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面果(七)

一群穿藍色宮裝的禦前宮人中間混了個鵝黃色的謝毓,就像一排雞蛋裏混了個猕猴桃。

十足顯眼。

謝毓在中間走着,只覺得周遭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好奇的、窺視的、高高在上的、暗含深意的,像是七月的烈陽,讓她的皮膚都有點燒紅。

“之前朕還沒仔細看。”皇帝眯着眼睛,盯着謝毓的臉看了幾秒,湊到貴妃耳邊道,“這丫頭上了妝,倒是跟愛妃年輕時候有三四分像。”

珍貴妃含羞帶怯地笑了一下,眼角暈出的一點胭脂蓋住了不甚明顯的魚尾紋。那點淺紅落在她瓷白的皮膚上,像是雪上的臘梅,清麗而妖媚。

她說道:“萬歲爺的眼睛真是尖——謝毓這丫頭雖說只是臣妾遠親,但臣妾卻是一見如故,比親侄女還喜歡。先前還不知道是為什麽,現在萬歲爺這麽一點,倒是讓臣妾恍然大悟了。”

珍貴妃一邊說着,一邊用眼角瞟了眼宋衍。

自從謝毓進來,太子爺就有點不對勁兒。他手裏本來拿着的半盞酒都同在了半空,記不起去喝,只顧得上看着謝毓。

謝毓平日裏喜歡江南那邊小家碧玉的衣裝,又一直素面朝天,在宮中時更是連個口脂都不塗,現在這一打扮,幾乎讓他認不出來了。

但是不可否認,真的是非常好看。

宋衍的手指不由地在杯子上勾了勾,心道,若是她化上大妝,穿上鳳冠霞帔,怕是就如同洗去塵土的明珠,擋不住的耀眼。

謝毓卻是不知道宋衍心裏的小九九。

到底已經上了幾輪菜,那些達官貴人看了經過的宮娥們幾眼,也便将注意力轉回身邊的人身上了。

這種宴會向來是社交的極好機會。

大梁民風開放,男女并不需要怎麽避嫌,因而除了官場上的交道,年輕些的郎君和小娘子們也會遠遠地眉目傳情,若是看對眼了,說不定也是一段佳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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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毓前面的兩個宮女兒将那半道“鳳翔九天”放到了長桌上,向皇帝的方向行了個禮,然後便退着往旁邊下去了。

謝毓垂着頭,待後面的人也都将菜上全了,便福了個身,單手持着硬毛刷子,站在桌旁。

鳳凰是用紅蘿蔔雕的,上面撒了些金箔,在燈光下流光溢彩,滿是富貴氣。

旁邊的糖漿下面有個小小的火爐,糖剛融化的時候送過來,等到現在,顏色和火候是正正好。

謝毓朝着上面福了個身,見皇帝微微點了點頭,便将刷子沉到了糖漿之中。

糖漿不能挂太多,這樣會在半路滴下去;但若是只有一點點,糖絲便會在半路斷開,後面也無法彌補,因而力道和幅度都是要點,失之毫厘差之千裏,不可有一絲大意。

謝毓沉了下心,将袖子輕輕挽起。上面戴着的玉镯和刷子的木柄一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謝毓的手一頓,下一秒,直接高高揚起——刷子在蘿蔔雕的尾部停了一下,然後快速地向下一甩——

鵝黃色的大袖飛舞間,糖絲黏住尾部,然後長長地延伸出去,末端微微向上翹起。

謝毓手不停,一簇簇糖絲接連不斷地被甩了上去,每一簇的角度都一模一樣,層層疊疊,雜而不亂。

糖絲金黃,旁邊宮人及時點上了大紅宮燈。蒙着紅色輕紗的等投下了影影綽綽的光,将那鳳凰尾羽照得一片金紅,仿佛真有鳳凰涅槃,尾羽慢慢生出,正要向着九天之上翺翔而去。

謝毓的眼神極為專注,仿佛沒有感受到周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交談,也沒有感受到整個大明宮內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最後一下甩完,糖漿正好用光。

謝毓将刷子往空了的鍋中一沉,朝上面着遙遙一拜。

周遭一片寂靜。這道菜本來就是表演性質的,謝毓做起這些事來時的得心應手,就如同最好的歌姬彈曲子般惹人注目。

謝毓直起身,正想捧着鍋退下,卻聽見上首忽然傳來幾聲大笑。

那是個高鼻深目、身着短衣的胡人,頭發編成幾個鞭子,上面穿着寶石雕的珠子。

大約便是所謂的“契丹使者”了。

那使者拍了幾下手,轉頭對皇帝道:“大梁皇帝陛下,先前小王還妄言大梁的食物也不過如此,看來是小王見識短淺了。”

他一挑眉,笑容放肆:“沒想到大梁還有這等精妙手藝——”

“——還有和這等姿色的美人。”

他說漢話的腔調有些奇怪,鼻音很重,但是勝在發得清楚,勉強也能聽出其中意思。

謝毓手中動作一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說話的地方,便站在原地,低眉順目地站着,手中穩穩地舉着那挂了糖漿的鍋子。

