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定勝糕(九)
特別好的大夫都在金陵城內,但是紅菱已經見了紅,身體又不是很好,顯然拖不起那一兩個時辰的,于是謝容的丫頭便從最近的醫館請了個大夫來。
雖然只是個城外醫館的大夫,但不過是看個小産,還是沒什麽大問題的。
那大夫看上去已經過了花甲之年,須發全都已經花白,背微微佝偻着,被丫頭領着進了廂房。
謝毓有些坐立難安,想過去看一看,但眼見着那兩個小謝氏分家的姑娘在她面前都能擠眉弄眼地打眼色,她和謝母一走,不知道會不會又弄出什麽鬼點子來,便還是留下來鎮着場子。
她斜斜地看了那兩個姑娘一眼,忽然對着謝王氏笑了一下,說道:“老太太,您考慮得如何了?”
謝王氏一噎。她見謝毓那麽久沒說話,還以為她想想,還是就這麽算了——畢竟這麽小一個姑娘,諒她也沒有多狠辣的心腸。
沒想到謝毓和她想象的不同,是個跟石頭般硬的硬茬。
謝王氏說道:“我想着,這兩個丫頭今天确實過分——我自然會罰她們半年的月錢,再禁足上一個月。”
謝毓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謝王氏,沒管那兩個已經臉色不善的姑娘,輕飄飄的說道:“老太太,我方才沒說,不代表我就不介意了——我可是陛下親封的七品女官,而你身上可是沒有浩命的,按律法,你該自稱一句‘民婦’才是。”
沒等謝王氏說什麽,她便繼續道:“你這兩個孫女,可不僅僅是想害我的婚事——你也知道,若是她們真做成了,我會怎麽樣。”
謝王氏當然知道。像謝毓這樣的身份若是進宮前跟人私通,珍貴妃定然不會放過她,若是嚴重點,那可是要命的大罪。
她看着謝毓,不怎麽明顯地撇了撇嘴。她在這金陵城外居安一隅,坐井觀天久了,竟也覺得自己是什麽厲害人物了,現在眼見謝毓這副樣子,心裏不大爽快,語氣不是很好地說道:“那你還想怎樣?”
謝毓看上去很是認真的想了一會兒,随後開口道:“這個小的,算是從犯,輕輕罰過也就是了,至于這個大的——”
她甜蜜地朝謝容笑了笑:“容姐姐,我記得你今年已經十七了吧?”
那“容姐姐”三個字,被她這麽甜膩膩的叫出來,像是暗含了致命的毒,
謝容的嘴唇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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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家中長女,很是得寵,父母不舍得她早嫁,才留到了現在。
不過再留她就要變成老姑娘了,聽爹娘的意思,已經準備開始議親。
“你想幹什麽?”她驚慌地道,謝毓不會無緣無故問她的年齡,事實上,她已經猜出對方想做什麽了——
“三年。”謝毓說道,“三年內,不管你用什麽理由,她都不能和人訂親。”
她看上去很是愉快地吃了一塊放在旁邊的小點心,随即被那裏面幾乎要溢出來的油腥味沖得皺了皺鼻子,不動聲色地用帕子遮着嘴掩飾過去了:“我已經手下留情了,畢竟——”
“如果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她,也不是不能做到。”
整間房內一片靜谧。
連謝母都有些震驚地看着她——之前謝毓還在家的時候,她還看不出來,但在宮裏呆了那麽久之後,謝毓的心确實是硬了不少了。
甚至還學會了些紅麗人獨有的手段。
謝容又急又怕,“騰”地站了起來,沒敢去核謝毓對峙,只是撲到謝王氏旁邊,眼淚簌簌留下:“祖母,您不能讓她這麽做——三年後就是二十歲,那還怎麽嫁的出去啊?”
謝王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心道還不是你自己作的,不過謝容到底是她的長孫女,心裏還是有些偏向的,正想開口偏幫——
“你祖母當然能這麽做。”
謝王氏震驚地盯着門口。平日裏喜歡怡花弄草,和和氣氣的謝安,此時滿面通紅地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有些氣喘籲籲地站在謝容面前,死死地看着她。
謝容有些害怕地叫了聲“祖父”,話音未落,就被謝安打了個巴掌。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說道:“祖父,連您也幫着那個賤人?”
“小小年紀的嘴裏就不幹不淨!”謝安扭了扭頭,直接讓小厮将她壓在了地上,說道,“還不跟女官道歉?”
謝容震驚地看着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唇閉得死緊,良久也沒有發出一個聲來。
倒是她那個庶妹,終于理解了狀況似的,怨恨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重重地跪倒地上,朝着謝毓用力地磕了幾個頭:“女官恕罪,我,不是,民女絕沒有要害女官的意思.民女不過是個庶女,這事本就牽扯不到我——是容姐姐她妒忌您進了宮去,硬是拉着民女說這些......”
