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紅糖姜茶
謝毓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喉嚨疼得跟刀割一般,發不出聲音來。
那香椿臉上的驚恐已經快飛出臉去了。
但她好歹是個見過世面的大宮女,且到底記得自己後面還有個淮陽公主撐腰,便強裝鎮定地跟宋衍行了禮,見謝毓愣愣的樣子,還硬是扯了個笑出來,當即開始編瞎話:“奴婢也是頭一次往那個殿去,不小心就迷了路,女官她大概是凍着了,腿腳不大靈便,這不,一不小心就絆進太清池裏去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在宋衍陰翳的目光中,被掐住了脖子般地哽住了。
宋衍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想來都沒什麽太大的情緒起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溫文爾雅地近乎有點好欺負。
因而香椿——或者說淮陽,才會這麽嚣張地作弄他的人。
香椿被宋衍盯着,一動也不敢動,汗水從她的後頸慢慢滲出來。
她心道:“如果讓人知道太子爺背地裏是這個樣子的,誰還敢做什麽和他背道而馳的事情?”
然而後悔已經晚了。
宋衍看着她,嘴角彎起了一個譏諷的弧度。
他輕聲開口,聲音如蛇吐信子般柔滑而冰冷:“既然連路都帶不好,那便也用不着這雙腿了。”
“張令德,賞四十大杖。”
香椿的臉一瞬間變得比謝毓還要慘白。她試圖掙脫聽令上來押她的宮人,凄厲地叫道:“你不能這樣!奴婢是公主殿下的人——你是要跟殿下,跟皇後娘娘翻臉麽?”
“本宮倒是不知道,本宮和皇後之前什麽時候有‘臉’了。”宋衍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像繞過什麽腐臭的垃圾一般嫌惡地繞過她,走到了謝毓身邊,“我們的關系一時半會不會變得更好或者更差——懂麽?無論你是否少了一雙腿。”
她心裏明白宋衍的話一個字不錯。太子派和晉王派的關系已經僵持了許久,除非有什麽特別大的引子将這□□星子點燃,不然不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有什麽改變。
她如果僅僅是動一個東宮下人,或許太子爺為了兩方面子,會由着淮陽保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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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現在碰了不該碰的人。
香椿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謝毓身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她從來不知道長安的冬天是這麽冷,仿佛每一絲骨髓都被凍住了一般。
宋衍拂去了挂在她長長眼睫上的一點冰棱,從張令德手中接過一件白羊絨的袍子,披在了謝毓身上。
謝毓打了個哆嗦,擡頭看了宋衍一眼,冰涼的水珠順着她的額角滑了下去。
她的嘴唇紫的發黑,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呼出來的氣比周圍的空氣還冷,若不是還在微微顫抖,怕是要讓人以為她是個死人。
宋衍試圖去安撫地觸碰一下她,卻發現自己的手還在發抖。
——天知道他聽到“謝毓落水”的消息時,有多慌張。
宋衍自然不會放心淮陽的人單獨和謝毓出去,于是派了人偷偷跟在後面,本以為那宮女頂多不過是嘴皮子上呈呈威風,沒想到她真的就來了個大的,是想把謝毓往死裏整。
這寒冬臘月的,如果香椿就當做沒看到,把謝毓一個人撂在這,就算她能從水裏爬出來,也不一定能活上多久。
若不是後面跟着的人見情況不對,快馬加鞭地回來搬了救兵,可能等他發現的時候,人都僵了。
宋衍想到這,整個胸腔都跟少了一塊似的,隐隐地發疼。
謝毓見他神色莫測,有些惴惴地說道:“太子爺?”
“本宮一直在。”宋衍對着她柔和了神色,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來,“阿毓,別怕。”
..............他叫我阿毓。
這是謝毓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謝毓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張黑漆雲母石架子床上,像是後妃宮裏頭的樣式。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坐了起來,發現自己頭疼得厲害。
謝毓猛地皺了下眉,眼前一陣發黑,差點要從床上栽下去。
正當她心想“糟了”的時候,一直帶着淡淡苦味的手扶住了她。
——這苦味還有點怪眼熟的。
沒等謝毓多想,宋衍便開口說道:“你再不醒過來,本宮就該走了。”
謝毓等眼前的星星散盡了,才看見他腿上攤着的一本游記,和放在旁邊的整整一壺熱茶——一點都不像是他所說的“趕着走”的樣子。
謝毓微微地笑了一下,說道:“您這還怪我了。”
“不怪你。”宋衍将放在旁邊的另一個壺拖了過來,拿了個小碗,往裏面倒了整整一碗黑紅的液體,遞到謝毓手中,“剛讓母妃的人煮的姜茶。長樂宮和乾清宮靠得近,本宮直接将你帶過來了。”
謝毓接過來,慢慢地喝了一口。
宋衍知道她喜甜,因而專門讓人在姜茶多加了紅糖。謝毓自然嘗出了這不同尋常的糖量,整個人都溫暖熨帖了起來,感覺之前的頭疼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了。
謝毓偷偷地從碗的上沿看着宋衍,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心中一跳,直覺他有什麽話要說。
果不其然,待她将姜茶喝完了,宋衍便開口道:“今天不好行刑,本宮讓人将香椿押去慎刑司了,待年過了,便将四十大板補上。”
謝毓徒勞的張了張口,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是該笑着說大快人心,還是......
