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番外(四)關于桃夭和柳澤的那些事
我是桃夭。
在那一天前,我沒有奢望過, 自己居然能和他重逢。
*****
我對我短暫童年的唯一印象, 是那個黑白的影壁,和那個驚才豔豔的少年。
影壁旁邊有棵桔子樹, 結的橘子皮薄味甜,若是有客人在秋天上門,家裏的小厮都會打一些下來, 用牛皮紙袋子裝着,作為伴手禮。
我就是在那裏遇見他的。
那年,我七歲,剛到男女不同席的年紀, 但也不需顧及什麽男女大防。家裏頭家風也不算是很嚴, 于是只要我高興,就能在整個宅子裏玩耍。
我記得那時候,我正在和婢女踢毽子, 毽子飛起來,挂到了樹上。
婢女不比我大幾歲,我們兩個都是小矮個子,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事情,要麽全體自,要麽去找身高一些的小厮, 總歸都麻煩的緊。
我癟了癟嘴,有點想哭,忽然聽到上方傳來一聲“喂”。
我擡起頭, 看到樹上坐了個人,左手還拿着橘子皮,而右手,則舉着我的毽子。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打到他的臉上,留下幾個大小不一的光斑,他沖着我笑,長長的鳳眼眯起來,明明是小小的少年,卻已經能窺見日後的風流。
他從樹上跳下來,把毽子丢給我,說:“你就是這家的嫡小姐,叫李......什麽?”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說:“對呀,我叫李舒,你叫什麽呀?”
他笑着說:“我叫柳澤。”
我舉起毽子,問他:“那,柳澤哥哥,你會踢毽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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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着手,搖了搖頭,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他瘦弱的身軀裏,有種我看不大懂的、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氣。
柳澤說:“我在等我父親,若是讓他看到我做這樣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回家怕是要吃家法。”
我癟了癟嘴,說:“什麽不符合身份,你看着也不比我大幾歲,在那裏打什麽官腔?”
柳澤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他直直地看着我,說:“我不喜歡那個詞?”
我有點被他預期中的認真吓到了,但還是梗着脖子說道:“什麽?什麽詞?”
“官腔。”他說。
柳澤蹲了下來,看着我的眼睛。我發現他表情認真地時候,眼睛其實很大,而且睫毛很長——比尋常小姑娘還要長。
我在後面跌宕起伏的人生裏,都一直銘記着他說的那句話。不知道為什麽,他的那句話對我而言,仿佛是一個預言,或者,一個詛咒。
柳澤說:“我不會做官。”
我問:“為什麽?”
他說:“你會知道的——做官,不是什麽好事。”
我那時候還不明白。
我甚至很生氣——因為我為我的父親驕傲。他是個好官,兩袖清風,一心為民,政績斐然。
于是我拿着毽子,跑開了。
但是不可否認,我對他依然是好奇的——或許也是因為外面一直有關于他的傳聞,據說他自小就是神童,七歲就能作詩,且不屬于琢磨此道一輩子的大家,現在已經進學,說不定以後會超過那個二十一歲成為進士的學子。
我甚至聽到有丫頭在竊竊私語,說,不知道有哪個姑娘這麽幸運,日後能嫁給這位。
雖然他現在不過是個少年人,但顯然前途不可限量,況且他出身名門世家,就算一無所成,也多的是想對他投懷送抱的姑娘。
我撥弄着毽子,心想,那個人不像是會把心放在同一個人身上的人。
我看人很準。
******
那一段時間的記憶是模糊的。
我再有清晰的記憶時,已經是在萬花樓中。負責帶我的媽媽說,我全家的女人都被充作軍女支了,只有我,被送了出來,雖說還是逃不開做女支子的命運,但是,總歸比在大西北吃沙子的好。
我記得當時我哭得很慘,不停得叫娘。沒有叫爹,或許是因為我清楚地知道,爹已經不在了。
我想,就像柳澤說得一樣,做官真的不是什麽好事。
我逐漸認清了現實。我一個孤女,在外無親無故,想要活下去,只能依托萬花樓。
好在萬花樓不僅僅是個青樓,它還有更為神秘的一面。
剛開始學那些技藝的日子很苦,苦到我逐漸忘記了過去。
某一天,我驚恐地發現,自己連爹娘的樣子都記不大清楚了。
但是,莫名其妙的,我還記得柳澤的臉。