狗咬狗,一嘴毛。
謝毓沒有去管她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只是點了點頭,微笑着看着謝安:“老太爺倒是個明白人。”
謝安朝她拱了拱手,說道:“女官大駕,草民遲迎了。”
他一點沒有将謝毓當做原來那個小丫頭的意思,正經八百地對她說道:“草民孫女頑劣,竟然犯下如此打錯,向女官道歉也無甚大用,罰是不能輕的。”
他扭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謝容:“容丫頭,今日你就回去收拾收拾,去旁邊明月庵帶發修行三年,議親的事情,便不要想了。”
“至于凝丫頭。”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禁足三月,将《女則》抄上百遍,我親自檢查。”
謝容身子一晃,癱軟了下去。她怎麽也沒料到是如此結局。
謝凝這個懲罰則要好上許多,她松了一口氣,跪得更加筆直,且偷偷地朝謝容的反方向移動了些許。
——她這個嫡姐,大概就要廢在這兒了。
謝安見謝毓沒有繼續發難的意思,臉上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些,正想說什麽,外面那大夫正巧走了進來。
大夫見這裏面一片狼藉,兩個姑娘一個跪一個癱,暗道了聲大戶人家真是事多,假裝什麽都沒看到,說道:“孩子沒保住。”
謝毓早有準備——那個出血量,能保住才怪了——她眉毛皺都沒皺一下,說道:“大人怎麽樣?”
大夫環顧一圈,見周圍人都看着她,便知道這才是說得上話的,便湊近了她說道:“那姑娘之前也不知道怎麽的,身上都是傷,身體虛的很。好在底子好,我開着了幾副補藥,小月子做好,還養的回來。”
謝毓點了點頭,從荷包裏掏出了一把金瓜子,塞給了那大夫。
大夫眯着眼定睛一瞧,看到了那宮裏頭獨有的紋飾,眼底一顫,連忙跪下來,說道“有眼不識泰山”,要将瓜子推回去。
謝毓笑道:“給你你就收着吧,回去熔了,照樣是可以用的。”
這把瓜子熔了,重量可不小。
大夫感恩戴德的謝過了,看着謝毓的眼神,簡直像是在看一個菩薩似的。
這邊廂房裏,氣氛卻很是緊張。
紅菱剛将淤血排盡,現下臉色慘白,靠咬着塊參片才略有了一絲血色。
——那參片,便來自于習慣性随身帶藥的宋衍。
宋衍冷漠地看着紅菱,像是看塊案板上的肉似的,眼睛裏沒什麽感情,倒像是在算計着什麽。
紅菱不敢看他,只是顫聲道:“殿下,姑娘她......沒受欺負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一聽到關于謝毓的事,宋衍身上那種懾人的氣勢立馬回消減許多。
他點了點頭,說道:“有本宮在,還沒人能欺負的了她。”
紅菱松了口氣,看向宋衍手中拿着的那張有點發黃的紙,面上露出一絲了然:“那是奴婢的賣身契?”
“是。”
像紅菱這種不是貼身奴婢的賣身契都是一并放的,謝安派了小厮去,沒多久就取來了。
謝毓家裏待人和善,不出所料,簽的是活契。
——也就是說,只要錢夠了,不管主家願不願意,奴婢便可以自己贖身,成為尋常良民。
宋衍緊緊盯着紅菱的表情,說道:“阿毓現在孤身在宮中,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打水梳妝都要自己幹。”
紅菱眼中剎時顯露出了一絲心疼。謝毓雖然老是全大梁亂跑,一個人也能将自己照料的很好,但在紅菱眼中,到底還是那個嬌滴滴的、要伺候的姑娘。
宋衍看上去對紅菱的反應很是滿意。他說道:“你若是願意,本宮可以讓你進宮去伺候阿毓——總歸你是從小伺候她長大的,本宮随便找來的人,自然不會有你合适。”
紅菱沒有半分遲疑,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地說道:“奴婢自然願意!”
宋衍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将那張賣身契展開,輕輕地撕成了四片,在紅菱不解的眼神中,投入了煮着藥的炭爐。
火焰舔舐着老舊的紙張,很快的,就只留下了飛灰。
宋衍重新拿出了另一張紙——很新鮮,上面的墨跡剛剛幹涸。
宋衍:“這是大梁律法能容許的最嚴格的死契。若是奴婢有半分失責,主子連問都無需問一句,便可以直接打殺。”
他講那張紙遞給了紅菱。
紅菱認得幾個字,将那死契仔仔細細地看過了,毫不猶豫地咬破了指尖,在上面印下了一個印子。
宋衍将那張紙接過來,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可有父母親人?”
紅菱虛弱地笑了一下,說道:“若是有,您會怎麽樣?”
“以防萬一,自然會施些手段。”
宋衍倒是誠實。
“若不是奴婢,您這話可是要遭人恨的。”紅菱笑意更甚。
“不過您放心——奴婢一直是孤身一人。沒有任何人能拿來威脅奴婢——除了姑娘。”
“奴婢這條命,都是姑娘給的。奴婢負誰,都不會負她。”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終于調整了作息,大清早就起來寫文了=w=
說好的那個二更因為蠢作者一不小心睡了過去延時了,不過它遲到不代表沒有(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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