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白醪酒

謝毓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沖上去說什麽。

她轉過頭跟雲昭訓偷偷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和自己同樣的意思:少管貴人閑事,別嫌自己命長。

太子爺雖說身子不好,但不過是一兩杯白醪酒,到底也不至于讓他真就怎麽樣了。倒是她們,如果不經思索就擋了這位公主的道,怕是會被狠狠地報複。

畢竟淮陽現在還不敢和太子爺翻臉,但收拾一個沒上玉碟的妾侍,或是一個小小女官,還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謝毓心道,好在淮陽是頭一個上來的,如果是宋衍已經喝高了的情況下,她真是不想攔也得攔了。

淮陽見宋衍一時沒有作聲,很是自來熟地上手便拿起面前桌子上的镂花酒壺,在宋衍的小圈足雲紋紅玉杯裏滿上了一杯,随後将那杯酒捧起來,遞到宋衍面前。

酒是好酒,畢竟是皇宮裏一年一度拿出來的好東西,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仙露瓊漿。顏色雪白,味道清香,後勁并不是很大,很适合這種宴會上引用。

但舉着酒的人卻沒什麽好意,眼尾上挑的一雙鳳眼中,刺人的高傲和尖銳幾乎要一股腦兒地傾瀉出來。

淮陽的手臂上戴着鑲了南海珍珠的臂钏,更顯得她手臂圓潤有力,看上去更是悍勇。

謝毓心道,這位公主也不知道吃了什麽,長得和她稱得上清減的爹娘全然不同,若是男子,幾乎可以稱得上一句“孔武有力”。

“皇妹的好意,本宮心領了。這個‘臉’,自然還是會賞給皇妹的。”

宋衍居高臨下的看了淮陽一眼,忽然涼涼地翹了下嘴角——他很少這樣全然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但顯然,跟這種已經對他撕破臉皮的人,也沒必要做什麽僞裝。

畢竟雙方都心知肚明對方和自己相看兩厭,再裝腔作勢,也全然是無濟于事,不可能讓他們實際關系好上一星半點。

他從淮陽手裏接過了那杯酒,沒等淮陽和他碰杯,便直接遞到了謝毓手中。

宋衍用眼角瞥着淮陽,看着她高高地挑起了眉毛,眼中透出一絲疑惑,便滿意地轉過頭,對謝毓說道:“謝氏,愣着做甚?”

謝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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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難不成是要讓她喝麽?這麽突然的?

旁邊雲昭訓原來已經耐不住想要笑出聲來了,見謝毓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連忙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對謝毓使了個眼色。

謝毓定定的看着她,雲昭訓裝作咳嗽的樣子,用帕子捂着半邊嘴,做了個“驗毒”的口型。

.........................太子爺這步走得可真是好。

謝毓猛地反應過來,連忙在面前桌上取了支銀筷子,按照從前看過的方法,往酒裏豎直地一插。

筷子自然是不會變黑的,畢竟淮陽傲歸傲,并不蠢,也知道如果宋衍在這時候出了問題,用腳趾頭想都是她幹的好事,皇帝還沒死,這種情況下連胡皇後都保不住她。

但是這羞辱的意思,卻是全然傳達到位了。

謝毓朝着宋衍一福身,壓低聲音道:“殿下,酒裏沒放東西。”

——說是壓低聲音,但淮陽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臉當即漲得通紅,猛地轉過頭,忿狠地刮了謝毓一眼,眼神跟淬了毒一樣,把謝毓脖子上的雞皮疙瘩都激起來了。

謝毓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有些不妙。

按理來說,淮陽要恨也不該來恨她,畢竟她只是個聽人命令辦事的。

但是這位公主的想法顯然和常人不一樣。

淮陽心道:“我沒法當衆和宋衍翻臉,還不能作弄他身邊這個宮女麽?”

于是當即便裝作不小心的樣子,将手中的杯子砸了下去。

白色的酒液在謝毓的裙子上濺起了一大灘。娟紗細而薄,根本擋不住水侵蝕的速度,很快謝毓的腿很快就感受到了那股子涼意。

淮陽用帕子擋着嘴,“哎呀”了一聲,裝模作樣道:“本宮也真是不小心。”

随即轉過頭,對她身邊站着的大宮女道:“香椿,你帶這位......謝女官,去外頭換件衣裳吧,這寒冬臘月的,可別凍病了。”

宴會上常會有這樣的事情,甚至有些高位嫔妃到中途會按照心情去換一套顏色不同的宮裝回來,因而乾清宮附近總會有一兩個小宮殿被設置為更衣室。

按理來說很順理成章的事情,但謝毓不知怎麽的,就不怎麽想挪動腳步。

畢竟眼前這位公主眼中的惡意□□裸的,實在是讓她難往好地方想。

宋衍動了動唇,本想說讓自己的人跟過去看着,但是旁邊已經慢慢圍了好些個來祝酒的官員,在這時候發難于淮陽,簡直就是将謝毓明晃晃地立成了靶子。

現在朝廷上的人還沒有将“謝毓”和他本身聯系在一起,之前将她封為東宮女官,大多數人也只是以為那是皇帝偏愛于東宮的表現,但若是知道了謝毓是“宋衍”這個人放在心上的——

他幾乎不敢往下面想。

謝毓迷茫地往宋衍那邊看了一眼,卻只看到他玉質冠冕的後端。

不知什麽時候,歌姬似乎換了一批,大殿裏奏起了來自西域的曲調,聽着十分的喜慶。

謝毓苦笑了一下,諷刺地心想:“這可真他娘的應景,好像全世界都跟我作對似的。”