而且一清二楚。
*****
我沒想到我會和他重逢。
那時候,我已經得到了桃夭這個名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是個絢麗到和我堪稱清淡的面容完全不相稱的名字。
那時候的我,已經是個小有所成的刺客,但是萬花樓的刺客,是靠美色殺人的,所以并不能跟花娘的身份分開。
到了該出閣的的年齡,還是得要出閣。
我出閣的日子,是在一個晚春。
萬花樓是揚州第一大青樓,很有錢,所以給姑娘出閣用的房間也極盡奢華。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摳着床單。
門“吱呀”地開了,外面大堂的喧嚣一瞬間湧入,然後又一瞬間消失。
我走神了,心不在焉地想,今天彈琴的大約是青妗姐姐————只有她會在那個地方多撥一個音。
“姑娘看着神思不屬,是在想什麽?”
我聽到離我不遠的地方,傳來一個介于青澀和成熟之間的聲音,仿佛悠悠清泉。
很好聽,是最和我心意的那種聲音。
我擡起頭,看到了那張時常出現在我夢中的臉。
我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到那雙鳳眼裏洋溢着熟悉的笑意,眼角的風流氣,幾乎要滿溢出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壓抑住沖到眼角的酸澀感覺,聲音顫抖地說道:“奴家在想,今天是個好日子。”
柳澤說:“你們出閣,不本來就要選個吉時的嗎?”
“是呀,”我彎起了眼睛,“不過,今天能碰到郎君,真是太好了。”
他顯然沒有信,以為我只是在說些好話讨他歡心。
我也沒怎麽覺得受傷——甚至,我根本不希望他認出我來。
四品官員家的嫡姑娘李舒,和萬花樓的二等瘦馬桃夭,不能是一個人。
不過——
能碰到他,真的是太好了。
******
我的師傅,是萬花樓一等一的刺客。
因而我作為她的關門弟子,在萬花樓也有些薄面。在柳澤離開之後,我就不曾到前面去接待,而是得了個院子,平日裏教教人,偶爾出去接些工作。
我手藝好,動作敏捷,就算不靠臉蛋,也能很好地做完工作。
黑貓白貓,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貓。正因為如此,也沒有人來說我這樣不對,我反倒是越發受尊敬了,甚至慢慢地也有了些跟随的人。
柳澤說,他會在揚州呆半年。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愉快。我偶爾不經意的問起他的過去,他若是喝了些小酒,趁着醉意,也會一一回答。
某個夏季的下午,芭蕉倦怠。我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了我——過去的我的名字。
柳澤一邊喝酒,一邊說:“你聽說過李勤麽?”
我心神俱震,卻只能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說道:“奴家不知——可是郎君的故人?”
“不算......”他頓了頓,“是一個長輩,從前跟父親交好,只是前幾年,被人構陷,全家抄斬了。”
我張了張口,胸口一陣壓抑,說不出話來。
柳澤說:“我還記得他家一個小姑娘,長得很讨人喜歡,說話也伶俐,只是脾氣大,大約是我做了什麽事讓她不喜歡了,打了次照面之後,她就一直繞着我走。”
“若是她能好好長大,怕是年紀也跟你差不多。”
他放下了酒瓶,往床上一靠,睡着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為何,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就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我躺在他身邊,想了很久。
旁邊做好的荷花酥散發出淡淡的豆沙香氣。那是我娘交給我的方子,是我吃到過的最好的荷花酥。
我喃喃自語:“.......................娘。”
他醒來的時候,我終于想完了,輕輕開口道:“郎君有如此大才,斷不可沉溺在溫柔鄉裏。”
他這人,生性風流,愛好詩書歌舞,但也有驚世之大才,全看他想要怎麽用。
我頓了頓,又說:“十年前,我爹還在做官兒,上面要把赈災的銀兩拿去充軍饷,他不肯,于是被誣陷了罪名,全家被發落。”
柳澤沒有說話
“柳郎君。”我坐起來,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緊緊地皺着眉,“我等了十年了,還是沒等到有人來肅清這朝廷。”
“大梁已經夠大了,百姓也都死夠了,收來的土地都還沒來得及分給農民,幹什麽還要打仗呢?”
