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定勝糕(五)

謝毓很久沒有在驚雷的夜裏,睡過這麽好的覺了。

她一直睡到地上的雨水都被烈陽曬幹,陽光從油紙糊的床外灑進來,亮堂堂的,晃到了人的眼。

謝毓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看到謝母正在吹熄燭臺上的火燭。

她揉了揉朦胧的眼,看着火苗熄滅後漂出的一小絲渺渺的白煙,說道:“什麽時辰了?”

“快辰時末了。你在宮裏也這麽睡的?”謝母将挑燈芯的簽子放到一邊,笑着說。

謝毓下了床,用放在旁邊的銅盆裏的水洗臉,含含混混地說道:“那怎麽可能。”

“大約是在家裏比較安心,所以睡得熟罷了。”

謝母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在謝毓轉過頭來的時候,又露出了個溫和的笑容:“用鹽漱好口就過來,娘給你梳頭。”

謝毓“嗳”了一聲,拿細毛刷子沾了鹽巴漱口,然後坐到妝臺前,将帶回來的一套素銀頭面遞給了謝母,說道:“娘,用這個。”

“這可是好東西。”謝母驚奇地将頭面中的兩支對稱的釵子拿在手裏看了一會兒——用極細的銀絲繞成的繁複的花瓣,中間鑲嵌着細小的亮晶晶的寶石,看上去極為精致,“可是太子爺賞你的?”

謝毓紅着臉點了點頭,從鏡子裏偷偷看了一眼謝母,見她沒有露出什麽異樣的眼神,略微松了一口氣,說道:“紅菱現在在哪兒?”

謝母将發油抹在謝毓的一頭青絲上,說道:“讓她住在丫鬟們的院子裏了,你走後空出了個貼身丫鬟的位置,那個房間還空着,打掃打掃便能住人。”

她遲疑了一下,随即又說道:“雖說昨夜雨大,但是她回去也不費事,怎麽忽然想起讓她留下來了?”

說到這個,謝毓滿腔怒火又起來了,忿忿不平地道:“娘你是不知道,莊子那邊的人是怎麽待她的——她手臂上連一塊好肉都沒有,背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我從小到大都不舍得罰她一下,他們怎麽敢——”

說道最後,猛地一個大喘氣,差點沒背過氣去。

謝母越聽面色越差,見狀連忙拍了拍她的後背,臉上是難得的冷厲:“我倒是不知道,不過是一個比尋常百姓富裕點的分家,倒是本是大得很。現在這情況,我們家跟宮裏頭的裙帶關系都比他們密切得多,謝松那頭兒做了幾年縣令回來,倒是把自己當成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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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不像前朝般重農輕商,江南一些皇商在京官面前也是有幾分面子的,因而謝母作為蘇州數一數二的富商之嫡女,自然有自己的一分氣勢和傲氣在,向來看不起旁邊莊子上那說是謝氏分家,其實祖上三代就跟謝氏斷了聯系的“破落戶”。

況且其實往前推個七八代,謝仲這一支的老祖宗才是實實切切的大官,只是現在的主家出了個珍貴妃,才讓大家都暫且忘記了這個事實罷了。

謝毓看母親這樣子,心裏倒是松快了很多,還有閑心露出一個笑去安慰母親:“娘,您也別氣壞了身子,總之我們先去找紅菱,看看她自己怎麽想的。若是她想走,諒那邊也不敢跟我們撕破臉皮。”

——畢竟她還在宮中,若是真有什麽,跟主子吹吹耳旁風,也夠他們吃一壺的。

謝母點了頭,給謝毓绾了個雙丫髻,又讓她換上一件鵝黃的襦裙。

雙丫髻這玩意一般都是小姑娘紮的,配上謝毓這張嬌嫩可愛的臉,倒是非常适合,青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來。

紅菱正在和以前的姐妹說些家常話,見謝毓和謝母來了,連忙上前請安:“奴婢見過夫人,見過大姑娘。”

謝毓心疼地想攙她,卻想起她手上的青青紫紫,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縮回了。

還是謝母的話讓她解除了尴尬:“紅菱,你這丫頭也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你老實跟我說,想不想回家裏來?”

.........家裏。

紅菱心道,原來夫人是真真切切把她當做家裏人的。

她看了謝母一眼,咬了咬嘴唇,本來有些起皮的嘴直接被她咬出了淡淡的血絲。

紅菱猶豫了許久才,糾結地說道:“夫人對奴婢的恩情,奴婢一生也不敢忘——若不是您,奴婢早就被人牙子賣去青樓了——只是這是奴婢自己的事情,是在不好勞煩夫人......”

謝母深呼吸了一口氣,溫和地說道:“沒有什麽勞煩不勞煩的。況且這事情不僅是你,也是我們謝家的臉面問題,可不能這麽善罷甘休了。”

紅菱有些掙紮的擡了下頭,手指緊緊地抓住了手臂,張了張口,像是有什麽話要說。

謝毓:“紅菱,有什麽事情就說吧,娘和姑娘我都在這呢。”

紅菱:“..........”

她急促地呼吸了幾口氣,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紅菱随即像是難以啓齒地使勁咬了下牙,良久,才咬牙切齒的說道:“奴婢懷上了那個畜生的種。”

她猛地盯住謝母和謝毓,眼睛因為憤怒和悲傷變得通紅:“剛三個月大,那畜生不知道——是奴婢之前去藥房抓藥的時候突然頭暈,大夫給診斷出來的。”

謝毓徒勞地張了下口,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腦子裏一片空白。

本來紅菱只是獨身一人,和離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

然而現在多了一個孩子,事情就複雜了。

謝毓迷茫地擡起頭,覺得腦子裏轟轟作響。

——紅菱怎麽辦?孩子......又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可憐的短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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