那叫香椿的大宮女已經像好姐妹一樣來挽她的手了。謝毓偷偷将自己的袖子從她手中扯開,向淮陽公主拜道:“那奴婢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大約是因為所有宮人和朝臣女眷都在殿內的緣故,外面的宮道上很是冷清。

宮燈映出了紅豔豔的光,照在周圍,似乎連空氣都變成了大紅色。

謝毓伸出手,捧起了一片涼絲絲的雪花。

雪下得不算很大,但是風很是淩冽,吹到被酒沾濕的那一塊裙擺,讓她覺得自己的腿都要凍掉了。

香椿在前面領着路。謝毓盡量保持警惕,但也不知道淮陽能有什麽方法對付她——畢竟她還不是太子爺的人,出了什麽事,不過是她自己的過錯,怎麽也抹黑不到太子爺腦袋上去。

香椿自從出殿之後便沒有跟她再說一句話,看她的眼神也是冷冷的。

謝毓朝自己的掌心哈了一口氣,到底沒忍住,輕聲開口:“香椿姐姐,還沒到麽?”

香椿沒回答,等又轉過了一個拐角,才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忽然回過頭,充滿惡意地對謝毓一笑,說道:“到地方啦。”

謝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周圍一片荒涼,怎麽也不像是——

她心裏忽然咯噔一聲。

香椿臉上的笑已經消失不見。她一個箭步上來,似乎用了全身力氣,将謝毓往旁邊一推——

謝毓在倒下去的前一秒,看到自己身旁,有一片不大的湖。

她在一片天旋地轉中想,對啊,怎麽會沒想到呢——

如果她淹死了,可不是對宋衍最大的報複麽。

謝毓作為一個水鄉出來的姑娘,并不是不會浮水。

但是北方的水,真的太冷了。

她感覺到自己撞破了厚厚的冰層,細細的冰渣子劃破了她的手,有淡淡的血味彌散出來。

頭發和釵飾因沾了水變得沉重,那朵絨花從她旁邊掉了下去,謝毓試圖撈了一下,卻只有撈到一場空。

謝毓心想,我都快死了,還在乎一朵絨花幹什麽呢?

......................可那是太子爺送的絨花,只有這麽一朵淺紅色的。

她可喜歡這個顏色了。

謝毓覺得,自己大概是流淚了。因為臉上有一片和湖水不同的溫熱的液體,慢慢溢散開來。

在水中哭泣,便沒有人能看得出來了。

謝毓感覺到自己在顫抖,身體中的空氣開始慢慢消耗。她開始掙紮,用盡一切力氣想浮上水面。

終于,在最後一口氣吐出去的時候,她在一片浮冰中探出了頭。

香椿像是看戲一樣,在離池子幾步遠的地方,挑着嘴角看她。

“真狼狽。”她說道,“也不知道你主子爺看了你這副樣子,會是什麽反應。”

謝毓:“……”

她一時也愣住了。或許是寒冷侵蝕了她的思維,她竟然一本正經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而不是沖上去把這個狗仗人勢的女官拉下水什麽的。

她本就不是什麽好勾心鬥角的性子,雖然一直知道宮中那些腌臜玩意,也清楚淮陽對太子的惡意,包括她遷怒于自己的種種刁難。

但盡管如此,她也是未曾想過,公主竟當真是鼻子朝天,連這樣跌份的事都做得出來。

她看着自己那身娟紗金絲木槿的長裙落在水裏,輕若無物的紗料沾了水,濕噠噠地貼着,雲紋绉紗的褙子漂浮在水中,徹底不能穿了。

“唉。”謝毓皺了下眉頭:“好端端的衣服。”

水池上那宮女倨傲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這就叫好了,果然小戶人家出身,沒見過世面,太子這點小恩小惠就算好,那你見了我家主子每日的吃穿用度,怕是該話都說不出了。”

謝毓回憶了一下淮陽到底穿了些什麽,想了半天,也只有她盛氣淩人的模樣,端莊奢華的正紅托尾長裙,裙上的金絲鸾鳥栩栩如生,的确是貴氣逼人。

可要她想那裙子落進水裏的樣子,謝毓似乎又不覺得如何了。

——那又不是宋衍送的。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心疼這身衣服,而是心疼送衣服那人。

宋衍……還在等我換好衣裳回去吧。

謝毓想着便越發氣惱起來,一邊是寒意刺骨,一邊是憤怒至極,她顫抖着擡頭瞪着香椿,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以她一貫的性子,從來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的,自然不該懼怕區區一個公主宮裏頭的奴婢。

她想罵那女官狗仗人勢,罵淮陽公主小肚雞腸。

可話到嘴邊,卻被她又吞了回去。

她早已不是謝家爹娘寵愛的小丫頭謝毓,不是心直口快只需要對自己負責的廚娘,她是東宮女官謝毓,是太子爺帶來赴宴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代表着太子的顏面。

看着水中謝毓捏緊拳頭随即放開,香椿嗤笑一聲,說道:“女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說,太子爺看到你這狼狽樣子,是會心疼,還是會大跌眼鏡,從此收回一切恩寵——”

謝毓咬了咬牙。

一片黑暗中,只有大雪映出的月色,照在她慘白的臉上。

她覺得更冷了。

香椿臉上譏笑更甚,像是還想說什麽,卻被原處宮道上傳來的腳步聲堵住了嘴。

謝毓在一片朦胧中,往那個方向看去——

她看到了宋衍,周圍是溫暖的燈光。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留言,沒有動力QAQ

我的天使們都在哪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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