他這時候酒醒了,大約也忘記了之前說過的話。我知道的,他酒品不算好,一杯下肚,就暈暈乎乎。
所以我放心的說了——當然,沒有說得很明白。
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是李舒。
******
但他還是知道了。
那是很後來的事情了。後來到,那個叫謝毓的,腦子一根筋,滿腦袋裏都是點心點心點心的小姑娘都開了竅,一下子跟太子爺好上了。
南巡的時候,我跟着樓裏被選去進獻給皇帝的姑娘,到了長安。
我們正式見面的時候,是宮亂的那一天。
我看到他的時候,剛殺了一個侍衛,手上滿滿是濺出來的鮮血。
柳澤看着我,眉眼裏有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溫柔。
他輕輕地說:“桃夭。”
我點了點頭,笑着說:“外面的侍衛都處理掉了,現在怎麽辦?”
柳澤說:“殿下那邊有自己的兵力,無需擔心。我倒是有點不放心謝姑娘和貴妃娘娘那邊——若是她們出了什麽事情,太子爺就算能成功鎮壓下叛軍,心裏頭肯定也好受不了。”
我搖了搖頭,說:“阿毓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
“可是她只是一個弱女子——”
我打斷了他,說道:“你曾經也以為我只是一個弱女子。若是過兩個時辰她那邊還沒有消息,我們再去就她。至于現在,先相信她,好不好?”
柳澤沉默了,默默移開了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我說過,我看人很準。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謝毓就帶着滿身的血污來到了東宮。雖然看着吓人,不過令人震驚的,她毫發無傷。
之後很快地,宮亂就被平息了下去。二十七天後,太子登基,成了新帝。
我開玩笑般地對柳澤說:“以後你就要雞犬升天了,肯定有數不清的大家閨秀争着搶着要嫁給你,至于我這個黃臉婆——你就當看在過往情分上,給我口飯吃就好了。”
說罷,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表情,見他沒有否認的意思,心漸漸涼了下去。
他看着我,神情很複雜,複雜到讓我有些看不懂。
我默默地想,他這樣的人,心是不會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的。不會有人是特殊的那一個——包括我。
我看人很準。
過了許久,柳澤才開口道:“你曾經跟我說,想讓我去做官——因為你父親的事情,想讓人來肅清這個朝廷,是不是?”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明白,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皇上答應我,待一切塵埃落定,相爺的位置就會是我的。我會去肅清朝廷,平反冤情——”
“四品放在日程表第一位的,就是你父親的那莊案子。”
“——揚州刺史李勤貪污案,陳年的老案子了,但是也不是沒有辦法。等翻案了,你家女眷也能都從西北接回來——我查過了,你娘還活着。你不是說過,還想吃她做的桃花酥麽?”
“所以,等翻案了,就嫁給我吧。好不好,李舒?”
我呆呆地看着他,随即淚如雨下,抽噎着說:“好。”
我看人并不是那麽準。
我看人原來并不是那麽準的——這是我這跌宕起伏的小半輩子,所知道的,最好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給大家港下突然爆更的原因。
我去旅游,正好是周四,一下飛機第一時間看榜單:2W。
當時我整個人就地鐵老爺爺了。
一會還有最後一章,希望我上能寫完。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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