“奴婢......奴婢是自己不小心滑倒的,不幹那宮女的事兒。”
謝毓鬼使神差般地開了口:“奴婢不知道您跟她說了什麽——那時候奴婢被凍得什麽都聽不見了,只是奴婢覺得,您犯不着為了奴婢跟公主殿下起了嫌隙——”
她說得很急,但很篤定,好像她真的是這麽認為的一般。
宋衍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
他的手很冷,讓謝毓低低地驚叫了一聲。
“你摸摸看自己的臉,像是不委屈的樣子嗎?”
謝毓愣愣地摸了下自己的臉頰。
不知什麽時候,淚水已經布滿了她的整張臉。
——她怎麽可能不委屈呢。親身體驗到生命從自己的身體中流逝的感覺......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但是奴婢本來就不能為您做什麽——不說做什麽了,還老是要拖您的後腿。”
她輕聲地說着,沒給宋衍留一個打岔的間隙,“貴妃娘娘尋奴婢來可不是為了做這個的。您如果出了什麽事,奴婢一家四條命加起來都抵不上。”
宋衍沉默了一會兒。
他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是摸了摸謝毓的頭。
謝毓像是突然被打開了什麽機關一樣,将臉埋在自己的膝蓋上,小聲地哭泣了起來。淚水順着她的臉留下,她想到了這麽些天以來的所有委屈、恐懼和不甘,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
——委屈于自己總是無辜被針對。
——恐懼于射向宋衍的那萬支箭,是否會分出一些轉加于她身上。
——不甘于......她不得不隐藏自己的心思,甚至将它強壓下去,假裝其從未存在過。
宋衍心想,她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于是上前,輕輕地将她糊在臉上的青絲撇到了一邊,說道:“別哭了。”
聲音是他這輩子都不曾有過的溫柔。
然而謝毓哭得更厲害了,幾乎止都止不住,還不停打着哭嗝。
宋衍無奈地掏出帕子,給她拭去了淚水,說道:“本宮的事情,用不着你個小姑娘費心。”
“你只要每天好好地在東宮裏待着,給本宮做一道點心,然後笑嘻嘻地送過來,就夠了。”
謝毓迷茫地看了她一眼,看上去并不怎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宋衍的神情看着很認真,不帶一絲調笑:“本宮這麽些年,一向泡在藥罐子裏,你來了之後,才嘗到了一絲甜味。”
“至少對本宮來說,你沒什麽別的要做的了。”
謝毓擦了擦眼淚,猛地洗了下鼻子。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什麽地方聽過類似的話。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從小泡在藥罐子裏,舌頭都苦了,哪裏嘗得出點心的味道?”
她驚詫地睜大了眼,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麽,但那思緒卻依然而過,很快便抓不住了。
宋衍見她好不容易停住了,滿意地将帕子塞到她手裏,說道:“擦擦臉,像只花貓似的。”
随即站起來,披上了放在一旁的袍子:“本宮說要走也不是唬你的,既然你醒得早,本宮便先去了。”
謝毓呆呆地“喔”了一聲,看着宋衍即将轉身而去,不知道怎麽的,腦子一擱充血,沖上去就抱住了他。
宋衍能感覺到小姑娘的鼻尖抵在他的脊梁骨上,大概是撞得狠了,她還發出了一聲輕輕地痛呼。
宋衍好笑道:“舍不得本宮走。”
謝毓:“.......”
她頓了好久,才說道:“......唔。”
“但是本宮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宋衍轉過來,微微俯身,和她對視,“等本宮回來,好不好?”
謝毓甕聲道:“什麽事情呀?”
“你很快就會知道。”
宋衍在踏出長樂宮的那一刻,神情變得如今夜的大雪般冰冷。
——淮陽不仁,就別怪他不義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不懦弱,也不聖母。
只是她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所以談個戀愛還要戰戰兢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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