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盡量
剛離婚那陣,很多人問過曲懷瑾:“你後悔嗎?”
短暫的沉默之後,她的答案也仍是一成不變:“不後悔。”
一個人偶爾懷想傷感,總好過留在他身邊疑神疑鬼、惶惶不安。沐念陽于她而言,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這個事實,到現在,她也不否認。
但這絕不代表她有回他身邊的意願,即便一年前知曉那晚沐念陽和李韻遲沒發生什麽,她也沒動過一絲一毫想再次見面的念頭。
事已至此,無論真相如何,無論誤會與否,都不重要。
如果說之前她還不能确定沐念陽這次突然出現的目的為何,男人方才那一番話,不遮不掩,無疑是沖她來的。
事情發展超出預想,曲懷瑾腦袋卡殼,一時找不出合适的話語來勸阻或拒絕對方,于是選擇安靜地敲鍵盤,打算裝傻充愣、置之不理。
卧室兩人各執一詞,争論不休,外間兩人相對而坐,沉默不語。
她聽到宋雅歌怒不可遏地罵聲:“你他媽連林夕和那點事兒都處理不好,到頭來解釋都沒有一句,三言兩語就想應付過去?把我當什麽?你既然沒那份心和我過,憑什麽期待我給你足夠的理解和包容?”
魏子奈也氣得不輕:“要真沒心思和你過,我有那必要委屈自己八年?現在孩子都能說話走路了,還扯着那些陳年舊事不放,無不無聊?”
“我也不是第一天這麽蠻不講理,你要真覺得我沒事找事,就趁早離了,鬧成這個樣子,還嫌不夠難看是吧?”
魏子奈算沉得住氣那一類,這回估計被逼急了,一步不肯退讓,最後像是忍無可忍,撂下話來:“我和林夕和沒什麽,你要是信我的話,就收拾行李和我回去。”
“不信呢?”
“如你所願。”
話已至此,似乎再沒有吵下去的必要。卧室那端沒了動靜,約莫三分鐘,傳來女人隐隐約約地低聲抽泣:“真不知道你有什麽值得人相信的地方……”
而後便是魏子奈地輕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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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總是這樣矛盾,明明恨得牙癢癢,到最後關頭,總會表現出不舍來,有的打了退堂鼓,有的咬牙一了百了。
曲懷瑾不能确定好友最後會做如何選擇,只大概知道這倆人的事算告一段落。話算是說開了,争吵已經無濟于事。
結果如何,只在于宋雅歌是點頭還是搖頭。
一邊是刁鑽難纏的婆婆和來勢洶洶的情敵,一邊是年幼無知的孩子和情難了卻的丈夫,選了哪樣,于宋雅歌來說,都是不利的。
八年前的一時沖動和所謂勇敢,将她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是如願以償,還是飛蛾撲火?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裏頭的人又說了些什麽,聲音極輕,她沒能聽清楚。只是那兩人出來時,宋雅歌已經止了哭聲,面無喜怒。
魏子奈攬過宋雅歌的肩,和沐念陽說着道別話語:“我們先回去,還有事要處理,就不打擾了。”
沐念陽自然不好留人,起身送人,到了門邊,還是出聲提議:“都別沖動,這種事情還是認真考慮之後再做決定比較好。”
魏子奈點頭,垂首看了眼情緒低落的女人:“知道,去休息吧。”
“你開車沒?”
“在樓下呢,你甭操心。”
沐念陽拍拍友人的肩:“好好和人談,吵架解決不了問題。”
“嗯……”
曲懷瑾收了東西,也站起身,起得猛了,眼前泛起陣陣黑暈,她一個沒站穩,又跌回沙發,被關門回身的男人逮個正着。
“沒事吧?”他問。
曲懷瑾搖頭,輕輕按壓着眉心:“沒事。”
緩過神來,又撐着沙發重新站起來:“材料我明早下樓打印,到醫院會給你過目,你找個時間,召集相關人員開個小會,應該就沒問題……先這樣,電腦我帶回去了,早點休息,明早還有例會。”
男人雙手插兜,長身而立,眸色沉沉,盯着她一瞬不瞬地瞧。那眼神讓曲懷瑾覺得不适,急走了兩步:“那我先走了。”
沐念陽淺笑點頭。
曲懷瑾沒耽擱,拎着電腦包三步并兩步朝門口走,手觸上門把,她聽他說:“明天早上七點半,我在樓下等你。”
“不用,我七點得去主任辦公室一趟,就不麻煩沐醫生了。”
“那你要走的時候過來叫我,我會早起。”
曲懷瑾皺起眉心:“真的不用,這條路,我确定我比你熟。”
“曲曲……”
又是這樣極其自然地喊出昔日親昵的稱呼,曲懷瑾閉了閉眼,沉聲提醒:“沐醫生,注意稱呼。”
沐念陽滿不在意地聳肩:“這沒什麽。”
“我們只是同事!”
男人點頭,雲淡風輕地應了句:“我知道。”
握着門把的手緊了緊,曲懷瑾只覺自己氣血上湧,深呼吸幾次,才勉強穩住情緒。咬着嘴唇思量片刻,她話鋒一轉,終是問了一句:“沐念陽,你這次過來,到底是為什麽?”
