削皮之前,還順便又泡了一大把糯米,看着一時半會不會好的樣子

白芷往周圍看了一圈,一半廚子在做一樣的菜,另一半則站成一堆,叽叽喳喳地争論着正菜選什麽。

這些天太子爺從早到晚的食譜都是各種各樣的粥,根本沒法填飽她這種要幹活的人的肚子。

白芷欲哭無淚。

她已經預感到自己這三天要吃一模一樣的東西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經處理的牛奶是真的很難下咽的。所以現代科技真好。

現在的一切都是在為裝逼做準備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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