“王子說笑了。”旁邊留着八字須發的官員——看品級大約是鴻胪寺卿——打破了這一片靜谧,“我大梁地大物博,自然是有無數能工巧匠。”

“至于美人,下官看來,方才的那些歌姬舞女,個個也都是姿色上佳,這不過是一個廚娘,實在當不起王子如此大贊。”

鴻胪寺卿說罷,還小心翼翼地看了珍貴妃一眼。

——官員也都是人,人總是愛八卦的,這位珍貴妃能以一己之力,力壓出身胡家的皇後這麽些年,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民間話本裏,她一向是“紅顏禍水”、“狐媚子化身”般的存在,官員們雖說不至于全信那些個神鬼之事,頁面不得多想一些,于是就有了“珍貴妃痛恨別人在皇帝面前誇其他女子相貌的”的傳聞。

雖說不知道這傳聞跟胡皇後又有幾分幹系,但總之已經成了整個朝廷的默認事實了。

況且今天在場的還有許多命婦閨女,若是真當着她們的面誇一個平民出身的廚娘,還不知會有什麽結果。

鴻胪寺卿以為自己這步走得雖然不算是□□無縫,但也并不算差,沒想到卻是剛好戳到了上面那幾位的心肝子。

謝毓跟珍貴妃有三四分像,說她長得平平無奇,往嚴重點講,便是在暗諷珍貴妃不好看。

況且謝毓還是宋衍心尖尖上的人,盡管不知者無罪,但總歸還是讓人心裏頭不舒服的。

況且她這種說法,竟然是将她比作歌姬舞女一流給人作樂的玩意兒了,饒是謝毓再怎麽心大,也覺得有點不堪入耳。

宋衍皺了下眉,正想開口,旁邊那契丹王子卻重重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撂,語氣不虞:“高大人,這話就是你說的不對了。小王少年時也曾在大梁游歷過,大梁能工巧匠雖多,但是‘巧’成這樣的倒也少見。”

“況且你們漢人有俗話雲‘美人在骨不在皮’,那些庸脂俗粉長得都像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這位姑娘雖說不是什麽傾城之色,但在小王眼裏,卻是那些只會讨男人喜歡的女人好上不少。”

大梁和契丹先前一度也曾和睦相處過,因而契丹王子的話也的确屬實。

鴻胪寺卿的面色有些難看,但也不好拂了這位“貴客”的意思,只好讷讷稱是。

宋衍的臉色卻也沒好多少。

——有人誇謝毓固然是好是,但這是個男子,而且歲數漢人的審美不同,但打眼看來,長的也算俊俏。

珍貴妃在一旁見他眉心越皺越深,微微挑了下嘴角,喝了口杯中的果酒,轉頭輕聲對皇帝說道:“萬歲爺,臣妾聽契丹王子說得不錯,這廚娘的确是少見的好手藝,但因為一直在衍兒的宮裏,倒是連個品級都不曾有,也不怪會被人小瞧了去。”

說罷,還用眼角刮了鴻胪寺卿一眼。

鴻胪寺卿聽不見她說了什麽,但啊眼神中卻是滿滿的輕蔑意思,當即冷汗直掉,兩股戰戰,簡直想回到幾分鐘前,給那個大言不慚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胡皇後似乎都已經習慣了皇帝和貴妃不将她當個人看,在這種場合說小話,竟然也不避諱些。

她不愛喝酒,只押了口清茶,試圖按下心中的火氣。

胡皇後心道:“就快好了,等宋越坐到那位置上——”

那她便是唯一的母後皇太後,姓謝的賤人不過一個貴太妃,想怎麽處置都是她一句話的事情。

珍貴妃和胡皇後鬥了這麽幾十年,她一個眼神就能看出意思來,這是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譏諷地彎了彎眼睛,轉頭又是巧笑倩兮:“皇上聖明,那便這麽辦吧。”

謝毓本來正在極力減小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将自己縮成一半大,卻聽上首李仁忽然宣道:“東宮膳廚謝毓——”

謝毓一愣,忙福身道:“奴婢在。”

“該女蘭質蕙心,技巧精熟,雖是女子之身,技藝卻萬裏挑一,聖上惜才,特封為東宮女官,與尚食局司膳同級,享尚食同等俸祿,欽此——”

東宮女官......是個什麽職位?

謝毓小心翼翼地擡了下眼,卻正巧撞進了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宋衍見她看過來,做了個口型:“還不謝恩?”

謝毓嘆了口氣,心道,你們父子倆可真是會玩,居然還能當場編個女官職位出來。

她将鍋子放好,跪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奴婢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作者有話要說:  小餅幹們吼,我是萌萌的存稿箱w

蠢作者恰逢期末,忙得團團轉,有時候連假都來不及請,我替她給你們說句抱歉QAQ

最近高三以外的學生黨都要忙起來了呀,期末要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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