“你想知道?”對方反問。
“不想說也沒什麽。”
沐念陽勾唇輕笑:“沒什麽不能說,市醫院兩年前開始就一直給我發邀請,我當時脫不開身,現在那邊願意放人,我總得賣個面子給恩師,這邊朋友也多,過來看看挺不錯……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嗯,還行。”忽略那人的話裏有話,曲懷瑾徑自将門又拉開一些,往前走了兩步,“不過有件事你還是得記住,當初離婚的時候,我們說好的。”
“你當時說了挺多,我大概不記得了。”
“需要我再說一遍嗎?”她說,“不聯系,不見面,互不幹涉,各過各的,再無任何瓜葛,更沒有回頭的可能……你現在已經違背了前兩條,後面的,總不能再犯。”
沐念陽回她:“我盡量。”
“……”
周二早上神外科有例行會議,早上八點開始。
曲懷瑾六點起的,昨晚上實在累極,沒洗澡就睡下了,一覺醒來,渾身汗涔涔的,難受得很。她沒敢賴床,立馬翻身下床,拿了換洗衣物進浴室。
自然不會去叫沐念陽一起的,簡單地解決了早餐,她便背了小包下樓。趕巧樓下複印店開門,将材料一并打印好才去的醫院。
按上頭要求,先去了主任辦公室。
兩個月不見,那小老頭發際線似乎又往上走了幾分,腰圍較之之前,也大了小一圈,整個人圓潤富态了許多。要不是熟悉他的為人,曲懷瑾幾乎要根據這外貌身形,将此人劃入唯利是圖、收受賄賂的那一類腐敗人士裏頭。
可惜不是,主任這人品,在醫學圈子裏,算得上是一股清流。大到國家決策、社會發展變化,小到院裏小輩工作表現、感情情況等,他無一不操心,無一不挂念。
曲懷瑾進院有些年頭了,還沒見過他老人家眉頭舒展過幾次,随時一副“憂國憂民”的操心模樣,雖然她更想說——杞人憂天。
果不其然,她一進門,主任先問了她腳傷的恢複情況,确定已無大礙之後,又推了推眼鏡,擺出長輩的姿态,告訴她不該如何如何,應當這般那般。
曲懷瑾瞧了眼挂鐘,離開會不到二十分鐘時間,于是揚了揚手,打住主任的長篇大論:“我們還是先說正事,例會馬上要開始了。”
“好心當成驢肝肺!”嘴上這樣說,手也沒閑着,自抽屜裏拿了文件遞過去,“看看,廣州醫院那邊寄來的。”
“什麽?”曲懷瑾接過。
“合同,說你上回在他們院裏表現不錯,有意讓你過去進行二次交流學習。”頓頓,主任輕嗤一聲,略略帶了情緒,“哼,說得好聽,擺明了過來挖人的。”
曲懷瑾打開有些厚度的文件,一目十行掃下去,花了幾分鐘浏覽了個大概,卻也沒漏掉“兩萬五/月”這個字眼。果然是來挖人的,這工資待遇,嚴重超出她目前職稱應得。
主任又說:“對方還挺堅持,打了幾次電話到院裏,我和院長的意思,能留下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為了些恩情道義,斷了你的前途,你還年輕,出去闖闖總歸不是壞事,那邊畢竟是大城市,發展空間大,待遇也不錯,說不定适合你。”
曲懷瑾合上合同,覺得對方的話有些自相矛盾,笑問:“您這是希望我留下呢,還是不留下呢?”
小老頭難得板了臉,嚴肅得很:“主要看你自己,去交流學習可以,但要是選擇留在那邊,市醫院不會留你位置。”
“行吧,我再想想,這是大事,馬虎不得。”将合同收進包裏,她順便理了理衣裳,重新坐直身子,“您還有什麽要交代的沒有?”
正經不過三秒,主任當即斂去嚴肅神色,神秘兮兮地往前湊了幾分,壓低聲音:“那小沐醫生,你瞅着咋樣?”
曲懷瑾連連搖頭:“不怎麽樣,他不是我喜歡那型,您可千萬別給我倆牽線,省得以後見面尴尬。”
“我活了這麽大半輩子,還是頭一回見着這麽無可挑剔的小夥,有車有房,又是上海大醫院的副主任,工作能力還強,長得還挺俊朗。”主任抿了口茶水,接着道,“關鍵是離過婚,對你那事肯定看得開,應該不會介意才對,這麽優秀的男人,你上哪兒找去,可別告訴我你還念着你那狼心狗肺的前夫。”
“那也不好。”您有所不知,他就是我那“狼心狗肺”的前夫……
“估計還是見得少了,相處久了,你自然會發現他的好。”
您大概是忘了他曾是我老師這回事……
曲懷瑾站起身,不打算逗留:“您就別操心了,我自己會看着辦的。”
“自己看着辦?”小老頭啧啧咋舌,“瞅瞅你之前找那幾個,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那您也不能是個男的就往我邊上湊吧?”
主任這回挺激動:“這哪能是往你邊上湊?分明是你倒貼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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